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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2005夏至未至(新版)

_2 郭敬明(现代)
  沙沙的声音传出来,很多支铅笔在画纸上摩擦出了声响,地上有各种石膏,几何体,人头像,最醒目的那个是大卫。
  立夏在角落里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刚把画板支起来老师就来了。
  是个年轻的老师,下巴上却留着胡子,看上去让人觉得怪异。立夏不太喜欢这样的人。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搞艺术的人就一定要把自己也搞成艺术品呢?
  这已经是第三次课了,还好立夏以前就学过,所以从中间开始听也没有关系。其实画画多半是自己的事情,老师讲得很少,而且总归是要天赋的。
  笔尖一笔一笔游走,手臂手腕抬上抬下,有了框架,有了形状,然后细密的阴影覆盖上去,银灰色逐步占据画纸。
  窗外突然跳过一只猫,立夏吓了一跳,手一抖笔尖清脆地断在画纸上。
  “啊。”立夏轻呼一声。尽管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可是在寂静的教室里依然显得突兀。有人微微地皱了眉。
  立夏伸手在画具箱里找削笔刀,却总也找不到。汗水细密地出现在她额头上。
  “喏。”眼前有手伸过来,拿着白色的削笔刀。立夏抬起头,黑色的眉,睫毛,瞳孔。傅小司从前面转过来,眼睛望着立夏。
  “啊。”立夏又轻呼了一声。这次是因为吃惊。他怎么会在这里。立夏心里有点慌乱。本来觉得三班应该没人会参加这种对高考无用的补习班的。可是在这里竟然看到傅小司,多少让她感到意外。
  “小司,怎么了?”后面的声音响起来。立夏回过头去看到一双笑得眯起来的眼睛。陆之昂抬了抬眉毛和她打招呼:“嗨。”
  立夏突然觉得坐立不安。
  有点想走。因为她看过傅小司和陆之昂的画,自己的和他们的简直有天壤之别。她怕被别人看到自己的画,而且也不希望班里的同学知道自己在学画画。她现在就想收起自己的画板跑出去。
  第16节:Chapter.01(8)
  正在立夏低头的时候手里的铅笔被人抽了去。抬起头傅小司已经在削笔了。手指缠绕在笔和刀之间,像绕来绕去的丝绒,立夏想,女孩子的手也许都没有这么灵巧呢。
  “拿去吧。以后不要叫来叫去的。声音大了让人讨厌。”
  “哦。”立夏低头应了一声。抬起头想说声谢谢但看着傅小司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以及没有焦点的眼睛,那句谢谢终究还是被硬生生地吓了回去。
  前面是一句“声音大了让人讨厌”哎,“谢谢”如何说得出口。
  傅小司起身收拾东西,身后的陆之昂好像也画完了。立夏抬起头看着他们,心里想造物之神在造物的时候肯定也是有偏心的。为什么会有这样两个优秀的人呢?想不明白,心里微微有些懊恼。
  黄昏开始降临。空气里开始浮现出一些黄色的模糊的斑点。傅小司揉揉眼睛,显得有些累了。他伸了个懒腰,关节响了几下。“真是累啊。”他说。
  “哈哈,来来来,我背你回家。”陆之昂跳过来比画了一个扛麻袋的动作。
  傅小司回过头来眼神冷冰冰地像要杀人,陆之昂吓得缩回了手,嘿嘿地笑了两下。傅小司看着陆之昂白衬衣上的颜料皱起眉头。他说:“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洗衣服的。”
  陆之昂说:“这个简单的,我妈洗不干净的就丢了,买新的。”
  傅小司说:“中国就是这样不能脱贫的。”
  陆之昂愣了一下,然后奸笑了一声说:“我要回去告诉我妈。”
  这下轮到傅小司发愣了。因为他也没想到要怎么来回答这句话。傅小司这一瞬间呆掉的表情让陆之昂笑疼了肚子。
  傅小司的表情有点懊恼,半天没有说话。陆之昂还是笑得很猖獗不知道见好就收。于是两人开打。尘土飞扬。
  冗长的夏天在一群飞鸟划过天空的时候就这么过去了。
  那是这个夏天里最后的一群飞鸟。
  谁都没有看见它们最后消失在天空里的那一个时刻。云朵烧红了一整片天空。黑夜迟迟没有降临。月亮挂在蓝色的天空上,阳光还没有完全消失。那一刻,世界像是一个幻觉。
  ——“七七,夏天终于过去了。”
  ——“是啊……”
  ——“你想家么?想以前的那群朋友么?”
  ——“不知道。立夏你呢?”
  ——“我很想念他们。可是却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在干什么,过得好不好。”
  ——“那找个时间我们回去看看吧。我也正好好久没有回家了。”
  ——“……还是……算了吧。”
  好像还没有剧烈的炎热,秋天一个仓促的照面,匆匆卷上枝头。树叶越来越多地往下掉,黄色席卷了整个山头。
  浅川一中坐落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上。放学的时候会有很多的学生骑着自行车从山上沿路往下。轮子轧过路面的时候会听见落叶咝咝碎裂的声音。道路两旁是深深的树林,飞鸟像游鱼般缓慢地穿行过高大的树木,飞进浓厚的绿色里,消失了羽毛的痕迹。
  不过立夏七七这种寄宿学生是轻易体会不到这个的。早上晨跑结束的时候七点二十五,而每天的这个时候立夏差不多都会碰见穿过操场去教室的傅小司和陆之昂。自从上次画室里有了简短的对话后,他们好像不那么陌生了,但也仅仅限于见面彼此点头而已。傅小司的眼里依然是大雾弥漫的样子,偶尔他和陆之昂讲话的时候眼神才会清晰一点。
  立夏一直想不明白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不过怎么看怎么像白内障。自己也留心过他是否看得清楚东西,不过看他又跑又跳又骑车的样子,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他是个瞎子”。于是也就只能解释为“这个大自然里总是有很多奇妙的现象”。
  傅小司看着立夏朝自己点头,本来有点想不起这个女孩子的,但看到陆之昂叫了声立夏自己也似乎有点记起来了。傅小司从小到大都不怎么能记住人,除非经常说话或者接近,否则根本记不住。
  陆之昂拍拍小司的肩膀说:“你觉得这个女孩子怎么样啊?我觉得很可爱的。”
  第17节:Chapter.01(9)
  傅小司歪了歪头,说:“嗯,还好,安静,不吵闹,不讨厌。”
  陆之昂露出牙齿哈哈笑了两声。一般小司这样说一个人的时候那就代表这个人在小司的心里还是蛮好的。傅小司很少夸奖人。应该说是从来没有过。陆之昂想了想,还是没有想起来小司夸过谁,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都没听他说过。
