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星法王道:“施主若要与人动手,便该先与小僧交手。小僧虽不才,难道比那无名剑客还不如么?”
紫衣侯叹道:“大师且瞧瞧此人的剑法。”
话声方了,方宝儿便见到那段枯枝自屏风后飞了出来,去势之慢,慢到极点,看来似是有只无形无影的手掌,在下面托着似的,方宝儿大奇忖道:“这枯枝怎么不会掉下来?奇怪奇怪……”
众人见到紫衣侯露了这一手惊世骇俗的武功,都不禁耸然动容,岑陬等人,更是吓得不敢作声。
伽星法王举手将枯枝接过,睁目瞧了半晌,面色变来变去,突然抛下枯枝,一言不发,转身飞掠而出。
小小一段枯枝,竟将名震天下的伽星法王吓走了,此事若非眼见,无论说给谁听,都难令人相信。
胡不愁拾起枯枝,长叹道:“家师令晚辈前来,本来还有一事相求侯爷,但此刻……此刻……”
紫衣侯道:“令师是谁?还有何事要相求于我?”
胡不愁道:“家师人称清平剑客……”
紫衣侯道:“原来是白三空,我少年游侠江湖时,曾吃过他一顿好酒……唉!此话说来,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胡不愁道:“家师相求侯爷的第二件事,便是……便是……”突然转身,指着水天姬道:“求侯爷将这女子拿下。”
水天姬娇笑道:“哎哟,我又怎么得罪了你,难道你也和那木头一样,有个好色的爹爹,被我伤了不成?”
她每句话说来都要伤人,见到别人被她激得暴跳如雷,那便是她再也开心不过的事。
哪知胡不愁生性比她还要奇怪,对什么都沉得住气,无论谁想激怒于他,真是比登天还难。
水天姬话虽说得难听,他却只当没有听见。仍是缓缓道:“这女子抢走了家师的外孙……”
水天姬咯咯笑道:“侯爷莫要听他的鬼话。那调皮捣蛋的孩子,送给我都不要,还会费力去抢么?”
胡不愁虽已猜出抢去方宝儿的必然是她,但终是不能确定,闻言呆了一呆,道:“不是你是谁?”
水天姬笑道:“你硬要赖我,可有什么证据?可有谁瞧见了?唉!自己不好生管管那讨厌的孩子,却要赖别人。”
方宝儿越听越恼怒,暗道:“原来我不见了,她半点也不担心;原来她当面讨我好,背后却骂我讨厌。”
只见胡不愁被她说得目定口呆,无言可对。铃儿眼珠子转来转去,却是一副要瞧热闹的模样。
水天姬却已又道:“侯爷,你瞧这大脑袋当着你面血口喷人,欺负我这可怜的女孩子……”
胡不愁道:“明明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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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天姬轻轻顿足道:“好!你瞧,他还说是我,侯爷你叫他拿出证据来,不然就……就……就叫他给我叩头赔礼。”
她一副受了委曲的可怜模样,瞧着实是令人心动,紫衣侯叹道:“你既无证据,便不该说她。”
水天姬道:“是呀……是呀……”牵住铃儿的衣袖,道:“好姐姐,我求你替我做主,不然……不然我被他这么欺负,我……我也不想活了。”
一头倒进铃儿怀里,突然在铃儿肩头拧了一下,附在铃儿耳边耳语道:“小丫头,你把我那小丈夫偷到哪里去了?”
铃儿本来格格地直笑,听了这话,才吃了一惊,但口中笑声仍然不停,只是偷空在她耳边问道:“谁说的?”
水天姬鼻子里呜呜地啼哭,口中却耳语道:“若不是你偷的,你怎会知道我是他的大妻子?”
铃儿这才知道,是自己方才一句话露了口风,不由暗中叹了口气,忖道:“好厉害的女孩子!”
只听水天姬在她耳边又道:“你若不帮我将这阴阳怪气的大脑袋捉弄捉弄,我就把你偷人的事当众抖露出来。”
铃儿苦笑道:“如何捉弄?”
水天姬道:“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一定要将那大脑袋激得暴跳如雷、满肚子冤气才行。”
众人只见这两个美丽的女孩子抱在一起,一个哭,一个笑,不禁都瞧得莫名其妙,谁也想不到他两人在偷偷地说话。
突听铃儿道:“大脑袋,你可拿得出证据么?”
胡不愁道:“这……这……”
铃儿道:“你既拿不出证据,便不该把人家说成这样子。难道我们女孩子是好欺负的么?快过来叩头!”
胡不愁再是沉得住气,此刻也不禁被激得满面通红,道:“侯爷若是不信,不妨将那木郎君找来,他必定知道。”
水夫姬在铃儿怀中道:“他恨我入骨,自然帮着你赖我。”
众人都觉这话大有道理,有人已忍不住道:“对,非要他叩头赔礼不可,好叫他以后不敢欺负女孩子。”说话的自然也是女人。女人对付男人,有时的确团结得很。
胡不愁只觉四下数十道眼光都在瞧着自己,数十道眼光中都含着敌意,心里当真又气又恼,连手都被气抖了。
水天姬偷瞧一眼,心里真是开心极了。
紫衣侯道:“看来你拿不出证据,只有叩头吧!”
胡不愁僵在那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突听一个清亮的声音呼道:“谁说没有证据,证据这就来了!”
呼声竟是自屏风后发出来的,那群人齐地为之一惊。
只见一个眼睛大大、鼻子高高、脸儿红中透白、白中透嫩、长得可爱极了的孩子,自屏风后奔了出来。
胡不愁又惊又喜,也不禁脱口呼道:“宝儿,你怎会在这里?”方宝儿竟在此地现身,叫他如何不惊?
方宝儿小脸已被气得红红的道:“此事说来话来,等宝儿先替叔叔你出了这口气再说。”
胡不愁大奇道:“你替我出气?”
方宝儿道:“不错!”回转身子,面向紫衣侯。
他这才终于瞧见了紫衣侯的容貌,只见他身穿紫缎锦袍,头戴王者之冠,面容有如玉石塑成一般,带着种逼人的力量。以方宝儿的胆子,竟也不敢仔细去瞧他的眉目。紫衣侯似乎早已知道幕后有人,见他现身,神情仍是冷漠而懒散,绝无丝毫惊奇诧异之色。
方宝儿拜道:“尊侯遨游海上,啸傲云霞,实如天外神仙一般,却不知可遵人间之礼教?”
