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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奇谭-琴心剑魄

_3 某树(当代)
待欧阳少恭与瑾娘私谈完毕,已是临近晚饭的时辰。一行人出了花满楼,寻了一间客栈安顿投宿。方兰生张罗着几人在这江都名城找个好馆子大吃一顿,商量的话还未说完,却见百里屠苏独自望了望天色,转身便出门去。
方兰生见了,慌忙唤他:“喂,你去哪里?千万别想不开啊!虽然你这个人平时既阴险又凶暴,还总是喜欢装模作样,但……”
襄铃两只手一起捂住了方兰生的嘴,做出威吓的模样:“矮冬瓜住嘴!屠苏哥哥才不是你说的这样!”
“唔嗯……唔之士素熬夜……安息他(我这是好意,担心他)……”方兰生被捂了嘴还是停不下来。
百里屠苏本心是不愿意回答的,他一直觉得方兰生好生聒噪。可是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这种聒噪,甚至于,从这种聒噪中听出了一点关心的味道。
既然是同伴了,也许,就需要多迁就一点吧?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略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说:“买猪肉。”
阿翔一听这三个字,愉快地叫了一声,跟着飞走了。
余下几人,愕然站在原地。
“他……买猪肉?我没听错吧?!”
没错,百里屠苏真的是去买猪肉。阿翔最爱吃的,猪肉。
江都是商业繁荣之地,市集上琳琅满目,既有当地特产的通草、绒花、香粉、玉器,亦有西域番邦来的流华宝爵、金桃、轻绘。就连肉铺的猪肉也是格外的新鲜,阿翔见了,开心地跳来跳去。
站在猪肉摊前,百里屠苏却纠结起来。
“要不……瘦肉?”他转头看了看阿翔,“最近很多人说你胖。”
阿翔不屑地扒了两下百里屠苏的肩甲。
“考虑一下,再胖下去……”
阿翔却不耐烦,抗议地叫了一声。
“好吧,吃完这顿再考虑。”百里屠苏转向老板:“一块五花肉,要最好的。”
阿翔饱餐一顿后,身子又增添了几分分量,压在肩上沉沉的,一动不动开始假寐。百里屠苏带着它漫无目的地闲走——据他自己认为这是阿翔的餐后运动,虽然不知这只胖鸟到底运动了哪里。
江都城从表面上看去,最繁华的地方是市集,店铺的房檐挤挤挨挨,旗幡接连不断。可有一些楼宇之内,却要比市集还热闹。
比如到了晚上才开门营业的花满楼。
再比如,无论昼夜流水营业的,赌坊。
百里屠苏走过一家大赌坊门口时,真正的运动来了。
空中一道黑影飞速掠来,百里屠苏本能地闪开,那物事“铛”的一声撞在地上摔得粉碎,依稀是个酒壶模样。
又一团黑影低空飞来,却比刚才大得多了,百里屠苏皱眉让过,竟是一个彪形大汉被人大力掼出,跌在街角,幸好是屁股先落了地,尚还有口气在,“哎哟喂呀”地叫着,眼泪鼻涕都喷出来,看样子是浑身皆痛,不知该先抱哪里才好。
赌坊门口转出一名高大落拓的男子,黑发披肩,宽袍的衣襟恣意地散开,粗布上淋淋沥沥的一片湿迹,大约是酒液。他每摇晃着迈出一步,就更倒向地面一些,眼睛半睁不睁,一看便是醉到了九成九。
男子一手拄着一把宽逾两尺的巨剑,一手持着酒壶,东倒西歪地向百里屠苏走过来,几个打手模样的人在巨剑的攻击范围之外围着他,想要一拥而上,又唯恐男子身负蛮力,将自己打飞。
就这么僵持着,这个包围圈慢慢向百里屠苏移动,完全堵住了他的去路。
百里屠苏眉头微皱,打算折返原路,绕开这群人。
正及此时,男子又是随手将剑一挥,一个打手躲闪不及,被扫到腰间,号叫一声就坐在地上。而那高大男子醉得太厉害,这一挥之后,力道卸不掉,一个趔趄跌在百里屠苏的脚边,巨剑也甩在一旁。
百里屠苏拔腿要走,袍角却被男子拽住了,他略挣了一挣,居然没有挣得开。
男子仰起头,费力地支起半个身子,对百里屠苏扯出笑容,露出一整排雪白的牙:“好酒……再来一坛!”
下一秒,他像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抱住了百里屠苏的左腿,轰然倒地,醉成一摊烂泥。
百里屠苏抽了抽腿,又没抽动,男子虽然醉过去了,力道却还在,更把半个身子都倚在百里屠苏腿上,酒气熏然。
那些原本虚张声势的喽啰们见男子武器脱手,醉得不省人事,又纷纷试探着围了上来,为首一个尖脸的振臂一呼:“那醉鬼倒了!兄弟,咱们上!”
另一个一脸横肉的打手刚要靠近,见百里屠苏脸色颇黑,又负剑在身,谨慎地停下了脚步:“喂!你小子什么人?可是认识这个醉鬼?”
尖脸的声音也尖,在一旁帮腔:“这混账赌钱使诈!今日咱们兄弟非得取他一只手不可,劝你快快滚开!少管闲事!”
百里屠苏不耐烦和这些人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运力一抖,将左腿从男子双臂中抽出。
落拓男子怀中忽然空虚,眼色迷蒙,兀自伸手去抓百里屠苏的袍子,百里屠苏这次学乖了,身形一晃已到了一步之外,男子抱了个空,不满地哼哼:“喂,别走啊……嗝……”
一个接一个酒嗝漾上,男子虚晃着坐起来顺顺气,浑然不把围上来的人看在眼里:“好不容易来了怎么又要走……嗝……”
分明是醉话,横肉男却当了真:“你小子果然和醉鬼是一伙儿的!”
百里屠苏不欲解释,转身便走。
麻烦,是他最讨厌的东西之一。
尖脸男却以为百里屠苏是怕了,讥笑道:“一伙儿的也不怕,看他那张小白脸,娘儿们兮兮的,哪挡得了咱们兄弟?”
脚步顿住了。
横肉男也不比同伴精明多少,高声附和道:“还带了只这么胖的鸟,笑死人了!哈哈……啊!”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化为痛呼,是阿翔怒叫一声扑了下来,一口啄在他肩头,横肉男捂着见血的肩膀,慌不择路地往赌场里跑。
百里屠苏不发一语,只是转过身,眼如寒冰包裹着炭火。
尖脸男子被那眼神逼得不禁退了一步,声气大弱,憋了半天才壮着胆叫嚣了一句:“干什么?想找打?!”
