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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震关东

_9 温瑞安(当代)
他是“正法堂”堂主、副堂主便是孙屠狗。
铣手和猛禽是从“一言堂”大堂“九鼎厅”的内院退走的,由于孙疆显然有些情急,所以那邪气青年也急急带引两人迅速离开。
不过,“一言堂”的建构十分特别,许是为了方便只要孙疆在大堂“九鼎厅”内一坐便能雄视四方、峻视八面、一览无遗吧,所以,就算避过院子,走出围墙,绕道而行,但大堂里坐镇的人仍可以在围墙的石台间看到院落外、花园里的一举一动
当然,如果眼尖,留神,花圃和院子里的人也一样可以隐约看到“一言堂”大堂内的动静。
铁手早就想到“一言堂”四周看看。
他要实地勘察一下。
何况他出关北上,除了为救孙家小姐,抓拿铁锈之外。他也正想来这儿找一个人。
——一个“老朋友”。
可能刘猛禽也是同样想法吧,他也急急离开了大堂,但跟铁手一样,不时在院墙的石窗孔上留意大堂“九鼎厅”里的变化。
来的果然是一老一少。
远远看去,老的也不如何高大,可是威严:但这威严又不是肃杀的,反而十分慈和。
——可能那是因为那人的眼神十分有感情之故吧?
就算距离那么远的铁手,也感受到这双眼睛有一种说不出来但可以感觉得出来的:慑服人的力量。
那年轻人却像一把剑。
——还是一把年轻的剑。
他一见孙疆就说:“你以为我们是到‘拿威堂’那儿去了吧?所以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赶了过来,让十一叔您意外意外。”
——像这样的话,一定是个很年轻、极年轻、年轻得过份年轻的年轻人口里说出来的。
这种人,一定没有吃过什么专,至少是还没吃过什么亏,才会说出这样子的话来。
——虽然,他说的话是真的,对的、他仍也真的来得很快。
这人年轻得锋芒毕露。
像一把出了鞘的剑,连锋也不藏。
铁手隐约间还听到了他接下去的一句话:“听说你女儿出事了,失踪了,我们要查明(接下去的话,就听不清楚了)……摇红姑娘貌美如花,我心仪己久,没想会出了这事,实在太可惜了,要个然,我倒想跟她结识结识——”
铁手摇首,心忖:这是什么时候了,这孙屠狗居然还这样对孙疆说这种话!
他心中不禁有这样一声叹息。
不过他却一点也不敢转视那一老一少。
——因为这是一对很奇特也很了不起的组合:
孙忠三和孙屠狗两人年纪至少相去四十五岁,但同在“正法堂”任事,性味相投,而且同样赏罚森明,合作无间,全无私心,彼此之间也互相器重。相互掖重。
更惊人的是:孙忠三曾因查获孙屠狗之父“天杀”孙破瓜有意策动其他五大分堂背叛“神枪会”,是以亲自下手,格杀他的这个胞弟。孙屠狗长大之后,却是孙忠三一手引荐他进入“正法堂”出任高职的,孙屠狗第一件亲手严办的案子:便是把孙拾贰处死,因为此人奸污了他自己的四婶——而孙拾贰却正是孙忠三的独生子!
可是这一老一少两人,却似没因这“杀父”,“害子”之仇而有任何芥蒂,反而守望相助,成了莫逆同时也是忘年之父。
“正法堂”有这样的正直人物坐镇,“神枪会”中自然无人不服,而“正法堂”之势力也愈来愈大,孙忠三和孙屠狗也极得负责决策的孙氏三大元老识重,信重。
只不过,现在铁手看来。听来,孙屠狗好像还大“嫩”了一点,“嚣”了一些。
——不过,也因为如此,年轻人办事也会比较“直”一些,“勇”一些,也许,这正是比较年迈的孙忠三所缺乏的。
而孙忠三的沉着、练达,正好补孙屠狗之轻浮、意躁之不足。
尽管孙疆对他打躬作揖,阿谀奉迎、满脸陪笑,看来也像正要馈赠送礼,但孙忠三始终不卑不亢,泰然自若,既无一点恃位咄咄逼人之气,也全有意思要与人沉噬一气的意思。
这样随便望了几眼,铁手心里最“佩服”的,当然不是横冲直撞、率直无忌的孙屠狗。
也不是从容镇静。外柔内刚的孙忠三。
而是人称“灰飞烟灭。挫骨扬灰”,神枪会里,一言堂的首席天王“山君”孙疆!
他佩服这个人,因为“山君”此际能做到的事,他绝对做不到。
明明在前一刻,孙疆还在咆哮着,甚至正恐吓着他和刘猛禽,简直要把他们生吞撕裂,但才不过片刻间,他已满脸堆欢,笑态可掬,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像走三步路也会踩着五个金元宝的好心情,来招待、接待这来自“正法堂”的两名大员:——“神枪会”的人见到“正法堂”的大员,就像一般平民百姓遇着衙门。刑部的公差一样,只有陪笑,求饶的份儿。
也许,武林中人自持武功高强,没必要卖刑部、衙门、六扇门的帐,可是作为“山东神枪会”的一员,孙疆却不敢蔑视“正法堂”来使。
除非他不要命——而且连权,名、位全都不要了,不在乎了。
——连这些都全不在意的,世上有几人?