紫衣侯见他年纪如此幼小,说话却有如老儒,冷漠的面容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缓缓道:“本侯虽然终年遨游海上,却非化外之民,焉有不遵礼教之理?”言语之间,竟未以无知童子相待于宝儿。
方宝儿再拜道:“三纲五伦,四维八德,俱乃礼教之本,若有存心犯此之人,不知是否应该惩罚?”
群豪见这幼童置身如此情况之间,竟能侃侃而言,毫无惧色,都不禁又是惊奇又觉有趣。
小公主躲在帘幕后,还不敢出来,急得直是跺脚,紫衣侯道:“若有人犯了礼教之本,自是该罚。”
方宝儿道:“常言道:君为臣之天,父为子之天,夫为妻之天,若还有妻子当着丈夫的面不守妇道,又当如何?”
紫衣侯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道:“你小小年纪,难道也有妻子不成?”众人也不禁都跟着失笑。
方宝儿道:“正是。”。
紫衣侯道:“谁?你倒说来听听。”
方宝儿转身一指水天姬,道:“就是她!”
这一指之下,舱中人立刻骚动起来,有的惊笑,有的不信,胡不愁皱眉摇了摇头,暗道:“这孩子怎的如此胡闹?”
铃儿摸着方才被水天姬拧得发痛的肩头,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拍了拍手掌,大声道:“这孩子所说是真的。”
紫衣侯道:“你怎会知道?”
铃儿笑道:“这位水姑娘与这孩子成亲时,我和珠儿在旁边瞧得清清楚楚,怎会不知道?”
水天姬骂道:“你……你这死丫头……”
铃儿娇笑道:“你难道还敢不认么?”
水天姬道:“承认又怎样?来,小丈夫过来,让咱们夫妻俩亲热亲热。”伸出手来,便要拉方宝儿。
方宝儿大眼睛一瞪,道:“你既是我妻子,却对我大叔无礼,以下犯上,可说是无礼!你此刻承认了,方才却说没有将我带走,翻来覆去,可说是无信!你既已为人妻子,却还要抛头露面,为了达到目的,竟不惜将自己作为礼物送人,又可说是无耻!”
水天姬咯咯笑道:“哎哟,你骂得好凶呀!”
方宝儿理也不理她,转身面对紫衣侯,道:“这样无礼、无信、无耻的人,是不是该重重地罚她?”
紫衣侯含笑道:“你待如何罚她?”
方宝儿眨了眨眼睛,道:“先罚她给我大叔磕头赔礼!然后再……”
突听帘幕后有人接着道:“然后再罚她在咱们这里做三年苦工,每天要她读书写字。”声音娇嫩,自是小公主。
她娇生惯养,从来不知苦工该做什么,只知读书写字已是世上最苦的事,众人听她竟将读书写字视为作苦工,忍不住笑了出来。水天姬笑道:“这样的苦工,我做三年也无妨。”
紫衣侯道:“好!”
水天姬呆了一呆,道:“好……好什么?”
紫衣侯道:“你既说无妨,便罚你在此读书三年。”
水天姬道:“但……但我那是说着玩的呀!”
紫衣侯道:“在本侯面前,怎能随意说笑?”
水天姬这一下可笑不出来了,道:“我……我……”
铃儿抛了个眼色,和珠儿以及另两个少女将水天姬团团围住,笑道:“你怎样?还想不认帐么?”
水天姬眼珠子四下转了转,知道逃也逃不走了,突又娇笑起来,道:“好!我跑来跑去,反正也跑累了,在这里歇个三年,正是求之不得。但夫妻相随,我的小丈夫可也要在这里陪我。”
小公主拍手笑道:“那是自然,一定要他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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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愁心念一转,大喜道:“他反正无事可做,叫他在这里陪着读书,那真是再好也不过。”
方宝儿道:“先要她向你磕了头再说。”
胡不愁摇头笑道:“这个头我却生受不起,免了吧!”
只听紫衣侯突然叱道:“什么人?”
只听舱外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人冷冷道:“尊侯好厉害的耳力!”
另一人大笑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板凳爬上墙,石头滚上坡,十一、二岁小孩子,娶了个花枝招展的大老婆,看我童王老二张开口来笑呵呵。”
这两种声音一个冰冰冷冷、淡漠无情,一个却是热情充沛、豪快绝伦,两种声音虽在同时发出,语声却绝不相混,舱中人可将两种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但语声未发出之前,满舱这许多武林高手竟是谁也未发觉舱外居然有人,而且仅有一板之隔,近在咫尺。
紫衣侯面色稍和,道:“原来是你……”
那冷漠的语声道:“正是在下,特来拜访侯爷。”一个人自舱外大步走了进来,身材高瘦,面色发青,身穿一件虽然满是补钉但却洗得干干净净的破蓝布衣,一双手掌更是其白如玉,右手中指上戴着个奇形碧玉斑指,神色看来冷漠已极,脚移动间不带半点声息。
声音有两个,却只有一个人走进来,众人心里都觉奇怪,更都想瞧瞧那滑稽热情的笑声是谁发出来的。
蓝衫人大步走到紫衣侯面前,双手微一抱拳,道:“十余年未见,尊侯耳力还未见衰退,可贺!可喜!”
紫衣侯微微笑道:“十余年未见,你的轻功却是精进了,想来那轻功第一的名已非你莫属。”
蓝衫人道:“去年我与风道人比了——日一夜的轻功,终于胜了他半里多路。只是我素来不喜贪名,那轻功第一的名头,还是让给了他。”神情虽然冷漠,口气却是自得自傲,似是全未将众人瞧在眼里。
众人听得他轻功竟较名满天下的风道人更胜一筹,都不觉吃了一惊,都在暗中寻思此人的来历。
小公主见他如此狂傲,心里甚是厌恶,忍不住轻轻道:“吹大气!”
方宝儿立刻应道:“吹牛皮!”
蓝衫人突然回过头来,目光在他两人小脸上一转。方宝儿与小公主但觉他面容虽然青冷,但这一双眼神中却似乎蕴藏着一股火样的热情。
蓝衫人冷冷道:“两个小孩子,是在说我么?”
