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化石猎人

_8 罗伯特(加)
随后,阿夫塞感到又有手碰到了他的后背。他转过身。
疯狂开始了。
第三十八章
弗拉图勒尔省
托雷卡本以为最多能再发现几个那种人造物体,从来没敢想像这么大的发现。目前还看不出这个大构造是什么,它仍然半埋在悬崖里。它的体积相当大,足以充当一座建筑物,或是一座神庙,甚至可以当成巨大的航船。现在能看到的只是它的某些特征:表面呈冷冷的蓝色,和托雷卡以前发现的那个小物体的颜色一样。不顾黑火药那刺鼻的味道,托雷卡走近了它,小队中其他成员跟在他身后。
这个构造完全超出了托雷卡的知识范围,他盯着它看个不停,想看透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与他以前看到的任何东西都大不一样。假设埋在悬崖里的那部分与暴露在外面的那部分形状一致,那么这东西大致呈卵圆形,表面有些地方呈波纹状,另一些地方则是一条条凹槽。
站在岩石的表面很危险,那么多岩石碎块被震松了。但他等不及了。
整个下午剩余的时间内,托雷卡和他的队员一直在四处攀爬,检查着那个巨大蓝色结构的外表。无法将这个巨大的物体——大概有三十步那么高——与某一个特定岩层联系起来,但它与托雷卡以前发现的六指小装置是用同一种材料制成的,而那个小装置是从书签层的紧下方挖掘出来的,因此这个大构造应该同样来自那个年代。
终于,一个队员发出一声叫喊:“快过来!”
声音在悬崖表面来回反射,混合着波涛拍打在岸上的声音,让人很难听清。经过一番努力,托雷卡终于发现了声音的源头。戴尔帕拉丝正疯狂地打着手势。她正站在那个构造的可见部分旁边,那地方的蓝色材料伸出悬崖表面。托雷卡急忙穿过乱石,前去与她会合,由于太过着急,差点被石头绊倒。
她正指着蓝色物体上镶嵌的一块矩形板子。板子的高度是宽度的两倍——也可能宽度是高度的两倍:没人知道这东西究竟哪个方向才算直立。一长条显眼的、雕刻而成的几何图案穿过板子的短边,图案下方有一个矩形凹陷,或许以前那地方放着个说明牌之类的东西。“这是一扇门。”戴尔帕拉丝说道。
托雷卡异常兴奋。看上去的确像一扇门。但他的狂喜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铰链在哪儿?”
“我想它是个滑门。”戴尔帕拉丝说道。这种类型的门在柜子上很常见:两扇滑行的面板,交错着遮住整个开口,或者同时滑向一个方向,将柜子内部的一半暴露在外。
“或许吧,”托雷卡说道,“但我们怎么才能滑开它?门上没有把手。”
戴尔帕拉丝的脸也沉了下来。“嗯……的确是个问题。”
“无法炸开这种材料。”托雷卡说道。他用手指尖敲击着坚硬的蓝色表面,如此结实,如此不近人情……
有动静。
敲击着门板中央的矩形凹陷时,凹陷似乎往里缩了一点点,只有那么一点点。凹陷背后是空的。仔细观察之后,他们发现矩形凹陷并没有融合在门的材料中,而是被钉在门的表面。凹陷实际上从中间分割成了两个相等的部分,由一种夹子锁住。托雷卡从前发现的那个东西上,两个奇怪半球也是由这种小小的、聪明的夹子别在一起。
“帮帮我。”托雷卡说道。
戴尔帕拉丝站在那儿,不知应该做什么。
“过来,”托雷卡急乎乎地叫起来,“帮我打开这扇门。”
“那儿没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不下两个人……”她说道。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别管这个了。只要一小会儿就行。过来。”
她仍然愣在那儿。
“过来!快点。结束之后你马上可以去打猎.我这儿现在需要你的一双手。”她终于靠近了。“谢谢。”托雷卡道,“现在,把你的爪子插在这个地方,还有那儿。不,像我这样。好的,现在使劲拉。”
“没用,托雷卡。”
“继续用力,拉!”
“卡住了——”
“拉!”
“我的爪子都快扯断了——”
就在这时,矩形凹陷向外跳了起来,门板上出现了一个矩形的洞。洞里充满锈蚀的金属碎屑。从颜色判断,其中至少一部分碎屑的材料是铁或是某种铁合金。
“这是一把锁吗?”戴尔帕拉丝道。
“不管是什么,”托雷卡说道,“已经锈蚀了。或许是某种拉门把手。”
托雷卡用手指抓住矩形洞的边缘,在岩壁上倚好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向左拉。什么动静也没有。
“或许是向另一个方向滑开的。”戴尔帕拉丝道。
托雷卡又试着往右拉。“我认为——”
“门没有动。”戴尔帕拉丝说道。
“我感到它动了一下,”托雷卡说道,“滑开了,只动了一点点,但它的确动了。”
矩形洞内没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不下两双手。托雷卡往旁边让了让,戴尔帕拉丝上来用力拉了拉。“可能吧,”她怀疑地说,“可能真的动了。”
托雷卡凑近门板,察看着这小小把手后隐藏着的金属装置的残留物。“门可能是被金属装置卡住了。让格里波罗到这儿来。”
格里波罗是勘探队中最年长的成员,因此也是体型最大、力量最足的。一会儿之后,戴尔帕拉丝带着她回来了。
“它被卡住了,”托雷卡说道,“凭你的力气,或许……”
格里波罗的体型几乎是托雷卡的两倍,她弯下腰,检查着矩形洞内的构造。洞的边缘很浅——用这种奇异的材料制造东西,没必要做得很厚。“如果用尽全身力气拉它,我的爪子肯定会滑出来。”她说道。她从地质饰带的某个口袋中取出一条测量用带子,量了量洞的深度和边缘的倾斜度。随后,没说一句话,她转身便走。
“你去哪儿?”托雷卡问。
“我一会儿就回来。”老家伙说道。
大约过了半个分天之后,她回来了,随身带来了一个木块,一看就是匆忙制作的。格里波罗把木块安置在矩形洞中,为她自己创造了一个便于抓握的把手。随后示意托雷卡和戴尔帕拉丝后退,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然后,格里波罗站稳马步,用尽全身力气拉拽那个把手。门真的往旁边滑开了一点。她再次用力,托雷卡能听到一阵金属发出的呻吟声。再拉一次,这回发出了响亮的碎裂声。托雷卡还以为格里波罗折断了胳膊,但声音来自那个构造的内部。门板缓慢地朝旁边滑去,终于,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等待之后,门板的左后方露出了一小片黑暗。托雷卡发出一声胜利的欢呼。格里波罗又使劲拉了一次。现在,门后边露出了大约巴掌宽的一片黑暗区域。格里波罗精疲力竭地倒下了。“只能让其他人接着干了。”她说。
托雷卡听从了她的建议。门的长边现在已经完全露出来了,他可以叫上六个身强体壮的昆特格利欧到这儿一起拉。地盘争斗本能在这么拥挤的地方会变得十分高涨,但个人的愤怒会被手头的体力活儿排解掉一部分。
门移动了。速度不是很快,开口也不是很大,但它的确在一点点移动,但最后,它又卡住了。这回无论他们怎么用力,门再也无法移动了。现在,门大概被打开了一半,对于像托雷卡这般年纪的昆特格利欧来说足够了,或许那些大上几个千日的昆特格利欧也能挤进去,但格里波罗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太阳已经落在悬崖顶部的下方——打开这扇门几乎花费了他们整个下午。托雷卡设法从门边挤入黑暗空间内,挤的过程中尾巴弄得阵阵疼痛。门后屋内的地板有点倾斜,但在它上头站稳不成问题。
“怎么样?”戴尔帕拉丝问道。
“里头很黑,”托雷卡说道,声音在屋子内回荡,“我什么都看不到。能给我拿盏灯来吗?”