百里屠苏用出鞘的利剑回答了这个问题。剑光闪过,恰恰划过尖脸男的喉头,尺寸拿捏得精准,只划破表皮,未伤血脉。仿佛被蚊子叮了一下的痛感。
可这一点点的痛击溃了尖脸男最后的强撑,他的恐惧爆发,大叫一声:“妈呀!我的脖子断啦……”捂着脖子滚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大约是发现头还在项上,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跑,只是手脚发软,连爬起来几次都跌回到地上,狼狈不堪。
“快滚。”百里屠苏收剑回鞘。
身后的几个喽啰搀起尖脸男,头也不回地往后跑。
“多谢相救……”背后传来酒意浓浓的声音,落拓男子摇晃着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说:“恩公好、好身手……养的鸟也忒威风……”
一场横生的是非终于烟消云散,百里屠苏并没有回应男子,看看天色,呼哨一声把追着横肉男而去的阿翔召回来,径自往市集方向去了。
这一场麻烦的源头,自顾自地对着百里屠苏的后背说话:“在下尹千觞,大恩……大德……嗝……有缘再报……”
走出去好远,百里屠苏仍觉得能闻到那一团酒气,身后隐约传来醉狂之句:“诗万卷,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两个男人去往不同的方向,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的相遇,也不知道会是何时。
赌坊门前,只留下残破的酒壶碎片,和干涸的酒液。
百里屠苏回到客栈,一桌丰盛温热的晚饭正在等着他。
这段时间里,大家分头去市集买回了各种好吃的东西,却并没人先动一碗一筷,伙伴们只是摆好了筷箸,等着百里屠苏回来。
见到他回来,大家都凑到桌前预备开饭。
襄铃蹦着跳着就过来了,坐到百里屠苏身边,给他看自己刚买的一对儿铃铛发饰:“屠苏哥哥,好看吗?”百里屠苏不置可否,方兰生凑过来搭话:“我帮你选的,自然好看,干吗非要问他!”襄铃只是看着百里屠苏,扭来扭去地不依,晃得满头叮当脆响,“好看吗?好看吗?好看吗?”
“嗯。”
“嘻嘻。”只是淡淡的一个字,也能让襄铃开心不已,叼起一只肉包子,开心地吃起来。
风晴雪也坐在了百里屠苏身边,她看见什么都新鲜,无疑是转得最开心的一个:“苏苏你去哪儿啦?这儿真热闹,这么明亮,卖的东西也好玩……不像我们那里,没有白天也没有晚上,人很少,总是静静的。”
“你的家乡没有白天也没有晚上?”方兰生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情形?”
想起家乡,风晴雪的眼神有些落寞,仔细想了想,复又露出笑容:“嗯……我家那里,树和草会发出莹莹的光亮,有一条大河从天上经过,也、也还是很漂亮的!”
“骗人的吧?!天底下哪会有这种地方?昼夜交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河又怎么可能跑到天上去?!”方兰生听了这话,夹到半截的菜都忘了送进嘴里。
“可是我的家乡就是那样啊!”风晴雪很认真地说。
“太荒谬了!书本典籍里可没有记录这样的地方!”方兰生大摇其头,分明不信。
“天下之大,非凡人思想所及,由生到死,不过如天地蜉蝣,穷极目力又能知晓几分?偏喜妄说荒谬。”百里屠苏凉凉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家伙平时寡言少语,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偶尔说出话来,却能噎死人。方兰生每每被这样的突然袭击搞得忘了反驳,也不知如何反驳。
而风晴雪看着百里屠苏冰块般的脸,须臾,静静地一笑。
桃花之谷
入夜,百里屠苏和衣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这几天的事。
真奇怪,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跟那么多人同行。
就像一头习惯了独自漫步荒原的狼,就很难再加入任何一个狼群。百里屠苏曾经见过这种狼,只在远方淡淡地回看你一眼,既不攻击,也不嚎叫,然后默默地掉头离去。他跟着那头狼在荒原上走了三天,狼一直去向北方,一路上曾经有三四个大狼群的腥风吹过荒原,但那头狼没有露出任何兴奋的神色,相反,它警觉地藏在低凹里。
倒是没有避开百里屠苏这个人类。
他们在三天之后分别,狼继续去往北方,百里屠苏掉头南行。他想即便再跟随那头孤狼三日,也不会发现什么别的,那头固执的狼,就是一直向北向北向北。
北方有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
有些人跟狼一样,生来就要自己去北方。
比如他,所以那头狼才没有刻意地避开他,也许是闻见了他身上相似的味道吧?
即便是在天墉城的时候,昆仑山上下那么多子弟,他也始终独来独往,不与他人亲近。
可是忽然间就有了那么多同伴,居然有一点……温暖的感觉,虽然还没有适应这种温暖,但比风和冷的感觉……似乎是要好那么一点点。
门吱呀一声,仿佛风动。
“什么人!”瞬间,百里屠苏已经翻身下床,手握剑柄,剑气流转于鞘中。
屋里的蜡烛没有熄,是风晴雪推门而入,她坦然地四下看看,笑道:“咦,苏苏你那么紧张干吗?我看你屋里有亮光,以为你还没睡呢。”
“有事明日再说。”百里屠苏神色不善,把剑放回床头。
风晴雪双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看他:“吵醒你啦?生气啦?”
百里屠苏摆手:“男女有别,不宜深夜共处一室。”
“都是人,哪里不一样?我可是敲了门的!”风晴雪遇到不明白的事情,就会不经意地睁大眼睛,露出呆呆的神色。
这两日来,百里屠苏已经深知风晴雪不太懂世事,跟不懂世事的女孩说什么伦理和避讳呢?只好耐着性子问:“深夜来访,到底何事?”
风晴雪一笑,露出白净的牙齿:“反正你也醒了,不如……去看星星?”
百里屠苏皱眉:“在下并无此等闲情。”
一阵微风,烛火明暗,照着风晴雪脸侧一道柔软的弧线和一缕细细的鬓发。百里屠苏看了一眼,心里不由得软了一些,觉得这样生硬的拒绝似乎有些失礼。
“就是这样才更应该去呀,大哥说过,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一看星星,烦恼就全都丢开了。我还想起一个故事要和苏苏说呢,是有关七把古剑的……”风晴雪有些不依不饶。
百里屠苏心中的抗拒又生:“不是让你勿要再管此事吗?”
“只是说个故事,也不行吗?”风晴雪小声嘟哝。
心里那股子柔软又升了上来,百里屠苏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夜色如水,风中暗香流动,月光照在静谧的山谷中,山色青青如黛,寒潭中水色湛碧。
男孩和女孩坐在小山之巅,星光垂落在他们身上。
“观星何必要跑这么远?”百里屠苏望着寒潭中反射的细碎星光。
这一路他走得没头没脑,全仗风晴雪领着他,感觉像是姐姐把一个走错路的小孩领回家似的。这让他有点不习惯。
“看!”风晴雪蹦了起来,指着头顶星空,又指向下方山谷,眉眼间满是得意,“上面是银河下面是山花,你坐在中间,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你的了!你还要什么别的吗?你什么都不想要!”
百里屠苏默默地想,你其实根本不需要我回答,你自问自答就好了。
“苏苏不觉得这个山谷很美吗?这可是我最先发现的,我把它叫做……嗯!叫做‘苏苏谷’!”风晴雪转着眼睛。
百里屠苏的脸骤然涨红,突兀地站了起来:“胡闹!乱说什么?!”