水天姬一步赶过来,挡在方宝儿身前,娇笑道:“大人可不能对小孩如此发狠,喂,和你同来的那位怎不进来呀?”
蓝衫人道:“进来了。”
水天姬眼波四转,道:“在哪里?”
突听那热情的笑声自对面传来,笑道:“在哪里?在这里,你虽然瞧不见我,我却瞧得见你。”
水天姬、方宝儿却吓了一跳,定睛望去,只有那蓝衫人站在对面,面上仍无表情,更不似说过话的模样,但那笑声却的的确确是从对面传来的。笑的人是谁?莫非会隐形之术不成?
方宝儿心里有些发冷,忍不住靠紧了水天姬的身子。
那笑声又自传来:“小两口,亲蜜蜜,当着人……”
方宝儿突然大叫道:“是他……又是他……两个声音都是他一个人……他肚子里会说话。”
笑声顿住,蓝衫人目光中却似有笑意一闪,他目光中的神情,与面色之冷漠看来,有如两人一般。
水天姬瞧了他两眼,拍掌笑道:“王半侠!你是王半侠!外冷内热,半侠半狂,我早该想起你了!”
蓝衫人王半侠道:“现在想起来还不迟。”
水天姬笑道:“久闻王半侠乃是武林怪人谱中一个绝妙怪人,不想今天竟在这里遇着,真是幸会得很。”
王半侠道:“你又何尝不是‘怪人谱’其中之一。”
方宝儿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道:“你……你肚子怎会说话?”
水天姬笑道:“他就是仗着自己这一手肚子里会说话的腹语功夫,硬要将自己当做两个人,还取个名字‘化身双侠’,把武林豪杰们弄个晕头转向,谁也不知他究竟是一人还是两个。”
王半侠冷冷道:“王某遇着正义之人,便是王半侠,遇着奸险之徒,便是王半狂,总比你忽男忽女要简单得多。”
紫衣侯微微一笑道:“王兄身外化身,游戏风尘,今日来到这里的,却不知是王半侠还是王半狂?”
王半侠道:“若是王半狂,我就不来了,只因这趟事实在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千里奔波,为的只是管人的闲事。”
目光一转,忽然问道:“谁是白三空的徒弟?”
胡不愁躬身道:“晚辈便是,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王半侠道:“你师傅吩咐你的事,可曾办妥了?”
胡不愁道:“紫衣侯已答应了。”
王半侠颔首道:“好……既已答应,为何还不快走?你莫非不知此事延迟一日,武林豪杰便要多死一个?”
紫衣侯道:“原来你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王半侠道:“不错,在下正也为了此事而来,只因此刻死在那白衣剑客手下的英雄豪杰已有二十多个。”
紫衣侯皱眉道:“那厮真有这般毒辣?”
“那厮东来首战,便杀了‘飞鹤’柳松,此后自鲁东一路向西南而行,一柄奇形长剑,几乎横扫了中原武林!连‘中州一剑’邵文生,‘清平剑客’白三空那样的剑法名家,都难逃他的剑下!”
方宝儿惊呼一声,身子摇了两摇,颤声道:“我爷爷……”
王半侠目光一闪,道:“你爷爷是谁?”
胡不愁黯然道:“这孩子便是家师之外孙。”
方宝儿一把抓住胡不愁衣襟,道:“我爷爷怎样了?你可知道?”
胡不愁垂首道:“他老人家只怕……”
王半侠截口道:“白三空没有死!”
方宝儿松了口气,这一惊一喜之后,只觉双脚发软,几乎站不住身子,胡不愁却又惊又奇,道:“家师未死?”
王半侠道:“白三空虽然中了那白衣剑客一剑,却并未丧命,乃是惟一自白衣人剑下保得性命的人。”
第六回 千里下战书
胡不愁眼见他师父中剑倒地,此刻听得这消息,心中惊喜之情,实远在方宝儿之上。
但王半侠却突然叹息一声,缓缓道:“他虽然未死,但那情况却实比死了还要难受得多!”
胡不愁变色道:“为什么?”
王半侠道:“天下武林豪杰,此刻都在逼问着他,那白衣人剑法中究竟有何奥秘,只因他是与白衣剑客对剑之后惟一还能活着的人,对白衣人剑法之秘密,自比任何人都知道得多些。”
胡不愁道:“家……家师可曾说了?”
王半侠摇了摇头,道:“白三空只因白衣人剑下留情才保全了性命,无论别人如何逼问,他也不肯对白衣人剑法之秘密吐露一字。但他眼见中原武林同道一个个在白衣人剑下丧生,心情实是痛苦已极,这才叫我兼程赶来……唉!侯爷,你若已答应,就请快些出手吧!”
水天姬第一次听到那白衣人的故事,也不觉听得心房砰砰跳动,脱口道:“中原武林中,难道就没有人挡得住他?”
王半侠道:“没有!”
水天姬道:“一个人挡不住,十个百个人总可以宰了他吧?”
王半侠冷冷道:“此人乃是为了研究武道而来,所寻的也都是有着武人本色的英雄豪杰,这些人虽然死在他剑下,却也是为了‘武道’殉身,若是集合数十人之力将他杀了,岂非令天下英雄耻笑?”
水天姬叹了口气,道:“耻笑也总比死了要好些吧?”
方宝儿大声道:“那却不然!有些人宁愿死了,也不愿做见不得人的丑事,那才是宁死不侮的大英雄!”
王半侠抚了抚他头发,颔首道:“好孩子。”
紫衣侯微微笑道:“果然是好孩子!”
水天姬却喃喃叹道:“什么好孩子,我瞧只是个傻孩子!”
王半侠道:“闲话少说,侯爷若要出手,此刻便该去了。”
紫衣侯默然半晌,自身边美女手中取过一柄长剑。
这里到处俱是富贵景象,连他身边少女所佩的珠宝也无一件不是价值连城之物,唯有这柄长剑,剑鞘却是简陋已极。紫衣侯双手把玩着长剑,又沉吟半晌,突然向那马脸岑陬招手道:“你过来。”
马脸岑陬早已被方才那一连串发生的奇事惊得几乎忘了自己置身何地,闻言又是一惊,道:“侯……侯爷有何吩咐?”
