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1995—2005夏至未至(新版)

_7 郭敬明(现代)
  看着满寝室堆放的参考书、试卷、字典、教材、英文听力磁带,立夏心里一阵一阵满满当当的空洞感。
  尽管自己以前无数遍地诅咒这样辛苦而漫长的高中时代,可是,现在,一切真的就要成为过去的时候,立夏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留恋。
  早上回学校的路上,立夏和陆之昂聊到大学的事情。傅小司刻意地走在前面很远的地方,不太想听他们两个的谈话。陆之昂看着小司的背影,表情带着些微的悲伤。
  “之昂,你怎么会突然……要去日本呢?”
  “也不是突然……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吧,只是没和你们说过而已。”
  “啊?”
  “应该是从我妈妈……去世的那天开始吧,这个想法渐渐形成。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陪小司一起选择文科吗?因为我妈妈一直希望我成为一个优秀的注册会计师。我以前总是不听妈妈的话,调皮,贪玩,在学校惹祸。可是,从妈妈离开我的那天开始,我就一天比一天后悔为什么她还在世的时候自己那么忤逆她。现在想起来,悔意依然萦绕不去。”
  “所以……”
  “嗯,所以就决定了去最好的大学念最好的经济专业。我爸爸认识上海财经大学的校长,他告诉我爸爸说学校里有一个中日学生的交流班,考进去的人都可以直接去日本早稻田念经济专业。所以,后来就决定了去日本。”
  “你和小司提起过么?”
  “没有……也是今天才提起的。”
  “那你会告诉他你去日本的原因吗?”
  “会啊,肯定会。我不想我最好的朋友一直到我离开中国去了另外一个国度的时候还讨厌着我。当初我和小司约好了要念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一直到同一所大学。很小的时候我们就约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念书。所以,我整个初中高中才会那么努力地去维持自己的好成绩,因为我怕有一天我差小司太多而考不进他的学校,因为你也知道小司有多么优秀啊。现在看来,背叛约定和誓言的人……应该是我吧……”
  空气里满是悲伤的味道。在香樟的枝叶间浓重地散发。那句“应该是我吧”的话语断在清晨的阳光里看不到痕迹。
  可是谁都听得到那些痕迹破裂在内心深处。像是经历了大地震之后的地面,千沟万壑。
  陆之昂看着独自走在前面的傅小司,心里非常的难过。他孤单的背影在风里显得更加的单薄,陆之昂突然恍惚地想,在自己离开之后,小司会一直这样孤单地生活么?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旅行,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抄着笔记,一个人骑着单车穿越偌大的校园,一个人跑步,一个人走上图书馆高大的台阶,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沉沉地睡去。因为从小到大,他都只有自己这么一个朋友,简单得近乎白纸的生活,而自己的离去,在小司的世界里又是一场怎样的震撼呢?是如同轻风一般不痛不痒?还是如同一场海啸一场地震,一场空前绝后的冰川降临?
  第86节:Chapter.06(4)
  想不出来。眼角渗出了细密的汗。谁都没有看见。
  而走在前面的傅小司,紧紧皱着的眉头和掉在脚边的泪水,同样也没人看见。
  只有头顶的香樟知晓所有的秘密。可是它们全部静默不语。只是在多年之后,才开始传唱曾经消散的夏日,和夏日里最后的传奇。
  因为早稻田要提前入学的关系,所以七月刚刚过去,陆之昂就要走了。
  平野机场依然是以前的那个样子,恰到好处的人,恰到好处的喧嚣,以及头顶的天空,全部都一样。天空比冬天还要蔚蓝,高大的香樟树已经枝叶繁茂。整个平野机场笼罩在绿色的海洋里,人群像是深海的游鱼,安静而沉默地穿行。
  而改变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分离吧。一起长大的朋友,在这一刻之后,将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国度,头顶的天空都不再是同样的颜色,手腕上的指针也隔了时差。想念的时候,也就是能在心里说一句“我很想念你”吧。也就只能这样了。
  一路上小司都没怎么说话,陆之昂有好几次想和他搭话,可是张了张口,看到傅小司没有表情的侧脸和大雾弥漫的眼睛又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只能检查着护照,检查着入学需要的手续,和开车的爸爸以及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阿姨说着一些家常话。
  可是这些都变得很微不足道。而傅小司的沉默,像是一种有实体的东西,在汽车狭小的空间里渐渐膨胀,膨胀到陆之昂觉得呼吸不畅,像是在海底闭气太久,想要重回水面大口呼吸。
  换登机牌,飞去香港。转机日本。
  傅小司看着陆之昂忙碌而有条理的样子,心里掠过一丝悲凉的感觉。小昂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跟在自己旁边的什么都不懂的大男生了。眼前是陆之昂的背影,熟悉,却在这一刻些微显得陌生。
  在时光的硬核里褪出了清晰的轮廓和比自己挺拔的身材。中长的头发,泛出黑过一切的黑。日光沿着斜斜的角度倾倒在头发的表面如萤火般流动。在等候的空闲时间里,有用左脚掌轻轻敲打地面的习惯。喜欢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在撞到路人表示抱歉时会微微点一下头。这些习惯如同散落在宇宙中的恒星,在自己漫长如同银河的生命里频繁地出现。可是这些,马上就再也看不见了。
  陆之昂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走进安检,傅小司心里回荡着半年前的画面。那个时候是立夏还有自己,以及小昂,三个人一起去上海。时光竟然流淌得如此迅疾,整个世界似乎还停留在和陆之昂一起在窗台上看上海难得的落雪的那个时刻,可是一转眼,像是梦境突然被疾风吹破,气球的碎片被风撕成更小的碎片撒向天空,陆之昂,这个从小就和自己像是被绳索捆绑在一起的小人偶,竟然就要去日本了。傅小司不得不承认,命运的手掌真的可以翻云覆雨。我们输给无法改变的人生。输得彻底。血肉模糊。血肉模糊。
  “小司,我要走了。”
  “嗯。保重。”
  ——冷语调。扩散在机场玻璃顶棚渗透下来的日光里,显得更加冰冷。
  “我到日本会每天都给你发Email的,你要记得回我信啊。”
  “哦,好。”
  ——我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说太多,我怕自己哭起来。
  “听说日本的楼群非常密集,完全看不到地平线在哪儿。有句话好像是说什么看不到地平线的人,会觉得彷徨而且孤独。听了真是害怕呢。”
  “少文绉绉的了。恶心。你要参加诗歌朗诵么?”
  ——其实那句原话是日本一个小说家写的,还是我拿给你看的呢,你都忘记了吧。那句话是说,一个人如果站在望不到地平线的大地上,那么他就会觉得人潮汹涌却没有朋友,于是就会分外地感到孤单。
  “不是……我说真的。离开了小司,肯定会寂寞吧。”
  “是么?”
  ——你也知道会寂寞的么?
  “小司……你会讨厌我么?”
