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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女孩·池塘男孩

_33 蔡智恆(当代)
  如果6号美女去了芝加哥,那么她跟我之间已经不止隔了一条河,
  而是隔了一大片海洋。
  6号美女将站在更遥远的对岸,看着更更遥远的地方。
  『我送你去机场好吗?』我问。
  她只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那天是10月初,6号美女要从桃园机场搭早上八点半的班机到大阪。
  然后从大阪到底特律、再从底特律到芝加哥。
  五点半从台北坐出租车到机场,我陪她去。
  在出租车上,我和6号美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既安静又诡异。
  如果说些依依不舍的话,万一擦枪走火导致缠绵悱恻,
  我很担心司机会全身起鸡皮疙瘩而没有力气踩煞车。
  『你之前去过美国吗?』我终于打破沉默。
  “我只去过美国一次。”她说。
  『那很好。』我说,『你比我多去了一次。“
  然后我们又恢复沉默,直到下了出租车。
  划好机位、托运完行李后,还有一些时间才要登机。
  我们找了位子坐下,6号美女右手拿着夹了登机证的护照,
  不断轻轻拍打左手掌心,发出一连串细微而规律的啪啪声。
  我突然觉得那种声音很刺耳。
  『这个机场好像越来越小了。』我说。
  “是吗?”
  『机场承受了很多能量。』我说,『送机时的感伤、接机时的喜悦,
  这两股能量非常巨大,而且无时无刻都会在机场上演。感伤的能量
  会让机场变小,喜悦的能量会让机场变大。』
  “那为什么桃园机场越来越小?”
  『在一般机场这两股能量会均衡,有多少感伤就会有多少喜悦,因为
  出去的人都会回来。』我顿了顿,说:『但桃园机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问。
  『对于桃园机场而言,总是离开台湾的人多,回来台湾的人少,感伤
  的能量大于喜悦的能量。久而久之,桃园机场就越来越小了。』
  “绣球。”
  『是。6号美女。』
  “我会回来的。”
  『我知道。』
  “绣球。”
  『是。6号美女。』
  “我们是千辛万苦来到这里讨论机场的大小吗?”
  『不。』我说,『我们是来这里道别的。』
  6号美女终于停止用护照拍打手心的动作,缓缓站起身。
  我也站起身,陪她走到手扶梯。
  “还记得秋天的风吗?”她问。
  『记得。』我点点头。
  “请你闭上眼睛。”
  『我可以不闭吗?』
  她点点头,然后双唇微微噘起,朝我脸上轻轻吹气。
  『号美女。』
  “是。绣球。”
  『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我也静静看着她。
  我猜我们应该都在忍住一样东西,而且很成功。
  她转身上了手扶梯,再转身面对着我。
  手扶梯缓缓向上,我的心慢慢下沉。
  到了二楼的瞬间,她的脚步有些踉跄。
  她挥挥手后,第三度转身,我的视线只抓住瞬间的背影。
  眼泪虽然可以忍住,但悲伤不行。
  我的心一定是在飞机起飞的瞬间沉入海底,而且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我试过很多方法把心拉离海底,可惜毫无作用。
  到后来我采取消极的逃避方法,比方说坐捷运时不走6号出口。
  碰到9也不行,因为只要我倒着看,就变成6了。
  6号美女走后两个月,也就是冬天刚到来的时节,
  我突然想起以前的名片档。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春天近了,夏天就不远;
  夏天如果不远,秋天也就快到了;
  秋天既然快到,冬天的脚步便近了。
  现在是怎样?
  要一直冬天到死吗?“
  我很担心我的心情会一直冬天到死,便决定去热闹的地方走走。
  我去逛了清大夜市,因为6号美女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
  所以去人多的地方比较不会让我触景伤情。
  但当我看到卖麻辣鸭血的摊位时,我竟脱口而出:
  『号美女一定会很喜欢。』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呆住了,然后莫名其妙悲从中来。
  我知道6号美女会回来,我知道三年的时间忍一忍就会过,
  可是我很喜欢6号美女啊。
  我真的很喜欢6号美女啊,我真的很喜欢她啊。
  这里有好多人,也许我该用第二人称的“你”来称呼6号美女。
  我真的很喜欢你啊。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啊。
  在清大夜市把情感发泄得一塌糊涂后,我猜我已经离开海底。
  我更寄情于工作,那是6号美女走后,我生活的全部。
  6号美女将成为更大的鲸鱼,因此我必须成为更辽阔的大海。
  不知道6号美女在芝加哥过得好吗?