“好吧好吧,那叫……就叫‘桃花谷’好了!”风晴雪吐吐舌头,满脸捣蛋的神情,“别生气嘛,你大人有大量。”
百里屠苏有些无奈,大概风晴雪早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确实很美。
此刻银河如泼天的水,横贯长空,四野蛩鸣,山花和草木的香气恣意流淌,溪水潺潺流动。俯仰天地,忽然觉得自己那么渺小,但是这样一个渺小的自己有个女孩陪着看星星,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在意你是不是开心……
你还能要什么别的吗?
两个人一站一坐,默然良久,百里屠苏重新坐下:“此处并无桃花。”
“我在这里洒了很多桃种哦!不过才种下,还没长出来呢。”风晴雪满怀期待地望着她的小小山谷,“这里灵气很盛的,花草都会长得快很多……可惜不能带回去给婆婆看看。”
百里屠苏心里一动:“你和你婆婆很亲?”
风晴雪点点头:“爹和娘在我出生百日后就过世了……是婆婆一手把我和大哥带大的,大哥有大事要做,很少待在家里。我想念大哥的时候,婆婆就给我讲故事……七把剑的故事,就是那时听到的,想听么?”
百里屠苏点点头,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他心里是有点想听那个故事的。
风晴雪一笑:“其实,这个故事我们那儿的人都多少知道一些——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做‘龙渊’的部族,他们在部族覆灭的灾劫中侥幸延续下来,代代传承,一直等待着向神复仇。他们聚于龙渊地下,建了七座巨大的铸剑炉,以禁法铸成七把凶剑。”
百里屠苏意识到她有所指,于是解下身后的焚寂,拂过仅剩的半截剑身:“七把凶剑可有名字?”
“婆婆没提起过。”风晴雪盯着焚寂看了半晌,摇摇头,“龙渊部族不供奉任何神明,认为大地应该由人来统治,这种信念激怒了天神伏羲,他决意将龙渊部族彻底毁去。女娲娘娘却不忍心看着一个部族亡丧,她从龙渊人那里夺走了七把剑,分别封印在大地各处。这样一来伏羲就没有理由杀光龙渊部族的人了。”
“封印……”百里屠苏似乎想起了什么,可脑中纷乱芜杂,摸不清头绪,“或许确有渊源吧,师尊曾断言此剑乃上古邪物。此剑剑名‘焚寂’,是娘告诉我的,其他的,她没有来得及说,又或许她说过什么,我却记不得了。”
“你娘……”风晴雪问。
“她死了。”百里屠苏轻声说。
“对不住,我不该问……”
“问与不问,并无分别。”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夜空看似繁星点点,伸手探出去,却只有风从指缝中穿过。
“苏苏,晚上的事多谢你。”
不知过了多久,风晴雪开口说。
百里屠苏转头愣愣地看着她,不知她在说什么。
“谢谢你为我分辩啊。谢谢你相信我说的那些,我的故乡……也许和世上其他地方都不太一样……”风晴雪微微抿住嘴角。
百里屠苏摇摇头:“天地无涯,人身渺渺,规则常理不过世俗所约,若有不同便被视为异类,委实可笑。”
风晴雪粲然一笑:“苏苏……有时候你真的挺为别人想的,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不理人啊,你该多笑笑才对!”
百里屠苏的脸忽然僵了,心中本能地想斩断这个话题。就像那头向着北方去的狼,他跟了它三天三夜,它没有对他投来哪怕一抹多余的目光。夜间狼和他相隔很远入睡,他始终扣着剑柄,狼始终磨着牙齿。
白首相知尤按剑。剑客相信人,不如相信自己的剑。
也别说那么多亲近的话,多年后想起来,会觉得那么蠢。
他霍然起身:“事已说完!回去吧!”
风晴雪仰起头,牵住百里屠苏的手,声音柔软地央求:“再陪我待一会儿好吗?难得看到这么漂亮的星星呀!”
风晴雪不论何时都戴着一双黑色的长手套,但此刻隔着那双质地怪异的手套,隐约可以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这令百里屠苏想起自己在船舱中醒来的一刻,那是他此一生,为数不多的温暖。
夜风钻入他的衣襟,胸口微凉,百里屠苏呆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星河中一道银芒闪灭,仿佛时间的刀刃短暂地划破夜空。
“苏苏你看!”风晴雪欢喜地喊了起来,“那是流星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真了不起!”
百里屠苏仰望星空。
“啊啊!真漂亮真漂亮啊!”风晴雪大喊着。
“可惜……那么短啊……就熄灭了。”她轻声地说着,对着流星逝去的天幕发呆,声音幽幽的,透着夜风般的寒意,“以前我很羡慕大哥,能够离开故乡,看到许多家乡没有的东西。如今我也看到了,跟哥哥说的一样,外面的世界真的非常漂亮……我都记住啦,即使以后看不到了,也能记起来,记起来……也会开心的!”
“星空四季,亘古不变,若是想看,离家出来便是。”百里屠苏觉得她话中透着一丝隐约的悲伤,却想不透,只能这么蹩脚地安慰。
风晴雪摇摇头:“我家乡的人说,远游的日子,就像好梦一样珍贵。婆婆说,人一辈子做好多好多的梦,里面只有一百个是好的。做到了好梦,要牢牢地记住,一辈子都记住。”
百里屠苏心中凛然。
这一刻风晴雪的目光透过茫远的夜,仿佛看到了许久以后的时光。
可郁郁只是一刻,她立刻就恢复了满是朝气的样子,咧嘴一笑:“也是啊,我想那些干什么……苏苏,你看这山谷多美,除了桃花,我还想在这里种各种花草,还有大眼蛙、跳跳、噗哟噗哟蛇什么的……到时候一定会很热闹吧!”
百里屠苏眺望出去,漫漫地想着风晴雪描绘的将来,桃花盛开,生机盎然,只是风晴雪的癖好另类,乃至于她描绘的美景中有些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百里屠苏想着就不禁嘴角有些上扬。
“喂!”风晴雪忽然大声说。
百里屠苏被吓了一跳,原本能被压下去的那一丝笑意跳了出来。他呆呆地看着风晴雪。
风晴雪也呆呆地看着他:“喂!苏苏……你笑了……”
第7章 泉水深处
女子浅浅一笑:『不敢,小女子红玉,专爱管点闲事,也算与你们有缘。不过我只顾赶着救人,并没来得及问清其中情由。』
甘泉村
依着瑾娘推算,玉横的踪迹恰好在江都城郊。
欧阳少恭在翘头案上摊开一幅简略的地图,向江都城西北方向一点,“经城郊去西北,有一村落名唤‘甘泉村’,不如我们到那附近探查一番,再作打算。”
百里屠苏听了此话,只一点头,并未多言。看着地图上那被标为“甘泉村”的一个小小红点,他的心中幽幽一动,不知有什么会在那里发生。
但他一如既往,未将心事出口半点。
而命运,总在前方,微笑着等待。
出了江都城,向西走了不久,山势开始起伏,路也变得狭窄,有的地方仅容两人错身而过。渐渐能听闻泉水流动的声音,有时似在脚下不深处,有时又隐在身侧林间。
出行之前,大家已经打听清楚甘泉村的所在,遇到岔路,就沿着水声的方向走,总不会错。
百里屠苏一路默默走在前头,又遣阿翔在前探查,却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异动。日已过午,天空下起蒙蒙细雨,雨丝绵绵,接连不断,使得本就水汽氤氲的山间更加如梦如幻。
绕过一道山坳,前方顺水又见一条岔路,望去隐约可见高大的竹制牌坊,匾额上镌着竹般挺秀的三个字,正是“甘泉村”。
“便是这里了,”欧阳少恭道,“竹林清幽,地势向心愈低,有泉涌出,其水甘美,是以名甘泉村。”
“先生说得不错,只是诸位是?”牌坊之内走出一位老人,须发皆白,长髯曳地,拄着一根少见的方竹拐杖,行止之间颇有威严。他看看欧阳少恭又看看百里屠苏,流露出一点戒备之意。
百里屠苏一向不擅与人打交道,这种寒暄应酬,自是欧阳少恭来做。欧阳少恭向前几步,温言道:“我等由琴川一路到此,旅途疲顿,少不得要盘桓几日,以作休整。敢问老丈,村中可有借宿之处?”