他心里虽不愿过去,但脚步却已不由自主向前移动。
紫衣侯缓缓道:“我说到三字,便要向你击出一剑,你若能躲过,我便和你同回大宛;你若躲不过,我这一剑也不伤你性命,只是却要劳动你去一趟中原,为我办一件事。”
岑陬又惊又喜,道:“只是一剑?”
紫衣侯道:“一剑!击向你‘肩井’穴以下,‘乳泉’之上七处大穴,绝无第二招后着!”
岑陬暗喜忖道:“他事先将部位都告知了我,再击一剑,我又不是死人,还怕躲不过?”当下大声道:“好!”
紫衣侯道:“一……二……”
岑陬早已顿住脚步,双目凝注紫衣侯掌中长剑。
紫衣侯道:“三!”身子不动,缓缓一剑刺出。
这一剑不但去势缓慢,剑式平凡,而且明明够不上部位,岑陬纵然不避不闪,这一剑也刺不着他。
岑陬怔了一怔:“这算什么?”
哪知他心念还未转完,这缓慢平凡的一剑突然幻起光幕,明明够不上的部位,也变得恰巧够得上了。
众人但觉眼前一阵青光闪动,但闻岑陬一声惊呼,紫衣侯长剑已然回鞘。岑陬虽未倒下,身上却多了七道血口。谁也瞧不清紫衣侯一剑怎会将人家刺伤七道血口,而且分散在左、右双肩、胸、腹、胁下各处。
岑陬一张马脸顿时变得苍白,似已呆在地上,不知动弹,那“千金裘”更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乘人不备,竟悄悄溜了。
紫衣侯缓缓道:“这位岑兄已被我剑尖点中穴道……”
胡不愁听他竟能以剑尖点穴,不禁失声惊叹。紫衣侯接道:“你们可将他带去那白衣剑客处,要那白衣剑客瞧瞧他伤口,就说这出剑伤他的人,已在东海之滨相候,请白衣剑客来此一战!”
王半侠皱眉道:“侯爷,你自己去一趟岂非方便得多?”
紫衣侯苦笑一声,道:“十余年前,我比剑败于一人之手时,便曾发下重誓,此生绝不再踏上陆地一步。”
王半侠耸然动容道:“当今天下有谁的剑法能胜得了你?”
紫衣侯缓缓叹道:“只在天地间,云深不知处……”
王半侠黯然半晌,道:“那白衣人不来又当如何?”
紫衣侯道:“他若真是为了‘武道’而来,见了岑陬身上七处伤口,无论如何,也要与我一战,否则他便是以‘武道’两字作为杀人的藉口,你们不妨集合群豪之力,乱刀将他杀了!”
王半侠瞧了岑陬几眼,长叹道:“好生生的要咱们带着这匹死马走路,胡不愁,这可得交给你了。”
晓雾迷蒙,洛阳城城碟之上动也不动地坐着个白衣人,唯有满头长发在风中不住飞舞。
他身后斜背着一柄六尺长剑,齐眉勒着根白麻布带,铁青的面孔,在浓雾中看来,实是说不出的凄清诡异,目光痴痴地望着沉睡在浓雾中的洛阳城,望着那千椽万瓦、千门万户,眉宇间满含萧索寂寞之意。似在感慨这十丈红尘之中竟无一人能是他的敌手!
一线阳光破雾而出,白衣人缓缓长身而起,缓缓走下城碟,向西而行,每走一步,相隔仍是一尺七寸。
洛阳城西蜿蜒着一条碎石道路,两旁林木浓密,此刻仍似静寂无人,但若仔细观望,便可瞧出每株树下都垂手肃立着一个白衣大汉,人人俱是神情沉重,如临大敌,又如在等候贵宾一般。
道路尽头便是一片广大的庄院,一眼望去,庄院中人似都沉睡未醒,是以听不到半句人声。
但若踏人庄门,便可瞧出这一片庄院之中到处都有人走动,但人们即使对面相遇,也绝说不出半个字来。
大厅中所有家俱俱已搬去,偌大的厅堂,看来实是阴森黝暗,不可明状,突然九个白衣人鱼贯而人,一排靠墙坐下。
这九人高矮有别,老幼不一,但神情间都带着一种壮烈之气,九人手边各个提着青布袋子,十八道目光一齐望着门外,只见门外浓雾渐薄,终于有一道阳光破雾而出,中央一人沉声道:“时候快到了……”话犹未了,已有一只信鸽箭一般飞人大厅,九人对望一眼,不再说话。
这时白衣人已走上两边松柏夹道的碎石道路,突听一声霹雳般大喝,道旁两百九十七人同时喝道:“迎驾……”两百九十七柄鬼头大刀同时拔出,在树下架成一片刀山,声势之壮,端的无与伦比!
白衣人目光凝注前方,对两旁望也不望上一眼,一步步向前走了过去,两百九十七条白衣大汉掌心都不禁沁出冷汗。
庄院中又是一声大喝:“迎驾……”喝声较方才更稳。自庄门通向大厅的石路上,又是三百二十条大汉高举鬼头刀,交叉而架。白衣人若是穿行在大刀下,只要大刀一落,他纵是铁打的身子,也要被乱刀剁碎。三百二十条大汉俱在心中暗忖:“瞧他敢不敢自刀下走过?”
一念闪过,白衣人已笔直走了过来,竟将头上这数百柄雪亮的大刀全都视如废铁一般,一脚跨过去,仍是一尺七寸!既不加快,亦不放缓。三百二十条大汉,人人目定口呆,只道此人真是铁打的胆量!
白衣人穿过刀林,踏人大厅,冷冰冰站在厅中九人面前,冷冰冰的目光,缓缓自最左一人望到最右一人面上。外面的喝声与刀山本是要先寒他之胆,九人此刻见他面色竟未改变,心中都不禁暗暗惊叹:“难道此人真不怕死?”
白衣人一眼扫过,便似已瞧出他们的心意,冷冷道:“武人本应殉武,我纵死在刀下,亦是求仁得仁,虽死无憾!”
中央之人面颊微红,向最左一人瞧了一眼,那人沉声道:“今日不但中州九大高手已尽集在下这‘连云庄’中,九大高手门下也齐来此地,阁下今日一战,若能全胜而出,便不必跋涉长途,再去他处。”此人面容瘦削,目光深沉,显见武功不但高强,而且心计极深。
白衣人瞧他一眼,道:“摘星手彭清?”