  陆之昂一直都觉得小司有点自闭,似乎一半时间活在这个世界里,一半时间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所以他想,小司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呢?长成一个能说会道口若悬河的人呢?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吧。
  陆之昂想到这里呵呵地傻笑了两下,走在前面的傅小司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了句:“有病啊。”
  陆之昂眉头一皱,卷起袖子,扑过去。
  尘土飞扬。
  秋天的阳光充满了穿透力。像是聚光灯般照在这两个男生的身上,如同一种微弱的暗示。
  周六破天荒地不用上课,但是周日要上课作为周六放假后的补偿。其实也就是把周日的假期和周六互相换一下而已。可是全校的学生好像捡了大便宜一样乐疯了。感觉如同过圣诞一样。
  七七和立夏借了年级里男生的自行车准备出去买东西。当然这自行车是七七去借来的,七七长了一张美人脸,借什么都不需要花大力气。那些男生在外借自行车的时候甚至想把自己一起外借来当车夫。
  一直到黄昏立夏和七七才从市区回来。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自行车车筐里,车子变得摇摇晃晃。两个人笑着,穿过两边长满高大树木的上山的路,朝着学校费力地骑上去,一直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立夏才准备下来,可还没等到落地后面就传来尖锐的刹车声音。
  七七的尖叫声在暮色里显得格外的吓人,立夏刚转过头就看见车子朝自己撞过来。车筐里的东西四散开来,立夏的脚卡到车的齿轮上,一绞,血马上涌了出来。尖锐的痛感从脚上直逼心脏,立夏感觉连视线都在那一瞬间模糊了。
  七七手里的袋子掉在地上,她手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眼睛里面大颗大颗的眼泪往外涌。立夏想安慰一下七七告诉她自己没事,可是嘴巴一张就是一声呻吟。这让立夏自己也吓了一跳。钻心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很深的一道伤口,血染红了一整只袜子。
  开车的司机走了出来,本来立夏想说算了没关系,然后就离开的,可是这人竟然开口就是一句“你眼睛瞎了啊”。
  立夏想真他妈狗屁你从后面撞上我到底是谁的眼睛瞎了啊,你眼睛是长在后面的么?可是心里想归这么想,却也没和他争辩什么,一来疼,说话说不清楚,二来这辆车子一看就很高级,立夏懒得和这种富贵人家的人纠缠不清。
  但七七听不下去了。她上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摸出本子抄了车牌,然后从书包里拿出问男生借的相机开始拍。地上刹车的印记,立夏自行车的位置,甚至拍下了学校门前的减速带和墙上的那个机动车禁止入内的标志。立夏知道相机里根本就没胶卷了,心里想偷偷地笑。一个笑容刚诞生在嘴角,又被疼痛逼了回去。
  那个司机有点慌了,额头上有了些细密的汗。他搓着手对七七说你别拍了。七七收起相机,把手抱在胸前,一副“我要听听你怎么说”的架势。
  那个人有点尴尬地笑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七七过来扶立夏,她说走我带你到保健室去,伤口要包扎一下不然会一直流血的。立夏看着七七突然发现七七居然有这么成熟的一面,刚刚吓得滚出眼泪的七七现在变得像是妈妈一样冷静。立夏真是佩服死七七了。
  那个人过来连声说着对不起。立夏看着他也很可怜,并且自己的腿也就只有一道伤口,虽然非常疼,但好像也确实没伤到神经和骨头。
  立夏想干脆算了吧。
  还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坐在车子后座的人出来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一身的衣服也很漂亮,一看就价格不菲。立夏想又是富贵人家的女孩子。立夏低声对七七说:“走吧。”
  刚挣扎着站了起来,那个女生说了话,她说:“你等等。”
  第18节:Chapter.01(10)
  立夏转过来,她走到立夏面前,从钱包里拿了一些钱,说:“拿着吧,对不起,是我们的司机不好。”
  本来立夏觉得这个女孩子很漂亮,并且她道歉的语气也是很诚恳的,可是她拿钱的这个动作让立夏觉得有种恶心的感觉从喉咙里冲上来。
  立夏摇了摇头,说:“不用。”然后转身和七七走了,心里想,富贵人家的孩子总归是讨厌的,有钱了不起啊。
  “立夏!”有人在背后叫了自己的名字。
  立夏转过头去看到陆之昂的笑容,还有旁边傅小司满脸的冷漠表情。
  傅小司走过来的时候眉头皱起来,他转过头看着车里下来的那个女孩子,问:“怎么回事?”
  那个女孩子对傅小司笑了笑,说:“我家的司机不小心撞到这个女孩子了。”
  傅小司走过来,低头看了看立夏的脚,他问:“怎么不去保健室?”
  立夏说:“刚撞,没来得及,现在就去。”
  傅小司说:“我带你去吧。”
  立夏突然觉得血液又开始涌起来,伤口突然变疼。像是每一根神经末梢都被人用指甲重重地掐了一下。全身的感觉突然变得敏锐起来。
  在自己的心里,这个眼睛里永远一层散不去的雾气的人,这个在班里出了名的冰山王子,不是应该看也不看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吗?而那个整天在班级里逗女生开心、笑声响亮的陆之昂则应该是笑呵呵地望着自己,打个招呼说:“啊,受伤啦?”然后两人转身离开。这比较符合印象中的两个人,也比较符合生活一惯的乏味和苍白。
  而今天这是怎么了?像是符合了少女漫画的脚本,以及内心中那些若隐若现的素描。
  转身走进学校,立夏突然感觉到手肘处被手掌托了起来,肌肤上有了些微的温度。立夏有点脸红,距离被一瞬间拉近,空气中突然弥漫起青草的香气,像是原本就存在于空气中的夏日清香,从被突然压近的空间里挤了出来。
  侧过去看到一张没有表情的侧脸,在黄昏里显得安静而深邃。光线沿着皮肤的各个角度钝去。
  那个女生在后面说:“我想给她钱的,可是她不要。”
  陆之昂从后面匆匆地赶上来,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表情厌恶地说了句:“收起你的钱吧,你家还没我家有钱。”
  傅小司这时皱了皱眉头,然后瞪了下陆之昂。
  立夏也觉得气氛有点奇怪。本来陆之昂对谁都是一副温水般的亲切样子,不可拉近也不可推远,可是今天明显对那个女生动了气,而且语言刻薄得几乎不像他。
  傅小司转过头去,说:“嫣然,你先进学校去吧,我送她去保健室,等下再找你。”
  立夏瞪圆了眼睛。
  ——认识的。
  ——他们明显是认识的。
  ——可是他们怎么会认识呢?