一小会儿之后,一盏点燃的油灯塞了进来。戴尔帕拉丝伸长脖子,朝半开的门里面窥探。“怎么样?怎么样?”
托雷卡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屋内,听上去充满失望。“是间空屋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就是间空屋子。屋子内大概可以站两个人,如果相互之间能靠得非常近的话。”
“没有别的门吗?没有走廊?”
“没有,除了墙壁上有一些格子形的图案之外,”托雷卡说道,“它就是间小屋子。可能是个壁柜或储物箱。”
“没有人,”格里波罗低沉地说,“会把壁柜放在建筑外部。”
托雷卡静了一会儿,随后道:“你说得对,格里波罗!远端的那堵墙根本不是墙;是扇滑门,和第一扇一样的滑门。”短暂的停顿之后,他说,“不知为什么有人会把两扇门安得这么近。这门的中央同样也有一个矩形门牌,只不过这个门牌上涂了一层橘黄色的材料,还有些粗大的记号。门牌比外头那个要小,夹子也都扣在一起。我想我自己就能把它们松开。我试试看——行了,松开了。哦,里头的金属构件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你想让我也进来吗?”戴尔帕拉丝问道。
这是个不同寻常的问题。里面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两人遵守地盘规则。戴尔帕拉趁肯定兴奋到了极点。
“不用,没问题。结构很简单,真的,只是个类似人造把手的东西。我正在打开它。”
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刮擦声,随后涌出一股奇怪的霉味。
“它是个——”
托雷卡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油灯也熄灭了。
“托雷卡!托雷卡!”
托雷卡重重地砸在墙上。
第三十九章
首都
只有少数几种办法能平息达加蒙特。第一种很简单:任其发展,但这种办法意味着昆特格利欧的大量死亡。第二种是恐吓那些已经发狂的人,恐惧能激发起他们体内的其他本能。十六个千日前,正是地震引发的恐惧终结了发生在首都中央广场的大混战。第三种方法,有时能奏效,有时却不太灵光,就是将个人的杀戮欲望转化为集体协作的狩猎行动。
达加蒙特的传播像风一般迅速,体味将昆特格利欧一个接一个点燃。在此之前,迪博就曾下令他的皇家工作人员做好准备,应付人口急剧增加后必将引发的暴乱。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任何一个参与此项计划的人都无法保持头脑清醒,将这个计划付诸实施。
鲍尔—坎杜尔已经经历过一次达加蒙特大爆发:在很多个千日以前,皇家势力与鲁巴尔教派拥护者爆发了一场冲突。当时坎杜尔就在中央广场,和现在一样,充当阿夫塞的助手。坎杜尔觉察到了眼下这场爆发的迹象,并强忍不适,填了满满一肚子食物。进食之后的迟钝期不仅能抑制狩猎冲动,也能使一个人变得不那么暴躁,不那么具有地盘欲望。他不知道阿夫塞在什么地方。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去寻找这位大学者,但他意识到,靠近暴徒将是个致命错误——死的不是他本人,就是那些他碰到的人:吃饱肚子所带来的欣慰只能对付一定程度的外部刺激。他跑向家畜围栏,步伐极大——娜娃托叫他卡德利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很快便跑过了多个街区。
围栏位于首都南部,与商业区相邻,与任何居住区都隔得很远。围栏里圈养着一小群铲嘴。铲嘴很多时候都是四足着地,但如果受到刺激,它们也能直立起来,甚至单靠后腿走上一段距离。它们脸上长着许多小突起,脸部宽宽的、平平的,正是这个特征,它才有了这个名字。几乎所有种类的铲嘴的头颅顶部,都长着一个显眼的中空骨质冠。
围栏里饲养着许多种类的铲嘴,它们四处漫步,啃着围栏四周树枝上结着的坚硬松果,咀嚼着地面上的嫩草,或者只是在紫色的天空下晒太阳。
整个围栏由石壁围成,一扇宽阔的铁门牢牢地锁住围栏。坎杜尔打开门闩,肩膀扛着锈迹斑斑的门板,用力顶开大门。门在他的饰带上留下了一层薄薄的橘黄色粉末。
铲嘴对眼前的这一切丝毫不感兴趣。坎杜尔冲着它们大声叫嚷:“快点!快点!”但铲嘴把空气压入它们的头冠,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相比之下,坎杜尔的叫声再大也大不到哪儿去,无法引起它们的兴趣。
成为阿夫塞的助手之前,坎杜尔是个屠夫。事实上,被派往皇宫旁的小型皇家围栏工作之前,他就在这个围栏内当学徒。他走进围栏,双掌拢在鼻口周围以限制空气的流动,随后吹了两声口哨,同时用他的长腿重重地跺着地面。
牲畜们仍然没有反应。
坎杜尔匆匆走进围栏深处,接近一只长着半圆形头冠的铲嘴。那家伙四足着地,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它的体长大概是坎杜尔身高的三倍,身上是一张粗糙的皮子,皮子上到处是一丛从圆锥形的小突起。坎杜尔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打了一下它的屁股。牲口没动,但扭过它柔软的脖子,看了看站在侧面的坎杜尔。
“快点!”坎杜尔说道,“门开了,快跑!”
