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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商沈万三

_13 吴恩培(当代)
沈万三放下手中的诗笺,心里想的却只是一个问题:这是说的我吗?
站在一旁的沈佑指着诗笺说:“皇上对江南富户欲予清算之志已见端倪,磨刀声已是霍霍。万三啊,你或许是该急流勇退了。”
沈万三还在回味着诗句:“日高五丈犹堆被……我想我不是那种日头已高,还睡在被窝里的人哪!皇上这里说的不是我!”
沈万三尽管感到那诗中所表述出的一种并非文学的力量,然而他还是不愿相信这是说的自己。那个皇上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他经历过了。看来只要咬一咬牙,总还能挺过去的。
沈佑看沈万三似乎并不把这放在心中,心中倒焦躁起来:“做官一蓬烟,做生意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是归家种田,这可是万万年哪!”
一三八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作为一个商人,沈万三本想离开国内这是非地,再出南洋去做生意。可听说刘家港以及长江口朱元璋都派了水师查禁货船,“片版不得入海”。眼见得要再想搞海上贸易,已是大不易了。看看今日的情形,他这才知道,他过去的出海是在一个多么适宜的时机——元朝廷内外交困,顾不上商人的出海,几路诸侯在互相绞杀,也顾不得什么海禁不海禁。可如今,大明一统,海上私人贸易的春天已经过去,机会只怕已是再不会有了。
王信也了解此时沈万三的种种处境,劝着说:“老爷,俗话说,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坏。我们的事如今做得太大,只怕树大招风。还是刚才老太爷说的是啊,急流勇退。”
“如今这家大业大,想退也退不下来了呀!”沈万三无可奈何地说。
沈佑看着沈万三,冷笑一声:“我看你,生意场中精明过了头,可这日常之事却是迂腐至极。我看不让朱元璋把你家全抄了,你是退不下来的!”说着沈佑拂袖而出。
3刘伯温劝皇上如要筑城,可借沈万三这些人的财力。朱元璋却火了起来,这天下都是朕的,可钱却让他们管着,朕要用,倒要向他们借
朱元璋对沈万三并非不耿耿于怀。各处的奏章所说的赈济灾民,军方将领伸手要的军饷等等都归结到一个字:钱!可天下初定,他这个皇上手中却是拿不出几个子儿。
可那沈万三手上却有钱无数,号称富可敌国。
富可敌国?!
有福的没钱,哼,他有钱的也别想有福!朱元璋时时难抑住那种卑劣的想法。
那天在应天城墙前,他看着那一处处低矮的颓墙,心里终不是个味儿。这可是皇城的城墙啊!
朱元璋对同往察看的刘伯温说:“朕未登基前,朱升为我献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其时朕就想筑此城墙,奈何财力不够。现朕虽已称帝,但这高墙还是不能不筑啊!”
刘伯温点头:“是啊,张士诚为什么能拒我军十月之久,还不是因为恃仗苏州城墙坚固。”
刘伯温的话,无意中燃起了朱元璋心头的火:“哼,可恨那些江南富户,当日助张士诚守城,大把地花钱。可现在,朕要筑这京都城墙,却是库府虚乏……”
“不知皇上有何筹措?”刘伯温试探着问。
“他妈的!这天下都是我朱元璋的,可这天下的钱却由沈万三他们这些人管着,朕想用却用不着。”说着他看着刘伯温,恨恨地说:“天下土地兼并于少数富豪之手,这些人凭借财力,难免要兴风作浪。而百姓不得安居乐业,也就难免要铤而走险。因此……”
刘伯温知道朱元璋要说什么,连忙打断:“皇上,砍树容易种树难,树长得这么大也不容易!”
朱元璋看着刘伯温,叹了一口气:“是啊,不容易!我马上得这个天下,容易吗?不容易!要扫清一个个对手。平心而论,沈万三他们那些富户能聚敛如此多的财富,也是谈何容易,也得要扫清一个个的对手。惺惺惜惺惺,英雄惜英雄。在这点上,我倒是极钦佩他们在商业上的手腕和成功。”
刘伯温看着朱元璋:“据说沈万三和南洋的生意做得很大。如果皇上能让他这么去做,那,倒也使老百姓地有所出,物有所用,人有所劳,于国库亦有裨益。”
朱元璋不假思索地:“不!朕已下令海禁,片版不得入海!即使是开放海禁,这也只能使他们赚得更多,变得更富,朕却还是得不到一个子儿!”
刘伯温知道,在建国的方略上,朱元璋只是用一个小农民的眼睛来看世界的。因此他对朱元璋说:“民富则国强,这并非是坏事啊!”
朱元璋哼了一声:“既生瑜,何生亮?这是三国中的老话。我反其意而用之,则是这个沈万三为何与朕生得同时?我不能不为这好不容易打下的天下着想。当今天下一统,这些富豪若不加斧削,终是个后患。再说,不除去他们,那些钱也到不了我口袋里。”
“皇上为何非要除去他们?皇上如要筑城,本可借沈万三这些人的财力么!”刘伯温缓缓地说。
“借?”朱元璋睁大了眼,一下子忿恨起来:“哼,这天下是我的,可天下的钱倒让他们管着!朕要用,倒要向他们借?”
刘伯温也感觉到了朱元璋那狭隘的胸怀,劝谏道:“皇上,平天下是惟德是崐辅,宽以待民!”
“宽以待民可不是宽待他们这些富豪。”朱元璋犹不解气,“我还是那句话,削其财力,先弄光他们那些老本钱,再来收拾他们。哼!”
刘伯温知道再说也没用,于是缄默无语了,可朱元璋却感到奇怪起来:“军师如何不说话了?”
刘伯温淡然一笑:“下官知道皇上少时贫寒,曾备受这些富户压榨,仇恨难免已是刻骨铭心。再说皇上主意已定,小臣不敢左右皇上的决断,惟有聆听皇上指教而已!”
朱元璋大笑起来:“知我者,真是军师也!朕已钦令关帷去苏州,把苏州那些豪富们给我迁居凤阳。让他们也到我过苦日子的地方去过过日子!其次,朕下诏召沈万三来应天,先让他为朕造廓庑楼堂,建一条苏州街,然后么……再让他出资筑城。”
一三九
都说胖子怕热不怕冷,可肥胖的陈泰,兴许是在色上淘虚了身子,一到冬天,却是格外地怕冷。房内的火炉和被窝内的铜炉,郎中说会火气大,给他出的方子是使用两个人炉——用两个年轻的小女子,每天赤身先给他焐暖了被子,然而陈泰再睡进被窝里去——这既去除了寒气,又不会有火气。这陈泰上了床,冷是不冷了,可一边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女子,反倒觉得热了起来。于是先折腾了这个,再折腾那个,久之又是淘虚身子,更觉得怕冷。这两个后来成了他小妾的小女子,也似乎是在陈泰身上使尽浑身解数地争着宠,把个五十多岁的陈肥商整天弄得摇摇晃晃、疲疲软软的。昨日晚间,陈泰又被那两个小妾折腾了半夜。这日头已高了,他还搂着她俩在熟睡着。
突然卧房门外,有人在急急地敲着门喊:“老爷快醒醒!”
陈泰睡梦中被惊酲,头昏沉沉的,不由恼火地大骂起来:“妈拉个巴子,你要上杀场了呀!”
门外的家人也不管陈泰的怒骂,大声说:“皇差送皇上的诏书来了!”
陈泰一听,赶紧爬起,接着又推了推身边那两个光着身子的小妾:“快起来,帮我穿衣服!”两个小女人也揉揉眼坐了起来。
在陈泰正在穿衣的当儿,关帷领着几个军校走进了陈泰家中的客厅。
关帷看着他熟悉的这一切,想着此刻自己手中握着生杀予夺大权,心中充满着一种快慰。正在这时,陈泰匆匆走进客厅,他看见身穿官服的关帷和手握明晃晃钢刀的军校,不禁一愣:“关,关大人,是你?!”说着,陈泰跪了下来。
关帷看了跪在地上的陈泰一眼,打开圣旨宣读:“皇上诏曰:‘命徙苏州富民实濠州。’”
“什么,什么濠州?”陈泰没听懂。
关帷看着陈泰,不耐烦地加大了嗓门:“皇上有旨,将苏州富户全部都迁至凤阳。”
“什么,让我们全家去那儿?”陈泰大惊,声音发颤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就因为你们太富太肥!皇上可是从小给人放过牛的,他见了你们这些富户,可不会那么喜欢!”关帷看着跪着的陈泰,轻蔑地说。
陈泰哭丧着脸:“小人可是奉公守法的呀,为什么要小人全家去那种苦地方呀?”