  各种想法从身体里冒出来,像是海底翻涌上来的气泡,冒出水面,就啪地破开。
  香樟的阴影覆盖着这间坐落在教学楼底楼最右边的保健室。
  风从高大的玻璃窗外吹过去,隔着玻璃,似乎也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立夏躺在保健室的内间,手上打着点滴。
  刚刚检查的时候医生说没有关系没伤到骨头,只是伤口有点深所以要吊盐水,消炎以及防止破伤风。而现在医生因为操场上有个女生被球踢到而赶过去处理去了。
  于是十几平方米的空间里,就只剩下傅小司和立夏两个人。
  傅小司坐在立夏床前,眼睛有时候望着窗外,有时候望回来看看立夏。望来望去也没有焦点,看不出他到底在看哪里。这让立夏觉得脸上有点发烫。
  “喝水么?”他突然冒出一句。
  “嗯。”立夏起了起身子,点点头,然后又补了句,“谢谢。”
  傅小司起身在房间里四顾了一下,没有看到饮水机。水瓶也没有。于是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子,打开书包,拿出了一瓶水,已经被他喝过了,剩下大半瓶。他拧开盖子,准备倒进杯里,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喝过,于是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擦了擦瓶口。
  立夏看着眼前的他,被窗外渗进来的微微白光照耀着,身上是一圈毛茸茸的光晕,像是电影里的人。
  “是个细心的人呢。”立夏想着,挪了挪身子,坐得更高一些。
  画板放在病床的边上,本来今天准备把画板带出去,看到美丽的景色就画一下的,没想到和七七两个人玩得忘记了时间。
  傅小司翻开立夏的速写本,正在喝着水的立夏想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张开口差点呛得喷水,动一动脚上就传来剧痛。
  傅小司看了看立夏,皱着眉头说:“你好好躺着吧,乱动什么。”
  说完他转过头去,一页一页地翻立夏的画稿,立夏看着他没表情的脸,觉得很尴尬。
  傅小司看完后说了句“嗯,真难看”。
  “不出所料。”立夏心里想。
  “嗯,是很难看的。”声音低得听不见。也许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吧,谁知道。
  傅小司放下画稿,站起来,说:“我要走了,下次教你画画吧,这样的画太难看了。”
  立夏突然觉得傅小司也不是那么神秘的一个人,于是鼓足了勇气问了刚才一直想问的问题。她说:“傅小司,你认识那个女孩子?”
  问完之后立夏就后悔了,因为她想傅小司肯定会觉得自己多事。
  傅小司转过身来望着立夏,半晌,抬了抬眉毛,说:
  “你说李嫣然么,她是我女朋友。”
  一群飞鸟从窗外飞过去。玻璃隔断了声响。立夏听不见。
  无数双翅膀在立夏身后的高远蓝天上成群结队地飞过去。阳光穿过玻璃,将阴影投射到她的白色床单上。点滴放慢了速度。玻璃杯回荡起嗡嗡的共鸣。
  没有声响。
  一百万个夏天。
  都没有声响。
  >>>
  第二部分
  第19节:Chapter.02(1)
  1996夏至 颜色 北极星
  当潮水涌上年代久远的堤岸,夏天连接了下一个夏天,
  你,什么样?
  当大雨席卷烈日当头的村落,夏天淹没了下一个夏天,
  你,什么样?
  跳过绿春悲秋忍冬和来年更加青绿的夏天,
  你又出现在我面前。眉眼低垂。转身带走一整个城市的雨水,
  再转身带回染上颜色的积雪。麦子拔节。雷声轰隆地滚过大地。
  你泼墨了墙角残缺的欲言,于是就渲染出一个没有跌宕的夏天。
  来年又来年。却未曾等到一个破啼的夏至。终年不至的夏至。
  逃过来回往返的寻觅。
  他不曾见到她。
  她不曾见到他。
  谁都不曾见到它。那个从来未曾来过的夏至。世界开始大雨滂沱。潮汛渐次逼近。
  还没来得及察觉,天气就已经开始变凉。
  起床晨跑的时候,偶尔也会返回寝室多披一件外套再下楼集合。
  那些习惯了在吃完早餐之后早自习之前的那半个小时打篮球的男生,偶尔也会觉得只穿一件背心不足以抵挡早晨的寒气——尽管中午的时候依然艳阳高照。
  树木依然葱绿。
  这些厚重密实的树荫,是没有四季的。只是林中的飞鸟和昆虫,日渐稀少。于是整个学校也变得越来越安静。那些足足聒噪了一整个夏天的蝉鸣终于消失。
  光线挫去锐利的角,剩下钝重模糊的光感。微微地烘着人的后背。
  再然后。
  时间顺着秋天的痕迹漫上脚背,潮水翻涌高涨,所谓的青春就这样又被淹没了一厘米。飞鸟已经飞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学校的香樟与香樟的枝丫间就变得越来越安静,于是落叶掉下来都有了轰隆的声响。
  秋天已经很深很深了。
  十一月的时候学校的所有布告栏里都出现了艺术节的海报,很多个早晨立夏晨跑结束后去学校小卖部买牛奶的时候都会路过布告栏,站在布告栏前面搓着在晨雾里冻得微微发红的手,嘴里喷出大团大团的雾气。
  秋天真的很深了呢。
  其实仔细想来,从十一月开始贴海报真的有点早,因为正式的比赛要到明年的三月才真正开始,也就是下一个学期开学的时候才开始决赛。但是每年浅川一中都是这样,提前四个月就开始了准备。因为浅川一中的艺术节在全省都是有名的。每年都有很多有才华的学生光芒四射。特别是艺术类考生。这是浅川一中每年最为盛大的节日,比校庆日都要隆重许多。
  第20节:Chapter.02(2)
  傅小司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都会等着陆之昂一起去学校的画室画画。其实也没什么好练习的,当初考进浅川一中的时候,小司和之昂的专业分数比别人高出三十多分。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老师就显得特别的喜爱他们。而这种喜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关心,表现为傅小司和陆之昂的作业特别的多。每次老师都是一样的语气:“小司,还有陆之昂,你们两个加强一下基本功的训练,明天交两张静物素描上来。”每次陆之昂都会嗷嗷怪叫然后就开始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和老师讨价还价。而傅小司则安静地支起画板,框架慢慢地在画纸上成形。因为傅小司知道再怎么闹这两张素描也是跑不掉的,还不如等太阳下山之前就画完交上去省事。
  夏天总是这样,等到要寻觅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不见了,立夏微微有点懊恼。因为自己名字的原因立夏一直喜欢夏天。光线垂直照射,打在脸上似乎都有力道,世界浮游、纹路、祭礼、尘埃,都纤细可辨。
  立夏偶尔还是会去画室,但已经不像夏天里面那样频繁。