  “会。”
  那一个“会”字突兀地出现,在那一瞬间陆之昂看到的是傅小司无比肯定的脸。他沮丧地想,小司终究还是会生气的。哪怕以前自己再怎样顽劣,再怎样逃课不上进,打架,或者乱和女生搭讪,他都没有生过气,顶多对自己翻白眼或者亲切地对自己说“你去死吧”。可是现在这样的冷淡,隔了一面玻璃的触感,让陆之昂觉得比和小司吵架还难受。
  第87节:Chapter.06(5)
  “背叛誓言和约定的人……应该是我吧……”
  “应该是我吧。”
  在进安检前的一刻,陆之昂回过头去看傅小司,可是小司只有一句“再见”。那一刻,陆之昂觉得世界重归黑暗,带着寒冷迅速降临,霜冻,冰川,还有未知世界的塌陷。
  “再见。”陆之昂露出好看的笑容,像是瞬间闪现的世间最和煦的阳光,照亮了黑暗的世界。傅小司在那一刻,心里翻涌出无尽的酸楚,表情却依然是无动于衷。
  在飞机起飞的时候,傅小司一直望着冲向天空的银白色机身。他知道那上面坐着自己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而这个金属的机器怪物,即将把他带到遥远的国度,隔了山又越了水。
  飞机巨大的轰鸣像是直接从天空砸下来响彻在自己的头皮上,泪水模糊了双眼。
  而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我不讨厌你,但是舍不得。你还会回来么?还会记得这里有个从小到大的玩伴,来看望我么?
  陆之昂的座位在机翼边上,所以从起飞开始一直耳鸣。望向窗外,是起伏的白云和浩瀚的蓝天。闭上眼是一望无际的湖水。那些盛放在眼中的湖水,拔升上九千米的高空。
  小司,从机窗往下看的时候,我在想,我真的就这么告别我脚下的这个城市了么?告别了那些我闭着眼睛也能找到的路,告别了我的那辆被我摔得一塌糊涂的单车,告别了陪我们一起长大的宙斯,告别了你。那一瞬间我恍惚地觉得我的脚下地震了,整个城市急遽地塌陷。我好害怕。我好害怕站在望不到地平线的地方孤单地看落日。
  人生,是不是就像你十六岁生日的时候说的那样,是一部看不懂却被感极而泣哭得一塌糊涂的电影呢?
  在巨大的轰鸣声里,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我十八岁成人时你帮我唱的生日歌。我切开蛋糕的时候你正好唱完最后一句“祝你生日快乐”。那个时候你依然是呆呆的表情,眼神放空没有焦点,可是却有张在烛光下格外好看的脸。
  你说,终于成了大人了,从此要越来越坚强。
  这些,我都记得。我永远记得。
  而你会一直记得我么?
  ——1998年?陆之昂
  回到家,躺在床上,在脑海中反复播放的是陆之昂最后抬头看天深吸进一口气的神情,以及那一句“离开了小司,肯定会寂寞吧”。
  傅小司踢掉鞋子,仰躺在床上。天花板看起来像是苍穹那么远。傅小司觉得屋顶上一直在掉落着灰尘,细小的白色的灰尘,落在脸上,眼睫毛上,身上,脚上,一点一点把自己掩埋起来。
  三岁的时候和他一起进同一所幼儿园。自己连续三年拿了大红花,学会了很多的汉字,能看连环画。而他只是一个调皮捣蛋,经常被老师罚站的顽劣男孩,喜欢争糖果,喜欢捏女生的脸。
  七岁的时候和他一起念小学。自己连续六年都是班长。成绩全校第一。那个时候以为自己是个小大人,所以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语重心长地对整天迷恋弹珠和纸牌的他说:“你再不认真学习,就不能跟我念同一个初中了,因为我成绩最好,我要念的学校你会考不进去。”他听得张大了嘴,然后哇地哭出声,手中的玻璃弹珠撒了一地。
  十三岁的时候和他一起考进浅川一中的初中部。他拼了命才考中,而且成绩刚擦过录取线。他开始跟着自己学画画,虽然依然不会在上课的时候抄笔记,可是会在放学后拿自己的笔记回家认真地重新整理一遍。他参加了体育队,进入了学校跳高队。开始有很多的女生暗恋他,他还是改不掉从幼儿园就养成的喜欢逗女孩子的习惯。
  十六岁的时候,和他一起直升浅川一中高中部,学习成绩与艺术类专业成绩和自己不相上下。高二选择了理科,和自己相反,从此开始连续成为学校理科第一名。高三毕业选择留学日本。
  朝窗外望去,尽管泪水模糊了视线,依然可以看到,暑假再一次来临时,整个世界泛滥出的绿色。那是无穷无尽的香樟,在城市的每个角落点题。可是曾经看香樟的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那个人走了,剩下的那个人还在看着。
  第88节:Chapter.06(6)
  十九岁的夏天。画上的那个安静的句点。
  手上中央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泛出金色的光泽,那些昏黄的落日光泽从手中的烫金字体上反射出去,带着一圈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本来待在家等通知单的日子里,自己还一直在考虑当初和傅小司填报同一所大学的行为是不是理智。因为毕竟小司是美术生,艺术类考生会容易很多,而自己美术加试肯定比小司弱,好在现在一切都不用担心了。
  打电话告诉小司的时候,听到他开心的声音。电话背景声里还有狗叫,立夏忍不住问:“你家养狗么?”
  “哦,不是,是陆之昂的宙斯,借过来养几天玩玩。”声音低下去,似乎是因为想起了离开的陆之昂而稍微有些难过吧。不过小司马上又换了高兴的语气说:“祝贺你呀,真高兴啊,可以和你一个大学。”
  黄昏时分,立夏站在学校大门口,高二的学生刚刚放学,蜂拥而出,而自己站在人流的中心就显得有点碍事。于是不好意思地让到一边,最后干脆就在学校主干道边的花坛上坐下来。
  看了一会儿,人渐渐少了。立夏起身朝教室走去。高三七班的教室人去楼空,经过一个暑假,看上去多了很多沧桑感。
  应该都蒙了一层灰尘了吧,这么久都没有人用过。立夏贴着窗户朝里看,只能依稀地分辨出桌椅的轮廓,和黑板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字迹。高考前最后一天上课的内容已经无从想起了。黑板擦安静地放在黑板槽里,还有一些用过的大小不同的粉笔头陪伴着它。讲台上有一把三角尺,一个圆规。讲台下的桌椅摆放得不太整齐。
  在这个夏天结束的时候,高二七班的学生应该就会搬进来吧,那么自己和自己的同学曾经生活在这里的痕迹就会全部消失么?