  在芝加哥,我只认识打篮球的那个Jordan,可是他不认识我。
  手机虽然也可以互通,不过得先办国际漫游,费用太高并不划算。
  6号美女在当地另外办个手机,但主要是在美国境内联络之用。
  因此跟6号美女的联络方式,最方便省钱的,还是MSN跟E-mail.
  BBS也可以,但我已经很少上BBS,6号美女更是几乎不上了。
  虽然偶尔可以透过MSN、E-mail和6号美女说说话,
  但我还是常觉得寂寞。
  当初为了6号美女自愿调来竹科,如今她走了,我又想回南部。
  老家和赖德仁、苍蝇都在南部,如果回南部我应该会开朗一些。
  不过情况并不允许,我只能在这里继续向前。
  有时我会觉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像“卡”字中间那一横。
  6号美女走后五个多月,我收到她寄到公司给我的信。
  是那种贴邮票、盖邮戳、手写的信。
  在E-mail、手机简讯满天飞的时代,书信到底还能扮演什么角色?
  6号美女寄信的日期是风铃花盛开的时节,
  但我收到信时,风铃花却已落尽。
  6号美女,当雨过天青,阳光照射到你身体时,你一定会变成彩虹。
  请你不要怀疑。
  我想从BBS寄封信给她,像是从故乡海边捎来的问候。
  我连上BBS,发现信箱里有新信,是6号美女寄来的。
  看了看寄信日期,是她出国前三天寄的,离现在五个半月。
  而我竟然已经半年没上BBS了。
  6号美女在信上说,她觉得我像是想征服山顶的登山者。
  我不是登山者啊,我也不想征服山顶,我只想成为大海。
  但因为我笨,不晓得该如何做,所以只能埋头苦干。
  而看到背影的人,其实是我,并不是你。
  那时你搭着手扶梯上了二楼,而我在一楼看着你。
  当你转身而去,我只看到那瞬间的背影,
  然后你就消失在我的视线。
  万一以后不再见面,我对你的最后印象,就会是你的背影。
  我在BBS上把信写好,然后寄给sixbeauty.
  虽然不知道她何时才会看到信,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看到。
  之后我大约每隔两个礼拜便上BBS,想知道她收到信了没?
  但她的信箱里始终保持着有新信的状态,上线日期也始终没更新。
  这期间倒是常遇见sexbeauty,遇见时会跟她丢丢水球。
  没想到6号美女走后,跟我说最多话的人,竟然会是sexbeauty.
  秋天又来了。
  我连上BBS后,却发现sixbeauty这个ID已经不存在了。
  6号美女一年多没上这个BBS站,于是账号被砍了。
  对我而言,这几乎可以表示6号美女不见了。
  BBS上的绣球与6号美女相识于秋天,开始与结束也像秋天。
  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莫名其妙结束。
  春夏秋冬各有各的景致,也分别有我和6号美女相处时的回忆。
  这些回忆或许不同,但同样是绚烂缤纷,所以6号美女一定是彩虹。
  当季节变化重复上演时,我只会更加思念6号美女。
  有时思念会像一把利刃,刺痛我胸膛。
  我不禁想问:何时我才能再见到6号美女一面?
  当你听到小学生说他以后要当航天员时,你会笑他不自量力吗?
  不,你会觉得欣慰。
  当你听到中学生说他以后要当航天员时,你会笑他不自量力吗?
  不,你会鼓励他多加油。
  当你听到大学生说他以后要当航天员时,你会笑他不自量力吗?
  你也许会,也许半信半疑。
  当你听到现在的我说以后要当航天员时,你会笑我不自量力吗?
  你一定会,而且可能会劝我别想太多,甚至直接骂我:你作梦!
