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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自由之路

_3 克里希那穆提(印)
克: 暴露残忍先要使它出来,使它显现—不是说要更残忍。我为什么不敢让它显现出来?首先我很害怕它。我不知道如果我让它出来,我会不会变得更残忍。而且如果我暴露它,我有没有办法了解它?我能不能仔细的—意思是说专注的—注视它?我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我的能量、关心和迫切性都在暴露的这一刻聚集才可以。这一刻,我必须要有想了解它的迫切性,我的心必须没有任何扭曲。我必须要有巨大的能量去看。三者必须在暴露的一刻立即发生。这就表示说,我必须敏感、自由,才能有这巨大的能量、强烈、专注。我要怎样才能有这种紧密的专注?我要怎么做?
问:如果我们真的急切的想了解它,我们就会有这种专注。
克: 我了解。我刚刚说,“我们有没有可能专注”?请等一下。请先看看这句话什么意思。看看其中牵涉到什么。我在这里,我不知道专注是什么意思。我也许一辈子没专注过什么事物,因为我大部分的生活都漫不经心。然后你就出来说,“要专注的看残忍”;而我说,“我会”。可这是什么意思?我如何创造这种专注状态?有没有方法?如果有方法,我可以实践这个方法而达到专注,这又需要时间。但如果是这样,在修到专注前我依然不专注,因此我就会有挫折。因此一切都必须同时到达才行!
我很残忍。我不压抑,我不逃避。这不是说我决心不逃避。这也不是说我决心不压抑。这意思是说,我了解压抑、克制、逃避都不能解决问题,所以我把这一切摆在一边。我现在有这种聪明。之所以有这种聪明是因为我了解压抑、逃避、克服的徒然。我用这样的聪明来检查、注视残忍。我知道要注视残忍,我必须专注;要专注,我必须很小心自己的不专注。所以我关心的是提防不专注。这怎么说?如果我想实践专注,我就变成机械化、愚蠢。这就没有意义。但是如果我专注了或知道自己不专注,我就开始知道专注如何到来。我为什么对别人的感受,对自己的谈吐,对自己的吃相,对别人的言行不经心?了解反面,我会知道正面—这就是专注。所以我才会检查,努力想了解为什么会不专注。
这个问题很严肃。因为整个世界水深火热。如果我是世界的一部分,而世界就是我,我必须制止这水深火热。就因为漫不经心才造成世界这一切动乱。我们了解“漫不经心是反面—不专注、心‘不在’焉”这个奇怪的事实。那么完全了然“不专注”为何能变成专注?我为何能以巨大的能量,完全而立即的了然内在的残忍,因此了无矛盾、摩擦,因此完全而整体?我为何能创造这些?我们说,这必须在完全专注时才可能。但由于我们的生活都在漫不经心中浪费能量,所以这种完全的专注才不存在。
一九六九年八月三日瑞士撒宁
第三部分
第10节 论根本的改变(1)
我们今天要谈的是人身上根本的革命,而不是对旧生活模式诃责另一种生活模式。我们关心的不是内在进行的那些事情基本的改变。我们说过,我们和世界并不是两回事。这个世界就是我们,我们就是这世界。我们所有的讨论所涉及的就是在生命的根源处创造一种大改变,一种革命,一种突变,一种转变。
昨天我们问,能不能没有任何扭曲—因为想评价、判断、有所成,想去除“实然”所形成的扭曲—而看清楚自己?评价、判断、想有所成、想去除“实然”,所有这一切都使我们无法清楚的认知,无法准确而紧密的看“实然”。所以今天上午我们应该花一点时间来讨论或一起谈谈“观察”、听、闻之道的本质。应该努力寻找究竟有没有可能“看”?完整的看,而不是只用视觉、知识、感情看。究竟有没有可能毫无扭曲的密切的观察?探讨这个问题或许是值得的。究竟何谓“看”?我们能不能毫无扭曲的纯粹只是“看”自己,看自己的基本事实:贪婪、嫉妒、焦虑、恐惧、伪善、欺骗、野心?
我们今天上午能不能用一点时间来学习“看”这一回事?学习是一种持续不断的运动,不断的更新。学习不是用那些已学会的来看。我们听别人怎么说,又稍微看看自己,我们就学到一点东西,体验到一点东西。我们就是从这样的学和体验看事物。我们用学习到的记忆,用我们的体验来看事物。我们用心中的记忆看事物。这不是看,不是学习。学习意味着有一个心随时在崭新的学习。学习永远都是新鲜的。请记住,我们心里关心的不是记忆的培养,而是观察真正发生的事。我们要很专注,这样所见所学就不会在看的那一刻变成记忆而扭曲。每次看的时候都要像第一次一样!用记忆来观察“实然”,表示这记忆在主宰、塑造、引导你的观察,所以观察已经扭曲。那么我们还能从那里起步吗?