他又打了一下它的臀部。铲嘴吸了一口气,肚子胀得大大的,随后张开那张大嘴。坎杜尔被一阵集雷声、岩壁崩塌声和浪头拍打船体声三种声音于一体的吼声击中了。他往后退了几步,手捂住耳孔。附近还有一只铲嘴,这一只的后脑上支棱着一个管状头冠.它也从草地上抬起头来看着坎杜尔。
他受的训练就是如何对付动物,但今天是个大热天,小小的白色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地面上。这只野兽似乎对服从坎杜尔的命令完全没有兴趣,但另一只或许……
坎杜尔急忙走到长着管状头冠的铲嘴旁,朝它的腰部狠狠拍了一下。这只铲嘴半转过身子,脸冲着敞开的大门。
突然间,坎杜尔意识到它根本看不到那扇大门,这头牲口的眼睛长在脸的两侧。坎杜尔挥舞双手,向左面走去,铲嘴的脑袋跟随着他,长长的管状头冠在空中划出“嗖”的一声。
终于,愚蠢的动物看到了敞开的大门。这头铲嘴至少还有逃走的念头,它开始朝着大门缓步前进。时间紧迫,坎杜尔无法忍受这么休闲的步伐。他朝着那生物大喊大叫,不断地抽打着它的腰部。铲嘴终于开始飞奔,过了一阵子,它发出一声不同的、比刚才那只铲嘴更低沉、更洪亮的叫声。
另一只铲嘴倚着两条后腿站直身子,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随后,几乎是同时,它又转换成四脚着地的姿势,开始追赶那只管状头冠。很快,又有两只铲嘴加入了行列,每只都发出洪亮的叫声。紧接着,三只成年兽和一只幼兽也开始朝着大门跑去。
坎杜尔突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大麻烦。
铲嘴群受惊了,一团团尘土卷到空中。
这或多或少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但他没想到会发生得这么猛烈。它们会像践踏一丛灌木那样把他踩得稀巴烂。他迅速做出反应,大大的步伐再次帮了他的大忙。随着一连串娴熟的动作,他拉扯着自己跃上他刚才接近的那只半圆头冠铲嘴的后背。那生物似乎被吓了一跳,但坎杜尔很快把手放在它脖子旁边,利用传统的牧人手法使它平静下来。即使满耳都是蹄子踏地的声音,坎杜尔还是能听到胯下的铲嘴每次呼吸时发出的轻微的呼啸声,这声音是空气在它的头冠中蜿蜒前进而造成的。他用脚踢了踢铲嘴,小心地不让自己脚后跟上的骨质突起刺穿它的皮。终于,这头铲嘴被控制着行动起来,向着大门飞奔。坎杜尔牢牢抱住它脖子的底部。
乘骑铲嘴很是颠簸,坎杜尔的整个胃都快翻过来了。很快,他和他的临时坐骑冲出围栏,朝着首都大街飞驰而去。
好一派混乱的场面。昆特格利欧们在大喊大叫,来回奔跑,尾巴飞扬。那儿,两个女性正进行着一场生死搏斗,鼻口上沾满红艳艳的鲜血。坎杜尔右方躺着一具男性尸体,脖子上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伤口处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周围的土地。在前头,一个少年,离他第一次狩猎的日子还有很多个千日,跃上一个挂着商人饰带的老家伙的后背,撞击时的冲击力使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地。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尖叫,动物的悲号,铲嘴惊跑时蹄子踏地的巨响。坎杜尔的前方有五到六只铲嘴,他的后面还有十几只。
“卡拉哈齐!”坎杜尔用尽全身力气叫道,一次又一次,竭力让自己的声音能被别人听到,“卡拉哈齐!卡拉哈齐!”这是古代的传统习俗,是一种召唤大家参与狩猎的呼喊。他胯下的动物仿佛听懂了这个词的意思,跳了一下,想把他摔下去。坎杜尔双手抚摸着那头动物,它的背停止了上下拱动。
铲嘴蹄子砸在地上发出的隆隆声,再加上它们那震耳欲聋的叫声,足以分开一些正在血战的昆特格利欧。他经过的一家小店前方,一个家伙把正与他格斗的女性推到一旁,抬起头来。坎杜尔转脸看着他,用恳求的语气向他大喊道:“卡拉哈齐!”
一开始,那家伙看上去有点犹豫不决,但随后马上朝着离他最近的一头铲嘴追赶过去。那是一头比较少见的铲嘴,长着一个如同两轮新月的头冠。他跳上了铲嘴的背部,大嘴一张,咬下了一大块肉。
与他格斗的那个女性紧紧追赶着他,仿佛要将他撕成两半,但她在最后一刻控制住了自己,改变了进攻路线,也朝着一头铲嘴扑了过去,在它肥美的臀部狠狠啃了一口。
坎杜尔被铲嘴带着继续沿街道前进,嘴里不断呼喊着狩猎口号。在他前方,位于大路正中央,有一个绿色手臂、腿和尾巴缠绕在一起的大球,或许有六七个昆特格利欧正进行着一场殊死搏斗。
坎杜尔用脚猛地戳了一下胯下铲嘴的侧面,这次他露出了脚爪,故意刺穿了铲嘴皮。管状头冠挤出一声痛苦的号叫,像一场风暴中的所有雷声同时集中在一次闪电之后,巨大的声响划破长空。由肢体构成的球中露出了脑袋,脑袋上到处都是血迹。
“卡拉哈齐!”坎杜尔叫喊道。
三个昆特格利欧从那个球中挣脱出来,剩余的几个要么死了,要么快死了,要么晕过去了,总之没能及时让开,被受惊的兽群踏成了肉酱。及时避开的人跑到路边,藏身在门廊内,等着铲嘴群的先头部队冲过他们身边。坎杜尔使劲扭过头,看到他们中的两个也跳上了铲嘴背,第三个,一位男性,显然伤势比坎杜尔估计的严重得多,慢慢地倒在石头路面上,剩余的大群铲嘴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坎杜尔继续驰向城市中央,一路让疯狂的昆特格利欧从自相残杀转向猎杀铲嘴。他的成功率大概有四分之三。对于剩下的四分之一,他实在找不出任何解救的方法。
突然间,街道尽头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上到处是死去的或垂死的昆特格利欧血迹斑斑的身体。
广场对面又冲过来一群铲嘴。昆特格利欧们正在攻击它们,将怒火发泄在猎杀上。他们开始了联合狩猎。
怎么回事?另外那批铲嘴是哪儿来的?