要办到像孙忠三那么清廉严明,铁手自度可以效仿;要做到如孙屠狗那么刚直激烈,铁手自忖早已度过这浮躁阶段,但要像孙疆那样半边脸阴半边脸阳回头择人而噬眼前却开心得像要抱着你来亲——这点铁手自问做不到。
而且也不愿做到。
所以他忍下住说了一句:“山君真了不起。”
那邪气青年一美道,“他了不起的地方很多,却不知你指哪一样?”
铁手道:“背面杀人转身笑,不是人人可以做到的。”
邪气青年只淡淡的道:“溢词美语中刺刺带骨。也不是人人可以说得那么动听的。”
死气凌人的刘猛禽这时却忽然说了一句:”那叫虚伪,有什么了不起!”
铁手笑道:“虚伪得俘孙山君那么彻底,那也是很了不起的。一个如此火躁的人,可以把自己那样委屈求全法,简直是可歌可泣了!”
邪气青年边走边说,“说不定,山君向来都慈和待人、是你误以为他暴躁而已。”
铁手微笑道:“不是误会。”
邪气青年道:“世上所有的误会都出自于以为自己没有误会、不是误会,所以才会理直气壮,误会了人。”
铁手听了点头道:“说得有理。可是,就只说在三天前,‘一言堂’里一位歌女汪未云的,因为不小心弹断了他一尾古琴的弦,他就把她四只手指砍了;两天前,这儿有位仆役叫双东的,因为不小心在进入‘红馆’时撞破他和‘姑婆庄’庄主之妹太孙一花私通且日日宣淫,所以给他挖了一双眼睛;就在昨天吧,他又为一件小得针眼儿般的事,大发雷霆,把龙虎塔上的古佛雕像足足毁碎了六十三尊……这些若还不是脾气火躁,那谁称得上火躁?若这些都是误会,那这世上就没真相可言了。”
邪气青年听了,脸色微微一变,但也不过是微微一变而已,而随即喷喷赞道:“铁手神捕名震天下,果尔不凡,原来在来‘一言堂”之前,已把青龙山一带捕风捉影的流言采听个一清二楚了……”
他日里闲闲道来,表面是赞,但对事件却以“捕风捉影的流言”数字轻轻带过,铁手听了又一笑道:
“是打听了,至于是不是流言,你我心里分晓。你也不必禀报山君,省得他将还活着的人杀人灭口了——我已问过汪未云汪姑娘和双东哥儿,他们都矢口不认,抵死不肯指证为‘山君’所伤,仿佛还伤得心甘情愿哩。所以,你还是省事了吧。要是我能拿出他犯事的罪怔,今天我来‘一言堂’。是缉捕孙疆,而不是拜会山君了!”
邪气青年一听,嘿嘿笑道:”双东和汪未云身受山君恩厚,自然实话实说、不致诬陷害人。”
铁手也嘿嘿笑道:“端的好个‘不敢’二字!汪姑娘和双东哥在山君淫威之下,想直话直说,都得先为家人亲友性命青想,先在肠肚里打几个弯转才自牙齿里进出几个不相干的字了。”
邪气青年一耸肩道:“铁捕头,一切辛苦了,好说好说。”
铁手忙道:“大总管,我没把案办好,惭愧惭愧。”
那刘猛禽浓眉一沉又展,冷笑道:“虚伪虚伪!”
“说句不虚伪的话,”铁手忽尔正色道,“大总管,我更佩服的是你阁下。”
那邪气青年歪了嘴笑了笑:“我只是无名小卒,有啥值得铁捕爷说及的!”
铁手哈哈笑道:“名震神枪会、独待一言堂、山君身边第一号人物‘山鬼’袭邪,现了身,露了相还既无架子。又不炫扬、从容应变、得体谦逊,把我这浪得虚名的转得晕陀陀的,真正锋芒毕露的人,反而是锋藏己露,足见高明!”
只见猛禽一震,失声道:“他——他就是袭邪!?”
邪气青年淡淡笑道:“我很邪,但我没有敌意。我只是个小鬼而已,那有啥可自恃之处!”