我们想知道观察是什么意思。科学家用显微镜观察事物,看得很仔细。他有一个外在对象。他虽然必须用一些知识来看,但没有成见。至于我们这里看的却是整个结构,生的整个运动,那个“我自己”的全部存在。我们必须不用知识,不用感情,不用任何对或错的结论,不用任何“必须”或“应该”来看。我们必须先警惕这个评价、判断、下结论的过程,才能观察得紧密。这个过程会妨碍我们观察。
我们关心的不是看的本身,而是什么在看。那个看的工具是不是污染、扭曲、受折磨、负担沉重?重要的不是看本身,而是身为看的工具的你。譬如说民族主义。如果我已有了结论,用这种已经很深的制约来看事情,所谓民族主义的“部落排外性”,显然我就有很深的成见,所以就看不清楚。又如果我原本就怕看,那么这显然已经扭曲。又如果我很有企图心,想要悟,想追求更高的地位,这也使我无法清晰的认知。我们必须知觉这一看的工具,知觉这工具清晰不清晰。
问:如果我们看这工具,发现这工具不清晰,我们要怎么办?
克:请注意听。我们说的观察“实然”—基本的自我中心,那些抗拒与受挫折的,那些生气的—观察这一切。然后我们又说注视那观察的工具,看那工具是否清晰。这样,我们已从诸般事实转移到看的工具。我们检查的是这个工具干不干净。结果我们发现这个工具不干净。怎么办?我们有的是智力的磨练。以前我只关心观察事实,观察“实然”。我注视事实。但是我现在转移说,“我必须注视看的工具,看它干不干净”。这种质疑里就有智力。你们听懂了吗?所以这里有一种智力的磨练,心的磨练,脑的磨练。
问:这不就是表示一个没有分裂,没有制约的意识层次是没有的吗?
克:我不知道这表示什么,我只是逐渐移转。这个运动不是支离破碎的运动。这个运动不分裂。以前我没有智慧,所以我会说“我必须改变这件事,我一定不可以改变这件事,一定不可以这样,这好,这不好,应该这样”—就是这些。我用这一切“结论”来看事物,结果毫无结果。现在我知道看的工具必须非常干净。所以这是智力的一贯运动而非片段的状态。要进行的是这一点。
问: 这个智力本身就是能量吗?这个智力如果要依靠另一件东西才成立,它就会熄灭。
克:你不必稍有片刻的烦恼。丢开能量的问题。
问: 你已得到能量,可是我们却还在一步步改良。永远都是那个东西在驱使。
克: 是的。我们进行的不就是改良吗?还是我们的心脑、整个存在由于以压力和活动为种种手段而变迟钝了?我们说的是整个生命必须完全清醒。
问:这可有点麻烦。
克: 等一下,我会讨论这一点,你会明白这一点。智力没有所谓进化。智力不是时间产物。智力是一种敏锐知觉“实然”的质素。我们的心很迟钝,而我说“我必须注视自己”,这时就是迟钝的心在努力注视自己。当然它显然看不到什么。它不是抗拒或排斥就是顺从。这时这个看的心是受人尊敬的心,中产阶级小格局的心。
问: 一开始你说的是道德的意识形态体制,现在你则建议我们观察自己,其他体系都没有用。这不也是一种意识形态?
克:不,先生。刚好相反。如果你用意识形态—包括我的—来看事情,你就迷失了。这样你就完全没有在看。你有很多意识形态,受尊敬的,不受尊敬的。你用你心里的意识形态来看事物。这些意识形态使你的心、脑,你的整个生命迟钝。现在你用这个迟钝的心在看事物。显然这个迟钝的心不论看什么,不论是否静心,不论是否到了月球,还是迟钝的心。所以这个迟钝的心在观察事物,然后有一个人走过来说“我的朋友,你很迟钝,你看的事物一样迟钝。因为你的心迟钝,你所看的终不免也迟钝”。这是个大发现。一个迟钝的心看非常有活力的事物照样会使这个事物变得迟钝。
问:但是这种事物却会一直来找我们。
克: 等一下,慢慢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你跟着我一步一步来。
问:迟钝的心如果认识到自己的迟钝,它就不是那么迟钝。
克: 我不承认!迟钝的心如果认识到自己的迟钝,这是了不起的事。可它并不认识。心要不就是因为有学问,有科学素养,因此逐渐磨亮;要不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迟钝,因而说,“迟钝的心看不清楚事物”。如果这样,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这个迟钝、污染的心如何才能变聪明,然后这个我们藉以看事物的工具才变清晰?”