紧接着,坎杜尔明白了。迪博,国王陛下本人,骑在一头表面间杂着橘色和蓝色条纹的铲嘴背上。这是一头从阿杰图勒尔省进口的野兽,平时被圈养在皇家私人围栏中。不争强好胜,甚至有点过分温顺的迪博,被认为是他母亲的孩子中最没用的迪博,显然对弥漫在城市各角落的体味有免疫力。正是迪博,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来平息他的人民所面临的疯狂。
坎杜尔对国王敬了个礼,迪博向他挥挥手。潮水退却了,疯狂减轻了,人民释放了他们的杀戮欲望。铲嘴倒在石头路面上,昆特格利欧们在一起共享美餐,情绪已经从暴戾转向了吃饱肚子之后的迟钝。
死了很多人,但多数人活了下来——只是这一次。坎杜尔知道,他们只是争取到了一次缓刑。
下一次,他们或许不会这么幸运了。
第四十章
弗拉图勒尔省
托雷卡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人的叫喊声。
“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戴尔帕拉丝的声音。
托雷卡想站起来,但只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我的头疼得要命。”
“你摔倒时撞到了头,”戴尔帕拉丝说道,“发生了什么事?”
托雷卡张开双眼。天已经黑了,头顶上方悬着八个月亮。“里头那个门打开时,我被里面冲出来的气体吹了一下。有股腐败发霉的味道,闻上去很不对劲。然后我就摔倒了。”
“那股气体有点怪,”格里波罗说道,“你的灯也灭了。”
“我晕倒了多长时间?”
“不算很长,”戴尔帕拉丝说道,“大约一分天。”
托雷卡叹了口气。“现在是晚上。让我们先等等,让新鲜空气多进去一些。我们明天早晨再进去。”
“好的,”戴尔帕拉丝说道,“说的没错。”
这是个偶数夜,大多数人今天晚上不会睡觉——下船之后,所有人都恢复了正常的作息时间。托雷卡趴在地上,眼睛向上翻,注视着布满天穹的星星。
一等到太阳升起,托雷卡又挤进了那间两头都有门的小屋。外面那扇门仍然卡在半开状态,里面那扇也没有完全开启。前一天,没等托雷卡将门板向左滑到底,他就被不新鲜的空气击倒了。这一次,他谨慎地闻了闻,闻起来一切正常。他把内层那扇门拉到头,走了进去,来到那不管是什么物体的内部。手里提的灯笼内火焰跳动,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他走在一条长长的、微微有点弧度的走廊上,走廊与那物体的外墙保持平行。托雷卡立刻被走廊的暴露程度吓了一大跳。大多数昆特格利欧的走廊都回旋曲折,以此保证走廊的某位使用者不会着到其他使用者。在走廊内行进有标准的步幅和步频,只要你以标准速度前进,你就能穿过绝大多数走廊,不会看到其他任何昆特格利欧,即便某些走廊的使用率相当高。
“怎么样?”戴尔帕拉丝在外面叫道。
“看上去没问题,”托雷卡回答道,声音在屋内微微同响,“来吧。”
托雷卡沿着走廊往前走了十来步,就听戴尔帕拉丝也挤进了那间奇怪的双门小屋。
两盏灯笼——托雷卡的和戴尔帕拉丝的——发出的光线在蓝墙上留下了奇怪的影子。和陆地上的其他东西一样,这物体也被地震晃动了位置,地板倾斜成了一个角度。走廊地势较低的那端积聚了很多黑色尘土。托雷卡认为这可能是某种覆盖在地板上的织物长时间腐烂之后的残余物,但他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将挂毯放在地板上。
他们经过了第一个房间。房间里散落着已经锈蚀的小块金属,原先可能是家具。没有一间屋子有门,只有敞开的拱形入口,使他们一开始碰到的那间奇怪的双门小屋显得更为特殊。屋子里的地板上散落着与托雷卡以前发现的六指装置相似的物体,还有一堆堆锈蚀的材料,估计是由不太抗蚀的材料制成的用具。
托雷卡和戴尔帕拉丝继续前进,之间相隔十来步的距离。他们经过的下一个房间内也堆着锈蚀的金属。再下一间里除了嵌在墙上的一些复杂的金属板——是某种艺术品吗?——之外,什么都没有。托雷卡走上前去,仔细研究了一下其中的一块,上面打了许多规则的小孔,大多数孔内都塞着彩色玻璃或是水晶。板子上还蚀刻着一些小小的基本几何形状。
过了一会儿,托雷卡总算注意到了房顶。走廊和房间的天花板不是用那种蓝色的材料建造的,看上去更像是被半透明的玻璃覆盖着。在某些地方,玻璃已经碎了,托雷卡凑近了些,看了看一大片掉到地板上的玻璃。它不是真正的玻璃,而是一种更为柔软的材料,可塑性更高。他研究着“玻璃”的边缘,发现它是白色的,不是普通玻璃的深绿色或蓝色。他还发现这东西可以承受某种轻微弯折而不破裂。
托雷卡抬起头,看这片乳白色的材料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的。一些长长的橘黄色管子藏在天花板内。管子大多已经裂开或破碎了,看上去倒似乎是用真正的玻璃加工而成的。
墙面上的一道反光提醒了托雷卡,他突然间意识到墙壁上缺少了些什么:挂灯笼的钩子、烛台,或是任何能支撑光源的东西。半透明的天花板以及天花板后面奇怪的管子肯定能提供光线,或许管子本身就是某种光线导管,类似娜娃托的望远器,能将外面的光线传送到这儿来。或许吧。
他们进入的下一个房间让两人看得目瞪口呆。托雷卡示意戴尔帕拉丝站得离他稍微近一点。
“你能解释一下那是什么吗?”托雷卡说道。
墙上伸出很多平板,每块平板的长度是宽度的两倍。平板上覆盖着一层已腐化的材料,可能是某种形式的织物。房间里总共有十二块平板,分列屋子两端,每端各安着三块和托雷卡膝盖高度差不多的平板,它们上面还有三块和托雷卡肩膀位置差不多高的平板。还有类似扶梯的结构通向高处的平板,这种结构其实就是两层并排放置的窄小的扶梯,之间隔开大约一掌宽的距离。托雷卡想像不出这种扶梯有什么作用;对于昆特格利欧来说,最有可能的用处可能是正面朝前上下扶梯,中间的缝隙刚好可以用来放尾巴。
“它们是床。”终于,戴尔帕拉丝指着那些平板道。
床。大多数昆特格利欧睡在地上,但医院或年纪很大的人家中会用到这东西,好让医生能舒服地在病人身上工作。在托雷卡的一生中,他从未见过摆放超过一张床的房间。
“这意味着十二个人同时在这间屋子里睡觉,”托雷卡说道,“这不可能。没人能忍受这么狭小的空间,一刻都不行。”话才出口,托雷卡便意识到自己的陈述是多么真实。即便对他,一个没有地盘争斗本能的人来说,和另外十一个人一起睡觉也完全超出了他最疯狂的想像。
“但看上去就是床,不是吗?”戴尔帕拉丝坚持道。
托雷卡想了想。“是的,是的,的确是床。”一个想法闪现出来,让他全身战栗起来。是的,这个巨大的物体是个奇迹,但他原本还保留着一个想法,就像他发现六指小装置时一样,认为这些东西都是昆特格利欧制造的。毕竟,除了他们之外,还能有谁来制造它们呢?但这个房间——这是一间昆特格利欧永远不会使用的房间——还有那些直来直去的走廊——没有哪个昆特格利欧能舒适地在它上头行走,除非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是别的什么人——别的什么东西——制造了这个大家伙。
那些制作者们,托雷卡不禁想像起来,是什么样子?