  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之后立夏每次见到傅小司都觉得有点紧张,毕竟自己跟他的女朋友也结下了不大不小的梁子——虽然也许人家并不放在心上早已经忘记了。况且学习压力又重。每次立夏在画室里用铅笔勾勒线条的时候总是会想到教室里所有的学生都在自习,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头顶风扇发出老旧的声响。于是自己在这里画画显得有点奢侈,在这个号称一寸光阴一克拉钻石的浅川一中。笔下的阴影覆盖上画纸的同时也覆盖上了立夏的心。
  揉一揉就像要滴出水来。
  星期五的下午开班会的时候,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宣布着艺术节的事情。所有班上的同学都很兴奋。因为大家都是第一次参加,显得格外激动。在浅川一中,初中部的学生是不允许参加艺术节的,所以即使班上很多同学是从浅川一中的初中部升上来的,他们也是第一次参加艺术节。老师在上面指名道姓地叫傅小司和陆之昂参加比赛,因为在三班只有他们两个是艺术生考进来的。其实小司和之昂之所以会在三班是因为他们两个的文化课成绩也是全年级的第一第二名。这一直是全校的传奇。因为一般来讲,学艺术的学生都有点“不务正业”的味道,而所有成绩很好的学生,都有点“呆如木鸡”的味道——立夏在心里对他们两个的评价就是“不务正业的木鸡”,很有点冷笑话的味道。
  很多时候都会有学姐们和初中部的学妹们红着一张脸从他们两个身边走过去,傅小司总是视若不见,而陆之昂则每次都会笑眯眯地和她们打招呼,一副小痞子的腔调。傅小司总是对陆之昂说:“麻烦你不要这么没品,是个女的你就要吹口哨。”陆之昂差不多每次都是一脸无辜的表情说:“哪有,学姐很漂亮呢!”说到后来小司也烦了,于是也就任由他一副花痴的样子,但心里恨不得举一个牌子写“我不认识身边这个人”。
  然而小司再怎么装作不认识也是不可能的,学校里面谁都知道傅小司和陆之昂是从小长大的好朋友。他们是浅川一中的传奇。初中部的教育主任看见他们两个几乎都要敬礼了。天知道他们两个帮学校拿了多少奖杯和奖状。浅川一中恨不得颁一个“终身成就奖”给他们。
  小司望着讲台上的老师低低地应了声“哦”,而陆之昂却说了一大堆废话,“老师您放心一定拿奖回来为三班争光”什么的,后来看到小司在旁边脸色难看就把下面的话硬生生地咽回去了,只剩下笑容依然很灿烂的样子,眼睛眯着,像是秋天里最常见的阳光,明亮又不灼人,和煦地在空气里酝酿着。陆之昂笑的时候总是充满了这种温暖的感觉,班上有一大半的女孩子在心里都默默地喜欢着这张微笑的脸。
  “那么,”班主任在讲台上顿了一顿,“还有一个名额,谁愿意去?这次学校规定每个班级需要三名以上同学参加比赛。”从班主任的表情上多少可以看出他为这件事情非常的困扰,因为三班素来以文化课成绩称雄整个浅川一中。不单单是高一这样,连高二三班高三三班也是一样的情形呢。可是艺术方面,确实是乏善可陈。
  第21节:Chapter.02(3)
  空气在肩膀与肩膀的间隙里面传来传去,热度微微散发。立夏觉得头顶有针尖般细小的锋芒悬着,不刺人,但总觉得头皮发紧。这种感觉立夏自己也觉得很莫名其妙。
  傅小司可以明显感到老师的眼光看着自己。于是他微微地抬了抬头,眼睛里的大雾在深秋里显得更加的浓,白茫茫的一大片,额前的头发更加的长了,挡住了浓黑的眉毛。“嗯……”他的声音顿了一顿,然后说,“要么,立夏也行。”
  议论声突然就在班级里小声地响起来。目光缓慢但目标明确地朝立夏身边聚拢来。本来自己坐的座位就靠前,自己前排的同学都在交头接耳,而自己后面的……立夏连回过头去看后面的勇气都没有。只是立夏知道回过头去肯定会看到陆之昂一脸笑眯眯的表情和傅小司双眼里的大雾以及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等一下……”
  “嗯?”傅小司回过头来,依然是木着一张脸。
  “为什么……要叫我去啊……”立夏站在走廊尽头。放学后的走廊总是安静并且带着回声。
  “哦,这个没关系,你不想去就去跟老师说一声就行了。”挑了挑眉毛,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
  “还有事么?”
  “……没了。”
  也没说再见,傅小司就走下楼梯,白衬衣一瞬间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夕阳把整个教学楼覆盖起来,爬山虎微微泛出的黄色开始从墙壁的下面蔓延上来。高一在最上面的一层楼,因为学校为了节约高三学长学姐的体力,按照学校老师的科学理论来说是让他们尽可能地把力气投入到学习上去。
  三楼的阳台上,立夏爬在栏杆上,表情微微懊恼。
  傅小司身上那种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气息让立夏觉得像被丢进了大海,而且是死海,什么也抓不住,可是又怎么都沉不下去。难受哽在喉咙里,像吃鱼不小心卡了鱼骨。
  立夏也行。也行。凭什么我就是“也行”啊?!气死人。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立夏回过头去看到陆之昂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陆之昂看到立夏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问:“看见小司了么?”
  立夏说:“刚下去……你不是做值日么?怎么这么快就完了?偷懒吧?”
  立夏说完后有点后悔,因为自己似乎还没有和他们熟络到这种程度,这个玩笑显得有点尴尬,不冷不热地被僵在空气里。还好陆之昂并不介意,打了个哈哈然后靠过来压低声音说:“你不告密我请你喝可乐。”
  立夏松了口气。
  与陆之昂谈话的时候总是很轻松的。但每次看到傅小司时的紧张的确让立夏有点摸不着头脑。
  陆之昂把头伸出阳台的栏杆,立夏也随着他往外面斜了斜身子,然后看到楼下楼梯口的香樟下面傅小司跨在他那辆山地车上,单脚撑着地,前面半个身子几乎趴在自行车把上面,耳朵里依然塞着耳机,白色的耳机线从耳廓绕下来,沿着脖子,穿过胸膛,消失在衣服的某一处褶皱里。
  阳光从香樟日渐稀薄的阴影里漏下去打在他的白衬衣上,白光四下泛滥。
  陆之昂嗷嗷两声怪叫之后就马上往下冲,因为迟到的话又会被老师骂了。走前他还是笑着回过头来和立夏说了声再见,然后还加了句:“其实是小司帮我扫了半个教室,不然哪儿那么快啊。”
  然后这件白衬衣也一瞬间消失在了楼梯的转角,比傅小司还要快。陆之昂下楼梯都是三下完成,十二级的台阶他总是咚咚咚地跳三下。
  陆之昂的最后一句话让立夏脑海里有了些画面。
  眼前出现傅小司弯着身子扫地的样子,头发挡住大半张脸,肩胛骨从背上突出来,从衬衣里露出形状。单薄得很呢。立夏原本以为像傅小司陆之昂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应该都是从小不拿扫把的,看来自己又错了。
  其实仔细想想,立夏至今还没从陆之昂和傅小司身上发现富贵人家子弟的那种坏习性。
  再探出头去就看到两个人骑车离开的背影。
  陆之昂一直摸着头发,感觉像是被敲了头。
  第22节:Chapter.02(4)
  “立夏!”