那人道:“在下正是彭清!”
白衣人道:“好!动手!”
彭清冷冷一笑,道:“今日我九人俱要向阁下领教,但谁先出手,却由不得阁下。只因今日之战关系太大,我等早已深思熟虑,今日我等聚在一处,并非为了要阁下方便,而是要以车轮之战消耗阁下气力,那后出手之人便可事半功倍。此举虽然有些投机取巧,却无伤较武精神,否则这‘连云庄’中千余人乱刀齐下……嘿嘿!”冷笑一声,住口不语。
白衣人道:“你不妨试试!”
彭清说话间有人以眼色示意,似要劝他住口,有人面露愧色,有人垂首不语。这些人是何等厉练,都知道彭清这番话看来虽说得坦白,其实又是在乱人心智。右面一条虬髯大汉突然长身而起,大声道:“这些事都是彭清做主,与俺飞天豹无关,你要动手,飞天豹先陪你!”
白衣人道:“请!”
只见飞天豹性情虽然粗豪,但面临大战,举止并不急躁,一手抓起那青布包袱,缓步而出。
这时旭日已升,万道金光映得院中数百柄长刀耀眼生花。飞天豹厉声道:“收刀!”院中立刻有数十柄长刀垂下,这些想必都是飞天豹门下。过了半晌,另八人一一举手吩咐,院中刀光方自不见。
白衣人瞧这粗鲁的汉子,对这些细小之事也照顾得甚是周到,生怕刀光闪眼,影响出招,便知此人成名必非侥幸,冷漠的眼光中方自泛起一丝淡淡的兴奋之色,似是唯愿这飞天豹武功高些,能作自家的对手!
飞天豹目光环顾一眼,向那中央端坐之人抱拳一礼,霍然转身,双手乍分,青布袋便远远落到一边,露出了袋中兵刃,竟是一对精光闪闪的“流星练子锤”,双锤之间铜链垂地。飞天豹厉声道:“此锤连柄带链,长达一丈七尺,链下已会过百十高手,你得小心了!”
“小心了”三字出口,他魁伟的身形已开始在厅中游走,脚下不带声息,唯有铜链划地,叮当作响。
响声越来越急,他脚步也越走越快,但距离白衣人始终都在丈余开外,白衣人纵然出剑,也够不上部位。
这白衣人武功虽高,纵然能够胜他,但若要想像以往那般一剑得手,看来实是极少可能。
忽然间飞天豹一声暴喝,银锤流星般飞出,带着刺耳的呼啸之声,直打白衣人咽喉!
白衣人双臂齐振,双掌自左肩后齐握剑柄,“擦”的一声轻响,长剑出鞘一尺三寸,众人只听“当”的一响,白衣人竟在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以剑柄弹飞了飞天豹那声势赤赤然的一锤!
飞天豹以此兵刃成名,腕力实是非同小可,手腕一挫,硬生生将右锤收回,左锤立刻跟着飞出。
他双锤连绵不绝,一锤跟着一锤,众人眼中但见满厅银光流动,耳边便闻风声呼呼,夹杂着一连串“叮当”声响乙白衣人长剑仍未出鞘,飞天豹这狂风施出的十八锤竟都被他剑柄震退。
突然两道银光左右飞起,一道青光中间穿过,飞天豹惨呼一声,倒地气绝,白衣人长剑已出鞘,剑尖流血。
大厅内外,竟然一无声息,厅中八人,面容也未见变动,似乎早已料到这本是必将发生之事。
四条大汉奔人,以白布裹起飞天豹的尸身,似来时一般迅快地退下,所费不过片刻时间,飞天豹三十年来显赫的声名,却已从此消失!
白衣人目中兴奋之意也已消失,落寞地凝注着剑尖,剑尖鲜血滴尽,白衣人道:“下一个!”
原来坐在飞天豹身旁之人缓缓站了起来,缓步走出。
只见他形容枯瘦,面色蜡黄,显得一双眼神分外明亮,手中提的包袱看来凸凸凹凹,装的似非兵刃。
白衣人凝目瞧了一眼,道:“七手大圣乔飞?”
枯瘦之人道:“是!”缓步走到大厅角落中,解开包袱,里面竟是七、八只颜色不同的镖囊。
乔飞将镖囊一只一只绑到身上,绑得甚是仔细,似乎每一只镖囊所绑的部位都经过严密的计算,使其能尽量顺手,若是差错半分,便大有影响。他白色衣衫衬着这七色镖囊,当真是色彩缤纷,鲜艳已极。
白衣人长剑垂地,冷冷地望着他,他大大小小,每一个动作,没有一个能逃过这双冰冷冷的眼底。
乔飞绑束停当,身子仍站在角落之中,缓缓道:“乔某以暗器成名,此外别无专长,不知阁下可愿指教?”
白衣人道:“请!”
乔飞道:“乔某这七只镖囊中暗器无数,曾同时击毙伏牛山三十六友,阁下似以长剑对敌,只怕是吃亏的。”
他语声平平稳稳,无论说什么话时,都不动意气。
白衣人再不说话,甚至连眼睛都已不去望他。
“七手大圣”乔飞平生与人交手无数,无论多么强的对手与他对敌时,目光也从不敢自他双手之上移开,如今见了这白衣人竟瞧也不瞧他手掌一眼,心里既是惊奇又是欢喜。
只见白衣人全身精神斗志似都又已放松,掌中剑懒洋洋地垂在地面,哪里有丝毫与人生死搏杀的模样。
乔飞双掌缓缓在身前移动,有如抚摸自己胸腹一般,但忽然间,他双掌越来移动越快,一双手掌似已化作了无数双手掌。
这正是他施放暗器之成名绝技,叫人根本无法猜到,他掌中的暗器究竟要从哪一方向袭来,何况他身子距离白衣人至少有一丈七尺左右,白衣人要想一剑将他杀死,更是万万不能主事,他算准自家实已立于不败之境,突然轻叱一声,数十道寒光随声暴射而出!