由于外层那扇门仍然被半关着,可怜的格里波罗仍然无法置身于庞大蓝色物体的内部。于是,她的工作就成了给那物体弧形的蓝色表面上的各种记号归类。托雷卡把剩下的六个勘探队员分成三个内部探察小组。这个庞大构造内部的空气流通不好,所以每个小组只提一盏灯笼。
托雷卡和戴尔帕拉丝是三个探察小组中的一个。这对戴尔帕拉丝来说不太容易,灯拿在托雷卡手里,而地盘争斗本能又会迫使她落在后面的黑暗之中。蓝色构造的内部相当宽阔,看不清它内部构造的全貌。这一点让大家很是恼火。托雷卡的灯笼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块区域。剩余的空间渐渐消失在令人不安的黑暗之中。
内壁和外壳一样,都是用同一种蓝色材料制成的。托雷卡想寻找两片材料连接在一起时留下的缝隙,但没能找到。似乎这整个庞大的构造是一块连续的材料,就像块玻璃一样。
突然间,托雷卡想到了什么。“这不是一艘帆船,”他转身看着戴尔帕拉丝,道。在托雷卡摇摆不停的灯笼的照耀下,戴尔帕拉丝在她身后的墙上投下了一片舞动的阴影。
“哦?”她回答道,双臂交又环抱在胸前,“我也知道它和我以前见到的任何船都不一样,但是,怎么说呢,它的外形仍旧是流线型的,也表现出了一些船的结构特征。”
“想想戴西特尔号,”他说道,“你还记得舱门吗?”
“上头有漂亮的浮雕。”戴尔帕拉丝道。
“是的,是的。但我敢肯定,舱门不会一直通到地板。那儿有门槛,还挺高,你进门时不得不跨过它们。”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记起来了。”
“那是为了防止水从一间舱室漫到另外一间,”托雷卡说道,“瓦尔—克尼尔曾经对我说过,所有的船都漏水。”
戴尔帕拉教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但这儿的舱门一直通到地板上,很多地方甚至没有真正的门,只是敞开的拱形门廊。”
“说得对。”托雷卡说道,“不管这大家伙是用来干吗的,它肯定不是一艘帆船。”
“但是它也不可能是所房子。它的地板是弧形的——我是说,虽然在这儿地板是平的,但是从外面来看——就叫它船体吧——船体的底面是弧形的。”
“是的。不会有人建一所地板拱起的房子。”
“那么,它就是一艘船。”戴尔帕拉丝道。
“也许吧。”
“但不是一艘帆船。”
“是的,不是帆船。”
“那么,它到底是艘什么船呢?”
“我不——”
“托雷卡!”
叫声来自构造内部的深处。托雷卡立即朝声音传来的地方飞奔而去,戴尔帕拉丝紧跟在后。他们沿着奇怪的、没有拐弯的走廊跑向那个结构深处,托雷卡手中的灯笼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仿佛是两个巨大的鬼怪,跟随着他们一起向前奔跑。
“托雷卡!”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叫声在坚硬的蓝色墙壁之间回荡着。
在他们前方,甘—斯拜尔顿站在一扇开启的舱门旁。“原来是关着的,”他指着那扇门说道,“我只发现了很少几个像它这样有舱门的房间。我动了动门锁,然后——”
屋子里的尸体已经风干了。即使以前表面覆盖有皮肤,那层皮肤也早就消失了。尸体的大小和托雷卡的体型差不多,但体型大小是他们之间仅有的共同点。圆丘形的脑袋上长着五只眼睛。一个长长的鼻子从脸部垂下来,鼻子的末端是一对凸起的、如同贝壳形状的触手,每个触手上长着六根小小的指头,刚好和托雷卡以前发现的那个奇怪装置配合。
尸体好像陷在某个东西里,身子底下露出一个碗状结构,可能是把椅子。那生物的躯干好像是由一系列的圆盘组成,在灯笼照耀下如同猫眼石一般闪闪发亮。躯干的下部是个杯形支座,支撑着三对腿。第一对腿很长,第二和第三对腿则短了许多。看上去,如果这生物保持直立姿态的话,这两对腿根本碰不到地面。
托雷卡向后靠在尾巴上。这是一种什么生物啊?它不像昆特格利欧,也不像任何他熟悉的生命形式。即便生活在南极的那些奇形怪状的生命也同样符合他能认出的基本形态,但是这东西,这东西和他以前见过的任何生命都不一样,和他想像中的任何生命都不一样。
然后,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被这个想法惊呆了。
这艘船,这艘巨大的蓝色船只,肯定航行了极远的距离才来到这里。
第四十一章
一个昆特格利欧的日记
两个死了,还剩下四个。
或许上次见到托雷卡时就应该趁机干掉他。我相信,还要过很长时间,他才会再次来到首都。长期漂泊在外,这个事实使得他的出现还能忍受……在一定程度上。距离使我的心肠变软了。
对我来说,这次群体的达加蒙特是一次宣泄,我相信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如此。也许,我在干掉第三个以前会等上一段时间。
也许不会。
首都
群体“达加蒙特”结束之后,坎杜尔四处搜寻着阿夫塞。最后终于找到了:他躲在一所房子旁的小巷子里,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他看上去精疲力竭,浑身都是鲜血和瘀青,好在伤得并不重。