关帷一声冷笑:“给你说了,你还要问为什么?嘿,你要弄个明白,那就问皇上去呀!我关帷只是奉旨行事!”
陈泰着人将那几个军校弄到轩内去喝酒时,将关帷单独请到了内室。内室的几上,当日陆德源家的十六只金罗汉,依然灿灿有光。关帷看着那金罗汉,惊异起来:“这是吴江陆德源家的旧物,怎么会到了你这里?”说着,他一只只地点了起来:“怎么少了两只?还有两只哪里去了?”
陈泰的心思,哪里还在这上面,他哭丧着脸:“这是沈万三着人在我这儿当了,后来留下来的。”说着,他又哀求起来:“关大人,帮个忙吧!”
关帷把玩着那些金罗汉,看到陆家的旧物,他总勾起一阵对往事的怀旧情绪。那时,他毕竟还在做着娶陆丽娘的梦。他做过陆德源和陈泰两家的管家,相比之下,他对陆德源总怀有一种对父亲的歉疚的感情。然而对眼前的这个陈泰,他几乎毫无故主的情感。此时,听陈泰缠着他要他帮忙,他只觉得不耐烦:“要我给你帮忙,怎么个帮忙法哪?”
“把我从富户的名单中除去,”陈泰结结巴巴地说着。接着,他指了指那十几只金罗汉:“如果关大人喜欢,那这些你都拿去吧!”
“把你从富户的名单中除去?!嘿,那苏州谁还称得上是富户哪?”关帷不说金罗汉他要还是不要,尽管出于对旧日的怀念,他很想得到这个被沈万三败家败到陈泰手中的不成套了的金罗汉。
陈泰又给关帷跪了下来:“关大人,请念旧日的情分……”
旧日的情分?关帷抬起眼看着陈泰,当日陈泰骂他时的情景一下子仿佛出现在眼前。“别提旧日情分,我倒肯帮忙,一提起旧日,哼!”关帷冷笑了一声。
陈泰知道,奴才一旦成为主子,那份刻薄是远远有甚于主子的,但此时,全家的命都攥在他的手里,他不想和自己全家的命较劲,于是跪步上前,一手紧抱住关帷的腿,另一手抽着自己的嘴巴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关大人,你就给帮个忙吧!求求你了!”
关帷坐了下来:“我在你家时,就听说你家有件宝物,能识天之阴晴。当时就想见识见识,可你从来秘不示人!”
一四零
陈泰一愣,接着站起,从柜中取出一天然水晶球,双手呈给关帷。
关帷接过,看着。陈泰在一旁介绍说:“这个水晶球中有一朵花,晴天,花呈艳红色。若是阴雨天,则花变成暗紫色。”
关帷看过,将水晶球递还给陈泰。
陈泰连忙推过:“如大人喜爱,也乞望笑纳!”
关帷听着陈泰使用了一个极聪明的“也”字,会意地一笑。接着又矫情做作地将球递还给陈泰:“君子不可夺人之美!”
陈泰连忙将手推了过去:“小人可是真心送给大人的!”
关帷一笑,将水晶球藏在衣内。陈泰见状,连忙朝站在门外的那两个小妾呶呶嘴。两个小妾会意地点点头,走了进来。
陈泰轻轻地关上了门,还呆在门外悄悄地听了听里面,然后喜孜孜地走开了。
这两个“人炉”是关帷离开陈泰家以后陈泰才弄进门的,关帷不认识她们。此时见她们一副淫荡的样子,他当然知道了她俩的来意,因此半躺在床上,目无表情地看着她俩。
两个小妾进了门后就脱起衣服来,未几,都脱了个精光,两人都像条泥鳅似的滑到床上,接着就帮着关帷除衣脱帽,然后两人都紧紧地搂抱起关帷,在他身上下起功夫来。
关帷心中一直拒绝着,然而正如他自己说的,过去曾帮着他抵御过多少女人诱惑的陆丽娘的身影已然模糊。不!是死了,消失了。那曾经有过的欲望,也悄然逝去。
两个小妾本以为关帷是个年轻些的,总比陈泰要强,可未料却也是个半斤八两,手下不由得怠慢起来。此时,关帷感觉到了那急风暴雨后的舒缓。尽管他仍觉得受不了地闭上了眼,但慢慢又悄悄地睁开了眼。看着那两个小女人失望的眼神,他心中忿恨起来。此时,那对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洁白如玉的乳房,像是一个无言的诱惑,他突然使劲地用手指钳住,接着又吮吸起来。也许这吸不出乳汁的行为本身,唤起了他童时的回忆。很快他就又想起了自己母亲的去世,想起自己没有父母的儿时。一阵说不出的怨恨,使他发泄一般狠命咬着口中的那颗略有弹性的乳头。那个小妾像杀猪似的叫了起来。关帷听着那凄惨的叫声,却兴奋起来。
另一个小妾吓得跪在床上:“大人,饶了我吧!”
意识模糊的关帷,像头野兽似的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猛地向床上揿着。接着,他嘴里松开那颗乳头,唇边已全是血了。
“饶,饶……”关帷像发疯似的喊着:“我饶了你们,饶了你们全家!”接着他又疯狂地咬着他抓住头发的那个小妾的乳头。
这个小妾也叫了起来。
关帷走了。
陈泰的两个小妾,正向陈泰哭诉着,并将自己身上被抓、被咬的地方一一撸起衣服让陈泰看着。看着她们那被咬烂的乳头和身上一处处的青紫斑痕,陈泰显然并不关心这个。这两个“人炉”,是他花几百两银子买来的,不就几百两银子么?只是当他听这两个活物说起关帷要饶了他们全家时,这才真正地高兴起来。
“这好啊!苏州好多富户都要迁到凤阳去。看来只有我,呆在这儿不会走了!关帷这种小人,嘿,只要给他点小恩惠,他就会放你一码!”
一个小妾娇嗔地靠在陈泰身上:“老爷,我们被他折磨成这个样子,这才让全家人都幸免于难的!”
陈泰摸着这个小妾的脸:“好,好,我疼你,疼你们俩!”
这个小妾愈加得劲起来:“老爷,下次别让我们再去陪这个不是人的野兽了。”
可陈泰倒是高兴起来:“在我身边,你们不是嫌这个,就是嫌那个的。我对你们再好,你们也不觉得。这下好,让你们尝尝别人的滋味,看你们今后还想不想再去跟别人了!”
另一个小妾尽管疼痛难忍,但还是做出一副害羞的样子:“老爷让我们和别人睡觉,这叫我们都难为情死了!谁想到他是这么又咬又抓的呀!为了老爷,我们只得忍受呗!”
“呸!”陈泰望着她俩,心底里啐了一口。他妈的!你们俩,我还不知道!我不给你们找,你们只怕自己也要找了呢!
4关帷代皇上召沈万三进京,又把他昔日的主子陈泰打发到凤阳去了。应召的沈万三,第三次来到了京城应天
关帷来到沈万三家,端坐在厅堂中。
“关大人,沈万三早在这里等候着大人了!”沈万三对关帷拱手说道。
关帷也拱手还礼:“沈万三老爷,应天一别,只是走的时候都没辞行一声哪!”沈万三站立一旁,无语。他什么都不好说。
“没想到,我们在苏州又见面了。啊,哈哈!”关帷一阵得意地说着。突然,他脸色一变,大声地说:“沈万三,接皇上诏书!”
沈万三赶紧跪在了地上,听着关帷宣读诏书:“苏州富户,朕已着他们迁徙濠州。惟沈万三宣召来京城,建苏州街及廊庑、酒楼、桥梁等。”
六月债,还得快。跪在地上的沈万三,分明知道上次在勤政殿里和朱皇帝讲的那些,朱皇帝可要他立马兑现了呢!