  立夏转过头去,看见七七穿着裙子跑过来。天气这么凉了七七还敢穿裙子,这让立夏很是佩服。
  刚刚做完每天早上的广播体操,大群的学生从操场往教学楼走,整个操场都是密密麻麻穿来穿去的人。七七一边挤一边说“借过”,足足借了三分钟的过才走到立夏身边。
  “你很舍己为人嘛。”立夏朝七七的裙子斜了斜眼睛。七七明白过来了,用肘撞了撞立夏。她说:“我们七班的女生都这么穿的,哪像你们三班的呀,一个一个穿得跟化学方程式似的。”
  “你们七班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呀,一个个跟李清照一样,人比黄花瘦也算了,还人比黄花黄,好歹我们班上的女生虽然不是那么赵飞燕,至少沾个‘福态’的边啊。”
  “行啦,你快赶上中文系的了。立夏你脚好了么?”
  “早就好了啊,其实伤口本来就不深。”立夏突然想起些什么,接着说,“对了,七七这次艺术节你干什么呢?画牡丹还是画对虾?”
  “没创意的事老娘不干。我画对虾快画了五十年了,再画下去我要画成齐白石了。你猜猜?”
  “少发嗲了,爱说不说。”立夏笑眯眯的,一副吃定了七七肯定憋不住要讲的表情。
  “我唱歌呀!”果然。还是没忍住。
  “真的?”立夏眼睛亮了。立夏一直觉得七七真的是个完美的女孩子,连立夏自己都会觉得特别喜欢,更不用说七班那一大群一大群的艺术小青年了。
  “我还知道立夏这次要画画呢。”
  “……你怎么知道?”
  七七的这句话倒是让立夏愣住了。连自己也是在心里暗暗地决定了去画画的,还没告诉谁呢,怎么七七就会知道了呢?
  “这个可不能告诉你。”
  立夏正想开口,广播室传过来声音:“高一三班的立夏,请马上到学校教导处,高一三班……”
  立夏皱了皱眉,能有什么事情呢?立夏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
  穿过长长的绿色走廊,两边是高大的玻璃窗。阳光照进来,将一块一块巨大的矩形光斑投射到走廊的地面上,中间是窗框的阴影,分割着明暗。
  “报告。”
  “进来。”
  立夏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教导主任面对着自己,而坐在教导主任前面的是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旁边是一个女孩子。等那两个人回过头来,立夏心里轻轻地喊了一声“见鬼”。
  李嫣然站起来说:“立夏你好。”
  立夏的心情很不好。
  从教导处出来后,她的手指一直交错在一起,骨节因为用力而显得微微发白。
  那些话语缠绕在心里面,像是一根一根浸满了黑色毒药的刺一样,朝着柔软的胸腔内扎进去。像是有毒的菌类,遍布所有内脏,蓬勃地生长着,吸收掏空着整个躯体,风一吹,变成壳。
  然后再被某些复杂混淆的情绪填满。
  立夏终于明白自己永远都会讨厌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有钱人。都是些自以为是的浑蛋。
  那个穿西装的人是李嫣然的爸爸,这次叫立夏去办公室就是为了表达一下他们自以为是的关心,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立夏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伸着的手,手里捏着一个信封,不用问,里面装的肯定是钱。立夏站着没动,也没伸手去接,心里像是吃了条虫子般的恶心。旁边一个看上去像是助手一样的人说了一句“推辞什么啊,你家条件又不是很好”。这一句话让立夏当时有点想掀桌子。
  立夏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家里的事情,可是很明显,李嫣然的爸爸调查过她的家庭,至少看过学校的入学档案。上面的那一个“单亲”的红色字样立夏现在依然记得。或者就是教导主任告诉他们的。总之,有种被人撕了衣服般的难堪。
  立夏忍了忍眼泪,确定不会掉下来之后才敢开口说话。她说:“谢谢了,我家条件是不怎么好,不过还不至于需要别人的接济。不需要的。这些钱留着吧,我想你家司机还需要这笔钱去上上课,学学礼仪什么的,不然,跟李先生您的作风太成对比了,丢您的人。”
  第23节:Chapter.02(5)
  说完后,立夏就走出了教导处。走的时候听到那个男人讪讪地笑了两声,然后对教导主任说:“这次嫣然评选市三好学生应该没问题吧,你看嫣然还是比较乐于帮助同学的,哦对了,我们公司还打算为学校添置几套教学设备呢……”
  立夏几乎是低着头冲出来的,她觉得再听下去自己肯定要吐了。出门的时候撞了个人,两个人都“啊”了一声,立夏觉得这个人个子挺高的,因为一下子就撞到他胸膛上。一种清淡的香味涌进鼻子,像是沐浴液的味道。立夏也没有抬头看看撞了谁,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就走了,因为她怕自己一抬起头来眼泪就往下砸,这样肯定会吓着别人的,搞不好又要进一次教导处。
  身后那个人一直喂喂喂个不停,立夏也没管,埋头一直跑回了教室。
  整个下午立夏都陷在一种难过的情绪里面。像是被一层蜡封住了身体所有的毛孔,整个人陷入一种闷热和沮丧的情绪。所有的毛细血管里全堵上了纤维,动一动就全身痛。
  立夏趴在桌子上,逐渐下落的太阳把光笔直地射进教室晃花了她的眼睛,闭上眼睛就是一片茫然的血红色。立夏突然想起以前看到过的一句话:闭上眼睛才能看见最干净的世界。
  立夏闭上眼睛,脸上湿了一大片。
  放学的时候立夏习惯性地收拾书包然后开始准备画画用的铅笔橡皮颜料画板等等等等,收拾到一半突然想起早上老师通知了今天的美术补习暂停一次,正往包里放铅笔的手就那么停在了空气里面。
  干什么呢?什么也不想干。教室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立夏也不想现在回去。心情不好,整个人就变得很沉重。于是就那么坐着,手指在桌面上无聊地画着。写到后来就变成了重复地写着两个字“去死”。但是到底是叫谁去死,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心中觉得压抑,像是超过警戒线的水需要被释放掉一样。
  光线一秒一秒地暗下去,立夏站起来伸了伸胳膊,背起书包转过身就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陆之昂。陆之昂马上笑了,朝立夏挥了挥手,说了声:“晚上好。”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怎么……还不走?你在这儿坐了多久了?”
  “等你带我去医院呢。”
  “啊?……”
  “上午在办公室出来被你撞的地方现在还很痛啊……不知道骨头会不会断的呢……”陆之昂一副困扰的样子。
  “断了好,会断出一个夏娃的,这么大一个便宜让你捡到了,苍天有眼,”末了,立夏笑了笑,补一句,“无珠。”
  “哈哈,谁是夏娃?”
  ……立夏的脸一下子就烧起来。心里想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立夏站在山坡上的时候觉得很惊讶,自己以前竟然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她一直以为浅川一中就是学校的那十几幢楼房包围起来的面积,没想到学校竟然还有这么一片长满高草的山坡。
  陆之昂躺在草地上,半眯着眼睛对着黄昏红色的天空。
  他说:“你以前没来过吧?我和小司逃课的时候往往就来这里写生。画天空,画高草,画树画鸟,画学校里匆忙的人群和暮色里学校的那些高楼。”顿了顿他换了个话题说,“这样烧起来的天空不多了呢,马上天气就会很凉很凉的。”
  立夏坐下来,也抬起头看着天,看了一会儿就看呆掉了。
  “上午的时候……你是怎么了?”陆之昂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可是表情却严肃起来。
  “也没……什么。”立夏也不知道怎么说。毕竟是让人不愉快的事情。
  “是李嫣然吧?”