他们在石柱区待了三天,恢复身体,等待现在已经成为省内头号大忙人的盖索尔收拾大街上散落的尸体。
最后,阿夫塞和坎杜尔回到了城市,继续他们手头未完的使命。
“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坎杜尔说道。他们整个下午都在走路,从首都的一头走到另一头。街上仍旧一片混乱,石头路面和土坯墙上还沾着斑斑血迹,大街上飘动着被风吹得四处飘荡的枝条和被遗弃的饰带。这地方是个小广场,矗立着一座星相家塔科—萨理德的大理石雕像,暴乱之后仍然挺立着。坎杜尔帮助阿夫塞在长凳上找了个可以坐下的地方,让他坐在雕像的阴影里。
“没有迹象表明血祭司麦里登仍然在首都。”坎杜尔说着,坐在了另一条长凳上,“迪—迪博的卫兵搜查了所有地方。”
阿夫塞点点头。“我一直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对麦里登来说,潜逃是最好的选择。如果留在这儿,他就是个傻子。”
“说得对。”
“还有,罗德罗克斯说不是他干的时候没有撒谎。”
“我一生中从没听到那么恶毒的漫骂,”阿夫塞道,“他觉得问他这个问题都是对他的极大侮辱。”
“但他没有杀人。”
“是的。”
“很难想像迪—迪博的其他兄弟姐妹会有什么谋杀动机,”坎杜尔说道,“即便如此,我们还是问了代普洛德和斯班瑞斯。只有他们两个在谋杀发生之前到了首都,但他们俩谁都没干。”
“没错,不是他们干的。”
“所以,国王家族的所有成员都排除了嫌疑。”
“是的。”
“但你的家族成员还没有。”
阿夫塞的尾巴左右摇摆。“没有。”
“第一次谋杀发生时,托雷卡正在去南极的航行途中。”坎杜尔说道。
阿夫塞点了点头。“这个问题不必问他了,真让我松了一口气。”
“你的女儿戴纳克司虽说来自楚图勒尔省,也就是出产镜子的地方,但我们问她时,她的回答是诚实的。”
“是的。”
“克尔布和猎队队长加尔普克也给了我们诚实的回答。他们都是清白的。”坎杜尔说道,举起一只手,数着手指头。
“一个排除过程。”阿夫塞说道。
“是的,”坎杜尔说道,“一个个清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和谋杀犯做的是同一类事。”说出这句话时,他没有磕牙。
“我很讨厌向我认识的人提出这种问题。”阿夫塞说道。
“他们会原谅你的。”
“可能吧。”
“现在,谁是谋杀犯已经很清楚了。”坎杜尔道。
阿夫塞接口道:“是的,几乎没什么疑问了。但直到我面对他以前,我都会假设他是无辜的。”
“听你的。”坎杜尔停顿了一会儿,“你伤心吗?”
“为什么伤心?失去了两个孩子?或是有可能还要失去第三个?是的,这两种情况都让我伤心。”
“我从来不了解拥有家庭是什么感受。”坎杜尔说道。
“不同的人显然有不同的感受。”
坎杜尔点点头。“显然是的。”
他们安静了一阵子,坎杜尔知道阿夫塞正在调整自己,为无法逃避的场面做好准备。终于,阿夫塞说道:“走吧。”
“去见他吗?”
“再等等。我们先得去我在皇宫的办公室,那儿有些东西我用得着。而且,我认为我们还需要一队护卫。”
他们站起身,朝太阳落山的方向走去。
弗拉图勒尔省
他们终于发现,他们正在探察的这部分根本不是这艘船的主体。悬崖表面炸开之后,只有一小部分船体暴露在外,大部分仍然埋在岩层之中。要想到船的其他部位去,他们还得穿过另外几个两头有门的小房间。
所有人都远远地站在托雷卡身后。托雷卡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第二扇门。但这一次,从里头冲出来的气体——不知道在里头闷了多长时间——没有呛着他们,尽管气体中也带着一股发霉的味道。托雷卡走了进去,发现了一条有十个老昆特格利欧加起来那么高的走廊。走廊很深,看上去得花一个分天才能走到尽头。
沿着走廊两侧堆放着很多长方形的柜子,有此柜子挺大,有些却很小。柜子被紧密地堆放在一起,看上去像一片方格被面。每个方格覆盖的范围各不相同,但都紧密地排列在一起,尽量避免空间浪费。每个柜子的前端都由玻璃密封着——也可能是那种盖住发光管的奇怪的半透明物质。
柜子里头——
里头都是动物。
全都死了。有些已经腐烂成了一堆灰尘,有些只剩下了一撮骨头,还有些连皮肤都完好地保存着。
托雷卡能认出其中的一部分——只能说大致认出。乌龟、蜥蜴、蛇等,看上去和他认识的现代动物一样,或者说十分接近。但其他的,怎么说呢,却不太对头。最大的几个柜子中,其中一个内装着一头铲嘴。柜子内的铲嘴侧躺着,它的头冠和托雷卡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前半部分很大,如刀锋般锐利,而后半部分小小的,钉子般向后戳着。
还有这里面,一头角面长着下弯的角,像是根融化的蜡烛。托雷卡从未听说过角能长成这样。
再看这儿,是另一头角面的遗骨,脖子上只有褶皱的轮廓线,轮廓线内是平整的皮肤。
看看这头甲壳背。像这样的甲壳背只有在年代最老的岩层中才能找到,让他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在尾巴上。
但是,这地方最多的却是各种各样鸟的样本。
鸟!