老人连连摆手道:“咱们村子地方小得很,不方便外人留宿,我看你们……”
正说着,众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老人的话:“裴公,远来即是客,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我那里还有两间空房,让客人将就一下就是。”
说话的青年从百里屠苏等人身边经过,一身粗布衣衫,背后的草药篓子看上去分量十足,被雨水打湿的黝黑面庞上透着健康的红晕。
那被称做裴公的老人一阵急咳,脸色都呛得紫红:“云平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青年放下药篓,轻轻拍打着裴公的后背:“裴公您的风寒刚好,怎么就出来了呢?还是回屋多歇息歇息,客人们便由我招呼吧。”
裴公欲言又止,眉宇紧皱,过了半晌才道:“那你们慢聊,云平你……你莫要怠慢了人家啊。”说完拄着拐杖缓缓走回村中。
青年看向百里屠苏一行,“幸会。鄙人洛云平,是甘泉村的村长。”
他的热情带着农家特有的亲切,感染了众人,只有百里屠苏并未展颜,眼神沉沉追索。
方兰生惊讶道:“村长?我还以为村长什么的都只有老爷爷才能当上……”
洛云平哈哈一笑:“小哥说的倒也没错。只不过本村年轻人几乎都出外谋生去了,村中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大伙儿便推举了我照顾这些亲眷。”言及此他脸上掩不住一瞬凄凉之色,但紧接着便又恢复到热情洋溢,“看几位衣饰打扮,不像寻常人家,若要投宿,前后再行些路都有大城驿站可以落脚,怎么会绕到我们这个小村子?”
百里屠苏抱剑别立,惜言如金,方兰生却心直口快,将玉横为祸,众人四处寻访之事简略述说一遍,越说洛云平表情越发凝重,“这……几个月前,有位重伤之人倒在村口,我们试图施救,却回天乏术。临死前,他曾拿出一小块玉石给我,说正是为了这件宝物才被人所害……那东西莫不就是玉横碎片?”
欧阳少恭忙问道:“不知玉石现在何处?是与不是,一望便知。”
“我不知此物是福是祸,就将它藏到了村中溶洞里,那处名唤‘藤仙洞’,白天为泉水所掩,晚上泉水退去才能进入。”
“如此……能否劳烦洛兄取来予我?或是由我们亲自去取亦可。事后定会答谢。”
“先生客气了,那东西本来就不属于甘泉村,自该还给你们,眼下天还早,随我在村子里逛逛好了,若要休息,我家就在竹桥那边,好认。”洛云平说话十分痛快,引着众人往村里走,边走边问道:“你们刚才说……用玉横碎片的力量炼药,会炼出邪物,人服下后是祸不是福,这种……这种离奇事,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所以在下急于将碎片寻回,以免贻害无穷。”
洛云平点头:“我明白了,入夜以后我就带你们进洞。”
入得村中,欧阳少恭转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百里屠苏:“少侠似乎有心事?”
百里屠苏望着洛云平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若真是玉横碎片,倒极其顺遂了。”
欧阳少恭深望了他一眼,坦然笑道:“不生波折自是好事,此处风光甚美,大家不妨四处走走看看,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竹,临池,似玉。悒露静,和烟绿。抢节宁改,贞心自束。”欧阳少恭倚风而立,口角吟翠,手中一把油纸伞,大半罩在亭亭玉立的风晴雪身上。
风晴雪透过雨幕,迷醉地看着一村碧竹。
甘泉村到处都是竹,挤挤挨挨地顺着地势长成一枚碧玉环,村落静卧环心,在浓郁的水汽浸润下,竹身与竹叶都透着莹润的浓绿,仿佛一拧就能滴下汁液。
竹子长得高了,渐渐撑不住重量,竹节延伸到两三人高的地方便开始向心倒伏,如同谦谦弓腰的青衫公子,和站在竹下的欧阳少恭有几分相仿。
更稀罕的是,水边有片疏松肥厚的沙壤土,生着一大丛方竹,绿意婆娑聚成塔形。
“这种竹子我从来没见过呢,刚才的老爷爷用的拐杖就是用这个做的吧?”风晴雪好奇地去抚那方直的竹管。
“小心。”欧阳少恭长袖一拂,掩去风晴雪的手,“都说竹中空外直,堪称君子,这杆型端方笔正的方竹更是君子中的君子,是竹中上品。可是大家却常常忘了,这种竹子节头生有利刺,轻易可以划开皮肉……”他望着风晴雪那听得过于认真而显得有点呆气的面孔,试探着问道,“这样锋锐于外,可也称得上君子?”
“君子是好人的意思吗?好人也可以佩剑,可以习武,可以出刀保护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呀。这竹节上面的刺,就是它用来保护自己的佩剑,如果我们不去碰触它,它也不会来伤害我们,对吧?”
雨水打在油纸伞面,滴滴答答。
“以竹拟人,那大约也是个伤心人,竹子长寿却无情,六十年花开一次,开过后便枯萎死去。”
“开过一次就很好呀,就算立刻死去也没有什么可惜了。”风晴雪认真地说。
欧阳少恭定定地看了风晴雪很久,才接着说道:“晴雪喜欢竹子?”
“喜欢呀,外面的世界什么都很好,我都喜欢。小草小虫,都不像我们那里枯燥。”
欧阳少恭又问道:“外面的世界这样好,晴雪还要回到家乡去吗?”
“啊……”风晴雪脸色微黯,“虽然家里面没有这么多好玩的,但找到了大哥还是要回去的。”
“若是你大哥不愿意回去呢?”
风晴雪显然并没有设想过这样的情景,一时语塞。
欧阳少恭哑然失笑:“在下只是随便说说,晴雪不必当真,他日你们兄妹重逢,自然可以回到家乡共叙天伦。”
“嗯!我也希望是这样!”