乍眼一望,这数十道寒光实是杂乱无章,似乎全非打向白衣人身上,但在座俱是武林一流高手,都知道这数十点暗器只要到了白衣人近前,有的交击互撞,有的藉力反弹,还有的要自白衣人身后回旋击向他背后,正是施发暗器手法中最高妙狠毒的一种。
也就在这刹那间,白衣人身形突起,众人眼前青光一闪,自漫天寒星中飞出,快得几乎目力难见。
接着,乔飞一声惨呼,仰天跌倒,一柄长剑自他双眉之间穿人,又从后脑穿出,竟硬生生将他钉在地上。
这时那数十点暗器方自一齐撞上墙壁,白衣人身子有如壁虎般贴在屋顶上,原来他竟以长剑当做暗器击出。
乔飞实未想到他长剑竟会脱手,只顾了攻敌,却忘了护己,等他瞧见青光时,那长剑已如雷霆闪电而来,他哪里还能躲开!他自暗器出手到倒地身死,也不过是拍掌间事,等到暗器撞壁落地,白衣人身子已站在乔飞面前,长剑已又握在掌中,生像根本未离手一般。
剩下的七人仍然不动声色,当真是人人都有视死如归之心,否则又怎能如此沉得住气?
乔飞额头鲜血涌泉般激射而出,点点滴滴溅上了白衣人衣衫,仿佛在他那件白麻衣上画了无数瓣桃花。
又见四条大汉奔人,以白布裹起乔飞尸身,四个人瞧也不敢瞧那白衣人一眼,牙关不住格格地直抖。
白衣人轻轻叹息一声,缓缓道:“下一个!”
本自坐在乔飞身侧一人面无表情,似是情感早已全部麻木,此刻缓缓站起,道:“徐文智领教高招。”
此人颧骨高耸,两腮无肉,手脚甚是长大,坐在地上时看来仿佛甚矮,这一站将起来,竟比别人高了一个头。
白衣人漠然瞧了他一眼,道:“大力神鹫,好好出手!”
徐文智不再说话,解开包袱,将一条青铜打就的三节棍握在掌中,铜棍节节相击,发出一连串当当声响……
洛阳城外两里道上,正有一辆双马大车加急飞驰,车厢中坐的正是王半侠与胡不愁。马脸岑陬蜷缩在角落中,早已被点了晕睡之穴。赶车的衣衫褴褛,神情强悍,似是丐帮中弟子。
他绝不怜惜马匹,七尺长鞭,一鞭鞭打在马背上,打得两匹健马背上都现出血红的鞭痕。
王半侠不住观望天色,不住喃喃道:“迟了……迟了……”
胡不愁道:“什么迟了?”
王半侠道:“今日正是中州九大高手与那白衣人约定的会战之日,此刻只怕有人遭了他毒手了!”
这番话本是关心焦切之言,但他语声却仍然冷漠已极。能用这种语声说出这种话来的人,实在少见得很。
胡不愁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真的……”
王半侠突然一拍车板,大怒道:“你还说什么?若不是为了要安排你的宝贝侄儿耽误许久,此刻早已到了。”
胡不愁垂首不敢说话。王半侠瞧着窗外天色已亮,更是骂不绝口。
他不但用口来骂,还用肚子来骂,两种骂声,一个冷漠,一个热烈,生似两个人在对面骂街一般,胡不愁当真被他骂得既不敢笑,又不敢怒。
忽然间,一声马嘶,声如裂帛,车身一阵震荡冲人道旁,王半侠大喝道:“什么事?”
他还未说完,便已推门,等到短短三个字说完,他身子已到车前,反应之快,动作之迅,端的难作第二人想。
只见一匹健马已力竭倒毙,另一匹马亦是摇摇欲倒,嘴旁的白沫其浓如浆,赶车的叹道:“马不成了!”
王半侠顿足道:“越是紧要关头越要出岔子,‘诸葛通’说你是赶马好手,怎的也如此不中用?”
赶车的垂首道:“晚辈已尽了力,只是这两匹马……唉!这两匹马也是好马,但再好的马也无法如此奔驰!”
王半侠哪里还有心听他的话,旋身掠到车窗前,道:“见到路上有一辆车,立刻截下,车上无论坐的是谁,都不妨将他赶下去,然后叫马良赶车快到洛阳‘连云庄’,知道了么?”
胡不愁道:“前辈要先去那里?”
王半侠道:“我先赶去,想法子拖住他……”
话未说完,人已去远。
赶车的丐帮弟子马良眨了眨眼睛,长叹道:“想不到王前辈竟是这么急的性子,唉!他老人家却未想到世上哪有马能快得过他的脚程……”话犹未了,远处突有蹄声传来,蹄声初响,已可瞧见车马的影子,那来势之快,马良若非眼见,实是难以相信。
连云庄大厅中,除了白衣人外,已只剩下五人。
白衣人仍无丝毫疲态,只是神情显得更是落寞,目光四扫一眼,喃喃道:“还有四个……”
摘星手彭清冷笑道:“五个。”
白衣人望也不望他一眼,道:“你不配我动手。”
摘星手面色微变,忽道:“为何……”
白衣人冷冷道:“我战的是武人,而非小人。”
摘星手面上阵青阵白,呆了半晌,突然仰天狂笑道:“你纵不愿与我动手,只怕也由不得你。”
白衣人道:“我若不出手,谁也无法迫我出手!”
摘星手狂笑道:“到了这里……”
白衣人截道:“这里又如何?”身子突然飞起,只一闪已到了院中大汉群中,只见他身形过处,大汉们一串惊呼。
呼声未了,白衣人已回到大厅,双胁之下竟抱着十数柄大刀,白衣人双臂一振,大刀“哗啦啦”落满一地。
他满面不屑之意,也不说话,但那神情无异在说:“你将这里视如铜墙铁壁,在我看来却有如无人之境。”
摘星手面色惨白,似乎在寻词说话,白衣人却再也不理他,冷冷道:“还有四个……”
一条浓眉大眼的汉子大步走出。中州九大高手中,此人看来最是年轻,也不过二十六、七左右,但神态却最是威猛,脚步沉稳有力,双手撕开包袱,露出一双似钩非钩、似夺非夺的奇形兵刃。
白衣人望了他兵刃一眼,道:“铁温侯?”
浓眉大汉道:“正是!”
白衣人道:“久闻温侯七丧戟,于当世武林一十三种新创外门兵刃中名列第八,想必自有妙着。”
依壁而坐的四大高手这才对望一眼,目中稍露惊诧之色,显然在奇怪这海外剑客怎会对中原武林情况如此熟悉。
铁温侯沉声道:“这兵刃共有四种招式、三种妙用,恕铁某不能先行告知。”双臂一振,七丧戟十字架起。
白衣人道:“无妨!”