  立夏想起暑假里听说的学弟学妹们所做的疯狂事情。傅小司放在桌子里忘记带走的草稿纸和用过的书,都被分抢一空,他随手在桌面上画下的花纹被那些小女生用透明的防氧化漆涂了一层,好保留更长久的时间。甚至教室后面贴出来的傅小司的标准试卷,也被全部撕了下来。立夏当时还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而现在,竟然有说不出的酸楚,慢慢地,慢慢地,从内心深处涌上来。
  自己,竟然没有任何一件,属于傅小司的东西。
  看了一会儿,觉得累了,于是离开教室。
  真的一切就要结束了吧。立夏在离开学校的时候回过头去,这个曾经生活了整整三年的地方,在最后的黄昏里显得格外的伤感。
  曾经在这里第一次遇到傅小司,弄脏他的衣服,第一次看到他大雾弥漫的眼睛。
  第一次被陆之昂取笑。第一次取笑他的长着小辫子的帽子。
  这里有傅小司和陆之昂很爱光顾的小卖部,里面有傅小司最喜欢买的可乐和陆之昂最喜欢买的饼干。
  这里有立夏喜欢的高大的香樟和香樟投下的带着湿漉漉香味的树荫。
  这里有傅小司和陆之昂一起打过球的羽毛球场。
  这里的篮球场在雨天里也会有男生独自练习投篮,雨水打湿了衣服紧紧地贴着年轻男生线条分明的背。
  这里有那个永远爬满藤蔓的画室。老旧的木质结构,四处散落的石膏像。学生没有收走的画架,墙上贴的示范素描。
  这里有后山的一块长满柔软青草的山坡,自己在那里哭过。
  这里有男生女生合住的奇怪公寓。
  这里的铁门遇见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过去。
  这里的凤凰花在自己毕业的这个夏天终于灿烂地开了,烧红了整个校园,最后凋落了一地。
  这里每年都有新的人睁着大眼睛走进来,如同三年前年轻而幼稚的自己一样。而每一年都有人带着各种无法言说的心情离开,在最后的回望里,掉落下滚烫的泪。
  夕阳沉落。永远地关上了那道门。那道隔开了青春和尘世的大门,在十九岁的夏天,轰然紧闭。
  >>>
  第89节:Chapter.07(1)
  2002夏至 沉水 浮世绘
  时光断出的层面,被地壳褶皱成永恒。
  那些诗人遗落在山间的长靴,浸满了日出前的露水。
  来去的年华,露出未曾拓印的章节。
  在晨光里反复出不舍,和充满光影的前程。
  躺下的躯体花开四季,身体发肤,融化成山川河流。
  你在多年前走过的路面,现在满载忧伤的湖水,
  你在多年前登过的高原,如今沉睡在地壳的深处。
  那些光阴的故事,全被折进了书页的某个章节。
  流年未亡,夏日已尽。
  种花的人变为看花的人,看花的人变成葬花的人。
  而那片荒原变成了绿洲,这也让我无从欣喜。
  只有你的悲伤或者幸福,才能让空气扩音出雨打琴键的声响。
  在黑暗的山谷里,重新擦亮闪烁的光。
  那些幽静的秘密丛林,千万年地覆盖着层层落叶。
  落叶下流光的珍珠。
  是你多年前失明的双目。
  林协志是全中国做访谈节目做得最好的主持人兼制片人。他手上有三个节目,而且都是去年收视率前三名。这让他在去年风光无限。
  他拿着手中的嘉宾资料,口中低声念着:傅小司,2001年和2002年连续两年中国斯诺雅名人财富排行榜最年轻入选者,2001年和2002年出版界的神话,第二本画集《天国》成为2001年文艺类图书排行榜的第一名,第三本画集《花朵燃烧的国度》在2002年初一经出版就造成轰动,连续好几个月一直占据排行榜榜首。拿遍所有美术新人大奖。
  手上的资料可以用惊人来形容。
  林协志隐约记得自己三年前做过这个叫傅小司的孩子的访谈,当时是因为一批插画家和漫画家的出现,在中国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轰动。不过那个时候混在一群画家里的他并没有让人觉得他有多么的特别,事隔两年,当初一起参加节目的几个孩子已经渐渐被人淡忘了,而傅小司,这个当时在几个人中最不起眼的男生,如今却红透全中国,如日中天的出版业绩让美术界资格比他老上十倍的画家跌破了眼镜。现在,想要发他的通告变得很难,约了差不多两个月才约到,而他的助手,那个叫立夏的女孩子也说他的通告差不多排到两个月后去了。现在林协志已经觉得傅小司不能够和别的嘉宾放在一起做一期节目了,因为他身上,有太多让人惊奇的地方。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
  转到后台去的时候,看到立夏正在帮傅小司修眉毛和做头发。
  男孩子还是应该帅气一点,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时候永远都要光芒四射,这才是年轻的男孩子应该有的朝气,而不是像那些四五十岁的成年人一样西装革履,一副别人欠他钱的表情。这是立夏的想法。
  立夏每次帮傅小司化妆的时候心情都会格外宁静,因为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比别人好看很多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而傅小司每次也都温柔地微笑着,让她随便地弄来弄去。
  林协志靠在门边上,看着一边化妆一边低声和立夏说话的傅小司,心里在想,这个男孩子,究竟具有什么样的魔力呢?一不小心就真的问出了口。傅小司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简单地笑了一下,是成熟的笑容,带着客气的尊重。
  林协志想,还真是个腼腆内向的人呢,和三年前相比一点都没有改变。可是到正式录节目之后,林协志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傅小司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对着镜头和记者的问题会躲闪,一副受伤的表情的傅小司了。看着面对镜头能说会道的傅小司,林协志心里微微地泛起不同寻常的感觉。
  三台机器。两台固定,一台下面铺着运动轨道。
  灯光太足,让人觉得全身发热。机器运转时嗡嗡的声音,有点像夏天午后睡觉时讨厌的蚊子。这样想着立夏就觉得身上似乎被蚊子叮出了包,背后也微微痒起来。应该是太热出汗了吧。这样想着马上抬起头去望小司,还好,他脸上似乎没有什么汗水,如果太多的话就需要补妆。台上的小司穿着白衬衣,领口开两扣,露出明显的锁骨,是男生里少有的纤细,随着年龄的增加甚至微微有了性感的因素,袖口随意地挽起来,让人觉得干净利落。坐在沙发上,斜靠着,既不会太没礼貌,又显得随意而舒服。其实呢,谁都知道灯光下烤得让人难受,像是被装进微波炉里的食物,在看不见的红外线下慢慢地变得通红发烫。果然天生的明星坯子呢。好像从高中就是这个样子吧,随便坐着也比别人好看。神奇的物种。
  第90节:Chapter.07(2)
  笑容甜美。说话温柔。
  这些都是看过傅小司上通告的人的评价。
  而私下里那个沉默不语的傅小司,应该只有自己看到过吧。立夏坐在有点发凉的地板上,头歪靠在墙上,看着无数灯光焦点下的傅小司,露出亲和的笑容,明亮的眼睛,清晰的瞳孔,还有温柔的眼神。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小司呢?连立夏自己都快搞不清楚了。
  是生活中那个在每天黄昏到来的时候就开始不再说话,在每个起风的日子站在楼顶眺望遥远的东方,在每个下雪的日子独自去找一条安静的大街然后在街边堆一个雪人,在画板前花一个通宵调好颜色却画不下一笔色彩的男孩子么?
  还是在镜头前笑容甜美,在每个通告的现场或者每个节目的后台温柔地和每个人打招呼,在签售会上对每个人微笑,满足所有人的要求,在面对记者的时候可以熟练地回答所有的问题,有时候又在文章或者画作里搞笑到每个人都会忘记悲伤忘记难过,在发着高烧的时候也可以在拍摄平面时露出那种像是可以使世界一瞬间都变得幸福的笑容的男孩子呢?
  想不出来。
  时间像水一样慢慢地从每个人身上覆盖过去。那些潮水的痕迹早就在一年一年的季风中干透,只残留一些水渍,变化着每个人的模样。
  傅小司在录节目的时候,在轮换面对不同机位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偶尔掠过立夏,看到她坐在地板上,头靠着墙,双手夹在膝盖的中间,头低着,刘海儿在额前投下阴影,眼睛似乎是闭起来了。
  应该是累了吧,估计在打瞌睡。傅小司的心里微微有些心疼,像是一张白纸被轻微地揉起来,再摊开后就是无数细小的褶皱。
  在中间休息的时候,傅小司走过去,低头低声问她:“累了么?”