欧阳少恭望着风晴雪又欢快起来的侧颜,笑得温柔。
地下溶洞
天际擦黑,红云染墨,雨势已歇。几人休息已足,都聚在了村长洛云平家门外。
这半天中襄铃和村里的老人们玩在一处,说是想爷爷了。这村里的年轻人都在外打拼生活,老人们久不得见,膝下空冷,见到襄铃这样活泼俏皮的女孩,都是喜爱得很,絮絮地拉着她讲了一下午话,方兰生也在一边陪着,有时听老人们讲掌故,有时也说一些自己家里的事,什么被二姐拧耳朵,被天仙肥婆逼婚之类的,逗得老人们和襄铃都大笑不止。
洛云平带着众人到了村子中心那泉涌之处,果然泉水干涸,露出一个六七尺宽的洞口。往里望去,只是黝黑冰凉,不知深浅。百里屠苏将阿翔留在了外面守望,众人点起火把,随着洛云平下洞。
下探了七八步之后,土石渐渐变得平滑光亮,地方也宽阔了起来,众人举起火把一照,面前出现一个遍布钟乳石的天然溶洞,仿佛一座敞亮的大厅。这小小的泉口之中,竟然别有洞天,造化之妙,令每个人都啧啧称叹。
洛云平走在前面,嘱咐道:“诸位小心脚下。这里与潮汐之力相反,白天涌水、晚上枯水,石头表面十分湿滑。我将那玉石碎片藏在洞中最深处,还要麻烦几位多费脚力了。”
洞中之路似乎只有一条,偶然有些深陷的石穴或者剑突的钟乳石,在火把的照耀下显现出不同的光泽与色彩。
越往内里去,水汽越浓,只是这水汽中还夹着一点腥臭之气,说不上是鱼腥还是腐败的水草,让人不太舒服。
走到一处略略狭窄的通道,洛云平忽然停住不走了。
方兰生挠挠头:“咦,不是说在最深处?前面还有路,不走了吗?”
可洛云平只是站着,不应答,宽厚的肩膀从背面看去,像一座坚实的石山。
欧阳少恭伸手碰了碰洛云平:“洛兄?”
石山岿然不动。
百里屠苏忽然抢上前,白光一晃,朝洛云平一剑劈下。洛云平闪也不闪,剑就直直地劈在那石山样的肩上。这场面看得襄铃一下子捂住了嘴,然后又小声地“呀”了一下。因为她看到百里屠苏的长剑未受到任何阻力,就那么轻轻巧巧地划过虚空,不见一滴血肉,而原地的洛云平则在这一劈之后,淡淡化为烟雾散去了。
“这……”
身后百步开外,隐隐是洛云平的身影,不知道他在山壁上扣动了什么物件,轰隆隆一声巨响,一块巨石落在诸人身后,将整个洞口堵得严不透光,断去了他们的来路。
“喂!你干什么!放我们出去!”方兰生第一个冲到巨石旁,又是出拳又是施法,却丝毫没有撼动巨石。
“莫要轻举妄动,若强行击破巨石,只怕引发洞石崩塌。”百里屠苏一把扯住了方兰生,方兰生震怒中哪里管得了那许多,一边挣扎一边还在踢那巨石:“木头脸你不要拦我!那个卑鄙小人,居然在背后暗算我们!”
百里屠苏脸色微黯,“是我大意了,明知他是妖非人,竟未留心幻术。”
欧阳少恭问道:“百里少侠言下之意,早知洛兄并非常人?”
方兰生总算从百里屠苏手中挣脱,他可没有欧阳少恭的镇定,“少恭你别洛兄洛兄的了!那家伙分明是个浑蛋!把我们骗进来不知什么用心!”
百里屠苏沿着巨石四处摸索,巨石上方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暗绿色的印记,时隐时现,像是什么符咒,“此门附有妖力,寻常法子也是无用。”
“若是我们被困到早晨,泉水上涌……”方兰生更加暴躁了,“饿不死也会淹死!”
欧阳少恭按按方兰生的肩膀,说:“洛云平费心引我们来此,必有所图。既来之,则安之。已无退路,不如往里行进,看他究竟是何目的。”
风晴雪和襄铃一时帮不上什么忙,站得比较靠后,此时襄铃突然张起耳朵:“襄铃好像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众人听到她的话都安静了下来,一时却只听到钟乳石上凝结的水滴落下的声音,哒、哒、哒,在这境地下让人悚然不安。
就在这诡秘的寂静中,有什么东西从洞内破风而来,击破了静谧的空气,将最靠近洞内的襄铃一把卷走!襄铃尖叫一声,手中的火把跌落,火光闪耀之间,可以看到圈在她腰间的竟是一条半人粗的藤条,那藓绿色的触手显然是什么妖类,滴滴答答垂落几滴黏腻汁液,暗红的颜色竟仿佛是血。
藤条一卷一弹,掳着襄铃只一刹就消失在洞内深处的幽暗中,事情发生极快,众人均不及反应,只听见襄铃惊呼:“啊!屠苏哥哥!少恭哥哥……”
“襄铃!!”方兰生第一个扑了出去。
百里屠苏带着诸人立时追赶,往前的路不再是钟乳林立,而是以淤泥为主,黑暗中不时地蹿出更纤细些的藤条触手攻击他们,它们是幽暗中的生物,没有眼睛却敏锐异常,躲避时柔软滑腻,攻击时却像生着锐刺的铁鞭。
“且慢。”百里屠苏剑起剑落,又削下几只藤怪的触手,他用剑尖拨弄了一下那触手的断面,这藤怪外表是藤,内里却是血肉一般的东西,散发出腥臭气味,“恐怕有毒。”
“小兰一语成谶,藤仙洞恐怕是怪物巢穴,这些藤蔓都是藤怪的触手分身,我们被关进来……是作果腹之用。”欧阳少恭闻了闻那血腥之气,点点头,“而且这些触手的血气中确实有毒,若是吸入多了,可能昏迷甚至致残。”
“那襄铃岂不是要被吃掉?!”