只见铁温侯掌中兵刃青光闪闪,份量看来极是沉重,右手戟长三尺,左手戟长二尺七寸,戟身双带锋刃如剑,戟头尖端,形如“银光万字夺”,夺下带着铁戟月牙枝,握手处却打造得如同“护手双钩”一般模样,显见可兼具万字夺、双铁戟、鸳鸯剑、护手钩四种招式。
白衣人目光凝注着这奇异的兵刃,目中又自露出一丝兴奋狂热的光芒,有如酒徒见着美酒,幼童见着新衣、美食一般,显见这白衣人对武功一道之狂热,实已深嗜入骨,不可自禁。
铁温侯瞧了这目中光芒一眼,心中竟不由自主泛起一股寒意,振起精神,大喝一声:“请!”
白衣人道:“请!”
这一声“请”出口,他神情便又立刻恢复石像般冷漠。
铁温侯双足缓缓移动,双戟缓缓伸出,鞋底将石地擦得“吱吱”作响,双掌背上青筋暴露。
他早已蓄势而待,此刻全身真力俱都已达巅峰,立刻便将发出惊心动魄之一击,而这一击之下,便可判出生死。
突然间,庄外传来一声大喝:“各位且慢动手!”短短六个字说完,已有一条人影轻烟般掠人大厅。
铁温侯双戟一撤,连退七步。他虽未真个动手,但此刻已是满头大汗,比昔日与人搏杀十场还要疲累。
摘星手彭清等四人微微动容,目光一转,齐地松了口,彭清道:“半侠兄终于赶来了!”
一掠而人的人影正是奇人王半侠,此刻他衣衫俱已湿透,喘息着倚在墙上,竟是久久不能说话。
两百里的路途,他竟在两个时辰中赶来,这轻功是何等惊人,这气力的消耗又是何等巨大。
白衣人冷冷瞧了他一眼,道:“果然好轻功!”
王半侠喘息着道:“好……好说……”目光一转,惨然失色,道:“乔老三、徐文智他们……他们……”
彭清沉声叹道:“都已殉身武道!”
王半侠坐了下去,呆呆地愕了半晌,白衣人已面对着他,一字字缓缓道:“请出手!”
铁温侯大喝道:“王大哥并非为了动手而来。”
白衣人冷冷道:“若不较武,来做什么?”
王半侠霍然跃起,大声道:“王某来此,只是代我天下第一剑客传来战书,约你去……”
白衣人冷笑截口道:“第一剑客?纵是第一剑客,也要等我此间较武之后再说……何况有谁知他是第一剑客?”
玉半侠道:“阁下瞧了战书,便再也不愿与别人动手了,也可立刻知道下书之人剑法无双!”
白衣人道:“战书在哪里?”
王半侠道:“稍等片刻,便可送来。”
白衣人道:“等多久?”
王半侠道:“最多两个时辰。”
白衣人沉吟半晌,道:“好!我等!”就地坐下,不再动弹。他似乎随地都可坐下,随处都可安身。他可以连日连夜不睡不吃,腐食污水也照样可以吃下,只因他除了“武道”之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胡不愁与马良眼见远处车马来势那般迅快,心中不禁又是惊奇又是欢喜,胡不愁拭汗道:“好快的马!”
马良叹道:“在下三岁初次骑马,七岁开始养马,终日与马厮混,至今二十三年,却也未瞧见如此快马!”
话犹未了,车马已近在眼前。
胡不愁一跃而出,举臂大喝道:“请留步!”他只道车马如此奔行,必难驻足,是以早已准备跃上车去。
哪知赶车的一声呼哨,两匹马竟立刻驻足,竟比绝世轻功高手奔行时突然止步还要轻松自然。
只见赶车的头戴遮阳大笠,紧压眉际,那两匹马经过如此急奔之后,竟仍是光采照人,神骏非常。
马良知马爱马,一见这两匹神驹,心头便不禁一阵激动,忍不住过去伸手抚马鬃。
胡不愁抱拳道:“在下等身有急事,想借尊马一用……”
赶车的咯咯一笑,道:“你疯了吗?”
语声生冷艰涩,胡不愁听了方自一愕,马良已脱口惊呼道:“汗血宝马!”他伸手一抚马身,手上已染了一掌血般的马汗。
胡不愁更是吃惊,变色道:“车里的朋友是……”
只听车厢中咯咯笑道:“踏破铁鞋找不到,找到全不花功夫……妙哉妙哉,不亦悦乎?”
这人竟将最最通俗的谚语都说错了,语声一人胡不愁耳里,胡不愁立刻脱口惊呼道:“千金裘!”
只见车中走出来的,果然是那球一般的金衫人甘孙。
甘孙满面俱是诡笑,目光四扫一眼,道:“妙哉妙哉,尊驾仅有一人在此,不亦悦乎?岑兄在车中乎?”
胡不愁与马良打了个眼色,口中道:“阁下莫非是追寻那马脸人而来的?哈哈!妙哉……”突然一掌拍出!
哪知甘孙人虽肥蠢,身子却是很灵便,轻轻一闪,便将这一掌避开,那身法之怪异,当真有如金球滚地一般。
这时马良却已一把将那赶车的脚踝拉住,硬生生扯了下来,赶车的怒喝道:“狗……狗……”
马良不等他翻身站起,挫腰一带,竟将这赶车的白头上翻了过去,叭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跌得半死。
这赶车的本是大宛武士,武功不弱,但马良用的却是丐帮中独门摔跤手法,只要他手掌沾着,便必定要他摔得七荤八素,那大宛武士骤出不意,根本未有还手的机会,便已躺在地上不能动了。
那边胡不愁却已屡遇险招。
只见甘孙滚来滚去,将胡不愁围在中央,胡不愁竟已处在挨打之势,一招也还不出手!