问: 你的意思是说,心能这样问问题就不再迟钝?我们能用错误的理由做对的事情吗?
克:不。我希望你放掉原本的结论,看看我在说什么。
第10节 论根本的改变(2)
问:不,先生。你来跟我。
克: 你的意思就是说,你在努力掌握一件事,这件事可以让迟钝的心变敏锐、清晰。可是我不说这个。我的意思是说请注视心的迟钝。
问:没有一贯的运动?
克: 注视迟钝的心而没有“扭曲”的运动—如何产生这种事?因为是我迟钝的心在注视,所以没什么东西好看。如果我问自己,“心如何才能聪明一点?”所以会有这个问题是不是因为我将这迟钝的心与另一个聪明的心做比较所以才会说,“我必须像那样?”你懂吗?这个比较就是在延续那迟钝的心。
问:迟钝的心会拿自己和聪明的心比较吗?
克:心不是一直在和聪明的心比较吗?这我们叫作进化。不是吗?
问:迟钝的心不会比较。迟钝的心会说,“我为什么要比较?”换上稍微不同的说法,你也可以说,“我们认为,如果我们聪明一点,我们会得到更多东西。”
克:是的,这一样。我发现一件事。迟钝的心会说,“我是因为比较而迟钝。因为那个人聪明,所以我迟钝。”这迟钝的心不知道自己迟钝是因为自己迟钝。这两种状态不一样。我因为你聪明而知道自己笨,这是一回事。我没有比较就知道自己迟钝,这又是另一回事。你是怎样?你是因为比较,所以说“我很迟钝”,还是不经比较就知道自己迟钝,这可能吗?请你稍微想一下。
问:先生,这有可能吗?
克:请你给这个问题两分钟时间。我之所以知道自己肚子饿,是因为你告诉我,还是我自己觉得?如果你告诉我我肚子饿,我可能会有一点饿,可是我不是真的饿。但是如果我自己觉得饿,我就真是饿了。所以必须很清楚我的迟钝是不是比较的结果。这样才能从这里开始努力。
问:你为什么能不比较,只关心自己是不是迟钝?
克:因为我看到比较使心迟钝这个真理。在学校里,你拿一个孩子和另一个孩子比较时,你就毁了这孩子。如果你告诉弟弟他应该像他哥哥一样聪明,你就毁了这个弟弟。不是吗?你关心的不是弟弟。你关心的是哥哥的聪明。
问:迟钝的心会知道自己是不是迟钝吗?
克:我们会弄清楚的。我们下次再讨论吧!今天上午我们能不能再讨论别的事?
问:但是我还有这种冲劲。我是自己迟钝,还是比较而来这里面有什么道理?
克: 我们会弄清楚。请求你听我讲几分钟,不要接受也不要排斥,只要注意你自己就好了。今天上午一开始时我们就说革命必须在生命根源之处,而且只有能观察自己的实然时才有可能产生革命。这种观察依靠的是那个看的心的聪明、清晰、开放。可是大部分人都很迟钝。我们会说看的时候看不到什么。我们看见愤怒、嫉妒,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结果。所以我们关心的是这个迟钝的心,而不是它看的东西。这个迟钝的心说“我应该聪明一点才能看见东西。”所以它已经存有一个“聪明”的模式,然后再努力让自己符合模式。可是有个人过来说,“比较会造成迟钝。”于是心就说,“这一点我会很小心。我不比较。我只是用比较了解迟钝。如果我不比较,我如何能知道我迟钝?”于是我就对自己说,“我不叫它迟钝”。我完全不用“迟钝”这个字眼。我只是观察“实然”,而不叫它迟钝,因为我一叫它迟钝,我就给了它名字,也就使它迟钝了。可是如果我不叫它迟钝,只是观察,我就除去了比较。就除去了“迟钝”这个字眼,因此剩下“实然”。这不难,不是吗?请你自己看看。现在请你看看怎么样了!看看现在我的心在什么样的地方。
问:我想我的心太慢了。
克:你听我讲就好。我会一步一步,慢慢讲。我怎么知道我的心迟钝?是因为你告诉我吗?因为我看了一些异常智慧、复杂、微妙的书吗?因为我见过一些优秀的人和他们比较过,所以我说自己迟钝吗?我必须弄清楚。所以我不比较,我拒绝拿自己和别人互相比较。这样的话,我会知道自己迟钝吗?这个字眼会妨碍我观察吗?这个字眼会取代“实然”的地位吗?你了解这一点吗?所以我不用字眼。我不叫它迟钝,我不说它太慢,我不叫它什么。我只找出“实然”。所以我去除了比较。比较最微妙。我的心因为不比较,所以变得很聪明。它不用字眼去看“实然”,因为它知道事物的描述不是事物本身。