几人再不浪费时间多言,护着欧阳少恭一路杀向洞内。
一路上遭遇的攻击越来越频繁,那些神出鬼没的藤蔓看上去也愈发粗壮和强韧,可见是距离藤怪本体越来越近。诸人顾不得和触手多做纠缠,只是刀削斧砍地往前冲。
洞内狭小,风晴雪的巨镰施展不开。她一路手捏法决,结合洞内的水汽,释放冰雪之术将藤蔓大片大片地封冻起来,百里屠苏跟着一剑劈碎,倒也并没有耽搁。
前方道路豁然开朗,那种腐烂腥恶的味道也扑面而来,浓郁难当。
风晴雪走在最前面,她猛地收住了脚步,面露惊愕之色。
只见一只巨大的妖物盘踞在若干个溶洞连通起来的宽阔大厅正中,像是数棵倒伏腐烂的古树伴生在一起,中间结着一个蜂巢般的囊。那妖物说是藤妖,却又间或融着些人类的血肉在其中,扭曲虬结,无数粗粗细细的触手蠕动着伸向四面八方,说不出的恐怖和令人作呕。
“天哪,这是什么玩意儿?!”方兰生哪里见过这么凶险的家伙,可下一秒他连感慨也顾不上了,因为就在那最高的藤蔓触手上缠着,被毒雾所笼罩的,正是已经昏迷了的襄铃。
这藤妖发出了甚至算不上嘶吼的沉闷怪声,啪地甩动藤条,直朝方兰生的面门而来,它的每一只触手都像一条灵活凶猛的毒蛇,咝咝地吐着芯子。
几人与藤妖缠斗了片刻,都发觉形势并不乐观。
那些藤蔓此消彼长,腾挪往复,竟似是源源不断打不完了,且比方才路上遇上的那些还要坚韧难对付些,有时候一剑下去,只能在那触角表面留下一道伤痕,竟不能斩断。
百里屠苏临敌经验最为丰富,他将大家聚拢到一起,一边抵挡藤怪的攻势,一边部署道:“照着来时路上那般,你们施法冰冻,我用剑击碎。”
“谁要听你的……”方兰生表面上还忍不住斗嘴,可为救襄铃,哪还顾得那么多意气之争,手捻佛珠,施起水系法术。
果然有效。
藤蔓被冰封住后,血肉凝固,失去韧性,一击便碎,百里屠苏剑落如雨,很快就将洞内的藤蔓除掉大半,只是藤妖本体仍然毫发无伤,扭动着不断生出新的触手来。
欧阳少恭手持一把短匕首,躲在一处岩壁掩护着自己,以免拖累同伴,目光却片刻都没有离开激战的众人。
未几,他发现了什么,招呼大家过来:“诸位,这么耗下去只怕襄铃要支持不住了。在下看了许久,那妖物本体中心的莹绿囊袋不断膨胀缩小,散发阵阵黑绿的毒雾——大约就是它的本源,若是能靠近那毒囊一举破之,或许会事半功倍。只是……”
“我去。”
“我去!”
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几乎同时开口。
欧阳少恭摇摇头:“且慢,那怪物周身发散出的毒气已令人忌惮,若要刺破那毒囊取它性命,只怕它临死之时反扑,溢出的毒气更加凶猛。就算能除掉毒囊,自己安有命在?”
方兰生看着昏迷不醒的襄铃,急得抓耳挠腮:“那总不能一直杵在这儿吧?!”
百里屠苏听着二人对话,不断挥剑阻断攻来的藤蔓,心中计较着,若能在闭气时间内斩落毒囊,救回襄铃……风险虽大,但值得一试。
“让我去吧。”风晴雪站到了百里屠苏身畔。
方兰生大不以为然:“你去和我去有什么不同?!别告诉我你百毒不侵!”
风晴雪的表情却是轻松:“虽不至于,但我从小是不太怕毒的。”
百里屠苏略有些迟疑,但看着她笃定的神情,又很难不相信她。
风晴雪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臂甲以示安心:“苏苏别担心,我的体质和别人不一样,肯定没事。”
一抹蓝衫飘然跃入藤妖切近之地,纤细的身影穿插交错,踏着较粗的藤蔓几个翻腾跳跃,靠近了那毒囊。藤蔓疯狂地扫、抽、刺、缠,方兰生和百里屠苏在外围亦是一刻不停地猛烈回击,吸引着藤妖的注意力。
离近了看,那毒囊像是油绿的一只大灯笼,又像是一只硕大的眼睛,散发着幽光。毒囊上面布满了气孔,一个收缩之间,呼出大量的黑雾。
风晴雪落稳脚跟,寻机一击,那藤怪似也发现了她的意图,两只比她腰肢还要粗的藤蔓从下方迅疾袭来。
“小心!”百里屠苏反手堪堪架在攻来的两只触手之上,触手力道奇大,止不住上攻之势,一下挑翻了他,露出一个空当,方兰生毫不犹豫地运气施法,两簇真气凝为冰箭,阻住了触手,百里屠苏这个时候恰好控制住身体自空中落下,长剑左右一挥,就将两只触手斩碎。
整个过程惊险却又默契,由两个对头做来,十分不易。
“事不宜迟,快!”
欧阳少恭一指,那毒囊正在吸气的样子,鼓鼓囊囊,很快又要开始一次新的喷射。
风晴雪单足一蹬,高高跃起,整个人都被幽蓝的水系法阵包裹着,像是冰雪中的精灵,她口中念念有词,释放出一个满月状的冰环,那冰环将毒囊牢牢套住后,展开了一层层冰雪羽翼,将毒囊包裹起来,生生封死了即将散发到空中的雾气。
“就是此刻!”在下方的三人心中都是一般念头,百里屠苏将手中长剑奋力抛出,风晴雪应力飞扑而上,整个人仿若一把冰雪的宝剑,刺向妖物的心脏。
法力裹着利器,轻松地破入已被封冻的毒囊。
“成了!”方兰生高喊一声。
看上去是成了,那藤怪发出状似痛苦的狰狞嘶吼,整个身体迅速地坍塌下去,那些刚刚还在凶猛鞭挞的触手,此刻一支支都委靡不振地落了下来,也丢下了昏迷不醒的襄铃。风晴雪一跃而下,接住了她,“襄铃……听得到吗?”
襄铃似乎想要睁开眼,又没有力气:“这……是哪儿?襄铃的头……晕乎乎的……”
百里屠苏也不恋战,赶紧过来扶住了风晴雪和襄铃:“我们撤。”
“襄铃!”方兰生一把接过了襄铃,藤怪还未死透,大家一直往回撤到来路上的空地,才让欧阳少恭仔细地为襄铃查看起来。
“襄铃所中乃是尸毒,我已喂她服下解毒丸,应无大碍,只是大约还要昏迷一日。”
方兰生猛抽一口气:“尸毒……那怪物身上看到的血肉……”
欧阳少恭叹道:“非腐体聚集之地不能成尸毒,多半藤为皮囊,尸为脏腑。”
风晴雪摸摸襄铃的头发:“襄铃受苦了……呀,你们看!”
襄铃的齐刘海,在一阵略暗淡的光中,变成了金色的细毛,她整个身体都笼在那微弱的金光中,竟变成了一只金毛小狐狸。
风晴雪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襄铃:“咦,怎么变成了个毛团?!”
方兰生跌坐在地上,又猛扑在欧阳少恭身边:“少恭!她怎么变狐狸了?莫非这毒还能把人变畜生不成!”
百里屠苏拎住方兰生的衣襟把他揪开:“襄铃本是狐妖,化身狐狸有何不妥?”
这话仿若晴天霹雳,方兰生双手一时不知道该捂耳朵还是该捂脑袋才更能表达此刻的惊异:“什么!襄铃是狐妖?!”
方兰生看了看那蜷缩成一团的金毛小狐狸,仍然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她是只狐狸,可平时瞧着都是人样……怎么好端端又变回去了?”
欧阳少恭解释道:“妖类若受伤昏迷,十之八九会化为原形,任妖力游走体内,聚气不散,是为自行疗救。”
“哦……”方兰生抓抓头,想着襄铃平素娇嗔可爱的模样,看着那金光在憨态可掬但气息微弱的小狐狸身上游走,起初的惊惧都被心疼的感觉冲淡了。一旦接受起这件事,也并不像第一瞬听到的时候那么不可思议了。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得想个办法出……”百里屠苏正说着,洞穴深处传来藤怪的嘶吼,那是兽类濒死前反扑的声音。
“苍天啊!又、又活过来了吗?!那恶心怪物会自己疗伤吗?!”