关帷宣读完毕,屈尊地将跪于地的沈万三扶起:“皇上召见你,可是对你的格外垂青呢!想必你也知道,苏州的其他富户都要迁到凤阳。惟独对你……嘿!这可是皇恩浩荡呢!”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沈万三又受宠若惊了。
与其同时,一队军校走进了陈泰家中。
陈泰慌忙走了出来,他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大人,你们这是……”
军校看了他一眼:“关大人已向你宣读了皇上诏书,现我等奉命,押你全家即刻迁往凤阳!”说着他挥了挥手,几个卫士上来架住陈泰。
不是说要饶了我们全家么?怎么还要我们去凤阳?陈泰愣住了。顷刻,他清醒过来,接着就大叫起来:“你们关大人呢!他说……”
卫士们也不搭话,只是架着陈泰向外走去。
一四一
被架着向门外而去的陈泰,这才知道昔日管家的手腕。他愤愤地骂着:“关帷狗日的,你拿了东西得了人,还这么心狠手辣。你不得好死!”
骂归骂,可陈泰和他全家人还是被架到了门前河畔停着的一只大船上。
船上的舱内,挤满了昔日在苏州有头有脸的富户和他们的家眷们。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在这舱里早已是哭成一片。
木然的陈泰和他的两个小妾以及人们挤在一个角落中。船开了,船上的哭泣声、呜咽声更是乱成一片。陈泰看着扑在他怀中哭着的小妾,呆若木鸡地从舱中望着船外。船外,苏州的古城墙渐渐远去,只剩下那微微倾斜着的虎丘塔,像柄剑似的刺向蓝天。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陈泰想到世代经营着的陈记商号如今已颓然倒下,自己也充军似的被远放到安徽那十年倒有九年荒的地方,不禁潸然泪下。
陆丽娘从外面回来,神色紧张而匆忙。正在家中算账的沈万三抬起头:“丽娘,你怎么了?”
“外面现在是哭声一片,苏州许多家富户都已强行被迁往凤阳,有好多人家已避往外地。我们是不是也要未雨绸缪……”
沈万三胸有成竹地一笑:“皇上和我共患难过,他现在对我,可是另眼相看呢!”
陆丽娘见沈万三情绪如此大变,惊异地“哦!”了一声。
正在这时王信听说关帷来过,匆匆地走了进来,打探情况。
“关帷是来传皇上诏书,皇上让我去应天侍候。”沈万三喜滋滋地说。
“关帷他来了?”陆丽娘闻说,不放心起来:“官人,有关帷在掺和,我说你还是小心点,最好是隐藏起来吧!”
沈万三不以为然:“夫人多虑了!再说,这皇命可是难违啊!”
陆丽娘担心地:“我这哪里是多虑?历史上许多饱学之士,不愿出仕侍候皇上,都是隐居林泉。官人不过一商人,朱元璋要你去侍候什么?这不明摆着要你为他花钱么?”
“花钱?”沈万三嘿然一笑,“花钱买个太平,这也值!你想想,陈泰那些家伙,想花钱买个太平,都买不到呢!”说着他叹起气来:“那些读书人,想隐居,说走就走。可我,这么大个家业,能都带到山中去隐居么?”
一直在旁听着不开口的王信,此时说:“老爷,不要太受金钱之累,夫人说的可是至理名言啊!”
沈万三看着王信,无语。他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可总是怀是一种侥幸。此刻,他甚至认为,皇上和他是患难的弟兄呢。
王信继续说着:“古话说,伴君如伴虎,朱元璋此人霸气太盛,老爷如果以为花两个钱就能守住这个家业,守住自己的富贵,那当火烧到肚脐眼时,可就太惨也太迟了。”
“伴君?”沈万三哈哈大笑起来,“伴张士诚,我不也是伴过来了么?现在伴朱皇帝,大不了也是花点钱而已,再说朱皇帝要杀我上次就杀了。如今,他对我这个患难之交,可算另眼相看着呢!”
苏州那些富户迁徙凤阳,使沈万三产生了一个错误的错觉——他以为皇上念着旧情因而对他另眼相看。
陆丽娘忿忿起来:“官人,你怎么这么容易把别人都往好处去想哪?”
“不往好处去想,那往哪儿去想哪?他下了诏书来召我,我能不去么?不去,那样不是更给了他口实么?”
陆丽娘还想说什么,沈万三阻止道:“我意已决,请别再多说了!”
陆丽娘:“那你就这么跟关帷去应天了?”
沈万三点点头:“明天一大早就动身,随关帷去应天!”
算来,这是沈万三第三次来应天了。前两次都是仓皇逃离的,但愿这次能有个善始善终。
应天驿馆门前,沈万三和关帷的马车停下,沈万三下了马车。
关帷在车上拱手:“沈老爷,一切都安排好了,请沈老爷进去安息吧!关某这就去禀告皇上,恕不送了!”
沈万三也对着关帷拱手:“不用,不用!”
关帷的马车转过身,向远处驶去。沈万三看着马车渐远,转过身来,向驿馆内走去。
沈万三在驿馆内住下了。这几天,一直没人来找他,他也不敢贸然乱走动,只是在馆内看书。这天,他还在午睡,忽然门外驿馆的人大声地喊了起来:“沈老爷,皇上诏书到,快起来接旨!”
皇上的诏书,内容沈万三早知道了。不过是要在应天建一条苏州街,另外建廓庑一千六百五十四楹,酒楼四座,还要造一座铁水桥而已。
应天的百姓听说苏州来了个财神爷,造这造那的要花几十万两银子,都不知道这个大富翁哪里来那么多的钱。很快,沈万三家中有只聚宝盆、钱用都用不光的传说,又从苏州搬到了南京。其间经过一道道流传者的加工,沈万三被加上了或是神或是妖的神秘色彩。
5关帷献策,朱元璋将手伸进了沈万三的聚宝盆里。取了钱后,他又要沈万三和他一起修筑应天城墙。沈万三说愿与皇上对半而筑
建这么一条商业街,对现在的沈万三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
廊庑、酒楼、铁水桥,几处建筑都在同时进行着。工地上,工匠们在忙着。不远处,朱元璋与关帷在察看着。
看着那一座座建筑已初步成形,朱元璋不由得暗暗地吃惊,此人财力真是好生了得。他回过头问关帷:“建这几处廊庑、酒馆和桥,可要多少钱哪?”
关帷粗粗地算了一下:“大约不下五十万两银子吧!”
“五十万两?”朱元璋只知沈万三富,可到底富到什么程度,却一点数都没有。因此,他问关帷:“你是从苏州来的,这个沈万三到底富到什么程度哪?”
一四二
“据臣所知,他可是从贩私盐起家。后来张士诚进苏州时,店主们纷纷抛售,他又赚了一大笔。他的商号遍及全国。后来,据说他又做起了海外的大生意。起初他被称为苏州半城之巨,后来又被称为一城之巨。老百姓中盛传他家有一只聚宝盆,放金生金,放银生银。至于他富到个什么地步,只怕是财富不下头二十个亿。民间传说他这个东吴巨富,富可敌国!还说皇上也没他富呢!”
朱元璋脸色阴沉了下来:“哼,我没他富!”说着,他咬牙切齿地:“但我可使他穷!”
关帷脸上掠过一丝笑:“我说皇上,他有聚宝盆,倒不妨见识见识!”说着,他从衣袋中掏出一枚铜钱。
朱元璋狐疑地接过那枚铜钱:“如何见识?”
第二天,朱元璋就在明皇宫内召见沈万三了。
见着皇上,沈万三照例俯拜着。
朱元璋似乎宠爱地说:“沈爱卿平身!”
沈万三喜滋滋地站了起来,他以为是他建苏州街既快又好,皇上要嘉奖他了呢!
朱元璋看着沈万三说:“沈爱卿,还记得当初在淮西古道上,那位老妈妈将福给了朕,将财给了你吗?”
见朱元璋又说起那位老妈妈,想起上次皇上的震怒,沈万三小心起来:“小人不敢有忘!”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唉,朕,只是有福当皇上,却没有财,贵而不富啊!”说着他看着沈万三:“你呢,有财当了巨商豪富,然却是没有福的,正所谓富而不贵。”
沈万三心头“咯噔”一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皇上这句话的意思是……”
朱元璋一笑:“哦,我说的意思是,我只是有福气当皇上,但手头却是太穷!”
沈万三奇怪地:“这天下物产,难道还不够皇上一人的用度?”
朱元璋嘿然一笑:“我一个人能用多少、吃多少?我是说,我当了这个皇上,可这天下,东面的饥荒,西面的变乱,北面的天灾,南面的人祸,这些都要钱,可我这个皇上,却没有!”
