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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女孩·池塘男孩

_27 蔡智恆(当代)
  今年地上满是冬天时掉落的淡褐色枯叶,没有半朵黄花。
  我们踩在枯叶上行进,沿途不断发出沙沙声。
  “绣球。”
  『是。6号美女。』
  “春天终于来了。”
  『是啊。』
  然后我们都笑了。
  春天虽然美,但研究所考试就在春末。
  有一首打油诗的前两句是: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
  第二句我同意,但第一句我可不敢苟同。
  已进入最后冲刺的阶段,我和6号美女开始闭关准备考试。
  我们会在在线互相加油打气,偶尔相约吃个饭或是去成功厅看电影,
  或是在深夜陪她走到便利商店买东西。
  “绣球。”
  『是。6号美女。』
  “要加油哦。”
  『嗯。你也是。』
  大约在小东路上的凤凰树开了第一朵凤凰花的时期,
  各校研究所考试的结果也陆续发榜。
  6号美女考上台北的研究所,我、赖德仁、苍蝇则考上本校的研究所。
  之后的一个月内,赖德仁常约我和6号美女一起去唱歌或是烤肉,
  为即将结束的大学生活画下一个完美的句点。
  6月初,小东路上的凤凰树开满了红花。
  凤凰花开得满树红,像着火似的。
  “花朵鲜红、叶子翠绿。”6号美女在着火的凤凰树下仰起头说,
  “凤凰树果然是幸福的树。”
  我点点头,但没多说什么。
  虽然凤凰树是幸福的树,但在凤凰树开得满树红的时节,
  也就是凤凰树最幸福的时刻,我和6号美女却要分别。
  9.
  一直关注你,就像凝视一位登山者的背影一样。
  只可惜登山者总是要攀爬到最高点,才会往下看。
  而你,始终找不到最高点。
  或者说,不管你爬到多高,都不认为那是最高点。
  我只能一直、一直看着你的背影。
  也许你认为,攻上山顶便是征服了山。
  但山不会因为任何人踏上山顶而矮了半寸。
  山永远是山,你仍然是你。
  人们常会忘记自己拥有什么,需要适时提醒自己。
  你一心爬山攻顶,无暇提醒自己。
  我只能提醒你,我还在山下看着你的背影呢。
  但你即将超出我的视线范围,我快看不见你了。
  可不可以请你停住脚步,往下看一眼。
  我不希望对你最深的记忆与最后的印象……
  只是你的背影。
  6号美女
  我搬出大学时期所住的宿舍,打算念研究所时也要住宿舍。
  可惜学校研究生宿舍床位很少,而研究生又多,
  只能用抽签方式决定谁可以住研究生宿舍。
  我和赖德仁都没抽中,但苍蝇抽中了。
  我在外面租了间房,很简陋的那种,像是给家境不好的高中生住的。
  里头只有床、书桌、衣橱,但这就够了。
  赖德仁租的房子比我好多了,里头还有电视、冰箱、微波炉和冷气。
  对于研究生的生活,我早已有所觉悟,研究室才是生活的重心。
  虽然修的学分比大学时少很多,但毕业论文才是最重要的。
  做理论推导的,桌上总有一大堆文献要K;
  做实验的,成天泡在实验室;写数值模式的,整晚待在计算机前。
  我是属于写数值模式的研究生,为了方便写程序和跑程序,
  便买了一台计算机放在研究室。
  系馆四楼有四间研究室,每间可以坐12个人。
  我在第二间研究室,和赖德仁同一间,座位也在隔壁。
  我们的座位靠窗,窗外有阳台,阳台上有草,草上面是天空。
  到了晚上可以仰望夜空,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就是6号美女。
  6号美女在台北念书,我们之间通常只在BBS上互通讯息。
  可能是因为我们都忙,空闲的时间不定而且琐碎,
  因此我在在线遇见她的机会比以前少,也因此更渴望在在线遇见她。
  也许我太思念6号美女,以致有次我把sexbeauty误认成sixbeauty.
  “嗨,好久不见。”屏幕上跳出这颗水球。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6号美女你最近好吗?』我很兴奋回了水球。
  “谁是6号美女?”
  我吓了一跳,擦了擦已专注于计算机屏幕三小时的眼睛,再仔细看。
  是e不是i,我的心凉了半截。
  『你知道什么是讽刺吗?』我的水球。
  “讽刺?”
  『有个人在马路边看见一大片酢浆草,便蹲下身仔细找,终于找到
  一朵象征幸运的四瓣叶酢浆草。』
  “然后呢?”
  『然后他很兴奋站起身,大叫:我真幸运。但才走了两步,便被机车
  撞个正着,因为他太靠近马路了。』
  “所以呢?”
  『这就叫讽刺。bye-bye.』我立刻下线关掉窗口。
  只能枯守在计算机前等待6号美女是件愚蠢的事,应该要有所改变。
  这个时期手机已非常普遍,赖德仁在大四下就有手机,
  苍蝇则是大学刚毕业便办了手机。
  现在我也想办只手机,只为了6号美女。
  不过如果她没有手机的话,岂不是白搭。
  虽然猜想6号美女应该也有手机,但猜想毕竟只是猜想。
  有天晚上刚从外面包便当回研究室,赖德仁便告诉我:
  “你女朋友刚刚打研究室的电话给你。”
  『女朋友?』
  “就是翁蕙婷啊。”
  『她是我女朋友吗?』
  “啊?”