百里屠苏拔剑护住诸人:“带上襄铃!走!”
藤蔓复又蹿了上来,几人且战且退,很快已退回到了钟乳石溶洞。
藤怪濒死反击,堪称疯狂,藤鞭如暴风骤雨劈洒而下。百里屠苏与风晴雪、方兰生三人拼力而战,护着身后抱着襄铃的欧阳少恭,可藤蔓绵延不绝,如潮水退而复返,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洛云平
正焦急之时,巨石却突然松动,发出隆隆巨响。紧接着,巨石像一座大门般缓缓向上方开启,外间火把的光芒映照进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袭红裙飘扬,竟是虞山相遇的神秘女子,她身后跟着初进村子时遇到的裴公,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快出来!”红衣女子指尖微弹,释出一道红光,正击中新一波攻上来的藤妖触手。
红光所及之地,触手像是遇到了克星,疯狂地退缩,红衣女子复又放出一个金色法诀,形成一道禁制模样的屏障,“这样应该能暂时制住它……你们还不出来?!”
裴公也在后面慌忙招呼道:“你们快、快出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生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到底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百里屠苏定了一定,率先走出洞去:“即便有诈,也要出去一搏。”诸人点点头,跟着百里屠苏一路奔出。
匆匆站定,方兰生才发现自己已经四肢酸软,耗尽了力气。
裴公双手合十:“感谢老天,总算还赶得及!你们……都还好吧?”
“半点也不好!”方兰生大叫一声。
“小兰……”欧阳少恭轻咳一声,对红衣女子和裴公行礼,“多谢几位救命之恩,只是这其中玄虚……”
女子浅浅一笑:“不敢,小女子红玉,专爱管点闲事,也算与你们有缘。不过我只顾赶着救人,并没来得及问清其中情由。”
虽然红玉来去无踪,十分神秘,但每一次都破解了他们所处的难局。百里屠苏已从心底相信她是友非敌,大约就是因为风晴雪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吧——“红衣姐姐既然帮了我们,当然是朋友啊”。
裴公面对众人疑问的目光,面色发苦,不住摇头:“唉,这要如何开口……”
这时,熟悉的爽朗声音从身后传来,听起来却带了十足的焦急:“裴公!你们怎么能……”
正是洛云平。
“洛云平你这浑蛋!差点把我们害死!”方兰生一把就要扑上去,被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一起拦下。
年迈的老婆婆扯住洛云平的袖子,语带哽咽:“云平,把那东西还给人家,让他们走吧……”
方兰生在村里已混得很熟,他小声解释给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听:“这是曲婆婆,她的儿女一个出去做工没再回来,一个远嫁了,十几年都不得音信,一直都是洛云平在照顾她。”
洛云平攥住曲婆婆干枯的手指,语带痛苦:“婆婆,我也不想啊!可是不找东西给他们吃的话,余公、元伯、周婆婆、蔡婆婆……不就要通通饿死?!”
裴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如今这样,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方兰生实在撑不住了,打断他们说:“你们能不能讲个明白?我们几个被那怪物又打又追,差点死在里面!总该让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长久的沉默,最终还是裴公苍老的声音,讲述起整个甘泉村的遭遇。
“其实,你们要找的那块碎片,就在云平手里……几个月前,村里来了个修道的人……说是为了泽被苍生、广行善举,留下一件宝物……用那宝物炼药,就能炼出延年益寿的仙丹……”
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目光相对,俱是有所了悟:“那位修道之人可是自称衡山青玉坛弟子?”
“不错……原本,我们这些老家伙活得也够久了,不在乎能不能多磨个一年半载。可是人哪……要是那东西给你摆在眼前,难保不会起了贪念。云平自小就是个很孝顺的孩子……他千方百计去找药材,用那所谓的宝物炼了几颗丹药,让平日里身体不好的几位老人先服了下去……谁料到……”
说到此,裴公哽咽不能成言,曲婆婆流下两行压抑许久的泪水,那泪水中有怨恨,有恐惧,更有无数的心酸:“谁料到那根本不是什么仙丹!把余公他们都变成了只食血肉的怪物啊……”
最痛的疮疤就这样揭开了,洛云平痛苦地闭上眼。
“一开始他们吃些生肉,后来就趁人不注意抓了村里的猪羊来吃……眼看着他们越来越可怕,盯着活物时,眼睛都冒绿光,云平只好将他们带到这洞里。到了这儿,本来还是一个人一个人的,慢慢地却融在一起,越变越大,血肉还被这里原本深处长着的藤缠着……大概在洞里没了其他吃的,他们就、就互相吃起来……”
“那以后,云平把村里的牛羊鸡鸭偷偷丢进来喂……可是牲畜要再少下去,其他人也会起疑。最后,云平想到了个法子,就是……把来村里投宿的人骗进洞做食物。甘泉村离江都近,往来借宿的人虽不算多,但余公他们……总不至于饿死……”
方兰生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了:“这也太狠毒了吧!那种恶心怪物养着它做什么?!”
洛云平大吼一声:“住口!不许说什么怪物!难道样子变了,余公就不是余公,元伯就不是元伯?!几十天前,他们还都是人啊!是我的亲人!”
方兰生被这番话震在原地,不由得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换到洛云平的位置,又会如何作为。而少恭亦在此时深深地看了洛云平一眼。
洞里又传来怪物的嘶吼声,那声音越来越盛,竟像要突破禁制离洞而出的样子。
果不其然,藤怪的几只触手从洞里狰狞地钻出,向着最近的曲婆婆袭去。正及此时,几柄亮银光剑破风而来,刺入藤怪飞扑而出的触手,法力灼烧下,藤蔓剧烈地扭动枯萎下去,散发出焦臭之气。
“空明剑……”百里屠苏心中一震,随着光剑来势看去,果然,是那人来了。
洛云平见藤怪被伤,不无愤怒,大喝一声:“什么人?!”
洞穴之外走来几个紫袍的年轻人,为首的一人清隽凌厉,头发高高地用发冠束起,额角两缕碎发,衬着淡淡一弯美人尖。
“在下陵越,昆仑山天墉城门下。”
红玉看向来人,目光充满打量。其余几人见又是天墉城弟子,心中都有些戒备。
百里屠苏深施一礼:“师兄。”
陵越只淡淡扫了百里屠苏一眼,道:“且待片刻,自会与你分说。”
“昆仑山?”洛云平又惊又怒,语中带刺,“昆仑山与此地相隔万里,众位道长就算一心除妖,何苦特地跑来我们这小村子?”