马良一心要上前去相助,怎奈他除了几手摔跤绝技外,别的武功实是差劲得很,那甘孙武功却怪异已极,只要一招击出,无论中与不中,也不管对方是否还击,他身形都绝不停留,立刻滑走,此等武功,别人若要伤他,确是大为不易,但若要伤得别人,也同样困难得很。马良行走江湖,当真从未见过如此畏首畏尾功夫,自己明明可以打人,却偏要先防着莫要挨打,想来他那要打人的心思,实比怕挨打的心思少得多。
马良暗叹忖道:“清平剑客威名显赫,怎的门下弟子武功却如此不济,若非遇见这种怕挨打的懦夫,只怕早已躺下了。”
一念闪过,突听胡不愁大笑道:“好了!王半侠来了!”
甘孙身子一震,大呼道:“在哪里?”三个字还未说完,胡不愁已一掌击上他胸膛,跟着飞起一足,将他踢得滚了几滚,只觉着手之处软绵绵的,竟似丝毫伤不了对方,胡不愁这才大吃一惊!哪知甘孙虽然未受伤,但一跃而起之后,竟头也不回,飞也似的溜了。
马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摇头叹道:“好没用的脓包。”
胡不愁含笑道:“此人武功实是在我之上,但我早已知道此人贪生怕死,连施展的武功都是那般模样,是以丝毫也不着急,故意作出不能还手之状,好叫他,心里得意,再吓他一跳,踢他一脚,果然将他吓跑了。”
马良不禁暗道一声惭愧,瞧着胡不愁那大大的头、满脸的笑,暗叹忖道:“此人看来混混糊糊,不想竟会如此机智、如此沉着,虽在如此危急情况之下,仍是不慌不忙,巧计百出!就凭这两点,已是他人不及,我险些竟瞧错了他。”一念至此,不禁对胡不愁大生敬佩之心。
胡不愁笑道:“无论如何,咱们总得感激他为咱们送来两匹宝马。快些将那马脸搬到这车上走吧,也免得王前辈着急。”
两人跃到道旁,打开车门,目光望处,两人不约而同脱口惊呼一声,竟被惊得呆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
车厢中的马脸岑陬,竟已赫然踪影不见!
阳光渐渐升高,偌大的连云庄里一片死寂。
秋深之际,阳光并不炽热,但数百条屹立在院中的大汉,却已人人俱是满头大汗,汗透重衣。
王半侠、铁温侯、彭清等六人倚壁而坐,十二道目光瞬也不瞬地瞧着厅门,面上已现出不宁之色。
白衣人却石像般端坐不动,阳光将他白麻衣衫映得一片金黄,使他更平添几分神秘之色彩。
王半侠喃喃道:“该死……该死,怎的还不来……”
突见白衣人霍然长身而起,冷冷道:“两个时辰到了!”
王半侠苦笑道:“到了么?”
白衣人道:“那第一剑客的战书在哪里?”
王半侠道:“再有一个时辰,想必可来了。”
白衣人冷冷道:“我说等两个时辰,便是等两个时辰。将大好时光浪费于等待之中,岂是我武人精神?”
王半侠道:“你难道只知比武、练武,别的任何事都一概不管了么?”
彭清道:“你可知世上除武之外还有许多佳事,名花佳树,良辰美景,百年好酒,绝代佳人,你难道都不愿享受享受?”
白衣人缓缓道:“我生命已献于武道,其他均非我所能顾及!”语声虽缓慢,但截钉断铁,绝无犹疑。
王半侠叹道:“你虽是武痴,却痴得令人可敬……”
白衣人不再说话,缓缓提起长剑,道:“请!”
铁温侯霍然站起身子,沉声道:“既是如此,铁某……”
突听厅外一阵喧哗,众人纷纷大喝道:“来了!来了!有人来了……”喧哗声中,夹着一阵马蹄之声。
蹄声初响,已有两骑奔来,来势有如天马行空,瞬息即至,瞬息而止,马上两人飞奔人厅。
王半侠大喜道:“不愁,你来得正……”好字还未说出,突然变色道:“那岑……岑陬在哪里?”
胡不愁喘息未止,垂首道:“失……失踪了。”
王半侠又惊又怒,厉喝道:“他穴道被制,怎会失踪?”
胡不愁又悔又愧,当下简略将经过说出。王半侠只听得连连顿足,怒道:“这怎生是好?你可知有多少武林高手要送命在此事中?”
胡不愁哪敢说话!王半侠泪如雨下,又道:“是谁会将岑陬劫走?是谁有那么狠毒的心肠?”
铁温侯等人虽已抱定以身殉武之心,但方被引起生机,此刻又告断绝,面上也不禁露出失望之色。
胡不愁讷讷道:“晚辈若是猜得不错,那将岑陬劫去之人,不出片刻,便会在这里现身。”
王半侠怒道:“岂有此理,他莫非赶来送死不成?”众人都觉胡不愁猜的实是大错特错,毫无道理。
只有彭清却温言道:“你且将道理说来听听。”
胡不愁沉声道:“那人既非要救岑陬,劫去岑陬可说毫无用处,除非他要以岑陬为质,来威胁我等,那么他便必定要在这种最最危急之时赶来,迟了一日,岑陬的价值便要减少九分。”
众人俱未想到这外貌平凡的少年竟有如此过人的聪明,都不禁为之动容,王半侠亦自颔首道:“有道理……有……”
忽然间,众人眼前一花,半空中落下一条人影,飘身攘人大厅,一身褐衣,满面木然,却是那木郎君!胡不愁不用再想,便知岑陬必是木郎君劫去的,立刻向王半侠打了个手势,悄然道:“晚辈猜的只怕不错了。”
厅中之人,虽然多半未曾见过木郎君,但瞧他模样,已知他必是传说中的“青木宫”中之人。王半侠抢先一步,厉声道:“岑陬在哪里?”
木郎君阴森森一笑,冷冷道:“阁下倒聪明得很,不错,那马脸人确是在我处,但各位要见他,却无如此容易。”
王半侠道:“你有什么条件?快说吧!”
第七回 剑气映金波
木郎君道:“阁下的确痛快得很。我那条件,说来也极容易,第一,各位须得设法自紫衣侯处为我将‘大风膏’取来。”
王半侠想也不想,道:“这个容易。”
木郎君道:“你答应得未免太痛快,倒令我有些不信!”
王半侠大声道:“只要你先将岑陬送来,王某什么事都可答应,而且话出如风,永无更改。你我行走江湖,讲究的便是一诺千金,何况王半侠名满天下,岂有对你食言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