沈万三抬起头:“小人上次说过,小人讨饭时与皇上共过患难,今日富了也愿和皇上共享福!皇上如有用得着小人处,小人当肝脑涂地!”
“哦,是么?”朱元璋笑笑。
沈万三点头,不敢再言语,他不知皇上又要怎么了。
朱元璋看着沈万三笑笑:“民间盛传你家有聚宝盆,放金变金,放银变银。我不知是不是老妈妈送的那只讨饭盆子,兴许是真的得了个宝贝吧!”说着,他从身上取出一枚铜钱:“这可是我铸的洪武钱,我这个皇帝穷,身上只有这一文钱,我想借你那个聚宝盆放放,也好给我生一点利!”
沈万三知道,皇上又要向他讨钱了:“不知如何生法,请皇上示教!”
“我只要以一个月为期,今天是初一,也就是说到三十为止。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等等,每日取对合利。”说着朱元璋朝丹墀下的沈万三扔下一枚铜钱。
沈万三小心地从地上捡起那一文钱。
朱元璋出的实际上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用现代数学的表述,就是求2的29次方。在皇宫里时,一来沈万三紧张,不及细算。二来,就是算出了也不敢不答应。他回到应天分号的丝绸店中,拿起算盘算了起来,这时从苏州来到应天管着建苏州街一应事务的王信,也站在一旁看着。
沈万三停下拨算盘的手,看着算盘上的珠子,吃惊了:“乖乖,一个月后要变得这么多!”
王信看着算盘,轻声地:“五万三千六百八十七万零九百一十二文。”说着,他拿过另一把算盘算着:“这洪武钱一百六十文重一斤,那就是一万六千文为一石,以石计元,那这笔钱就是三万三千五百五十四石四十三斤。”
沈万三苦笑笑:“这应天分号十多个店铺所有的钱全都凑起来,也凑不出这个数哪!”
王信看着沈万三:“老爷,皇上这是在算计你哪!”
沈万三愁容满面了:“唉,我已答应下了,这也悔不得。”
“那这笔钱,期限可只是一个月哪!”老成的王信也不禁有些着急了。
事到临头,沈万三倒是镇静下来:“着人立即就近从苏州、徽州、扬州等分号提款来应天。”
各个分号都是作为特别提款,将这笔钱星夜送往应天。在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沈万三终于为皇上在聚宝盆里放的那一文钱,连本带息地付银了。
他雇了几十个民工做挑夫,将各处运来的钱,一一挑到皇宫里去。
“一百二十五筐,一百二十六筐……”关帷和沈万三在一旁逐一清点着。
沈万三如数付讫,朱元璋少不得要召见一下子。
明皇宫内,沈万三对着朱元璋跪拜下说:“皇上放在小民这儿的一文钱,每日取对合利,小民已连本带息付讫,请皇上查点!”
朱元璋看着宫前堆放着的一筐筐的钱,心头倒是愈加忌恨起来,可他依然不露声色地说:“好,沈爱卿真是有信有义,不愧是富可敌国的大商家。”
沈万三不知皇上这话里面的一丝不快,却面露喜色,高兴地应酬起来:“皇上如还有用得着小民的地方,请只管吩咐!”
朱元璋一下子抓住他的话头:“沈大官人,此话可当真?”
沈万三一惊,知道这客套话说漏了嘴,倘若皇上又要放一块金子在自己的聚宝盆里,或者是他又拿一文钱取对合利地要放一年,那自己倾家荡产也付不出了。可话已说出,这又收不回来,只好硬着头皮说:“小民在皇上面前,怎敢信口胡言!”
朱元璋一笑:“那好,这应天府的城墙太破旧了,你愿意和寡人一起修建么?”
沈万三倒一下子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修城墙而已。他看着朱元璋,磕了一个头,说:“小民愿与皇上对半而筑!”
“噢!对半?”朱元璋的眉头一下子皱紧,渐渐地竖了起来。这个竖子,竟是这般狂妄。很快,他又抓住这个机会,一拍桌子:“好!”
一四三
第十七章残梦万里云散水流
1沈万三意欲在天子前先完工筑好城墙,那些筑城的士兵闹事。沈万三嘱王信给他们多发银子,朱元璋听说后,感到沈万三在用金钱挤兑自己
沈万三回去以后和王信说起与皇上对半筑城墙事,王信大为嗔怪,说老爷是头上没蚤子,要抓几个蚤子痒痒,莫名其妙地做了个冤大头。沈万三也感到自己孟浪了一些,立刻被皇上套住了。但是,即使不筑城墙,皇上大约也会想别的办法来掏自己的钱袋的。沈万三能意识到这一层,可说是洞悉了世事。只是他不晓得,要他出钱筑城墙,早已是朱元璋的既定方针。即使他不主动提出,朱元璋也会打他的秋风的。只是皇上打秋风,可不容你讨价还价。
沈万三与皇上对半而筑城墙的事立即开始进行。
这天,在一土阜前,朱元璋带着一帮官员与沈万三勘察着地形。其实,这对半的工作量,下面的人早已分好了,只等皇上和那个巨商来认了。
朱元璋随手指着一方说:“朕从这边,你从那边,如何?”
天子的话,本是圣旨,沈万三当然无话可说。
朱元璋接着说:“我们各自向一方筑城,同日开工,看谁先完工。如果你先于朕之前完工,朕当在宫殿之上,亲自为你摆宴嘉奖庆祝。”说着,他并不看沈万三一眼,就向土阜下走去,一应随从官员也跟着下了土阜。
沈万三跪送着朱元璋离去,接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王信说:“王管家,来,我们也要商议一下,立即从各分号调集资金,找人烧窑烧城砖以及采购其他筑城物资,还有,要组建工匠队伍!”
“这工匠队伍,皇上调了一队士兵给我们筑城!”王信说。
“这,人够不够?”沈万三问。
王信摇摇头:“差得远呢!你想这几十里的城墙,少说也得从十几处地方同时开工。”
沈万三一副不屑的样子:“那,多招些工匠吧!”
王信看着沈万三诧异起来:“看老爷的架势,是意欲在天子之前先完工了?”
沈万三奇怪王信怎么这么问他,不由得说:“是啊!”
“老爷,千万不要在天子之前完工。一时逞能,只恐后患无穷!”王信规劝地说。
“此话怎讲?”沈万三看着他的老管家。
“老爷,我这话一直想对你说,也一直怕你听不进。在我们这个国度,历朝历代,哪一个皇上都是奉行农本商末的制度,哪一个朝廷都不会忍容一个商人的豪富。皇帝要枪打你这个出头鸟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个圣旨,能让你顷刻间倾家荡产,几十年挣来的家产被抄没。你商人有钱,虽然有些朝代可以买官做,但在官场上,那些靠花钱买得来的官,仍然要受到那些走科举考试这条道上来的读书人的鄙视。民间说起商人,也是说他们是无商不奸。那些读书人写的诗词小说,更是把商人写成惟利是图,不讲情义、不讲信义的小人,而同情那些被耽误了青春的商人妇。老爷上次也说起春秋时的范蠡,后叫做陶朱公,陶朱的意思是逃了越王的诛杀。我说这些,是想让老爷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否则,我真为老爷担心……”王信几乎是掏心掏肺地说出了他想了一段日子的肺腑之言。
可沈万三听了,却是一阵不以为然的哈哈大笑:“王管家,你过虑了!我现在是大把大把地为皇上花钱啊,他诛杀我,有什么好处呢?再说造这城墙,后天子而完工,那不是要当受天子之责么!只有比他造得快,那才会受到天子的嘉奖。”
王信无语。
修筑城墙的事比起建一条苏州街来说,那可就繁杂多了。勘察实地、动迁住户、定制城砖、购买材料、挖掘土方、组织工匠队伍、搞土石运输甚至所有民工们的伙食,事无巨细,真个是要放上一百二十个心。可对主管此事的王信来说,最伤脑筋的却是要算服侍朱元璋派来的那队士兵了。
这些兵们,平素征战时,打到哪吃到哪,还好偷偷摸摸地抢点东西,玩玩女人。这仗打完了,一个个地都想回家,可却被皇上派来干这苦役。对上面,他们不敢有怨,可却把这股怨气统统地发泄在了沈万三身上。他们砸工具,搞怠工,聚众寻衅闹事,欺压其他民工,甚至半夜爬到民工中的妇女们住的工棚内……因他们是皇家的人,沈万三和王信甚至搞不清皇上派他们来的真实目的,故此也不敢得罪,只是一味迁就。迁就愈加助长了他们,他们当然也就益发得劲了。
他们的工钱,原是说好了由沈万三直接与官家结算,再由官家发给他们饷钱。这次他们不知怎么没按时拿到饷钱。当天,在筑城工地前,那个大胡子的头目将手中的工具一扔:“他奶奶的,为皇上干,还要发军饷呢!我们为他干活,他连工钱也不发,老子们饷钱也没有了,不干了!”