铁手叹道:“若你是山鬼,那孙疆倒不像个山君,而似是个阎王了。”
袭邪脸色一紧、随即用手一引道:“这里已进入‘绊红轩’了——这株就是摇红姑娘八年前亲手种栽的槭树……”
就从这儿开始,袭邪就一路走一路介绍孙摇红的住处,甚至那一处是摇包:私人小花园,哪一棵树是摇红手植的,那一种花是孙摇红最钟意的,哪一个地方还养着摇红姑娘的猫、狗、小兔子、甚至还有小龟和鱼,以及一条大蜥蜴。
铁手慢慢走。
两人都仔细的听。
听得仔细。
走到孙摇红寝室“邀红居”前,铁手个禁叹道:
“看来,孙摇红实是一位爱花爱草爱木爱小动物的好姑娘。”
看来,孙摇红真的是一位惜花惜草惜木惜护小动物的好姑娘。
她种了不少树。
听说她把每棵树都命了名,有棵莲雾树叫“水嗡”、有株芭蕉就叫“月妖”,有的唤作“森林之火”,有的唤作“留连之中”,有的叫“想念”,有的叫”忘记”,刚才就种在”啡彩轩”口的槭树,就叫做“却上心头”。
她养的小兔子、小龟、小穿山甲乃至小鸡,小狗、小猫都有名字,有的名字还跟人一样:
“敏儿”、“华女”、“老古”、”阿吉”、“长尾”、“亚漩”、“小情”、“猪头炳”、“威哥”、“鱼头”、“亚酸”、“荷包”、“人和”、“地利”、“天时”……诸如此类。
那些小动物都很温驯可爱,可以看得出来曾长期受到主人的爱护调训,浸淫教化,才能如此驯服听话的。
猛禽看了,只问了一句话:
“摇红走了至少有九天了吧?”
——尽管他们一收到消息就出发,推算出来,离“劫持事件”至少也有多日了。
袭邪回答:“十一天。”
——朱月明收到消息,是来自东北的飞鸽传书,至于蔡京和诸葛先生下达的命令和意见,则不需一个时辰就已送到刑部。
刘猛禽凡到过的地方,只要他的眼神一凝,不管小猫。小鸡乃到大蜥蜴都会吓得瞄瞄咯咯乱叫,到处找地方窜,连蜥蜴也不住吐舌翻眼——
就像遇上了森林里的大禽兽。
而今这森冷的“禽兽”就作了以下的推断:
“这些小东西还没饿死,还活得好好的——到底是谁在养着它们的?”
孙摇红走了,谁在养它们?断断不会是孙疆,谁都看得出他只会吃掉这些东西而绝不会去奉养它们——谁可以不必通过孙疆便可把这些小生命全部养了起来?
——在此时此境,这必定是“一言堂”里说得了话的人!
铁手不禁在心里暗喊一声:佩服。
——难怪是朱刑总的好帮手,这刘捕头的确看得细、看得锐、看得留心!
袭邪的回答很简单。
是一个字。
“我。”
然后他又介绍孙摇红在院子里所种的花,他的记忆力想必很好,尽管园圃里的花名全四十八种,但他仍一一深记,很有感情的去说那花的名字:“这是‘落寇花’,这是‘醉伴月’、这是一无敌、两心知、三小韵、四大名捕……”
铁手笑了起来,“四大名捕?”
袭邪淡淡地道:“也许摇红姑娘是听过你们四位的事迹,所以才特别取这名字为念。可这些花也真的也只开一朵、两朵。三朵、或四朵并开。”
然后他又介绍其他花种:“……五桃花、六人帮、七大寇,八大刀王、九大鬼、十全大补……还有‘一视同仁’
铁手为之大开眼界:“……这……这都是花名?”
袭邪嘴角有一丝难能可贵的微笑:“当然,也有普遍些的,例如王兰花,月桂花,天竺兰、两瘦菊,东肥菊、靖蜒芍药、鸡冠花,风车花……”
铁手却站定了脚步,认真的问:“那么,这一大丛一大丛的却叫什么花?怎么给脚踏到这个地步?”
那的确是一大丛的花,花几已落尽,叶也落了不少,露出光秃的枝桠,干花枯叶,满地都是。然而,只剩下的儿朵盛开的花尤自艳红娇丽着,风一吹来,花摇颤红,虽为牧甚少,但也美得教人不可逼视。
袭邪的脸肌略搐了搐,道:“许是一场风雨吧……这叫‘满山红’是摇红姑娘心爱的花,她亲手自岭南移植过来的品种。”
铁手道:”如果是狂风暴雨,那只会拥花落叶,一视同仁,但而今只靠走道的那一片‘满山红’是花调叶尽,余皆无盖——”
他边说边俯身拾起一朵落花,这种花可能因生命极强之故,居然犹未枯尽,未枯干的那几瓣经寒风一吹,在铁手指间兀自颤红不已,像一只欲残未殆的蝶。
铁手我见犹怜的说:“若说是风雨摧打,也不致拔断桠削吧,你看,这当风口的几株,反而得保完整,而且花还开着呢。”
他抬起一片叶子,递至眼前,不但让自己看个清楚,也示予袭邪一个“证据”:
“这叶子切口齐整利落,想必是利器削落的。”
袭邪道:“这儿是什么地方,铁捕头不会忘了吧?”
铁手一笑,萧萧数数的放下叶子,拍拍手中的泥尘,笑道:“山东神枪会的‘一言堂’,你是袭邪袭大总管。”
袭邪道,“既是‘一言堂’,那么,昔有人在这儿练枪习剑、动武磋切,也不是件什么不寻常的事吧。既是要练武习技,那么,削断推落了一些自己院子里的花木,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当然不稀奇,还正常得很,”铁手陪笑,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练功演武,难免削花切叶,可是这儿的一棵树……”
他笑着说,但眼里却全无笑意,“这大概是棵榕树吧?