人们只在化石中才找到过它,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事实上,托雷卡盯着眼前这些颜色鲜艳的物种,过了很久才终于明白了它们是什么。托雷卡见过的最好的化石也只展示了它们损毁的外表,但眼前这些鸟身上却披着如同紧密摆放在一起的蕨类植物的叶子一样的东西。
有些鸟长着长长的、满是牙齿的喙,像有些种类的翼指。有些鸟的喙呈扁平状,里头一颗牙齿也没有。还有些鸟长着圆圆的身子,宽阔扁平的脸,像铲嘴的脸。
但它们都是鸟。
今天的世界从未见过它们。
鸟。
终于,瓦博—巴布诺回到了弗拉图勒尔省的地质勘探队。她乘船来的,当然,所乘的那条船没有戴西特尔那么大,也没有戴西特尔出名。托雷卡下令将鸟的样本装上那条船,给远在首都的娜娃托送去。
托雷卡找到机会靠近巴布诺,闻到了她的体味。他知道已经结束了,她的交配期过了。如果没有意外,她在未来的一年之内——未来的十八个千日,她生命的又一个四分之一——不会出现类似的渴求。
“欢迎回来。”托雷卡悲喜交加。
巴布诺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
“感觉怎么样?”他问道。
“好多了。”她说道,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又说了一遍,“好多了。”
托雷卡点点头。“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他想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伸出手——
巴布诺做了个不可思议的动作。她朝他迈出几步,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而且——可以看出她下了很大的决心——她举起了左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谢谢,”她说道,友好地捏了捏他的手臂,“真的非常谢谢你。”
托雷卡的心一下子飞了起来。“很高兴你又回来了,我的朋友。”他说。
她在那儿站了五次心跳的时间,随后向后退了三步。
托雷卡微笑着。
第四十二章
首都
房间里很暗。挂在半开着的窗户里面那幅皮质窗帘在凉爽微风的轻抚下起伏不已,像翼指不断扇动的翅膀。今晚是个奇数夜,大多数成年人都睡了,但阿夫塞总是置身于主流生活之外。
门的铰链上了很多油,阿夫塞的进入没有吵醒屋子里正在睡梦中的主人。他只来过这儿一两次,但还能清楚地记得屋内的陈设和布局,没什么困难就穿过起居室,来到卧室。进入卧室时,他把他的皮质提包挂在敞开的门上。
阿夫塞知道,主人躺着的那部分地板旁边有一张小茶几,茶几上搁着一个烛台。他能听到屋子主人张着嘴呼吸的声音。阿夫塞弯下腰,抚摸了一阵子之后,找到了烛台,把它拿了起来。
然后,他穿过屋子,找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小板凳,抬起腿和尾巴,舒舒服服地坐了上去。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不高,但语气很坚定。“德罗图德。”
没人应声。阿夫塞又试了一次。“德罗图德。”
这回他听到了身体在地板上翻动的声音,随后是一阵急促的吸气声。显然德罗图德突然醒了过来,并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
“谁?”德罗图德说道,声音又粗又干。只听德罗图德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是我,阿夫塞。”
他的声音突然充满了关怀。“阿夫塞?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事?”
“放松,我的儿子,放松。躺下,我只想和你谈谈。”
“几点了?”
“现在是半夜,第八分天。”
屋子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我找不到我的蜡烛了。”德罗图德说道。
“在我手里。你并不需要它。躺下,和你的父亲谈谈。”
“出了什么事?”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
“你什么意思?”声音警觉起来。阿夫塞可以听出他仍然直立着。
“最近不太顺啊,不是吗,德罗图德?”
“我要蜡烛。”
“不需要,”阿夫塞轻声说道,“我们公公平平谈一次,大家都在黑暗中。跟我说说你的问题,儿子。”
“我没有问题。”
阿夫塞沉默着,等着看德罗图德是否会主动将对话进行下去。除了轻微的呼吸声,屋子里一片沉寂,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终于,德罗图德开口了。“你走吧。”
“我知道哈尔丹和亚布尔出事了。”
“他们的死让我们大家都很难过。”
“我知道是你杀死了他们,德罗图德。”
“你疯了,阿夫塞。”他稍稍提高音调,“我带你回家去吧。”
“你杀了他们。”
地板上传来脚爪的敲击声。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想着逃走。”阿夫塞说道,“鲍尔—坎杜尔和五个皇家卫兵等在你屋子的前门。”
脚爪声向相反方向移动。“当然还有几个皇家卫兵等在你的窗户底下。”阿夫塞静静地说,仿佛在随意谈论着天气。
“让我走。”
“不,你必须和我谈话。”
“我——我不想和你说话。”
“你没有选择。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什么都没承认。”
“我是个瞎子,德罗图德。我的证言没有效力,对我承认并不代表你认罪了,因为我无法知道你在说话时,鼻口有没有变色。”阿夫塞停顿了一会儿,好让德罗图德好好考虑他的话。随后,他又开口了。“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没有杀他们。”
“你我都清楚是你杀了他们。一个学者永远不应该假设,德罗图德。我犯错误了——我假设我的孩子们都是无辜的,我错了。”
“错了。”德罗图德轻声重复道。
“你杀了你的姐妹哈尔丹和兄弟亚布尔。”
“你不知道有兄弟姐妹是一种什么感觉。”德罗图德说道。
“是的,我不知道,”阿夫塞说道,“告诉我。”
“就像你每天都得面对你自己一样,但实际上又不是你自己,是一群看上去像你、思维方式和你差不多、但又不完全一样的人。”
阿夫塞在黑暗中点了点头。“破碎的镜子。没错。我明白你为什么选择它当凶器了。”
“凶器?”
“用于谋杀的工具。”
“我没有杀人,阿夫塞。”
“我看不到你的鼻口,德罗图德,但其他人会问你同一个问题,他们能看到你鼻口的颜色。你愿意向我撒谎吗?”
“我没有——”
“你想向你的父亲撒谎吗?”
德罗图德安静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不管怎么说,我们这些孩子中本该只有一个活下来。”
“你是这么想的吗?”
“我没有做错什么。”德罗图德说道。
“是吗?”阿夫塞说道。
“我——我只是把事情矫正到了正确的方向上。”
“你我没有权力评判谁死谁活。血祭司才有权选择。”
“但他们犯了错误。他们以为你是‘那个人’,鲁巴尔预言中的伟大猎手,所以让你的八个孩子都活了下来。其实你不是。”
“我不是。”
“你还不明白吗?”他语气中多了点祈求的意思。“他们犯了错误,我只是在改正这个错误。”
“所以必须杀了他们所有人?”
“错误必须改正。兄弟姐妹——他们是魔鬼,是你的影子,但却是一个扭曲的你。”
“你是那个惟一活下来的人?”