  语气是细风一样的温柔,在听觉里荡漾出波纹。
  “不累。节目录得还顺利么?”
  “嗯,还行。应该快完了吧。这个是今天最后的一个通告么?”
  “嗯,对。”
  “嘿。”轻轻地笑起来。
  立夏歪过头去,看着这个露出孩子气笑容的画家,心里出现的字幕依然是“神奇的物种”。
  节目录好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华灯初上。公司的车停在广电大厦的大门口,傅小司和立夏上了车,挥手和林协志告别。
  黑色的宝马很快淹没在汹涌的车流中,车灯在飞速行驶中拉长成模糊的光线。
  林协志望着那辆车消失的影子,心里微微地叹气。
  时光真的能够那么轻易地改变一个人么?
  车的后座宽敞舒适,立夏还专门买了一个很厚的皮草垫子铺在后面,感觉毛茸茸的,让人坐在上面就想睡觉。立夏还记得傅小司在看到这个垫子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以为后面进了只老虎呢。后来他的评价就只有一句,他说立夏上辈子应该是个土匪的压寨夫人,就是叉着两条大腿坐在虎皮椅上耀武扬威的那种悍妇。
  手被傅小司的手握着。男生的温度总是比女生高半度。不易觉察的半度,但却真实而鲜明地存在着。也许真的有些累了,头下意识地朝着肩膀靠下去。恰好的线条,留出适合的凹处可以放下自己的脸,质量上乘的棉质衬衣,很淡的香水味道。
  “什么香水啊?”
  “不是你买给我的么,就是上次你买给我的那瓶啊。”
  啊?没闻出来。
  再靠过去一点,把脸埋在颈窝的地方,眼睛正对着锁骨。即使靠这么近,也没闻出来是自己送的那瓶草香味的香水。只是男生皮肤上那种像是朝阳一样浓烈的味道清晰了一点,像是琴弦在空气中发出铮铮的声音。似乎动作太过亲密了吧?这样想着,脸就微微地红起来。对方脖颈处的肌肤似乎也在变化着温度。
  终于脖子动了一下,然后是他的一句小声“嗯,那个……”
  “什么?”
  “……稍微,靠上来点……呼吸的气,弄得脖子有点痒。”红起来的脸,以及像落日一样沉远的温柔。缓慢的语气。
  第91节:Chapter.07(3)
  立夏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精致的侧脸。看久了就觉得像个精致的礼物。美好得如同幻景。
  “那个……”
  “嗯?”头朝着自己靠下来,却没有转过脸,依然面对着前面的坐椅后背。切,后背有那么好看么。
  “没事。我只是觉得我的化妆技术越来越好而已。你这么难看的人也可以变得这么好看。不容易。”
  “嗯,我一早就这么说啊。”温柔的笑容,眼睛盛满混沌如同大雾的琼浆,甜得足够溺死一头成年的雌性霸王龙。
  哪有难看。只是嘴硬而已。立夏心里一直明白。眉目间的开合,带出细小而暧昧的变化,并随着岁月的风霜日渐渲染出男人的成熟和性感。二十三岁的年轻男孩,应该是最好看的物种吧。
  立夏把身子坐直一点,然后规矩地靠在傅小司肩膀上。闭上眼睛,很多事情像是蚂蚁一样列队从心脏上面缓慢地爬过去。很缓慢地,爬过去。
  车窗外是春深似海的植物,将浓重的绿色泼满了整个北京。
  立夏很多时候都在想,自己在别人眼中,应该也是被列进“神奇生物物种”名单的吧。其他条件不说,单是一条“傅小司的女朋友”就让人觉得是天方夜谭了。也的确很天方夜谭。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暗恋了吧。
  高一的时候,在公车上第一次看见这个骑着单车的男孩子,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都是无声的布景。而之后的相遇,认识,熟悉,彼此牵挂,进入同一个大学,进入同一个班。这种暗恋一直都存在着,并且像遥远但是温热的太阳一样持续着。无论在夏季,还是寒冬,都不曾走远,哪怕有时候乌云密布,可是闭上眼睛,还是可以准确地感受到太阳的存在。
  而这份暗恋也一样,立夏曾经觉得这份感情应该永远是这个样子的,自己一个人呆呆地看着他,安静地在他的生活里出现,平静地谈话,轻松地微笑,或者无声地离开。而这一切都应该是理所当然般持续下去的。在立夏的想象里,应该是这样一直暗恋下去,直到傅小司交了女朋友后,自己回家大哭一场,然后继续默默喜欢着他,到他结婚的那一天,他为那个女生戴上好看的戒指,自己回家大哭三场,然后诅咒那个女生不得好死,然后继续喜欢着他,直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
  这种感情从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是不会消亡的。
  一切都被傅小司那一句轻得近乎听不见的话语改变。
  轻得近乎听不见。
  近乎。却五雷轰顶般地听见了。
  那是在大一快要结束的夏天,在素描基础的课堂上,看着老师那张呆滞得如同石膏像一样的脸,听着他讲的那些在高中早就耳熟能详的东西,立夏对上课失去了兴趣,看着外面的鸣蝉和白色的天光,觉得世界这样一圈一圈地转真的是很无趣。
  “很无趣啊!”站在铁丝网外面看着小司练跳高的立夏趴在铁丝网上大吼。
  “发什么神经,”小司滴着汗水跑过来,“怎么还没回宿舍啊?”
  白色的短袖T恤,早就被汗水弄湿了,脖子上挂着条白毛巾,也是在滴水的样子。男生的浓烈的气味,却很奇怪带着些微的薄荷味道。
  “臭死了呀,你。”
  “自己跑过来要闻的,”被脖子上的毛巾抽了一下头,然后又被傅小司甩了个熟悉的白眼,“怪谁!”