大概有几十年的树龄了吧?应该不是摇红小姐手植的了肥?……怎么它的树身剑痕交错纵横,是谁刻得那么深,刻碍那么用力,还刀刀见血……”
他用手指试从那些一道道如的沟痕摸下去,再细看指上的苔痕,又凑近脸去凝视刻痕,道“哦,这是刀痕,不是剑砍的。这些痕印倒是近几年才斩上去的,而且时日都不相同……大概是每几个月就砍上一、两刀吧——却不知是谁砍的?”
袭邪脸色有点发青,但回答却很定:“我也不知道。我不常来这儿。”
猛禽立即问了一句:“为什么?”
袭邪笑了一笑,淡淡地道:“摇红小姐的闺阁,如无必要,我们这等下人还是不常来的好。”
铁手悠然道:“这儿是摇红姑娘的住处,自然应该有婢仆服侍吧?”
袭邪道:“有。”
铁手道:“我想见见他们。”
袭邪斩钉截铁的道:“好。”
但在铁手以为他正要召唤婢仆下人前来之际,突然反问:
“铁捕头,却不知你是在追查我们一言堂的可疑之处?还是追救摇红小姐?抑或是追杀铁锈呢?”
铁手好暇以整的道:“袭总管何有此问?”
袭邪斜斜的掀了掀唇,算是一笑:“我要召大家前来供铁捕头,刘都头问话,那是无妨,但我总得要向山君报个原由。现在看来,二位对在一言堂里的人,要比已逃离一言堂的杀人者或受害人更感兴趣——这做法倒引起小的好奇:到底二位是来帮我们的?还是来查我们的呢?”
铁手哈哈笑道:”袭兄误会了。我们要弄清楚来龙去脉,才方便着手营救。——这儿不是摇红姑娘的住处吗”
袭邪道:“是。”
铁手平和的道:“不是听说摇红姑娘就在‘绊红轩’遭挟持的吗?”
袭邪道:“是。”
铁手道:“所以我们要先来这儿了解环境,而且,还得要请教当时在场的人,才可以有个了然的案情可以掌握——我们知道得愈详细,就是准备功夫愈足,救人就愈有把握。”
“……说来,那‘山枭’铁锈可是在这儿胁掳摇红姑娘的?”
袭邪答:“不是。是在‘飞红居’内,那是摇红姑娘的闺房。”
铁手问:“你们可有跟他动手。”
袭邪答:“他挟持了小姐,我们都不敢动手,反而给他杀了几人。”
铁手再问:“几人?”
袭邪:“十五人。”
铁手咋色道:“山袅杀性确也真烈——你是说:他们没在花园、院子里动手?”
袭邪忽然完全明白铁手拐了个大弯子到底问的是什么了;他这次没作答,只沉着脸沉着气沉着声点了点头,反问: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语音十分之冷。
“对了,”铁手带笑着指向那棵伤痕累累的榕树,随意的问,“这棵千疮百孔的树,摇红小姐又称它做什么?”
“紫微。”
这个名字令铁手和猛禽都很意外)
已微微吃惊。
(哦,原来这棵树叫做“紫微。”)
(到底在这株“紫微树”下发生过什么事,使得孙摇红这姑娘不时要对它狠狠的砍上一刀,甚至七刀八刀?还是有什么伤心恨事,与这名为“紫微”的老树有关?)
(唉。)
(——这么深的刀痕。)
(——这么深心的恨!)
铁手心里掠过了这些思疑与感慨,但嘴里只淡淡应了一声:“哦?这树叫‘紫微’么?”
然后他忽然问了袭邪一件看来毫不相千的问题:
“据我所知,袭兄在‘神枪会’崭露头角,还是近七八年间的事吧?”
袭邪不置可否:“我起步得晚,相长得老,出道却迟。”
铁手笑道:“客气了。你初是潜龙待飞,后已见龙在田,今是龙飞于天,可见来日定必龙飞九天。”
袭邪道,“我一早已亢龙有悔了。”
猛禽在旁忽冷哼一声,用左手拿住右手臂骨,道:“肉好酸。”
但铁手仍把话说了下去:“既然袭兄在七八年前已出类拔萃,而在三四年前终于成为‘一言堂’除‘山君’孙疆之外的第一号人物,那么,一定听说过公孙扬眉这个人吧?”
袭邪脸色一变,眼珠一转,正待说话,铁手已然截道:“四五年前,公孙扬眉是‘一言堂’里第二把交椅人物,在东北一带,名震退还,就算在‘神枪会’里,也给视为日后必晋升为决策大局‘一贯堂’中的接班精英。”
然后他望定袭邪,问:“——可是,公孙扬眉在三年前,却突然完全销声匿迹,没了影踪,却不知他仍在一言堂里?还是神枪会中?活着?还是死了?人在关东,还是入关去了?”
袭邪似给问得有点哑口无言,忽然反问:”你是来追救摇红小姐的?还是来追查公孙扬眉的下落的?”