  现在的我已没有什么可塑性,未来的样子大概就是这样,
  不会变成另一副模样。
  我只能利用剩下的些微弹性,努力工作。
  我从未忘记要吸取满满的水分,要成为大海;
  但我却觉得身体有些干,好像正逐渐失去水分。
  我常在夜晚仰望星空,对我而言,这已经是一种习惯。
  就像回到家就会打开冰箱找东西吃般地自然。
  当夜空出现难得的星星时,6号美女,如果你没看见,那有多可惜。
  但可惜的是就是那么可惜。
  偶尔在郊外看见天上繁星点点,我更会毫无保留地想念6号美女。
  6号美女,你忙吗?忙些什么?在满天星斗的夜里。
  再没有比这样的夜里还要适合想念你。
  而美国的星星是否会比较亮呢?
  我想应该是会吧。
  因为美国是个伟大的国家,而且美国人救了地球太多次了。
  不管是外星人、机器人、恐龙、陨石、彗星、恐怖份子、不明病毒等
  所造成的世界末日危机,都是靠美国人化解的。
  这些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都改编成了电影,就怕我们不知道。
  但美国这个伟大的国家,也因次级房贷风暴,造成全球性金融海啸。
  2008年1月下旬,天气最寒冷的时节,出现了环球股灾。
  环球股灾只是开端,没多久海啸便扑面袭来,公司的订单急遽减少。
  作业员从三班制变成两班制,但海啸依然持续,且浪头越来越高。
  公司便开始裁掉这些约聘雇的作业员。
  作业员裁得差不多了,工程师开始放无薪假,我空闲的时间变多了,
  但心想事成却变成薪饷四成。
  最后海啸将我完全吞没,财源滚滚变成了裁员滚滚。
  在凤凰树最幸福的6月中旬,我失业了。
  突然失业对我的打击很大,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窘境。
  我不算是自负的人,但觉得自己应该还算优秀,能力也还可以。
  而且我一直是很努力、很努力地工作啊。
  可是当公司开始裁工程师时,我竟然名列第一波被裁员的名单。
  于是我的自信心和股市一样,都崩盘了。
  这不是公司经营不善的问题,而是整个产业的困境。
  别的公司也是如此,大家都在比裁缝技巧,看谁裁得漂亮。
  因此如果我想要继续待在相关产业,那就根本找不到工作。
  虽然我知道这是残酷的现实,但我还是在竹科试了一个月,
  结果还是一样。
  我不仅失业,而且没有再找到新工作的可能。
  一个月后我搬离新竹,垂头丧气回到老家。
  搬家那天,刚好是卡玫基台风侵台的日子。
  我手忙脚乱搬东西,结果手机掉了,连掉在哪里都不知道。
  现在是怎样?还嫌不够惨吗?
  不过这个台风的名字明白说出了我的心情:
  我已经“卡”着、完全“没机”会了。
  刚回老家那两天,脑袋几乎是一片空白,整天看电视。
  电视新闻总是谈论着金融海啸、无薪假、裁员之类的话题。
  还有人说要趁早学习第二专长,这样找工作会更容易。
  第二专长当然很重要,最好台湾那些搞政治的人都去学会开火车。
  这样台湾的政治就可以上轨道了。
  回老家后第三天,我重新办只手机,门号也换了。
  还好赖德仁和苍蝇的电话我记得很熟,一拿到手机我便拨给他们。
  我分别警告赖德仁别告诉小倩、苍蝇别告诉蚊子,我被裁员的事。
  我不想走漏风声让6号美女知道。
  然后我要他们记下我的手机号码,有空的话要施舍给我大鱼大肉吃。
  因为我恐怕得开始节衣缩食了。
  赖德仁在念博士班,金融海啸对他没影响。
  苍蝇虽然跟我的工作性质类似,但他是在业务部门,我在研发部门。
  景气差订单大减,仓库里满满的库存量,还研发个屁;
  但业务部门就更加重要了,得想办法争取任何一笔可能的订单,
  所以苍蝇没被裁掉。
  回老家后第四天,我开始丢履历表,主要以台南或高雄的工作为主。
  一个星期后,终于有家台南的公司叫我隔天去面试。
  虽然隔天是凤凰台风侵台的日子,但我还是带把伞到台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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