  “你知道?”
  “我去教导处的时候看见她了。我也不怎么喜欢她。”陆之昂拔下头发旁边的草咬在嘴里,那根草一直在他脸上拂来拂去弄得他怪痒痒的。
  “为什么呢?她不是傅小司的女朋友么?我还以为你们……”
  “什么你们我们。她是她,我是我,小司是小司。没有谁们。”
  立夏转过头去,看到陆之昂睁开了眼睛,眉头微微地皱起来。还从来没见过他皱眉头的样子呢,以前总是对谁都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像是世界和平亲善大使一样。
  第24节:Chapter.02(6)
  陆之昂吐掉嘴里的那根草,说:“我和小司从念小学就认识了。一直嬉闹,打架,画画,然后混进浅川一中。其实以前我的成绩很不好,也不爱画画,不过跟小司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就养成了很多他的那些洁癖似的各种习惯,后来就开始画画,然后成绩越来越好,从一个小痞子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好学生。李嫣然是后来认识的,因为她的妈妈和小司的妈妈是最好的朋友,而小司是最喜欢他妈妈的,所以李嫣然经常和我们一起玩。因为小司的妈妈很喜欢李嫣然,所以小司也对李嫣然很好。其实这种好也就是愿意跟她多说几句话而已。你不知道吧,小司从小到大几乎不怎么说话呢,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有时候都感觉他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总觉得他有着自己的世界,别人谁都进不去。不过这小子很受女孩子欢迎呢,嘿嘿,但是从小到大喜欢小司的女孩子在我眼里都不怎么样,李嫣然我也不喜欢。”
  “为什么呢?”
  陆之昂顿了顿,像是想了一下该怎么说,然后说:“怎么说呢,我不太喜欢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养成的那种优越感。”
  “去死吧,自己还不是一样。”立夏扯起一把草丢过去,心里有点想抓墙。
  陆之昂坐起来,扯了一把草丢回去,说:“哎你听我说完呀,说完了我再和你打架。”
  “打……架?”立夏听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第一次听男生说出要和女生打架的话,而且还说得理所当然像是体育比赛一样。
  “我有一个小表弟,家里没什么钱,很喜欢画画的他用着一块钱一支的那种很差很差的画笔,上面的毛都快掉光了。买不起画册就经常坐在书店的地板上翻画册,直到被老板赶出来。没钱买颜料了就不交色彩作业,被老师骂的时候也不解释,于是老师就觉得他很懒不爱画画,可是我知道他是很爱画画的,他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当一个画家。所以我很讨厌那些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就耀武扬威的人……喂,你在听没有啊?”
  陆之昂转过头去看到立夏脸上湿淋淋的一大片,立刻慌了手脚。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打过来笼罩在两个人的身上。树和树的阴影交叠在一起成为无声的交响,来回地在心上摆荡。
  光线沿着山坡消失。温度飞快下降。
  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些流过脸庞的眼泪。
  送立夏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夕阳差不多完全沉到了地平线之下。立夏侧过头去也只能看到陆之昂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鼻梁很高,眼眶很深,嘴唇很薄显得冷漠。眉毛斜飞上去消失在黑色浓密的头发里。
  黑暗模糊了一切的边界,时间水一样地消失。
  于是那一句“谢谢你今天陪我”也消失在胸口,无法说得出来。
  傅小司从教室跑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拿着从教室取回的颜料穿过操场朝校门走过去,他微微地抬起头,然后看到陆之昂和立夏的背影。两个人的影子像钟面的指针,齐刷刷地指向同一个方向。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香樟的阴影里面。傅小司茫然地抬着头,眼睛里光芒明明灭灭。似乎立夏和陆之昂在一起让他多少有些困扰。陆之昂不是说放学有事情要早点回去么?怎么到现在还在学校里面晃呢?
  傅小司摇了摇头,正想回楼梯口拿单车,就听到有人叫他。回过头去看到李嫣然站在树影下面,傅小司和她打招呼,他说:“你也在。”
  “我爸爸开车来的,你别骑车了,我送你回家。”
  傅小司低头想了一会儿,朝刚刚陆之昂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下,校园空旷一片,然后他回过头来说:“好。”
  车门关上的时候傅小司心里突然空荡荡地晃了一下。手把颜料捏来捏去的,因为用力而让颜料变了形。
  路过教学楼,陆之昂“咦”了一声然后停下来。立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傅小司的山地车停在教学楼下面。陆之昂喃喃自语地说:“这小子怎么还没回去?不是说他有事先走了么?”
  送完立夏之后陆之昂就在学校里面逛来逛去。一方面他想对小司说一下立夏和李嫣然的事情,一方面又比较担心傅小司,心里像是气球被扎了个很小很小的孔,一直朝外漏着气,却又寻不到确切的痕迹。
  第25节:Chapter.02(7)
  秋天的夜晚像潮水一样从地面上漫上来,一秒一秒地吞没了天光。当香樟与香樟的轮廓都再也看不清楚,路灯渐次亮起时,陆之昂还是没有找到小司。他心里开始慌起来。住宿的学生三三两两地从浴室洗好澡回宿舍去了。八点的时候所有的住宿学生必须上晚自习。这是浅川一中几十年雷打不动的规定。
  陆之昂坐在小司的单车上,望着空旷的楼梯发呆。坐了很久也没有办法,于是只好回去。出了校门赶忙在街边的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接了。然后他听到傅小司惯有的懒洋洋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情绪。
  那边一声“喂,你好”之后陆之昂就开始破口大骂,骂完后也没听傅小司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然后开始飞奔去学校的车棚拿车,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甚至不由自主地在夜色里哈哈大笑起来。
  陆之昂现在就想快点回家,因为肚子真的饿得不行了。
  早上七点一刻的时候陆之昂骑车到了傅小司家楼下,没看见小司的踪影,于是抬起头吼了两声,然后就听到关门下楼的声音还有傅小司冷冰冰的一声“吵什么吵”。
  傅小司把书包扔进陆之昂的车筐里,然后跨上他的后座。傅小司说:“我车昨天丢在学校里了,你载我去学校吧。”
  陆之昂踢起撑脚,载着傅小司朝学校骑过去。香樟的阴影从两个人的脸上渐次覆盖过去。陆之昂不时地回过头和傅小司讲话。他说:“靠,你昨天不是说有事早点回家么?怎么那么晚还不走?”
  “颜料忘记在学校了,回去拿。”
  “没骑车?”