这个兵头目一撂挑子,那些兵士们更是一个个地都躺倒不干了。
“听说这个沈万三家可有聚宝盆,钱用不完呢!”一个士兵说起了沈万三的发家传奇。
那个兵头目听了,却火冒三丈地嚷了起来:“这家伙这么有钱,还要跟我们这些穷当兵的抠门儿。走,去找他去!”
当王信见这些兵不兵、匪不匪的壮汉们气势汹汹找上门来时,吓得找个借口从后门逃走了。他跑到沈万三下榻的驿馆,找着了他。
一四四
沈万三听了王信所说,也惊讶起来:“这些士兵是真的要钱,还是皇上怕我比他造得快,或是让我造不成,故意地让他们这样子做的?”沈万三的思维依旧在与皇上的较劲上。
“这,难说!”王信也吃不准。
“那,就先试试,给他们发工钱!不妨多给点!”沈万三说。
王信以重金买得了太平。
筑城工地前,当兵头目和那些士兵们从王信手里接过沉甸甸的银包,一个个都眉开眼笑起来。这干起活来,也比往日卖力多了。平素里的各种事儿,也明显地少了。这些兵毕竟都是农民出身,能在这里赚着大钱,当然也知道珍惜。再说,能赚着钱,今后回家也好派各种各样的用处。何苦再这么作贱别人,也作贱自己呢!
沈万三的筑城进度,明显地加快。
别人的快,当然显出关帷主管的皇家这边城墙进度的慢了。
明宫内,当关帷将沈万三给士兵们发大钱的事儿禀告朱元璋时,朱元璋也吃惊起来:“什么?他用钱收买我的士兵?”
关帷极留有余地:“沈万三不知是为收买军心,还是为了和皇上较劲,他给士兵发的钱比民工要多几倍。臣别的倒不怕,只怕这么一来,我们这边筑城的士兵,心倒乱了!”
朱元璋猛地一拍桌子:“反了!”他知道,他不可能发那么多钱给他的士兵。他毕竟有上百万的军队。
关帷烧起了朱元璋的火,又开始悄悄地为自己开脱:“现在,他们那边的进度明显地比我们的快!”
朱元璋的脸阴沉起来。他无法责备关帷他们这些官员的无能,更无法禁止沈万三给他的民工乃至在他那儿服劳役的士兵们发钱,只感到自己这个皇上,窝囊得被别人狠狠地挤兑着。
关帷又慢声慢语地说:“还有,听说沈万三他们修筑的南城门,数次颓塌。”
朱元璋一下子警觉起来:“怎么,他们是为了和朕较劲争先,而偷工减料地草率筑城?”
关帷摇摇头:“这倒不是!只是臣闻说,乃此处有邪,需要以宝物镇之,方能保永久无虞。”
朱元璋冷笑起来:“宝物?嘿,他沈万三家倒是有只聚宝盆……”
2沈万三筑的南门,因屡屡颓塌,朱元璋令他以聚宝盆镇之。沈万三也感到皇上在用皇权挤兑着他,他不敢不从
在驿馆中,当皇差对沈万三说:“你们筑的南门,屡屡颓塌。今需以宝物镇城门。皇上说你家有聚宝盆,请即派人去取,以作镇城门之用!”
沈万三为难起来,聚宝盆?自己哪有啊?外面盛传的什么聚宝盆,那只是淮西那位老妈妈送的青花瓷盆啊!老妈妈送时,皇上当时也在身边呢。自己称它是聚宝盆,只是想让自己不敢忘却梦断京华的生意惨败,以致乞讨当叫花子连只讨饭盆都没有的窘况啊!可后来民间的种种传说,自己既不想辩,也无从辩。再说作为一种传说,多少可给自己壮胆壮声势,以从财力上压倒别人。皇上上次要从聚宝盆里给他生钱,自己已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可现在看来,这打落牙齿和血吞,倒吞出事来了。事到如今,自己既不好说没有这聚宝盆,说了那就是欺君,不是这次,就是上次。可不说,这哪里又能拿得出聚宝盆来?要是拿出那只青花瓷盆,皇上可是这底儿知道得一清二楚。要是他翻起脸,给自己定一个欺君的罪名,自己只怕连辩一声都不可能。可现在面对着皇差,他不敢说这些,只是小声地嗫嚅着:“是!”
沈万三不知道皇上有被他用金钱挤兑的感觉,可他却分明感到皇上在用皇权狠狠地挤兑着他。
实在想不出法子,他只有派人到苏州家中取来了那只青花瓷盆。
他也想好了,万一皇上说怎么会是这只盆时,他只有说当日在淮西,老妈妈给他这只盆时,他那时就对皇上说了,要把这只盆当做聚宝盆的。至于生金生银的说法,那只是外面的讹传,自己实是不知。若皇上说起上次生钱的事,自己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可朱元璋却什么也没有说,然而老百姓却知道这从苏州来的财神爷要将家中的聚宝盆用来镇城门了。
这一日,应天城内,几乎空无一人。人们都拥到南城门的筑城工地上了。平日里人并不多的工地上,四面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人们的眼睛都盯看着工地上的一个小坑,财神爷的聚宝盆就要放在那里面,然后再填土筑城门。
预定好的吉时到了,沈万三双手捧着那只青花瓷盆,从一个工棚内走出,缓缓地向那个土坑走去。
静寂无声的人海中立刻发出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这不是一只大花盆子吗,我家里也有一只呢!”
“这只盆真的能放了金子生金子,放了银子生银子么?”
“他会不会是用一只假的呀?”
“不!那可是欺君之罪,要砍头的!”
“这个聚宝盆,放到地里,那太可惜了。”
“不这样,这个城门镇不住呢!”
……
沈万三缓缓地走着,一步一步的,他走得沉重极了。四周嗡嗡的议论,他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全身的精气神都贯注在双手捧着的这只青花瓷盆上。青花瓷盆好重啊!在自己生意场上的一次次惊涛骇浪中,这只青花瓷盆曾给了自己多少精神的力量啊!可如今,皇上似乎要抽去自己的灵魂似的,非要自己将老妈妈送的这只瓷盆埋入土中。尽管自己不愿,但皇命并不可违。
沈万三缓缓地走着,淮西那位老妈妈仿佛站在前面看着他叹气。也许老妈妈真的是位神人!要不,她说的话哪会那么灵验啊!可老妈妈为什么要把这皇上之福给了那个小和尚呢?沈万三和张士诚打过交道,相比之下,让他感觉到的是,这个小和尚是那种不让别人安稳睡觉的人。第一次和他相识在淮西的一座土地祠前时,他沈万三就有这种感觉了。唉,为什么要让这种人当了皇上呀?不!老妈妈不是神!外面不都传说自己也是神——财神吗?可自己哪里是个什么财神哪!
沈万三缓缓地走着,那咫尺外的小土坑,仿佛是遥远的万里海天。不!万里海天并不遥远,为做生意自己也曾去过。可这小土坑,实在是远不可及啊!一时间,他仿佛从朱元璋的“片版不得入海”中,看到了他和朱皇帝的缘——孽缘。不!不是自己个人和他的孽缘。为什么要“片版不得入海”呢?这是国之不幸啊!