陵越冷哼一声:“本不为此怪而来,如今亲眼目睹,亦不会任其逞凶伤人。你身为妖类,混迹人群,安分度日便罢,却要纵怪行凶,如此恶行,按理当诛……”
洛云平心中不忿,却又不知从何辩驳,只紧紧咬着下唇。
裴公颤巍巍地赶上前来求道:“这位道长!云平他都是为了我们才会……他虽然是妖,可从不曾有心害人……道长您高抬贵手,就饶过他吧……老朽给您跪下了……”
老人的膝盖重重撞在泥地里,枯萎的脸庞上满是斑驳的泪水,洛云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慌忙挽住裴公,扶他起来:“裴公快起来!您别这样……”
裴公竹枝般的手拂过洛云平的脸庞:“你啊,是我们一手带大的孩子,要说有错,我们几个老骨头就没错吗?总不能看着你……”
听闻此言,陵越微微动容:“老丈爱惜之心,自可体谅。然而天道承负,善恶之报,非陵越擅自可决。陵卫、陵孝,即刻将那藤缠怪物斩除,妖孽带回天墉城问罪!”
他身后的两个天墉弟子抱拳应道:“是!”
“等等!”洛云平大喊一声。
“怎么,还要顽辩?”陵越剑眉微皱。
洛云平阖住双眼,语声艰涩:“害人……便是害人了,没什么好辩解。是我咎由自取……只求一人做事一人当,和村子里其他人全无关系。”
裴公吃了一惊:“云平,你要做什么?”
洛云平看看裴公,又看看曲婆婆,一声长叹,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给欧阳少恭,说道:“欧阳公子,之前多有欺瞒坑害,实在对不住。我自诩为了村中长者,却已然踏上邪路……这碎片还给你。”他半是恼恨半是心痛地望了山洞一眼,“此物凶煞,一场横祸皆因此而起,但愿欧阳公子能早些找回玉横,不让这东西再加害别人……”
欧阳少恭摇摇头,叹了口气:“自当尽力。”
洛云平抖抖身上布衫,缓步走向石门。
那个名叫陵卫的天墉弟子长剑一指:“停下!你这妖怪,是不是想使什么诡计?!”
陵越却示意陵卫噤声。
“大师兄!”
“罢了……”陵越只是轻轻摆手。他已猜到了洛云平的用意,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洛云平蹲下身去,抚过那藤妖枯萎的残肢:“最后一次,就由我来做余公他们的食物吧。”
曲婆婆的手杖都在哆嗦:“云平你、你疯了?!”
“我不忍他们挨饿,我也对不起死掉的那些人……就让我用这身血肉来赎罪吧……”
百里屠苏上前一步,阻道:“事已至此,死有何用?”
欧阳少恭也温言劝说:“洛兄勿要情急,若有心弥补,总有他法。此事由青玉坛而起,亦不能全怪洛兄。”
洛云平坚定地摇摇头:“我心意已定。事到如今,我再也撑不下去……害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夜夜噩梦,永没个尽头……等上七七四十九日,我早就被吃了,余公他们……也饿死了,到时麻烦裴公打开石门,收了我们骸骨,葬在甘泉村吧……”
方兰生急慌慌地说:“你……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不,好妖……但也别这样想不开……”
洛云平在洞口转过身来,说道:“你们都说藤妖是怪物,可对我来说,那是余公、元伯、周婆婆、蔡婆婆……都是养育我二十六年的恩人啊……明明发现捡到的这个小孩是妖怪,还是把我养大。我想要尽孝,到最后反而……养育之恩,终归是回报不了了。我虽没读过多少书,也知道‘求仁得仁’的道理,至少,将这身血肉偿还……”
裴公已是捶胸顿足,泣不成声:“云平,你这又是何苦!”
洛云平惨然一笑:“要是有人来村里寻找亲友,就告诉他们一切都是我的错,诅恨咒骂别找错了人……云平不孝,以后不能再给你们端茶送水……保重。”
不知他在哪里一按,石门轰然落下,洞里洞外,隔成两个世界。
曲婆婆扑在石门上:“门,门怎么就掉下来了?!裴公你知道怎么开门,快、快打开!”
方兰生也想起来:“对!不是还有机关么?”
裴公急忙跑到机关旁边,上下摆弄,又捶又按,石门却纹丝不动:“打不开!打不开了!怎么会?!”
红玉面露哀伤:“没用的……洛云平的妖力平平,却似乎十分擅长禁锢之术,之前若不是有裴公相帮,我亦打不开这石门。这门上附有他的法力,他心意已决,只怕期限到来之前,再难开启。”
欧阳少恭也叹息道:“村中长者不因洛云平是妖而稍有嫌恶,反而关爱抚养,而洛云平也不因老人们神形皆散化为妖物而恐惧躲避,依然不离不弃,尽心尽孝……世间无论妖还是人,都难免趋利避害,排斥异己,能够做到如此的恐怕寥寥无几……”
话已至此,众人心下都怅然,裴公的手杖刺入泥土中,老泪纵横。
陵越望着紧闭的石门,轻声道:“求仁得仁……以此了结,可谓用心良苦。想不到妖亦有如此性情。陵隐,你去将三位老人先送回村中,令其安睡,以免一时伤心过度,承受不起。”
陵隐领命,扶着颤抖的老人们离开这伤心之地。
藤仙洞外,余下的人马仍对峙着。
陵越手负长剑,诸位弟子待命而发,颇有师门风范。
陵越道:“与我回去。未有师命便私自下山,成何体统?!”
百里屠苏长拜:“师兄见谅,百里屠苏如今身负要事,不能回山。”
陵越眉间微皱:“仍是心有不满?肇临之死尚未彻查,戒律长老便将你禁于思过崖,确有不妥,但身为晚辈,怎可与长辈动气?!”
旁人听来这话难免苛责,但百里屠苏心知这已经是陵越最大限度地为他开解,“师兄,我并非为一时之气,只待重要事情了结,自会回山向师尊请罪。”
众天墉弟子见百里屠苏如此固执,都脸露不虞,有些骚动起来。
陵越语气转厉:“胡闹!何事重要?比你清白、比师尊声名更甚?你可知这般妄为,只会越发惹人生疑!有此孽徒,师尊颜面置于何地?!”
风晴雪眉毛一扬:“你好凶……苏苏不是说了吗,把事情办完就回去,也不差这些时候吧?”她其实不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护着百里屠苏,对她来说是纯属习惯。
她横里插嘴,天墉城门下一个个按捺不住了,陵卫最为敬重大师兄陵越,哪里容得别人指点,第一个站出来呵斥道:“你是何人?外人凭甚过问天墉城之事?大师兄因他这不肖师弟受人奚落,你们又能体会?”
百里屠苏对陵越摇头:“师兄,对不起,但我心意已决。”
“好你个百里屠苏!大师兄亲自下山,辛苦寻人,你偏如此不识好歹!”
陵越抬手阻止陵卫多说,仍是捺着性子:“师弟年幼,是非曲直尚且不明,亦是我这个师兄的过错,带回昆仑山后自当从旁劝导。”
一个娇美的声音穿过人群而来:“哟,我素闻天墉城执剑长老乃是得道高人,座下大弟子颇得其师风范,今日一见,原来仅是得了紫胤的骨,未得紫胤的神,动辄搬出长幼辈分、声名颜面之说,实在是无趣呢。”
瑰色裙摆一晃,站出来的是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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