  “李嫣然送我回去的。”
  “……又是她。”陆之昂的语气里明显地听得出不满。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和立夏聊天之后陆之昂似乎越来越不喜欢李嫣然了。应该说是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现在越发地讨厌起来。
  傅小司没理他,望着周围变幻的景色发呆。
  “你知道李嫣然昨天对立夏说的话么?”
  傅小司摇了摇头,并没有意识到陆之昂看不到自己的摇头。陆之昂见傅小司不回答心里微微有些恼火,于是低声吼了一句:“傅小司你听到我的话了么?!”
  傅小司才突然意识过来,于是回答他:“我听到了。她和立夏怎么回事?她们怎么会在一起?”
  于是陆之昂就告诉了他昨天晚上和立夏在一起的事情。昨天早上陆之昂看到立夏是从教导处哭着出来的。进去后看到李嫣然的爸爸和李嫣然在一起,于是向李嫣然的爸爸问了好,然后在边上一边假装着找自己的作业本,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也知道了一二。于是他才会放学留下来,等着立夏。
  陆之昂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在遇到一个红灯的时候停下来回转身望向傅小司,结果傅小司根本没听,靠在自己背上睡着了。这让陆之昂格外的光火,于是推醒他,铁青着一张脸。
  傅小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有点不明白。
  他最清楚,陆之昂整天笑眯眯地对谁都很客气,这个人是从来不会把别人的事情放在心上的,这点跟自己一样,只不过自己表现得比较直接而已。可是这次却因为李嫣然和立夏的事情这么在意。于是他抬起眼睛望着陆之昂,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赌气地互相不说话,然后绿灯,周围的车子开始动了。陆之昂并没有走的意思,气氛很僵硬地停留在空气里,连头发都丝毫不动。
  “你到底走不走?”傅小司问。
  陆之昂倔强地不说话,还是铁青着一张脸。
  于是傅小司跳下来,从他的车筐里提出书包然后朝前面走去。陆之昂脸色变了一变,但放不下面子依然没有叫他。直到傅小司走出去一段路了他才勉强地在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干瘪瘪的“喂”,可是傅小司并不理会,依然朝前面走,走到前面的车站然后就跳上公交车走了。陆之昂的脸色变成了柠檬绿,他连着怪叫了四五声“喂喂喂”,可是傅小司根本没有从车上下来的意思。
  陆之昂赶忙踢起撑脚往前一踏,结果车子纹丝不动。回头看过去后轮上竟然锁着傅小司平时用来锁抽屉的一把锁。陆之昂觉得肺要气炸了,可是抬起头傅小司早就不见了踪影。于是一张脸变得像要杀人可是找不到人一样,充满了愤怒和懊恼。
  第26节:Chapter.02(8)
  “钱松平?”
  “到。”
  “王室颂?”
  “到。”
  “陆之昂?”
  ……
  “陆之昂?”
  下面没人回答,班主任抬起头,瞄到陆之昂的空位。
  立夏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到傅小司边上空着的座位。目光朝旁边飘过去,就看到傅小司一脸杀气腾腾的表情,冷冰冰地在脸上写着“看什么看”。立夏吓得赶紧回过头。
  正好这个时候,走廊里咚咚地响起脚步声。
  陆之昂冲到教室的时候头上已经是一层细密的汗,头发上也有大颗大颗的汗水往下滴,身上那件白T恤早就被汗水湿透了,他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还好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课,老师没怎么为难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下次早点到”就让他进来了。没办法,好学生总是有这样的特权的,立夏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
  陆之昂冲进教室,穿过前面几排桌子的时候因为走得太快还把一个人的铅笔盒碰到了地上,走到座位上时把书包重重地朝桌子上一摔。这整个过程里,他杀人的眼光一直瞪着傅小司,可是傅小司低着头抄笔记,偶尔抬起头看黑板,眼睛里依然是大雾弥漫的样子,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陆之昂恶狠狠地坐下来,桌子凳子因为他大幅度的动作发出明显的声响,整个班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立夏没有回过头去,觉得很奇怪,也不好意思问,低下头继续抄笔记。
  整个上午陆之昂没有和傅小司说一句话,两个人都在赌气。其实傅小司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而生气,仔细想想根本没有任何事情,可是当时看到陆之昂生气的样子就更想让他生气,于是顺手就把锁往自行车上一锁。现在想想傅小司有点想笑。可是旁边的那个头发都要立起来的人还是铁青着一张脸,这样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笑的。输人不输阵,好歹要比脸色臭,自己可是强项。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内容是游泳。
  下课后傅小司从更衣室出来,头发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穿着一双人字拖鞋,宽松的白T恤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弯下腰的时候后背骨架透过T恤露出锐利的形状。
  傅小司抬头的时候看见陆之昂站在自己面前,也是刚洗完澡,身上湿淋淋的。他木着一张脸,指着傅小司说:“想怎么样啊你?”
  傅小司看着陆之昂,面无表情。但后来还是忍不住笑了,开始还只是咧了咧嘴,后来直接张开嘴笑了,露出两排白色的牙齿。
  傅小司把毛巾丢给他,说:“你擦擦吧,我先去拿车,学校门口等你。”
  路上傅小司听陆之昂讲了很多立夏的事情。陆之昂几乎是把立夏告诉他的全部都转述给了小司。
  陆之昂叙述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像是从身体上弥漫出一种深沉而伤感的情绪,围绕着他,让他变得像是黄昏中那些悲伤的树木一样。傅小司定定地望向陆之昂,陆之昂回过头来,明白傅小司想问什么,于是说:“小司你记得我有个小表弟吧,立夏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我的另外一个小表妹一样,有着相同环境,有着一样善良的性格,所以昨天我看到你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有点生气,因为立夏和李嫣然相比无论如何都是立夏更值得去关心的,而不是那个千金小姐李嫣然。小司,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欢那些从小娇生惯养的富家孩子的。我不明白的是李嫣然那样的女孩子为什么你还要跟她在一起。”
  傅小司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些光。陆之昂看着那些一闪而过的光芒的时候觉得微微有些刺眼。因为习惯了他没有焦点的眼睛,突然看到充满清晰犀利的光芒的眼睛反而觉得有些仓皇。
  傅小司停了停,说:“我没有觉得李嫣然有多好,只是她对我妈妈很好,我妈妈也很喜欢她,所以至少我觉得她不坏。”
  “那么……立夏呢?”陆之昂望着傅小司。
  傅小司没有说话。眼睛重新模糊开去。
  一路上之后都是寂静。
  汽车从他们身边开过去发出轰隆的声响。秋天的风从树梢上刮过,显得又高远又空旷。像是很远很远的蓝天上有人吹风笛一样。
  第27节:Chapter.02(9)
  中途经过红绿灯的时候停下来,傅小司问他:“你早上怎么会迟到那么久?我下来的地方离学校已经不远了呀。”
  陆之昂杀红了眼:“因为你有病!你把我的车锁了你还来问我,我把自行车扛到学校我都快累死了!你去扛着试试!”