铁手一字一句的道:“公孙扬眉是一位人才。由于他是人才,所以当年‘神枪会’常派他入关赴京,我因而会过三次面,还交过一次手。所以他也算是我的朋友。”
袭邪道:”神枪会里有的是人才。”
铁手道:“但神枪会里我的朋友不多。”
袭邪道,“铁二爷名重天下,眼里当是朋友的当然没几个了。”
铁手道:“我不晓得袭兄当不当在下是朋友,但袭阁下在关东的确是个人物,在神枪会里也绝对是个大人才——”
他语音一落,正色道,“所以说,假若有一天,袭兄也像公孙扬眉一样的失了影踪,我也一定会设法追查你的下落。”
袭邪沉默了一阵,才深思熟虑的道:“承蒙瞧得起,亦足感盛情。不过三四年前在下只是‘一言堂’里的一名小卒,公孙扬眉当时是个大人物,他的事我不清楚——就算想清楚也清楚不了。清不了楚。”
铁手对他的回答似一点也不意外,只淡淡他说:
“也许是,不过,袭兄一定记得当年公孙扬眉的外号吧?”
袭邪这一下,脸色可阵红阵白,眼黑也绽出一种狠色来。
那是狼一般的眼,狼一样的狠。
刘猛禽偏在这时候问:“叫什么外号?”
铁手一笑:
“公孙扬眉,”他负手看着那棵伤痕累累的树——假如树干是树的脸容,那么,这刀印到底算是皱纹呢还是泪痕?
“武林人叫他‘紫微星君’,江湖人称‘紫微变神枪’,‘神枪会’弟子号称他作‘紫微煞星’……”
他看着那棵树,又看那一丛丛剩下在春风里兀自艳红轻颤的花簇,悠悠的说,也不知说予谁听:
“——却不知这棵紫微树,跟公孙紫微可有无牵连?有没关系?”
他是很悠闲。
显得有些狼狈的是一向镇定沉稳的袭邪,居然主动的:
“铁二爷是不是还要见在这‘绯红轩’里服侍小姐的下人?”
铁手笑道:“不只下人,凡跟摇红姑娘有密切关系的人,我都想见见。我还想跟他们谈谈是私下的谈谈——我也想去原来铁锈住的地方瞧瞧。”
看看袭邪似给药汁煎溶了的脸色,还有像正游山玩水般惬意的铁手那张脸,刘猛禽便知道袭邪到头来是拒绝不了铁手的要求了。
——难怪朱刑总要我此趟任命一定要记住两件事的第一件就是,要好好学一学四大名捕是怎么办案的了!
——看来,姓铁的可真有两下子!
——只不过,朱总吩咐的另一件事,也决不是这铁脸无私铁了心办案的铁某人可以意想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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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红 第三章 无限风光在险峰
铁游夏与刘猛禽已先后“见”了“平常跟摇红小姐”关系较为密切的七八人,其中多为家丁,婢仆。
“会面”的地方就在“飞红居”里。
铁手“主问”。
他主要是向这些人发问一些有关孙摇红的事,但说话的方式完全不像“审讯查案”,却只似闲话家常。
他很悠闲,所以使答话的人很舒适、愉快。
——本来,“一言堂”的人生活大有纪律,而孙疆又一向太严厉,堂里的人都绷得很紧,神情紧张。
铁手的“聊天”反而让他们“轻松”下来——要不是因为铁手是“刑捕”的身份,这些“谈过天”的人心里谁都希望能交铁手这个朋友,多跟他“聊聊天”。
可是不行。
铁手是捕快,而且还是个名震天下的捕头,因为他这个身份;所以没什么人敢想,和愿意跟他交朋友;而有意结纳他的,很容易又别有目的。
铁手深心的明白这道理。
这也是他们师兄弟四人共同的悲哀。
铁手的问话放得很宽和,猛禽则不。
他少有发言,一问中的,语简言赅,一针见血。
可是问厂七八个人后,他们都生起一个相近的看法: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他们也偶然在来人转换之际,交换了一些意见:
“看来,他们只让我们见到他们愿意让我们见的人,这样的话,问到天亮,也间不出个来龙去脉。”
“何不由我们选人?”
这是刘猛禽的建议。
于是猛禽提出要见的人:其中包括了一手带大孙摇红的“奶娘”何大妈、听说溺爱摇红视同己出的“十二叔,,孙巨阳、摇红姑娘的“手帕交”公孙邀红,以及贴身丫环小红……”
列出了这名单,不但袭邪听得愁眉不展,铁手也刮目相看,袭邪答允:“尽量找找看。”走出去,铁手就诙的说:
“果然是不一样。朱刑总对阁下倚重望厚,可见一般。他就没给我这个名册。”
猛禽甩甩发,像摇了摇尾巴,道,“我只按本子办事。”
铁手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的本子都不同。如果一样,那么,你要见的人大概都不难见着,——只怕这名单也白列了要不然人还是按良知办事的好。”
果然,得到的回音是:何大妈没做了,回乡下去了,孙巨阳到河北“老母洞”办货去了,公孙邀红已嫁到江西。……听到这儿,猛禽己按捺不住,脸色一沉,死味大炽。
“那是什么意思!?”
袭邪忙道:“还有一个,仍在堂里。”
“谁?”