  还是喜欢拿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瞪人。从高中就没变过的招数,没创意。立夏就曾经嘲笑过他叫他改改这个白内障的毛病,免得以后深情款款地对女生告白的时候被回应一句“要死!你冲我翻什么白眼呀”。
  “喂,小司,”立夏叫住转身离开的傅小司,“这个周六你陪我去附近的哪个城市玩吧。”
  “……嗯,班上别的家伙不行么?”眉头皱在一起,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的吧!”额头冒出青筋。立夏有点想要出拳。
  “麻烦啊你们女孩子,不是上课上得好好的么?”傅小司摸了摸后脑勺,“……真是困扰啊……”
  第92节:Chapter.07(4)
  听起来应该是拒绝了。
  所幸自己也只是心血来潮随便提起。而且算算日子这个周末好像还不仅仅是“心血”“来潮”那么简单。讨厌的东西一起来。所以也就没有过多的考虑。过了两天就忘记了。
  可是这样的对话傅小司可不会轻易忘记。接下来的三天他去图书馆借了地图,查了附近好玩的地方,然后找好乘车的路线,顺便在周五晚上从超市买好路上吃的东西和喝的绿茶。他从上大学就开始喝绿茶了,也不是听了其他男生的所谓“可乐对男性某方面不好”的歪理邪说,只是对绿茶产生了好感而已。这些准备的工作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要花点时间。好在这一切在陆之昂离开之后变得简单起来。
  傅小司想,既然以后没有人帮我做这些事情了,那么就总要自己学会。这样想着,傅小司就慢慢地变成了和陆之昂一样会照顾人的男孩子了。
  所以当星期六早上傅小司提着两大袋东西出现在立夏寝室门口的时候,一切就变得有点滑稽。傅小司看了穿着睡衣一脸不明所以的立夏一分钟后,面无表情地说:“我要打人了。”
  立夏模仿着小司的偶像音速小子,三分钟内收拾好了一切,然后拉着他出门了。从傅小司的表情来推断他真的是要把自己摁到地上踩两脚才甘心。立夏稍稍松了口气。
  到离学校后门不远的地方乘车,一个很冷的路线。立夏坐在汽车上,浑身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说自己生理期到了,只能一直憋着。在座位上挪来挪去。看着傅小司拿着地图认真研究的样子又不忍心说“我们回去吧”,所以一路上表情都显得有一点另类。
  下午的时候路过一条溪流,是穿越农场边缘的,清澈见底,看得见纤细的水草和鱼。傅小司光着脚在浅水里踩着鹅卵石走来走去,并招呼立夏下去玩。
  立夏见着水心里直发毛。连忙摆手说算了算了,您尽兴。
  傅小司也没继续劝她,一个人沿着河流缓慢地走着,低头看着水里的游鱼。
  立夏看着被水光映照的小司,心里安静无声。像是有一块巨大的海绵,吸走了所有的喧哗。
  回来的时候已经黄昏了。傅小司在车上一直没说话,低着头,暗淡的光线里也看不出表情。他是累了吧。立夏心想。
  走回学校宿舍的时候,傅小司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不开心吧?今天。”
  那种沮丧的语气把立夏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小司一张灰灰的脸。
  “啊,误会了误会了,你别瞎想呀,我玩得很开心的。就是……就是那个……有点……”
  尴尬。说不出口。太隐私了呀。
  “哪个?”还是一脸茫然的表情。
  男生大脑里装的都是棉花呀!
  “月经!”想了想牙一咬就说出来了,心里突然倒塌一片,毁了,人生不就这样了嘛,索性再补一句,“今天是第二天。”
  “……那你早点休息,早日康复。”飞速涨红的脸,红得超乎预料,像刚被烧了尾巴的猴子一样坐立不安。“再见。”说完转身逃掉了。
  搞得立夏呆立在当场,反应过来后捂着肚子笑岔了气。
  回到寝室一脚踢开大门就对着三个女生开始笑,扑到床上继续笑:
  “早点休息……哈,早日康复……哈哈……我要笑死了呀我!救命啊……”
  结果乐极生悲。
  也不知道是那几天体质弱还是出去吹了风或者感染了什么细菌,回来第二天立夏就开始发烧,然后一直昏睡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星期一的早上了,立夏还以为是星期天的早上,不知道自己昏睡了一天,并且温度格外危险地直逼四十度的鬼门关。醒来的时候大脑还是很混沌,睁开眼睛半分钟后,身边傅小司的那张脸才在空气里渐渐地浮现出清晰的轮廓。
  “小司你在啊?”
  “嗯,还好,现在没事了。你再多睡会儿吧。”
  立夏躺着,看着傅小司到寝室门口倒水。白衬衣的褶皱发出模糊的光。看着小司的背影立夏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伤心。不知道是热度作怪还是什么,立夏竟然流出了眼泪。当发现脸上湿漉漉的时候,立夏自己都吓了一跳。以前一直觉得感冒药广告上说的什么“治疗感冒发烧,打喷嚏,流鼻涕流眼泪”自己都觉得最后一个症状太OVER,谁会发烧流眼泪啊。可现在竟然印证在自己身上。
  第93节:Chapter.07(5)
  傅小司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低声说:“没事了呀,哭什么。”责怪的句式,却是温柔的语气。像是哄着哭闹的小孩。
  而后来的落日和微风都变得不重要了,窗外男生用篮球在篮板上砸出来的声音也不重要了,渐渐暗下去的光线也不重要了,夏日已经过掉多少也不重要了,大学的校园几乎没有香樟也不重要了,衬衣上散发出的干净的洗衣粉味道也不重要了,呼吸变得漫长而游移也不重要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句“让我试着和你在一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傅小司后来干脆坐到了地上,背靠着床沿,头向后躺着,就在立夏的手边。伸手可及。
  “喂……”
  “嗯?”
  “做我的女朋友,让我照顾你吧……让我试着和你在一起。”
  听了太多信誓旦旦的誓言,听了太多风花雪月的告白,听了太多耳熟能详的许诺,听得自己毛骨悚然的对幸福的描绘,而这一切,都是虚幻,都敌不过那句看似毫无力量的“让我试着和你在一起”。
  简单的句子,平稳的语调,唯一的破绽是颤抖的尾音分岔在黄昏的空气里。
  可是却是经过了漫长的日光曝晒,经过了沉重的风雪席卷,才让声带发出了最后的这一句小心翼翼的“让我试着和你在一起”。
  考虑得太过认真太过漫长,竟然让这一句话变得如同山脉般沉重。
  而窗外,是夏天里摇曳的绿色乔木。看不到香樟的枝叶,可是香樟的树荫却无处不在地覆盖着所有闪动着光芒的年华,和年华里来往的浮云。
  夏天是一个传奇的季节。
  所有的平凡都在这一个季节里打上华彩和绚丽的印章,被聚光灯放大了细节,在世界中被清晰地阅读。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的时候,立夏才发现车子已经快要开到公司楼下了。转过头去看到傅小司沉睡的侧脸。立夏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霓虹和路灯的光影从他的肌肤上流动过去,像水一样覆盖上他的面容。沉睡的样子于是有了生动的起伏。看了一会儿,就看得哭起来。没有声音的哭,只有眼泪滴在手上,有滚烫的温度。
  小司,当我现在这么近地看着你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就是小司,就是无数女孩子喜欢着的傅小司。我也终于可以体会身边那些女孩嫉妒我的原因了。这一瞬间我明白我也是所有喜欢着小司的那些单纯的女孩子中简单的一个,我在这一刻甚至都有点嫉妒自己,嫉妒自己轻易地就陪着你度过了一生里唯一的一去不再回来的的少年岁月,嫉妒自己轻描淡写地就和你站在阳光里在快门按动的刹那告别了高中的时光,嫉妒自己随随便便地就待在你的旁边看着你发呆走神或者安静地睡觉,嫉妒自己曾经和你在画室里看过天光暗淡时的大雨,听过暮色四合时的落雪。你知道吗,我在这一刻无比欣喜,甚至喜悦得胸腔深处微微地发酸。
  ——2002年?立夏
  回到工作室已经快八点了。公司加班的人在陆陆续续地往外走,看见傅小司和立夏就会点头,然后友善地嘲笑他们这两个加班王。
  立通传媒。一个全国有名的跨行业的集团。旗下有众多的中国一线的歌手,主持人,作家,画家,演员,导演,人才遍布文化产业的各个领域。并且有很多圈内顶顶有名的经纪人。
  小司的《天国》2001年出版引起轰动的时候,立通传媒就邀请傅小司加入其中,并且专门为他成立了一个独立的工作室“屿”让其单独运营。
  过了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屿”工作室已经成功地培养了一大批年轻的画手,并且出版了《屿》系列画集,成为美术出版界的奇迹。
  可是这一切荣誉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呢?