一四五
沈万三终于站到了小土坑的边上。他舒了口气,看了看四周。四周尽管是人山人海,但却静极了。沈万三再一次地看了手中的瓷盆一眼,接着弯下腰,将盆放入了坑中。
沈万三静静地看着土坑中的青花瓷盆,蓦地瓷盆上放出一阵异彩。他感到有些炫目,定神一看,瓷盆中映现出老妈妈的脸庞。老妈妈看着他一笑,只是笑得有些苦。
沈万三跪了下来,对着土坑内的瓷盆磕了三个响头。其实,他说不清他到底是给那有着聚宝盆之称的青花大瓷盆磕头,还是给老妈妈磕头。磕完头,沈万三站起,向后走去。
小土坑四周,早已站立在那儿的人纷纷用铁锹等往坑中填着土。
沈万三当然不会想到,这座南城门六百年后还屹立在南京城南。当日沈万三以聚宝盆镇之而修筑的应天南城门,就是今日中国的第一大城门——南京中华门。沈万三建造的这一城门,因筑城时埋有聚宝盆,故旧称聚宝门,1931年改称中华门。该城门城高二十点五米,南北长一百二十八米,东西宽一百一十八米,城门内有二十七个藏兵洞,可容六千人。其庞大的规模,复杂的结构,均为全国及世界罕见。
也许,沈万三当时并非刻意,但他确实给自己树立了一块丰碑,无意中更把自己的名字镌刻在上面了。只是那日沈万三亲手将那只青花瓷盆埋在土下后,回到驿馆,他一直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做什么事都觉得是恍恍惚惚的。苏州那边又来人说,今年蚕花不好,丝绸买卖只怕是个小年。另外,那沈字商号在各地的分号,也都来和总号说,现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沈万三听了心里愈加烦了起来。
沈万三恍恍惚惚了一段日子,这日觉得好些了。然而也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地怀疑起来,那老妈妈给他的兴许就是只真的聚宝盆。否则,这瓷盆失去了后,怎么会接二连三地出这些事了呢!想到这里,他愈加心疼起那只失去的“聚宝盆”来。这时,刘家港的大姑也带信来说,他的那些出洋的船,老藏在浏河里,只怕总有一天会被官府发觉,问他如何办?
如何办?这些船,有些是当日方国珍送来让张士诚给元大都送粮的船,有些是沈万三后来添置的船。因为要走海路,船身都造得特别大、特别长。此时,皇上严加海禁,卖给谁谁也不敢要,要了也没用。可在内河,这些大船又不太好用。沈万三的心情糟透了,只好让人捎信给大姑,让她着人将那些海船改成小船,以便在内河里航行。
那送信的人一走,沈万三蓦地感到,那蔚蓝色的海洋也许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了。还有那远在万里海国的晓云,只怕也是音讯难通了。
他益发相信,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失却了聚宝盆的缘故,心情愈加地忧郁起来。这些日子,那筑城的事,沈万三都交付给了王信,他整天在驿馆里,呆呆地看着那曾经放着那青花瓷盆的红木盒子,一言不发。直到城墙竣了工,并且他承担的这方城墙造得比皇上那方造的要早三日完工时,他也没高兴起来。这日一个宫人奉皇上旨意,说要请他到皇宫里参加庆贺应天城墙竣工的宴席。
3朱元璋为沈万三先完工而摆宴庆贺,微醉的沈万三说要为天子犒军、养兵,朱元璋勃然大怒
皇宫内,朱元璋在摆宴席宴请沈万三,刘伯温、关帷也在一旁陪着。
朱元璋端起一杯酒:“筑城之前,朕曾有言,如果卿先于朕之前完工,朕当在宫殿之上,亲自为你摆宴嘉奖庆祝。此番筑城,卿果不负朕之望,先于朕三日完工。朕亦不食言。来,为应天城墙的竣工,喝!”说着,朱元璋一仰脖子喝下。
进宫以后,一直沉默着的沈万三无言地喝下手中的一杯酒,陪同着的刘伯温、关帷也干了手中的杯子。
朱元璋抹了抹嘴,看着沈万三:“古有白衣天子,号曰素封,哈哈,万三卿诚如此谓也!”
沈万三不知皇上说的这“白衣天子”是褒还是贬,只是一个小民被天子称为“天子”,他有些怕,因此小声地嗫嚅着:“小民不敢!”
朱元璋并不理会沈万三说的敢不敢,只是举起杯子,大声地说着:“喝啊!”接着,他又将杯中酒喝下。
沈万三也被动地跟着将杯中酒喝下。
朱元璋吩咐宫人:“给沈卿看酒!”
宫人给沈万三又倒上一杯酒。
沈万三拿起,一饮而尽。几杯下来,沈万三头涨了起来。可他身旁,宫人又给他倒得满满的。
朱元璋看着脸红红的沈万三:“万三卿,你现在还有财力来为寡人做些什么?”
这一阶段一直心情忧郁的沈万三,几杯酒下肚,把王信关照的“多吃菜,少喝酒,尽量少开口”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微醉的他,神情兴奋了起来,似乎刚刚感到在这皇宫中,皇上亲自为自己在摆宴:“皇上,我,我有!”
朱元璋“哦”了一声:“你还有?有什么呀?”
皇上这么看得起自己,如此地问着自己呢!沈万三一下子感到了皇恩的浩荡:“皇上这么看得起我,我请为皇上犒军!”
朱元璋面色不快,重重地放下酒杯:“噢,怎么个犒法呀?”
一四六
沈万三依然不觉,手舞足蹈地摆弄着双手:“我,我给他们发钱,发饷!”
朱元璋眯起眼看着沈万三:“你给他们发钱发饷,嘿,我有百万军队,一个士兵发一两,可就是百万两哪!”
沈万三打断他:“百万两,这算什么?我有那么多分号……”
朱元璋不快地打断:“这……天子的军队,你敢犒?又犒得起吗?”
沈万三喝了杯酒,放下酒杯,大大咧咧:“敢!再有百万我也能犒得起,养得起!”
朱元璋猛地一拍面前的桌子,愤怒地站起:“天子的军队要你犒什么?要你养什么?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
沈万三一下子惊醒了过来,低着头不敢复言。
朱元璋缓缓地坐了下来。
关帷:“皇上,臣闻说沈万三在苏州筑观前街时,曾违反礼制而以茅山石为心。‘茅心’者,‘谋心’也,此乃是叛逆之举。”
朱元璋看着沈万三,猛地一拍桌子:“沈万三,可有此事?”
沈万三懵懵懂懂地不知是怎么回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当初在苏州建观前街时,是曾从茅山买过一批石头。可这石头跟“谋心”有什么关系哪?再说,当时苏州是张士诚主政哪,要“谋心”也不会谋到朱皇帝头上哪!真没想到,关帷怎么会知道并还牢牢地记得这事儿,居然选择了这个时候发起难来。面对着朱元璋的皇威,他不敢说,不敢辩,只是小声地嗫嚅着:“这,这……小民不知不好用这种石头!”
刚刚说要犒我的军队、养我的军队,此刻又是“谋心”,朱元璋心底的猜忌和疑虑被诱发出来了。想自己英雄盖世,在枭雄陈友谅、张士诚手中没翻船,不要倒翻在了这个手中有着万贯家财的大富豪手中。他深知军中的那些军士,有奶便是娘,谁会给他们钱,他们就会为谁卖命。那队为沈万三作役筑城的军士就是明证。想到这里,他猛地打了个寒战,不由地猛喝一声:“卫士何在?”
两个卫士上前跪下:“小人在此!”
“将这个逆贼绑了,推出午门斩了!”朱元璋大声喝道。
卫士上前执住沈万三,将其架起,欲向外推去。正在这时,马皇后从宫后走了进来:“且慢!”
关帷正在很得意地想看看沈万三的并不美妙的下场,此时见马皇后走出来欲加阻止,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想到马皇后径直走到他面前,看了他一眼说:“关帷,你倒很会让皇上的火烧起来啊!我问你,苏州阊门过去可有个叫陈泰的商人?”
关帷心里一惊,他不知皇后怎么会提起这个陈泰来,于是小心地回答:“有!”
“你曾经做过他家的管家,是吗?”马皇后接着说。
关帷更是小心地点点头:“是的!”
马皇后话锋一转:“你此次去苏州,借皇命而逞淫威,背故主而受贿赂,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你竟在一只床上淫了他的两个小妾,我问你,可有这事?”
关帷看着朱元璋瞪着眼在看着他,心中叫苦不迭。他一直在皇上面前表白自己是如何不近女色,可这第一次碰了女人,就这么被捅了出来,而且是在皇上面前捅了出来。
聪明一世的他,以为把陈肥商打发到凤阳去就没事了,可恰恰忘了这凤阳本是皇上的老家,那块土地与皇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更忘了这陈泰被搞到了那里,哪里会那么心甘情愿。这陈泰也有一张嘴,失财失人,离了家乡,少不得临死也要拉个垫尸的呢!陈泰当然不敢怨皇上,再说冤有头、债有主,他所能怨的就是这个骗了他的关帷了。这陈泰在凤阳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会很快有人传到宫里来。此时,关帷不禁后悔起来,要是事先预想到这些,该留有退路的呀!