“小红。”
在等婢女小红踏入“飞红居”之前,铁手再次详加浏览这周阁里的摆设,桌案上,胭脂粉盒。梳妆铜镜。便笺笔砚,书册饰物,针线印鉴,一一齐备,粉红骸绿,一应俱全。
看来,这孙摇红是爱美的女子,房里多见明镜,想必是爱揽镜日照的女子吧?且一定很美,才有那么多的镜子,而且她也不只是位爱自己美的女子,否则,她房里也不会有那么多色料颜料:
红赤啡丹朱绛绿碧翠,无色不全,且依色系排列,大概伊遭人掳走之后,就没人敢动过桌上的东西吧。
铁手注意到敷面的胭脂妆饰,少了两盒三瓶,依色素彩目明为暗为序,大概缺失掉的是一笑红、潇湘碧三数种色粉。
铁手注视良久,直至小红走人房中,袭邪还有四五位,“一言堂”’的人就跟在她身后。
——连副堂主孙家变也在其中,显得十分隆重。
孟禽问了几句,小红答了几句。
小红是个很白皙,很漂亮。美得像一颗又润又爽又不侵人且有“弹性”的女子,她像一颗手拢搓出来的“鱼丸”,她高,一脸润润的,像两个小肉包子,但两颊绊得像狼上了骷髅红,眉心却带一星赤碧。
刘猛禽问得急。
问得冲。
问到要害。
小红却答非似问,答得漫无边际。
于是铁手就说:“要是袭总管和众当家的都在这儿,我门跟小红聊天,不如还是直接向袭兄请教好了。”
袭邪咀角牵动,算是斜斜的笑了一下,‘找不想防碍你们,可是小红怕。”
“怕?”猛禽对这袭邪本一直就看不顺眼,“有什么好怕?”
袭邪咧齿一笑,像野兽觅着了它的猎物时掀了掀牙。“她也许怕的是你身上的味道,她不想你的死味传了给她,”
猛禽一甩头发,像猫在暴怒时也膨胀了尾巴,“我看她们的是你:跟你在一道像八辈子撞了邪。”
小红忽然说话了。
她的声音很小。
也很颤。
她的双颊红彤彤的,连语音也像一颗落地弹跳的鱼丸:
“我是伯,我是不想说话。是我要袭大总管他们陪着我的。”
猛禽登时脸绿得像琅汗,只咬牙甩尾要说什么,铁手已温声道:“小红勿怕,我们是捕快差役,一切依法处理,秉公行事,你有什么话,尽说无碍。”
小红脂红了脸,像两片鲸发红,手放在袖中,不安的扭绞着,袭邪十分诡异的干笑两声,副堂主孙家变却道:
“铁捕头,小红就是知道你们是刑部的捕役,才不敢一个人进来的——你们在朝廷,民间,好歹也是个公差,吏官,大可作威作福、张牙舞爪,但在江湖,武林好汉眼里。你门不过是鹰犬,爪牙,狗腿子。大家都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铁手一笑道:“这也怨不得人,是我们同僚里确有许多不成的东西。”
猛禽怒哼一声。
铁手瞄了小红一眼,总把眼光投向墙上,微微“哦”了一声,神情似十分惊异。
他的神情使刘猛禽一时忘了发作。
袭邪和猛禽都随他目光望去,只见对着摇红常坐的妆台墙上有一幅画,画的是一位女子,画边上还题了几行子。
只见平素向有定力的铁手,看了这画,竟兀自走过小红身侧,负手青画,仰首无语,意似痴了。
猛禽一向没什么感情。
他最怕的是有情。
情对他而言是一种妨碍,也是一种伤害。
可是而今他看了画中的女子,也仿佛恍惚了一下,恍恍忽忽的失落了什么似的,惘然了一阵子:
——螓首、杏唇,犀齿、远山眉,衣襟微落露酥乳,人在粉红骇绿中,空窄红靴步雪来!
(天,竟有那么美的女子!)
他没见过这女子,可是一看这画,就使他生起下一种前所未有,如同洪荒猛兽的欲望:
(此生要是没遇着这样子的美人,就不算真正活过!)
袭邪却是见过这女子的。
依稀往梦似曾见……
画中的她,依然是秋彼,云发、玉面、杨柳腰,遥看汉水鸭头绿,花开不如古时红!
至于铁手,仿佛也绘画中的美色:萍颊、英指,英蓉脸震注了,画中的女子似从占远里遥遥行来,步步莲花、一摇腰肢一瓣开。
三人中还是铁手先会过神来,长吸一口气道:
“这想必就是孙摇红孙姑娘的肖像了吧……?”