  是每天彻夜点亮的工作室的日光灯。
  是每天喝掉的大量的苦涩的咖啡。
  是揉掉的成千上万的画纸。
  是红红的眼圈和疲惫的面容。
  白天的时间是无数的通告。晚上的时间是画画与工作。学校的课业只能勉强完成。整个人差不多二十四小时运转。立夏很多时候站在旁边,仅仅是看着都觉得累。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的精力呢?很多时候他不累自己都累了,他不想哭自己都想替他哭。
  第94节:Chapter.07(6)
  电脑又发出微微的运转声,立夏回过神来,看到傅小司已经把白衬衣换下来,换上了一件宽松的蓝白色棉T恤,很柔软舒服的样子,下面是一条粗布的米黄色裤子,宽松地罩着两条腿,布料沿着腿的线条褶皱出层层的深浅阴影。
  皱着眉头喝下一大杯黑咖啡,拍了拍手,伸个懒腰,傅小司说:“我要开工啦!”
  果然是音速小子。
  “哦,你先去睡觉吧,”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今天晚上我只需要画完这两张画就可以了。你休息去吧。”
  立夏的卧室就设在工作室旁边。而傅小司的卧室在工作室的另一头。自从工作开始变得繁忙,立夏和小司就直接住在工作室里了。所幸的是工作室正好有三个房间,一间大的做办公间加会议室,另外两间小司和立夏就去向公司申请作为两个人的临时宿舍了。
  立夏关掉房间的门,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思绪还是停留在车上想起的片断。那些大学的时光,回忆起来竟然带出比高中时代还要模糊久远的光晕。像是已经告别了不知道多么久远的时光后重新想起一样。而自己现在也才大四,尽管不用再去学校上课,毕竟是实习期间,没有毕业,依然可以厚着脸皮说自己是大学生。可是自己在还是大学生的时候就开始回忆自己的大学时代。这未免太夸张了点吧。
  外面房间传来一些细小轻微的声响,仔细听可以分辨出空调运转的声音,电脑风扇发出的声音,还有夹杂在其中偶尔响起的傅小司咳嗽的声音。
  因为工作太过繁忙的关系,小司和立夏今年新年的时候都没有回家。
  除夕夜,广场上有烟火表演,两个人跑出去看了。回来的路上冻得直哆嗦。可是看着小司笑得微微眯起眼睛的脸,立夏又觉得世界重新变得温暖。站在马路边上一直打不到车,后来不得不走了一大段路去乘地铁。地铁里的人非常的多,像沙丁鱼罐头里的鱼一样挤在一起。立夏躲在傅小司的厚大衣里面,也感受不到周围挤成了什么样子,只是一个劲儿地听到傅小司不耐烦地深呼吸的声音,心里不由得好笑,一般小司在非常不耐烦就要发脾气之前都会发出这种听起来像深呼吸的声音,现在应该是因为周围太多陌生人把他撞来撞去的,很不耐烦,但又没地方发作。
  立夏闭上眼睛,再抱紧一些。几乎要把整张脸埋进小司的毛衣里去了。
  回到工作室已经快十二点了,打开临街的窗户朝外面望去,很多的地方零星地都有烟花的火光细小地点缀在一片霓虹闪烁的夜色里。傅小司在身后催促:“快把窗户关上吧,冷死人了要!”
  立夏回过头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拿出一大幅拼图在玩儿了。他还是改不掉从小养成的爱好,非常爱玩拼图。越大越复杂的他越喜欢。立夏看着傅小司认真研究手中的小碎块儿时的表情,心里微微一动。
  “那个……”要不要问呢?
  “嗯?”傅小司放好一块小拼图,然后抬起头。
  “小司为什么会要我做你的朋友呢?我的意思是说……那么多的女生喜欢你呢,我又太普通了,扔人堆里三秒消失的人,要来干吗呀?”
  “她们喜欢的才不是我呢!”靠着墙坐在地板上的傅小司把两条腿朝着前面笔直地伸出来,把双手交叉着放在脑后,头靠着墙,一脸小孩子闹脾气的样子,“她们喜欢的是她们想象中的那个人,那个纸面上的傅小司。她们喜欢的是每次出现在公开场合衣着光鲜的我,发型拉风的我,笑容温柔的我。可是私下里呢,我却是个爱黑着眼圈熬夜,脾气很臭,不喜欢对别人笑,又爱玩一些比如拼图啊这种落伍的玩意儿的怪家伙……总之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所以立夏你呢,是见过我真实的样子的,而依然会想要跟我在一起,所以我就该庆幸呀。”
  立夏听得要晕过去,很难想象这个万人迷竟然会觉得自己没人喜欢。这样的话从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简直像在讲笑话一样。可是内心深处,一些很柔软的东西慢慢地苏醒了。那条记忆里安静的河,河面打着转的落叶,顺着河水漂到下游。
  第95节:Chapter.07(7)
  立夏重新站到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繁华的世界,耳边重新响起烟花炸响的声音,在深邃的夜空里格外的震耳欲聋。还有车流的声音,窗外吹过光秃秃的树木枝丫的风声,每家每户电视机里欢乐的声音,尚未结冰的河水缓慢流动的声音,在这些声音里,有个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说:“立夏,接吻吧。”
  醒过来的时候是早上七点。公司的人还没有开始上班,所以整栋大楼还显得很安静。立夏打开房间的门,抱着枕头晃着出了房间,看到依然坐在电脑面前的傅小司。又是整晚没睡觉吧,半长的头发乱糟糟地七翘八翘,一双眼睛像兔子一样红。
  听到立夏开门的声音,傅小司转过头来,对着刚起床的立夏说了声“早安”。然后是一个温柔的笑容,可是瞎子也看得出来笑容里盛放得满满溢溢的疲倦。
  立夏说完“早安”之后心疼地看着憔悴的傅小司。看了一会儿就想起昨天晚上梦里的情形。那双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和一双有力的胳膊,还有男生的温暖的毛衣带来的毛茸茸的质感,混着他爱惜得不得了的头发上的青草香味,脸颊的温度,下巴上因为粗心没有刮掉的胡茬,以及薄薄的嘴唇,还有男生口腔里天生和女生不同的干净的味道。所有零散的部分像是打乱的拼图,合在一起的时候就变成那个在除夕夜窗前和自己接吻的傅小司。
  “立夏,接吻吧。”
  想到这里脸就像发疯一样烧起来。内心闪过一连串不相关的画面,蘑菇云爆炸以及非洲群象大暴走。一瞬间气氛尴尬得要死,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那个在电脑前写写画画的男生。喉咙里也很不舒服,咽了好多口水结果还是弄出了一声“咳”。
  傅小司回过头来,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张番茄一样的红脸,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然后眯起眼睛有点坏笑地说:“喂,做了什么坏梦吧?”
  “要死啊你!”立夏把枕头丢过去,被说中心事的尴尬,慌乱地在空气里穿梭着,都可以看见空气被急躁的情绪带动出透明而紊乱的涟漪。“干吗学陆之昂那个小痞子讲话啊。”
  傅小司接过丢过来的枕头,微微地笑着,可是笑容就那么渐渐地弱了下去,脸上的表情一秒一秒变着幅度,最后变成一张微微忧伤的脸。他把枕头顺势抱在胸前,两只脚缩到椅子上去,抱着膝盖,把下巴放到屈起来的膝盖上,这些动作缓慢地发生,像是自然流畅的剪辑,最后成型,定格为一张望着窗外面无表情的脸。
  “我哪有……”
  窗外阳光从乌云间迸裂出来,像是无数的利剑一瞬间从天国用力地插向地面。
  “学他的样子……”
  鸟群匆忙地在天空飞过,划出一道一道透明的痕迹,高高地贴在湛蓝的天壁上。
  “……讲话啊。”
  匆忙到来的春天,忘记了把温暖和希望一起带来。
  小昂,东京的樱花,现在已经繁复地盛开了吧?