看着关帷嗫嚅着什么也说不出,马皇后又追问道:“听说,这个陈老爷家有个能知天阴晴的宝物,是一枚水晶球。陈泰说给了你,现在在你手里,是吗?”
关帷抬起头:“皇后,小臣不敢!”
“不敢?哼!你还曾在沈万三的老丈人陆德源家当过管家,是吗?”马皇后一声哂笑。
关帷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不敢言语了。今天,本想在皇上面前彻底地整整沈万三,可这怎么弄到自己头上来了呀!
马皇后看着关帷:“你在沈万三的岳父陆德源家做管家。你欲求陆家财物和陆家小姐,终而不得,于是乎背主卖主而屡屡挟嫌,居心报复,意欲置沈万三于死地,我这可说错了你吗?”
关帷全身颤抖起来,他不知道马皇后怎么会知道这些的。他看着正被卫士架住站在一旁的沈万三,猛然一惊。螳螂捕蝉,可未防着黄雀在后。不!不是在后的黄雀,而正是眼前这个螳螂咬了自己。这时,马皇后转身对着朱元璋说:“皇上,似此昔日事主,而今日卖主,翻脸无情的小人,绝不可留也。否则的话,不晓得哪天,他也会背起皇上,甚至卖起皇上来。”
朱元璋起先只是惊讶地听着,他未料这个关帷,竟是这样一个人。可后来听说他不仅收受了贿赂,而且还是背主的小人,他心里恨了起来。对于朱元璋来说,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个事主不忠了。于是,他满面怒气地一拍桌子:“关帷,皇后可说错了你?”
“皇后,没,没错。”关帷头也不敢抬,更不敢抵赖。
朱元璋摊开手:“那,你将从那商人家拿来的宝物,让朕一观,如何?”
关帷不敢拿,不敢说,只是嗫嚅着:“皇上,我……”
“你还不拿出来?”朱元璋一拍桌子。
关帷一吓,忙不迭地从怀中取出那只水晶球,双手奉上,趁势跪在地上。一个卫士过来,将水晶球从关帷手中接过,递给朱元璋。朱元璋接过水晶球,在手中把玩着。
一四七
关帷自知罪责难逃,连忙在地上磕着头:“皇上,念小人对圣上一片忠心,饶了小人吧!”
“嘿,一片忠心?”朱元璋语含讥讽,“我看你,也不过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商人罢了,居然跑到我这朝廷上来做你的生意了。更何况你不止一次地事主而背主!嘿嘿,你现在事我为臣子,可又这么背叛我!”说着朱元璋举起了水晶球:“我说得可没错吧?”
关帷听皇上说得凶险,脸变得白里透青,接连地在地上磕着头:“皇上,饶了我一条命吧!”
“饶你一条命?”朱元璋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接着猛地止了笑声:“哼,朕最恨的就是事主而背主的不忠,其次就是贪污而受贿的不仁。这两项,你可都沾上了!朕处置过那么多的贪官,这些你可都知道的呀!”说着朱元璋脸一沉:“知道了还有令不禁,明知故犯,朕这个皇上说话可是没用了呢!”朱元璋猛地大喝一声:“来人,将这个欺君侮君的贪官污吏给我押到皮场庙,抽他的筋,剥他的皮,再将皮囊内塞上稻草,挂在城门口,哼!让臣子们看看,就是我身边的人,犯了律条,也是一般处置。看今后谁还敢再贪污受贿!”
跪在地上的关帷软瘫了下去,两个卫士上来,将他架了起来,几乎是拖着他走出了大殿。
马皇后看了看被执的沈万三:“皇上,关帷欲陷天子于不仁不义。沈万三为天子犒军也是对皇上的一片忠心,何能杀之,再说杀沈万三,今后还有谁敢为皇上效力?”
朱元璋看了看马皇后,又看了看沈万三:“好啊,皇后,我暂不杀他,先让他在天牢中关着,这可行了吧!”说着,他问还被卫士们架着的沈万三:“沈爱卿,你有什么话说呀?”
沈万三还在看着被拖下去的关帷,心中倒是不忍起来:“皇上,饶了关帷一条命吧!他下次可不会再敢犯贪了呢!”
“他如此害你,你还要为他说话?”朱元璋看着沈万三,口气中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像你这般心慈的人,怎么会当上个大巨商?你想没想过,你每一笔生意做成,不知要让多少人生意做垮?也不知要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投河上吊?嘿嘿,正是应了那句话了,‘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朕这个带兵征战的人,在政事上,遇事决不心慈手软,可你这个管钱的,在生意上,遇事大约也不会讲什么仁义吧!”说着,他站了起来,向殿后走去。
卫士架着沈万三,将他押往天牢。马皇后看着沮丧的沈万三,接着又抬眼看着朱元璋的背影。刘伯温也走下座来。
马皇后看着刘伯温:“军师,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啊?”
“皇上蓄意已久,又岂是他人可以改变!”刘伯温说着,又看了看被架走的沈万三:“此人生意上有一套,我原以为他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没想到他待人倒是敦厚!”
4关帷因受陈泰贿赂被朱元璋下令在皮场庙剥了皮。下狱的沈万三上书朱元璋,并在狱中与朱元璋说起开放海禁、以贸易立国的建国方略
从底层上来做了皇帝的朱元璋知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老百姓们被逼上绝境,本身就活不下去时,对死也就看得不那么重了。这种人,是真的不怕死。然而对那些贪官来说,他们因为日子过得太好,所以特别贪恋富贵享乐,时刻怕失去这些,因此,几乎没有不怕死的。故此,朱元璋对贪官污吏的办法就是酷刑——剥人皮。在各府州县卫之处,均有土地庙一座,这就是惩治贪官的剥皮之地,曰皮场庙。被剥了皮的官员,往往在他们那被剥下的皮袋子里塞上草,悬挂在城门口,以迎接下一任官员。甚至在一些官府的公座旁,也悬着一个剥了皮装上草的皮袋子,用这个犯了贪而被剥皮塞草的前任来警告后继者。
朱元璋施行酷刑的目的,就是要震慑各级官员,使他们触目惊心而不敢犯贪。
被皇上指为不忠和受贿的关帷,此时也被带到了应天官府旁的皮场庙。关帷到这里时,已吓得毫无知觉了。几个操刀的刽子手,在他头上划开一个十字,浇灌上了水银。顷刻,关帷身上的皮,慢慢地褪下……
一四八
皮场庙的四周,围满了观看的人群。人们看着那人皮被一点一点地剥下,有几个胆小的,吓得都不敢再看下去了。因沈万三下狱而从苏州赶来的陆丽娘和陪着她的王信也站在人群中。陆丽娘看着关帷那被剥了皮的肉体还在动着,禁不住流下了泪。童年时她和关帷在一起玩耍的情景又浮上了心头。尽管关帷最后一次见到她时曾那么深地刺伤了她,可她知道,他可是固执地爱着她的惟一的一个男人呀。如今,这个男人在经受着如此残酷的酷刑,陆丽娘心肠软了下来,虽然她知道,他可是犯了皇上十恶不赦的律条。
关帷那被塞了稻草的皮袋子被悬挂在了应天城新造好的城门口上。皮袋子上,挂了块牌子,上面写着:“贪污受贿者戒!”
陆丽娘看着那被塞了草的皮袋子,回过了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王信劝着说:“夫人,我们回去吧!老爷还在大狱里蹲着呢!”
关帷死的时候,沈万三正坐在大牢的地上。
这可是沈万三第一次蹲大牢。一人呆在一个黑屋子里,没人说话,没人聊天,只是愣愣地坐着。牢中开一个很高的对着皇家花苑的窗,窗中可以看到老树的枝桠和间或飞过的鸟。半个月中,他冥思得已是精神近乎崩溃了。在这深如海的皇家大狱里,一会儿喊,一会儿叫的,浑身弄得蓬头垢面,没一点清爽的地方。只有他看着窗外那棵老树的枝影时,心情才稍许好一些。只是那老树的叶子已微微发黄。
惆怅对西风,
霜叶飞满空,
轻云薄雾秋光弄,
何日作个信天翁?
虎蹑我羊踪,
飞鹤怕鸡笼,
早知今日不如穷,
举头无言恨匆匆!