  “你才有病呢,”傅小司白了他一眼,“你没看见我把钥匙丢在你的车筐里了么?”
  陆之昂又憋了半天,然后更加郁闷地说:“我扛到了学校才发现……”
  傅小司愣了一下,然后就笑得从自行车上翻下去了。
  到了傅小司家楼下,傅小司停好车,挥了挥手,就转身上楼去了。
  身后的陆之昂突然“喂”了一声,傅小司转过来望着他,陆之昂把头转向左边,不知道望着什么地方,低声说了句:“立夏和她妈妈一起生活的,她的爸爸,离开很久了……”
  下午五点半。所有的课程都结束了。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
  立夏在桌子前收拾着书包,后面有人拍过自己的肩。
  “去画室吧,”陆之昂笑眯眯的,“小司也去。”
  立夏收拾了一下就跟他们一起去了。只是有点奇怪他们两个上午不还吵架来着么,怎么下午就好了。
  穿过一条被落叶盖满的道路。
  “你的脚还有事么?”傅小司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身边。
  立夏连忙摆摆手,说:“没事没事。”因为李嫣然的关系所以立夏对傅小司讲话也变得十分小心。果然他顿了顿说:“昨天李嫣然的事,对不起。”
  立夏本来刚想说声没关系的,可是陆之昂在旁边瞪着眼睛一脸如同见了鬼的表情,然后陆之昂鬼叫两声说:“啊啊啊,原来你也是会说对不起的啊……”话还没说完被傅小司一眼瞪了回去。
  画到一半的时候傅小司把立夏的画拿过去看,不出所料地他说了句:“难看。”然后拿过去用笔在她的画上开始涂抹起来。等他递过来的时候素描上的阴影已经细密了很多,而且重新分布过了,不再是她随心所欲搞出的光源不统一的那种。
  画好后回寝室的时候路过别的教室,初中部的学生正在做大扫除,一个看上去像劳动委员的男生在冲着门口拖地的女生大吼:“叫你拖你就拖,哪儿那么多废话啊!”然后那女的语气更加的横,说:“我不是在拖吗你急什么急……”
  陆之昂听得哈哈大笑,弯下腰捂着肚子。
  傅小司皱了皱眉头,说:“你脑子里整天就是这些下流的东西。”
  陆之昂“嗤”了一声,说:“你脑子里如果不一样是这些东西,你怎么会知道我是在笑什么东西?”
  傅小司脸上微微有些尴尬。
  立夏赶紧朝前面走几步,假装没有听见这段对话。
  送傅小司和陆之昂出了校门,立夏一个人去食堂吃饭,结果竟然吃出了一条虫来,这……立夏咬牙切齿了差不多十分钟,才鼓起勇气拿饭盒去倒掉,倒的时候手一抖差点连饭盒一起倒进垃圾箱。然后格外愤怒地跑去食堂门口挂的那个意见簿上写了很大的几个字:饭里有虫!
  黄叶似乎一瞬间就卷上了山头,浅川的周围开始一天一天变幻着颜色,从盛夏的墨绿,到夏末的草绿,再到初秋的浅黄直到现在黄色包围了整个浅川一中。
  日子就这样不断地朝身后行走,带着未知未觉的蒙面感朝着更加蒙面的未来走去。
  立夏还是继续买着那一份不怎么起眼的杂志,而里面祭司的画开始呈现出一种前所未见的色泽,大面积大面积的忧伤占领了画面的所有边角,成为高唱凯歌的王,在摧城掠地的瞬间却又昭示着天光大亮。
  妈妈来过浅川一次,带来了很多好吃的东西。放在寝室里一群大胃姑婆两天就解决了。然后对立夏的妈妈非常的崇拜。寝室的四个女孩子一直以吃为最高理想,最伟大的牺牲是三个人在冒着生理痛的情况下每人连吃了三个冰淇淋,结果三个人晚上在床上痛得滚来滚去,嘴里大叫着:“妈的想痛死我啊!”据说那一个晚上从一楼到三楼所有的男生都没睡着,而立夏寝室一战成名。
  第28节:Chapter.02(10)
  浅川一中的公寓很奇怪,男生女生住一幢楼,一楼到三楼是男生,三楼以上就都是女生了。夏天的时候每次从楼下走上来的时候都会看见穿着暴露的男生,甚至是顶着压力从刚洗完澡穿着内裤的男生身边走过才能回到寝室。而现在是十一月,在气温十几度的情况下穿着内裤到处溜达的男生变得越来越稀少。
  除了公寓之外,游泳课的时候也是男生女生一起上课,所以女生最痛恨的就是游泳课。什么课都可以坚持,唯独夏天的游泳课一定要逃。谁都知道那些平时只知道看参考书的男生谈起女生都是一副色迷迷的口吻,所以根本无法想象穿着泳装在他们面前游来游去是什么心态,立夏的感觉就跟一只鸡在黄鼠狼面前昂首挺胸地踢正步一样,充满了行为艺术的气质。
  所以几乎所有的女生都会打了假条上去谎称生理期到,无法下水充当浪里白条。唯独宋盈盈在上个星期就打了假条利用了这个借口回家休息了一次,这个星期就只能下水,于是伟大的盈盈决定去折腾两下。
  后来立夏同寝室的三个女生在岸上观看了盈盈小姐在水中痛苦地浮来沉去,她脸上悲痛而肃穆的表情让立夏想起慷慨赴死的英勇战士。
  下课后盈盈表达了她的体会,她说自己终于领悟到生理假要用在最紧要的关头,正如钱要花在刀刃上。
  晚上盈盈也一直在表达自己上了游泳课的愤怒,几个女生一致安慰她解救一下广大的男生很有奉献精神。结果盈盈说,没听说过奉献需要奉献两条雪白的大腿的。立夏听得差点昏过去。这句话里的借代修辞用得好。难怪盈盈语文一直考那么高的分数。
  十二月。
  天气一天凉过一天。有时候早晨起床也会看见窗外的树叶上凝了一层厚厚的霜。
  粗糙的白色。密密麻麻地覆盖着那些常绿阔叶的浓郁树林。
  而那些到了秋天就会落叶的树木,现在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丫,朝着冻得发出灰蓝色的天空伸展上去,大大小小的密集的树枝,像是墨水滴在纸上,沿着纹路浸染开去。
  冬天的清晨。整个校园无边的寂静。像是被浸泡在水里。
  没有飞鸟声,没有蝉鸣,没有树木拔节的声响——像是一切都停止了生长。
  时间荒诞地停顿着。
  只剩下很少很少的男生,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坚持着晨跑,他们大口呼吸的声音从遥远的操场上传递过来,在空旷的校园里来回摆荡。立夏闭着眼睛,似乎都能感受到他们呼出的大团大团的白汽,扩散融入到冬日的晨雾里。
  每天早上起床都变成一项格外充满挑战性的行动。
  六点半的起床铃声就变得比午夜凶铃更加让人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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