  很多时候我看见那些摩天大楼,我就好想上到顶层天台去。我总是幼稚地想,如果站得足够高,就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东方了吧。上个月我去上海东方明珠塔的时候,在最高的那层观光的地方,玻璃外墙上写着,离东京塔多少多少米。到底是多少米我都忘记了,因为那个时候,我突然心里微微地发酸,然后跟着眼睛也模糊起来。
  我都没有格外地想念你,即使是你离开了如此漫长的一段时光。
  我也忘记了要写信对你说,当年那个任性的不爱说话的小孩,他现在已经是个年轻的男人了。这些,都是在你离开之后的日子里,发生的缓慢的变化。你都无从知晓。你也无从知晓上海的梅雨季节和北京的沙尘暴统统让我讨厌。
  你也无从知晓,我有多么怀念那些覆盖了整个浅川的茂盛的香樟。不过我想你应该也忘记了那些绿色而朴实的植物了吧,在绚丽得如同天国烟霞的樱花面前,所有的植物都会失去色泽吧。上次你发给我的照片里,你不也是在樱花树下笑得一脸灿烂吗?我突然想起以前我们在书上看到的那句话,大风吹,大风吹,春光比夏日还要明媚。
  只是我在想,你会不会像我一样,有天突然在街上看到一个相似的背影,就忍不住想起四年前的那个整天跟在身边的讨厌的家伙呢?
  ——2002年 傅小司
  >>>
  第五部分
  第96节:Chapter.08(1)
  2002夏至 流岚 樱花祭
  那些匆忙回归的夏天,冲乱了飞鸟的迁徙。
  世界一瞬间黑暗无边,再一瞬间狼烟遍地。
  满天无面的众神,抱着双手唱起挽歌。
  那些在云层深处奔走的惊雷,落下满天的火。
  只剩下最初的那个牧童,他依然安静地站立在森林的深处,
  依然拿着横笛站在山冈上把黄昏吹得悠长。
  我们在深夜里或哭或笑,或起或坐,或清晰,或盲目。
  那些命运的丝线发出冷白的光。
  目光再远也看不到丝线尽头,谁是那个可怜的木偶。
  而你,带着满身明媚的春光重新出现,
  随手撒下一千个夏天,一千朵花,一千个湖泊,
  一千个长满芦苇的沼泽唱起宽恕的歌,
  而后,而后世界又恢复了最初的安详。
  花草又重复着轮回四季,
  太阳又开始循环着升起,再循环着坠落。
  而没有人记得,
  谁是牧师,
  谁是唱过诗篇的歌者。
  不知不觉又已经是夏天了。当白昼不断地提前,黑夜不断地缩短的时候,立夏知道,又开始了一个漫长的夏天。似乎是自己的错觉吧,总是觉得四季里面,夏季最为漫长,像是所有的时光都放慢了速度,沿着窗台,沿着路边,沿着湖泊的边缘缓慢地踱步。
  打印机又在咔嚓咔嚓地朝外吐着刚打好的文件,立夏一页一页地看过去,是傅小司接下来一个月的通告,二十二个,差不多平均每天一个的样子。在翻到第二页的时候,立夏抬起头,朝拿着画笔站在画板前的小司笑了笑说:“你下个星期有个通告是和七七一起的呢,是一个颁奖典礼,七七是年度最佳新人呢。”
  “哦?”傅小司抬起头,露出难得的笑容,“那正好啊,可以聚一聚,难得可以约到她这个大明星一次呢,好久没见到她了。我是去颁奖么?”
  “嗯。而且正好你就是颁给七七的。”立夏点点头,继续打印文件。
  不单是小司,连立夏都好久没有见到七七了,仔细想想,自己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传奇。谁能想象当初那个在学校里爱唱歌,一群人去KTV玩的时候一定会握着麦克风不放手的女孩子如今成了全中国最红的新人呢。谁能想到当初保送去上海美术学院的那个画国画的女孩子现在竟然是个流行歌手呢?的确,很多时候,命运都呈现让人惊叹的轨迹。
  其实就连七七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成了红透半边天的女歌手。也就是在大学里面参加歌唱比赛的时候被一家唱片公司的经纪人无意中看到了,然后去参加了一次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的试唱会,之后就莫名地被签了下来,而签约后仅一年时间,就成了现在全中国提起名字差不多男女老幼都知道的程七七。
  有时候立夏和别人聊起朋友都会很骄傲,自己的朋友都是在全中国闪闪发亮的人。可是每次立夏说完小司和七七之后,内心就会突然掠过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名字闪动着黑色的光芒,安静地贴在心房壁上,随着心脏的跳动,带来一阵一阵弱小的疼痛来。
  遇见。
  在高三的那一整年里面,遇见只写过两封信给立夏。信里轻描淡写地提到了一些自己在北京的生活。尽管刻意回避了艰难的营生和事业上的不顺利,立夏还是可以在字里行间看出遇见在北京的生活并不如意。
  而那个高三,在立夏的回忆里就是沉甸甸的灰色棉絮,压在心里,横亘在血管中间,阻止着血液的流动,硬生生地在内心积压起绝望的情绪,像刻刀一样在皮肤上深深浅浅来来回回地切割着。
  在高三最后的日子里,遇见的两封信立夏每天都放在背包里。在难过的时候,在考试失败的时候,在被老师骂退步的时候,在深夜里莫名其妙地想哭泣的时候,在看到镜子里憔悴的自己的时候,在看到高一高二的女孩子可以在周末相约出去逛街而自己只能埋在泛黄的试卷里的时候,在昏暗的台灯再也照不亮漫长的黑夜的时候,立夏就会拿出那两封信来看。十遍,二十遍,三十遍地看。立夏甚至觉得这样一直看就会看出更多更多的东西来。纯白色的信纸上黑色的墨水字迹一直都是那么清晰,立夏在看着那些漂亮字迹的时候就会觉得遇见从来就没有远离过。她一直在那里,一直站在自己的背后,穿着另类的衣服,打着耳洞,带着骄傲的神色,像一只永远华丽的燕尾蝶。
  第97节:Chapter.08(2)
  信里的那些段落深深地刻在立夏的心里,甚至不用背诵,就会像电影结束后的字幕一样一行一行地从心里自下而上地出现。立夏记得最深刻的是遇见第二封信里的一段内容——
  立夏,我常常在想,那个时候我选择离开浅川,离开青田,到底是对还是错。想到后来就会感到深深的恐惧。未来太过漫长,太过遥远,我用力睁大了双眼还是看不清楚。好多时候我都在想还是回浅川算了,至少那个地方还有我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香樟覆盖的校园,还有永远温柔的青田和永远善良的你们。但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高三毕业你们也会离开浅川,去另外的城市。你们会有自己光彩夺目的人生,会有更加璀璨的未来。而我,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就那样平庸地继续下去,庸俗地结婚生子,然后一天一天地衰老。如果人生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宁愿死在我最青春的美好年华。我没你们念过的书多,但我记得以前我喜欢过的一个诗人曾经写过追日的夸父,他写:既然追不上了,就撞上。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句话。充满了同归于尽的毁灭感。也许你又要说我极端了吧。可是我情愿自己的人生是短暂而耀眼的烟火,也不愿意是无休无止毫不起眼的昏暗油灯。所以每次想到这里,我就会重新地充满勇气。所以我们都要加油,风雪交加的时候,也要咬紧牙。
  在高三毕业的那个漫长的暑假里面,立夏回想起刚刚经过的硝烟弥漫的时光,心里对遇见充满了感激。在立夏心目中遇见永远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即使被压得站不直,也不会懦弱地跪下。那种力量,就像她的歌声一样,可以让人变得勇敢。就像是神话里的MARS,陆之昂曾经用MARS来形容过小司,可是立夏觉得,真正如同带领着人们冲破悲剧的黑暗之神一样的人,是遇见。
  “喂……喂!”