他在心中诵着他凑成的句子。因手头没有《词谱》,他也不知这是个什么词牌,平仄格式对不对,反正算是个表情达意的长短句吧!
狱卒因他是皇上点名的钦犯,倒也不敢怠慢他。那天,沈万三说是要给皇上写信,这狱卒立马给他拿来了纸笔。他写好了后,狱卒还真的给他呈了上去。因要等皇上的回音,这两天心烦意乱的沈万三连饭也吃不下了。那位老狱卒倒也不是个凶神恶煞般的人,此时他走了过来,给沈万三端上饭菜:“沈老爷,你吃了吧!”
一直坐在墙角的沈万三睁开眼:“我给皇上的上书,你给我呈送上去了么?”
“啊呀,不是和你说了吗,你写好那天,就给你呈送上去了。不过……你要再见见皇上,这依我看,皇上怎么会见一个打入死囚牢中的人?唉,你死了那颗心吧!”说着他又给沈万三倒上一碗水:“过一天就喝足吃饱一天吧!”
沈万三知道,这老狱卒如此待他,甚至为他传送书信,尽管是给皇上的,可上面要是发下话来,他可是要吃牌头的。此时看着他又是端饭又是倒水的,不由得问:“你,又是为我呈送上书,又是为我弄吃的喝的,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狱卒一笑:“你的那位管家,他再三嘱托。唉,我也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么!”
沈万三立刻明白了,王信在外面给他使着钱,怪不得呢!想到这里,他又自言自语起来:“钱!钱真管用,但钱也真没用!”
他的话,老狱卒听见了,可没听懂他的意思:“你说什么?钱没用?唉,一钱要逼死个英雄汉呢!”
沈万三脸上浮起一丝惨然的笑。钱给他带来的灾难,这远不是常人所能理解得了的。
“我说沈老爷,你有那么多钱,到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去享享清福,不好呀?要跑到这皇城来伴天子?自古就说伴君如伴虎呢!”老狱卒也坐在了牢房的边上。
沈万三叹了口气,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反正已呆在这皇上的大狱中了。就是死,也只能死一次。从给皇上上书那时起,他就心横下来了:“过去受这金钱之累,处处要看着这个脸色,看着那个脸色。现在好了,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再也没什么牵牵挂挂的了。”
狱卒坐在大牢边上,絮絮叨叨地说:“我说你啊,让你的管家他们,也给皇上和那些文武大臣使点钱,多使点,说不准能保住你一条命呢!”
沈万三一声哂笑:“我啊,正是钱使得太多了,这才成了皇上天牢中的一名死囚犯了呢!”
正在这时,远处有人吆喝着:“皇上驾到!”
狱卒慌忙站了起来,一副茫然的样子:“皇上,皇上他来这天牢做什么?”说着他恍然大悟:“啊呀,你写的那上书,还真有用呢!”
正在这时,几个宫人打着灯笼引着朱元璋、马皇后和刘伯温来到。老狱卒慌忙跪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朱元璋看了看天牢,又看了看仍坐在天牢内地上的沈万三。他让老狱卒开了牢房门,接着走了进去。刘伯温和马皇后也走了进去。两位宫人从狱卒们呆的地方,各端了条长凳来,朱元璋和马皇后坐下。
朱元璋看着沈万三:“沈万三,你给朕写那些东西,说有话要和朕说,我今天和皇后军师,可是特地来听你说的。”
“皇上,十几年前,我和你在淮西古道,那位卖菜的老汉说起范蠡的故事,皇上还记得吗?”沈万三看着朱元璋说。
马皇后听出了沈万三话中的意思,奇怪地问朱元璋:“怎么,你和他过去就认识?”
一四九
朱元璋不回答马皇后的话,只是发怒而阴沉地:“你找朕,就是要问朕这个?”
沈万三也不回答朱元璋的话,侃侃地说着:“想那范蠡,当初弃官从商改名叫做陶朱公,陶朱陶朱,其实是逃诛,逃掉越王的诛杀。如今我沈万三身入这死囚牢中,可无从逃脱皇上的诛杀了。我也不打算再活着出去,只是我想问问皇上,我沈万三是否是因为太富,而要被皇上作为出头鸟枪打?”
朱元璋语噎了。实在地说,如果当日那个沈富至今依然贫穷,这朱皇帝见着了这困顿中的故人,倒是会助他一把。可这眼前的沈万三,毕竟太富了,富得让皇上心中嫉恨。只是朱元璋此时并不好将他心中的这些话全都讲出来,只是含糊地说着:“这……”
“想我沈万三,出洋走海,经商而富,这于国并无一害,皇上新得天下,当鼓励天下生产,各地所出不同,总得要有人从事这商业买卖。”沈万三早已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了。
朱元璋一声冷笑:“嘿,商贾大者,积贮倍息,是天下之大贼也。这可是老祖宗们在《汉书》里说的。”说着他看着沈万三:“从事商业买卖,嘿嘿,这儿的粮食倒到那儿去卖,可这粮食还是那么多,没增加一粒。这于国无补,于民无补,但却使天下财富越来越集中到你们这些人手中,使你们这些人越来越富!”
“民富国才强,皇上作为一国天子,总不成要百姓越来越穷吧?”沈万三几乎是针锋相对。
“你们富了,那老百姓则越来越穷了,《汉书》说,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正是如此!这样下去,国何以强,天下又何以安定?”
“皇上,不法商人,当以律条惩治。可守法商人,于国而言,于国计民生,都无害处。再说,民富则税赋足,税赋足则国力强盛矣。”他见朱元璋注意地听着他的话,说得更起劲了:“连年战乱,民不堪命矣,今国新立,当减轻徭赋!”
朱元璋奇怪起来:“朕的徭赋难道有甚于元朝?”
“别处,小民不知,惟知苏州田赋而已!”沈万三说着,掰着手指:“宋时,苏州征粮三十万石,元时八十万石,张士诚据守吴时,增至一百万石,可如今却高达二百八十多万石。”
朱元璋的脸阴沉了下来:“苏州刁民,助张士诚据守苏州,达十月之久。非如此,不能惩其恶!”
沈万三冷笑起来:“皇上以之惩一时尚可,若长此以往,则苏州这江南富庶之地,谁还敢种田?这于国于民又有何利?”
朱元璋知道沈万三说的这些全是实情,因此没动气,倒是颔首点起头来。
沈万三接下去继续说着:“小民曾数次出海贸易,以丝绸茶叶陶器瓷器这几宗商品为例,江浙赣数省,数万百姓从事桑茶陶瓷生产,安居而乐业,这有何不好?倘若再以国内其他商品畅销于海外,则国内百姓安居者亦众,国家税收亦日益增多……”
朱元璋打断了他:“百姓只是小康而已,可你却成了富可敌国。”
“百姓小康,则国家易治,天下太平矣!”沈万三看着朱元璋,话锋一转:“至于我沈某大富,然皇上有旨,让小民来应天建造廊庑,修筑城墙,小民并不敢吝啬,而是倾其力为之。倘小民贫困不堪,亦只是空有报国之心而无报国之力。皇上如是以为此事于国并无大害,小民恳请皇上取消种种海禁限制,以海上贸易作为立国方略。”
朱元璋面有愠色:“取消海禁?”
沈万三知道朱元璋不高兴了,可他也顾不得这些。再不说,也许今后没机会了:“皇上,元朝廷实行海禁,可收效甚微。其原因就是,沿海商民,因商道不通,失其生理,反而转而为寇。海禁愈严,贼伙倒是愈盛。小人以为:片版不许下海,艨艟巨舰反蔽江而来;寸货不许入番,子女玉帛恒满载而去。”
朱元璋看着沈万三,沉住气:“那你说,如何个开放法?”
沈万三兴奋起来:“朝廷恩准商民前往东西二洋贸易互市,则国之幸甚,民之幸甚!当然,这开禁并非毫无限制,朝廷可作些规定,商人若要下海必须申请引票、给朝廷交纳饷税,在船只数目、贸易地点等方面也都要遵守朝廷的法度。这交纳饷税的市舶之设,始于唐宋。老祖宗们早已有法度可作今日之规。同时,为保护商人的海上贸易,皇上当发展坚兵利船,既使我大明于海外而扬威,亦使国内桑茶生产能蓬勃发展。”他见朱元璋不吭声,又继续说道:“当前之际,皇上当奖掖垦荒,发展农桑,扶植工商之业,以为贸易而拓展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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