“如果他们没有先干掉我的话。”
“你说什么?”
“他们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戴纳克司和加尔普克,克尔布和托雷卡,哈尔丹和亚布尔。他们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如果我没有挺身而出,他们中的某一个也会站出来。”
“不,不会的。”
“你不明白,阿夫塞。你没有兄弟姐妹。但看看迪博吧!看看他的兄弟姐妹是怎么对待他的。知道别处有个像你却又不完全一样的人,有个想法和你差不多的人,有个别人经常会误认作你的人,你成天都会精神紧张。”
“他们中有人做出过想杀你的举动吗?以任何方式威胁到你的生命吗?”
“当然没有。但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能从他们的脸上能看出来他们想要我死。我这是自卫!纯粹是自卫!”
“所以你准备只让你自己活下来?”
“不是。可能吧。我不知道。可能是托雷卡,或许我会让他成为那个活下来的人。他一直对我不错。或许我会杀了其他五个人,然后自杀。”他安静了几次心跳的时间,接着道,“可能吧。”
“你犯罪了,”阿夫塞说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不是犯罪。”
“你必须接受司法审判。”
“在所有人中,你最不应该相信司法。你的眼睛是国王下令弄瞎的,这是司法审判吗?”
阿夫塞也沉默了一阵子。“不是。”
“我不会接受审判。”
“你必须去。你必须跟我走。”
“你无法阻挡我。”
阿夫塞的声音中隐藏着冷冷的刀锋。“不,我能,如果有必要的话,德罗图德。你到现在还活着,是因为十六个千日前,他们误认我为‘那个人’。我是现代最伟大的猎手。你无法从我身边逃走。”
“你是个瞎子。”
“我能听到你的呼吸,德罗图德。我能闻到你。我知道你站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事。在黑暗中,你根本没机会赢我。”
“你是个瞎子……”
“你没有机会……”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传来的风声。
“我不想伤害你,阿夫塞。”
“你已经伤害我了,你杀害了我的两个孩子。”
“他们必须死。”
“现在你必须面对你的行为带来的后果。”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他们会怎么对付我?”
“没有专门针对谋杀的法律,因此也没有相应的惩罚手段。但古代对除了达加蒙特之外夺人性命的行为制定了处罚措施。”一阵停顿之后,“我会向他们求情的。”阿夫塞终于说道。
“求情,”德罗图德重复道,“没有其他选择?”
“你说呢?”
“我可以自杀。”
“我会尽力阻止你。”
“如果你知道我要自杀的话。”
“是的,如果我知道。”
“但如果我悄悄地杀死了我自己,就在我们谈话期间……”
“我可能无法及时发觉。”
“一个人怎么才能安静地杀死自己呢?”
“毒药可能会比较有效。”
“我没有毒药。”
“是的,你当然没有。还有一件事,我的提包里有些文件,你可能会觉得它们挺有意思。我把包挂在门上,你看到了吗?”
“这里很黑。”
“用得着跟我说吗?”阿夫塞说道,但他并没有磕牙。
“是的,”德罗图德说道,“我看见了。”
“去拿出那些文件。”
脚爪在地板上移动的声音。“它们在哪个兜里?”
“在那个最大的兜里。哦,要小心。那里有致命的哈尔塔塔克液体。是用来清洗望远器的化合物。你母亲叫我给她带上点。它毒性非常强,你最好别碰到它。”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我找到了!”德罗图德说道。又是一阵沉默。随后,他接着道,“毒药上头有个标记,这么暗的环境中很难看清……一个水滴的形状,还有动物的轮廓,躺在水滴旁边。”
“那是化学家用来标示毒药的记号。”
“我不懂。”
“你懂的。”
“阿夫塞……”
“什么?”
“对不起。”
“是的。”
随后,屋里陷入永久的寂静。
第四十三章
观察者的冥想
我看到了它的发生,却没有能力干涉。
到现在为止,一切进展顺利。最后一艘杰佳齐方舟迪体卡里—奥特已经朝着目标星球航行了无数个光年,中间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它的到达时间被安排在先前几艘方舟抵达之后的几个熔炉世纪,它所搭载的动物群只有在生态圈基本建立之后才能更好地生存。
和计划的一样,方舟先慢慢滑入恒星的引力井,随后两次减速,第一次是围绕巨大的气体行星转了一圈,然后围绕着目标月亮又转了一圈。迪体卡里—奥特固定在月球轨道上,对准那片分割了两块大陆的巨大水域。随着热量对流带动着两个板块越靠越近,两片大陆最终将结合在一起。
迪体卡里—奥特有一个由超强度的蓝色克特制成的生活舱,生活舱一头是由超金属结构连接的漏斗形的进气口,另一头是聚变尾气喷气尾锥。一旦定位夹松开,生活舱就能与飞船的推进部分分离。来自熔炉的珍贵货物,还有所有杰佳齐船员——那个种族的最后几个幸存者,战争和时光流逝已经带走了他们所有的同伴——开始进入月球的大气层。
爆炸发生之前,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生活舱突然开始急剧倾斜,绕着它的长轴高速旋转,最后砸在地面上。
有一个杰佳齐幸运地活了下来,但她受了很重的伤。她带着她的手提计算机——一种同样也由克特制成的昂贵型号——离开飞船,下到了地面。那地方的湿度太高,不适合化石生成。她的太空服慢慢腐烂了,接着是她的身体,但湿度无法摧毁的蓝色小装置却和这艘巨大的方舟一样,最终被埋了起来。
生活舱坠落在东面那块大陆的西海岸内不远的地方。如果它的坠落地点再往西偏一点,落入两块大陆之间那片水域的话,它就会随着两块大陆的结合而被彻底销毁。但是,就它现在的坠落地点来看,它会在那儿存在很长很长时间。
我本来不想留下任何创世的痕迹,但迪体卡里—奥特是最后一只方舟,我没有办法清除它的残骸。随着最后一个杰佳齐的死去,我也无法召唤任何人前来帮我处理眼前这个混乱局面。
弗拉图勒尔省
托雷卡仰望夜空。
他想,他只是这个新近发现的宇宙中的一个孩子。新宇宙是阿夫塞和娜娃托两人发现的。在那个特殊的时刻,正是他们俩,将两人通过望远器观察到的现象综合在一起,开始意识到空间的形状和宇宙的构造,从而构造出了新的宇宙学。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