袭邪点头。
猛禽听了,对铁锈无由的憎恨起来。
可是他旋又发现了一件事。
铁手不错是一直看那幅画,就像苍蝇钉在蜜糖上不肯去。
画中的确是美女。
不过铁手似不止看画,至少,是志不在此。
——他还看字。
画旁题的字。
字写得很逸。
很洒。
他看得很专神,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小红偷偷瞥去,民觉这伟岸汉子飘泊的心仿佛没有岸。
刘猛禽注意到了,袭邪当然也发觉到了:
那美人图右上侧题:
“花落送摇红”
在左下侧曾题了两行略作更动过前人的诗:
“此情可待成追击,
只是当时太怆然。”
欲题没写人名,却画了两道欲振待飞的眉毛。
在看这幅画的时侯,三人神色都颇为一致,那是对那画中美人作了一次艳遇,谁都喜欢画中女子那耐人寻味的美;但在看这幅画的题字时,三人的神情不一:铁手是惊喜追回,如见敌人;猛禽是乍然省觉,正细察蛛丝马迹;袭邪似有悔意愧色,巴不得桂在那儿的是他自己的一幅自画像。
还是铁手先行打破了沉默:“好画。”
袭邪干涩地道:“这是一幅应该是一早除下来的画。
铁手道,“好一个美人。”
猛禽涩声道:“——这该当就是摇红姑娘吧?”
这一刻里、猛禽和袭邪的语调竟是那么样的接近,连他们本身都略有惊疑。
袭邪答(他已尽量报回了平静的语音):
“她确就是摇红姑娘。她人还遇险在山上耗着呢!然而这儿听说来拯救她的人就只管看画赏美。”
猛禽冷笑,他当然听得出袭邪语带讽嘲:“你放心,今儿我们先到这儿查个明白,明儿你不提咱也必上泰山救摇红杀铁锈去!”
话一出口,旋又想到会不会给袭邪小觑了:以为他见了摇红是美女才情急要去,便补了一句反噬的话:
“——反正,在这儿穷问也没个水落石出,不如上山把究凶极恶的挫骨扬灰,把该救的弄回来再作追究!”
由于“山君”孙疆外号正是”灰飞烟灭,挫骨扬灰”,刘猛禽逮一句袭邪可一时硬受不下,也冷哼道:
“真要找出真相,不止用问,也要用心;若说有尾巴的就是狗,满街放着贼不迫,却光拿耗子,抢猫的饭吃,那只能算是只不要脸的禽兽而已!”
刘猛禽刷地一甩发尾“你——!”
铁手忽问:“画中的确是美人,只不过,画画的也确是妙手,不知他现在人在哪里?”
袭邪木然道,“我不知道是谁画的。我只知道请两位来是救小姐杀凶徒而已。”
铁手宽和的道:“这你放心,我们不会迟过明日就赴泰山去——只不过,你怎知道他们仍在山上……”
袭邪道:“下山的路都给我们封死了。”
铣手道:“下山有很多条路。”
袭邪道:“只要能下山的路,都有我们的人——要不然,也声相爷派来的高手。”
铁手皱起了铁眉:”蔡京的人也来了?”
袭邪道:“摇红本来迟有半个月就下嫁蔡家了。”
铁手道:“你们的人能截得往铁锈吗?”
袭邪道:“纵截不下,他若突围,也一定得悉;何况。他给堵死在一两处了。
铁手:“好极了,泰山太大,不好找,一定要有熟路的人……”
猛禽道:“关东虽大,但我了如指掌。”
铁手:“你是熟路,还得熟人。”
袭邪:“我也会去。”
铁手:“你不是要坐镇大本营吗?”
袭邪似脸有忧色(还是惧色?):“我跟你们一道去,不热,恐怕堂主会亲自出马了。”
铁手:“听说孙子灰一早已率人卜山,围剿铁锈了?”
袭邪唇角牵动,也不知他是在冷笑,还是在不屑。
猛禽余怒未消:“为一个‘山枭’,一言堂可算是倾巢而出了,要还来个全军覆灭,那可真,嘿嘿……铁锈带着那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逃亡,也可谓是风光无限在险峰了”。
袭邪忽道:“你们应承明儿上泰山救人的事,我会禀报山君,这儿先行代谢。”
说罢,他向铁手拱手,看也不看猛禽就带着小红离开了“飞红居”。
小红走前,还看着铁手。
铁手微笑。
小红眨眼。
眼很灵。
猛禽却别首望着铜镜,目不转睛、
——也真奇怪,一个以他那么个长相的男子,理应不致如此喜欢揽镜自照的。
除非他以为自己很漂亮。
候袭邪等人一走,“一言堂”的副堂主“半边脸”孙家变便过来把铁手,猛禽二人,“请”出“飞红居”,离开“绯红轩”,安排往在“一盐院”的客房里。
铁手和猛禽也私下交换过一些意见:
“这儿既然啥都问不出来,不如还是上山救人来得有效。”这是猛禽的看法。
“还是问出了些端倪来了咱们也不算白跑这一趟。”
铁手则很满意。
不过他也有补充:”看来,一言堂里暗潮汹涌,内里的人事倾轧不少,孙疆为人又贪又狠,像头怒虎饿狼,只怕招他的忌的人都不好过,没好下场。”
猛禽冷笑道,“——不过,像这种贪似饿狼的家伙,一定会有不少人故意去犯他的忌。”
说着,他身上又充溢着极其浓烈的死味来。
铁手微微笑了,他发现,这年青人也有他可爱,激越的一面,所以他拍拍对方瘦窄的肩膊,说:”不过贪狼也有好处,一个人若不是又贪又狼,只怕还真做不了事,至少成不了大事。”他宽容的又追加了一句:
“不过,幸好你不是跟孙堂主做事。”
猛禽仍冷腔、冷颜,冷冰冰的说:“——那我宁可跟你一起办事。”
说完这句话,他脸上才有了笑意,终于有了笑意。
终于两人都笑了。
风过处,院子里的花颤着艳红。
然而,这长尾青年身上充溢的“死味”并未消散。
越夜,死味就越浓。
——看来,这“一言堂”里平素是死的人多,大概是落难应共冤魂语、厉魄夜唱孙家诗吧,这儿虽软被厚枕,雅致富丽,但总令人感到鬼气森森,邪气侵入。
可能,只因长尾刑捕刘猛禽就在他房里之故,只要这个人在,死味儿就特别浓烈。
也许就因这缘故吧,所以铁手特别打了几个呵欠,舒了几次懒腰。
奇怪的是,猛禽原本对铁手就极之瞧下顺眼,但一路下来,似对铁游夏已渐改观而今一入一言堂,尤其是会过一言堂孙疆以降的第一号高手袭邪之后,对铁手仿佛就更具好感了,除了在餐膳后说过“去走一走,探探一言堂虚实,看它是不是真个龙潭虎穴”,就出去了片刻之外,其余时间。居然就在铁手房里闲聊了去,还探问铁手手上侦破的几件赫赫有名的案子,其中包括了铁手名震襄樊的一件大案:
“杀人王”陈海兽终于在铁手的铁怔如山。艰苦追缉下就逮伏法。
——陈海兽是个古怪的人,他犯法杀人,不为名,不为利,甚至也不为报仇雪恨。
他喜欢迫人自杀。
他一直在写一本书,书中记载的就是人各种各样的死法、死相,应怎死才最快,如何死才最轻松,怎样死才最痛苦,何种死法才不知不觉……他就喜欢研究这个。
为了要“好好的”观察这个,他不惜常迫人自杀——用各种方式“杀兀自己”,包括用针刺耳膜、蚂蝗噬死、蜜蜂蜜死。甚至是一啖一啖的自食其肉,种下各种病毒让对方染病至死。
这一切,他都从旁细心观察,详加记载,竟视为平生乐事。
他是个胖子,可是武功极高,如果他要迫死那个人,那人也只好死了。
因为除死无他。
也因陈海兽的武功太高,而对武林中人抱待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态度,他迫死的多半是无告平民,所以一般武林人不愿惹他,官府里也没多少人敢出来治他——先得惹了他,反而变成了他笔下记录的“死者”之一。
可是,铁手就冲着这个,找上了他。
当然,铁手当时还年轻,要制裁这个人,也的确不容易:
但不容易的事就是有挑战的事。
——铁手本就喜欢做难做的事、惹难惹的人!
他惹上了“杀人王”。
制伏了陈海兽。
——此役不但使他名动襄樊,更使他获得同道百姓的景仰。
刘猛禽也听过此役,他央铁手说出追捕交战的始未,经不起猛禽的苦苦央求,铁手是追述了一些往事,这长毛尾青年也听得津津有味,死气四溢。
直至铁手呵欠懒腰,表示送客了,这猛禽一般的青年,总不能赖着不走,于是这才告辞,回到他的隔壁房去。
他一走,死味的确好似是消散了许多。
他这头才走,铁手立即长了灯蕊蜡焰,自襟里掏出一张纸:
一张字条。
字笺上有图。
字只有几个:
“小姐留下飘红小记给你。”
其他是图。
绘得极其草草。
铁手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绯红轩”的地图。
他很快的就找到了图上用朱笔圈了个围圆之所在:
那儿速写了两个字:
“紫微”!
——便是“满山红”旁、“绯红轩”前,那棵伤痕累累的紫微树下!
(那几埋了何物?)
(小红在大家都注视墙上挂画之际,把这字条递了给他。有什么用意?)
(“飘红小记”是什么东西?)
不管是什么事物,也不理是龙潭虎穴,铁手在决心以发现壁上美人图引开袭邪、猛禽等人注意力,取得这弱女子手上字条之际,已决心“查明这一言堂”中到底发生了的是什么事,解开他心中存疑已久之述。
他决心要跑这一趟。
生死不计。
月明。
风清。
铁手在洗手。
他很认真、仔细、温柔、顾惜地在水盆里于干净净的洗干净了他的手。
他的手本来不洗都很干净,干净得连只留半分的指甲也全无半点污垢,但他还是十分仔细、温柔、爱惜、谨慎的一再洗干净了他的一双手。
然后他又用一块干净的布,揩干净了他的手。
他打开了窗。
便看见了明月。
他长吸一口气,闻到了淡淡也郁郁的花香。
他忽然想起摇红:一向长住在“绯红轩”里的姑娘,岂不是常常嗅到这种花香,夜夜闻到这样飘忽的幽香……?
——像这样一朵花般娇艳的女子,却落在禽兽一般的家伙手里,今夜,在泰山上的柔弱女子,恐怕不易渡过吧?
他这样想着时,已抹净了他的手。
房里只剩下了一盆清水。
他的人已不见。
窗台微晃。
房中的水仍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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