  『啊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我女朋友了,你怎么会知道。』
  “啊?”
  『不要再啊了。』我问,『她说了什么?』
  “她又不是你女朋友,你干嘛想知道?”
  『喂。』
  “她说她有了手机,还留了手机号码。她说你随时可以打给她。”
  『她的手机号码呢?』
  “她又不是你女朋友,你干嘛想知道?”
  『喂。』
  “我抄在这。”赖德仁拿出一张纸。
  『给我。』我伸出手。
  “她又不是你女朋友,我干嘛给你?”
  『喂!』我干脆抢下那张纸。
  “我可以常常打电话给翁蕙婷,跟她聊天吗?”他问。
  『不可以。』
  “她又不是你女朋友,你干嘛干涉?”
  『你有完没完。』
  “直到你承认她是你女朋友,我就完。”
  对于男女朋友这个概念,我觉得就像秋天的第一天一样,
  很难有个确定的点。
  『你什么时候确定自己是小倩的男朋友?』我问。
  “有次小倩要我跟她一起回家,我问为什么,她说她跟妈妈说好了,
  要带男朋友回家。“赖德仁说,”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自己已经
  是某个女孩的男朋友了。“
  如果依赖德仁的说法,我和6号美女连边都沾不上。
  一个月前我也问过苍蝇这问题,那时他说他和蚊子已经是男女朋友。
  “当我跟蚊子说话开始大量使用迭字时,我就知道了。”苍蝇回答。
  『迭字?』
  “比如说:你哪里痛痛?我帮你敷敷和吹吹,再帮你摸摸。或是说:
  你被虫虫咬了?虫虫坏坏,我替你打打。这样还会痒痒吗?“
  『这……』我鸡皮疙瘩掉满地,『这是在哄小孩子吧。』
  “当你把某个女孩当小孩子哄时,她就是你的女朋友了。”
  苍蝇的说法也不适合我,因为6号美女在我眼里和心里都不是小孩,
  她很巨大。
  “再告诉你有没有女朋友的差异吧。”赖德仁又说。
  『什么差异?』
  “没有女朋友时,觉得身边都没有美女,不晓得要追谁。”他说,
  “但有了女朋友后,却发现路上到处是美女,甚至到7-11买瓶饮料,
  店员也是美女。“
  『这话太经典了,我一定要用笔抄下来。』
  “好说好说。”
  『然后拿给小倩看。』
  “喂。”他很紧张,“别闹了。”
  我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我和6号美女是否算是男女朋友,
  是也好、不是也好,改变不了现在南北分隔的现实。
  我真正在意的是,我是否能更大、更深,像大海一样。
  知道6号美女的手机号码后,我立刻去办了手机。
  6号美女说随时可以打给她,我便一键一键按着号码,有点紧张。
  尤其是听到电话已接通的一连串嘟嘟声。
  『请问6……,不,是翁……』我几乎没叫过她的名字,很不习惯,
  『翁蕙婷在吗?』
  “绣球?”
  『是。6号美女。』
  然后她在那头笑了起来,我在这头也跟着笑。
  “这是我的手机,只有我在用。”她说,“以后就直接说6号美女。”
  『我知道了。』
  “最近好吗?”
  『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
  『我们都很好,真好。』
  6号美女又笑了。
  我们简短聊了几句后,6号美女便说手机费太贵,不要浪费钱。
  这时期的手机和手机费确实都很贵,贵得很没有人性。
  “绣球。”
  『是。6号美女。』
  “可以听到你的声音真好。”
  『嗯。我也有同感。』
  然后我们互相说声bye-bye后,便挂了电话。
  看着那只新买的手机,我突然有种时代已经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不需猜想对方在哪里,只要拨一组号码,即使对方在天涯海角,
  只要收得到讯号,便可听到她的声音。
  吊诡的是,除非她告诉你身在何处,不然你永远不知道她在哪里。
  手机让恋人们的沟通更迅速便利,但恋情是否因而更幸福美满呢?
  我的手机第一次拨号是因为6号美女,第一次响起也是因为6号美女。
  “绣球。”
  『是。6号美女。』
  “今天不是13号星期五吧?”
  『不是。』
  “生日快乐。”
  『谢谢。』
  “因为今天是你生日,所以我要跟你说声生日快乐。”
  『谢谢。你已经说了两次了,电话费很贵呢。』
  “既然已经说了两次,那么说第三次生日快乐也无妨。”
  『那我只能说第三次谢谢了。』
  “绣球。”
  『是。6号美女。』
  “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我……』
  “你一定会的。”
  『嗯。』
  夏天结束了,秋天来了;秋天结束了,冬天到了。
  我始终没见到6号美女。
  再次见到6号美女时,已是2001年年初,冬天快结束时。
  那天是二月中旬,大约下午一点,她突然出现在研究室门口。
  我听到有人敲了已开启的门两声,便站起身看是谁。
  “绣球。”6号美女说。
  我在最里面靠窗的地方,她站在门口,我注视着她超过10秒,
  还是说不出话,只觉得心脏正砰砰跳着。
  “八个月没见,你就忘了我吗?”6号美女的脸上挂着笑。
  『抱歉。』我应该脸红了,『号美女。』
  她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然后朝我走来。
  『吃过午饭了吗?』我问。
  “在火车上吃过了。你呢?”
  『我刚吃过便当。』
  “便当好吃吗?”
  『填饱肚子而已,谈不上好不好吃。』
  “嗯。”她点了点头,打量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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