  回过神来傅小司已经走到了立夏面前,问她:“发什么呆呢?”
  “啊,没有啊,只是想起了遇见。”
  “嗯,我也是,我刚就想和你说,要邀请遇见一起去么?你们也很久没见了吧?”
  “嗯,好。我打她的电话。”
  “喂,你好。”
  “……遇见么?我是立夏。”
  “啊……立夏。什么事情啊?”
  “嗯,也没什么,还好么?很想念你呢。”
  “嗯,挺好。前段时间还参加了一个很多明星参加的演唱会来着。虽然不是作为什么重要的人物出场,可是还是很高兴呀。总归一步一步努力吧。你呢?”
  “还行,挺好的。那个……还是住在以前那个地方么?”
  “是啊,因为忙的关系,而且也没什么多余的钱换好一点的房子,所以就一直将就着住下来了。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辛苦。对了,你找我有事么?”
  “啊,差点忘记正经事情,下个星期五晚上有个颁奖典礼,是小司给七七发奖,因为我们几个人也好久没聚在一起了,所以想叫你一起去,有空么?”
  “啊!那替我恭喜七七呀。是什么奖啊?”
  “歌坛年度最佳新人。”
  “……哦,真好……很羡慕呢……哦星期五是吧?没问题,我超市的工作应该可以请假,然后再和酒吧老板商量下就行了,反正还有另外一个唱歌的女孩子,可以顶一下的。”
  “嗯,那到时候我叫人开车去接你吧。”
  “好……嗯对了……那个,需要穿晚装么?我也没太高级的衣服,我的演出服可以么?可以的话我问公司借一下。”
  “……嗯,没问题的。”
  “好,那下星期五见!”
  “好。”
  遇见,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挂掉电话就会莫名其妙地哭起来。心里拥挤了那么多的难过,你还是以前的那个样子,无论是多么困难的时候,也无论承受着多少痛苦,你都可以坚强地笑着,用力地大步朝前面走去。可是,我宁愿看着你哭,看着你软弱,看着你身边有高大的男生借肩膀给你让你可以靠着休息一会儿不用站得那么用力,人站得太久,就会疲惫。可是你永远都是坚强的样子,像是最顽固的杂草一样生长着,无论别人如何压迫,如何践踏,你都会在艰难的缝隙里伸展出新的枝节。
  第98节:Chapter.08(3)
  遇见,我一直深信,总有一天,全世界都会听到你的歌声,看到你的光芒,如果连你这样努力的人都不能得到回报,那么这个世界就他妈的见鬼去吧。
  我从高一那一年听到你的歌声那一刻起,就是你的歌迷,并且这一生,都会因为做着你的歌迷,而深深地骄傲。
  ——2002年?立夏
  “谁的电话啊?”正在搬一箱啤酒的段桥从货架后面探出头来问。
  “嗯,一个朋友,叫我去参加一个颁奖典礼。”
  “颁奖典礼……这什么跟什么啊?”
  “嗯,傅小司你认识吗?他颁奖给程七七。这两个人都正好是我的高中同学。”
  “啊!知道的。”段桥从货架后面绕出来,拍拍手上的灰,若有所思的样子,“画《天国》那个时尚画家?”
  “嗯。”遇见低着头清点着账目,也没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下去。
  “程七七也是你同学啊?真了不起呢……好想要她签名啊。”
  有什么在心里缓慢地变化着,在刚刚的那句话里,微微地发酵,产生出一些奇异的东西。
  手中的笔无规则地在白纸上乱画,心里乱成一片,嘴中却平静地说着“嗯好啊,我去帮你要,她是我高中同学,虽然不同班,可是应该没问题”。
  自然的语气。没有表情的脸。看不出破绽。可是段桥却觉察出了遇见眼睛里短暂掠过的沮丧的微弱光芒。
  他走过去俯下身,对牢遇见的脸,遇见吓一跳,冷冰冰地说:“发什么神经啊?你要干吗?”
  “不干吗,”段桥笑了笑,眼神是暖阳般的温柔,“虽然想要程七七的签名,可是呢,如果要让我选择听谁唱歌的话,我肯定会选择那个叫遇见的歌手。”
  “你不是念建筑系的吗?除了学会乱骗女生还学了什么?”嘲讽的语气,内心却像是在季风中乱成一片的芦苇。也是个细心的人呢,自己些许的沮丧也听得出来。
  “还学会了要在别人沮丧的时候鼓励别人,以及分辨什么时候女孩子是真的讨厌你,而什么时候仅仅是嘴硬但内心却深深地感激着你……我在学校很受欢迎的哦。”
  段桥转过身去继续搬着啤酒箱,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回过头来冲遇见露出一个“不用感谢我”的得意表情。
  遇见给了他个白眼。低下头去的时候却微微地红了脸。那一句短短的“谢谢你”没有出口,却在内心里反复地诵读,像是山谷里往返的回声。
  接完立夏的电话,遇见才发觉,从自己第一次看见立夏到现在,已经过去六年的时光。当初十六岁的自己,现在也已经是二十二岁了。
  就算是眼前的段桥,也认识四年了。
  他从一个刚刚进入大城市的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个讲话带着北京口音的年轻男子了。那个曾经还为考试发愁的男生已经拿了三个建筑设计大奖现在直升建筑设计专业硕士研究生了。那个有着青涩的表情和动作的大男生,那个会贴着玻璃窗惊讶地看着窗外大雪的大男生,那个因为龟兔赛跑而困惑的大男生,现在也已经拥有了一张棱角分明的成熟面容。曾经单薄的身体现在已经变得强壮,在拥挤的公车上,用一双手臂就可以圈出一个安静的空间让自己轻松地待在其中了,曾经毛茸茸的下巴现在已经是青青的一块,亲吻的时候也会微微地有些扎人了。
  距离他第一次对自己说“我爱你”的时光,也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了。
  那些早就不再想起的往事,全部从内心深处翻涌起来,感觉发生微妙的变化,像是时光突然倒流,一切逆转着回归原始。那些久远的夏天,那些茂盛的香樟,那些曾经以为再也不会想起的事情,在这一刻又全部从记忆里被拉扯出来。像是黑白的底片,反出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在立夏他们高三快要毕业的时候,遇见悄悄地回过浅川一次。
  那个时候刚刚和经纪人闹翻,在五星级酒店唱歌的事情弄僵掉了,生活格外窘迫,一切都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顺利。每个月底的时候拿出各种各样的账单,开始算这个月一共需要多少钱。无论怎么算,钱都不够。再算一遍,还是不够。再算。再算!算到后来心里就开始发酸。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