所以到底“实然”的事实是什么?我们可以从这里开始吗?我注视着我的心,我的心注视它自己的运动。现在我要谴责它,判断它,给它评价,然后说“应该这样、不应该这样”吗?这里有没有什么公式、理想、答案、结论—最后一定扭曲“实然”的?我必须探讨这一点。如果有什么结论,我就没办法看事物。如果我是道德家、是德高望重的人,如果我是基督徒、吠檀多教徒、“悟者”,我是这个或那个,这一切都会妨碍我看事物。所以我必须去除这一切。我在注视自己有没有什么结论。所以心变得很清晰,然后会问:“有没有恐惧?”我注视它然后说,“有恐惧,有追求安全的欲望、有追求快乐的欲望”等。我知道只要事先有什么结论和追求快乐的运动,就无法看事物。所以我注视自己,发现自己很传统。而我知道传统的心无法看事物。我深深关切的是看事物,这深深的关切告诉我任何事先的结论都是危险的。所以知觉这危险就是除去这危险,这时心才不混淆,才没有事先的结论;不用字眼,不用描述思考,也不比较。这样的心就能观察事物,而它观察的其实是自己。这时必然就要发生革命。这时你就消失了,完全消失!
问:我觉得这个革命并没有发生,今天我努力用你说的方法看我的心,我的心敏锐了。可是明天我照样忘记怎样看我的心。
克:你忘不了,先生。你会忘记蛇吗?你会忘记悬崖吗?你会忘记标明“毒药”的瓶子吗?你忘不了。这位先生问说“我怎样清洁这个工具?”我们说清洁这工具就是了解这工具为何迟钝、阴暗、不干净。我们已讨论过这个工具为什么不干净。我们也讨论过事物的描述不是事物本身,所以不要陷在文字里。要与事物同行,事物就是给弄迟钝的工具。
问:你用你所说的方法看自己,你当然有所期待。
克:我不期待转变,不期待悟,不期待突变,我无所期待,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只是很清楚一件事:这个看的工具不清晰,这个看的工具玷污了,有裂缝。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其他一无所知。我只关心这个工具如何才能完整、健康。
问:你为什么要看事物?
克:这个世界水深火热。但这个世界其实就是我。我非常苦恼,非常混乱。这一切总得有个秩序。因为这样,所以才要看事物。当然,你可能会说,“这个世界又没怎样,干嘛为它苦恼?你身体健康,有一点钱,有老婆有孩子,有房子,别管它”。这样,当然世界是不水深火热。可这个世界不论你喜不喜欢,都一样水深火热。因为这样,所以才要看。不是看某些知识的概念,不是某些令感情冲动之事,而是世界水深火热这个事实——是战争、憎恨、欺骗、假象、伪神这一切。认知外在发生的这一切使我内心清楚。而我说,内在状态就是外在状态,两者为一,不可分。
问: 我们又回到起点了。事实是,迟钝的心不知道自己因为比较而认为自己应该不一样。
克:不,完全错误。我不想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我只知道工具钝了。因为我不知怎么办,所以才寻找,这并不表示我想改变工具。我不想。
问:用什么文字都妨碍看吗?
克: 文字不是事物。所以你在看事物时,如果不把文字摆到一边,它就变得非常重要。
问:我觉得我不同意。我们看事物时,这看的工具有两个部分。一个是知觉,一个是表达。这两部分无法切断。这是语言问题,不是迟钝不迟钝的问题。问题在于语言,在于表达的随机性。
克: 你的意思是说,“观察”中有知觉和表达。而这两者不可分?所以有知觉必然有清晰的表达,有语言的了解,所以知觉和表达绝不可分,永远在一起。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引用正确的文字非常重要。
问:我说的是“表达”,不是“意图”。
克:我懂—表达。由表达又出现另一个因素—知觉、表达、行动。如果行动不是知觉和表达—用文字表达知觉—就会支离破碎。所以,知觉不就是行动吗?知觉就是行动。我知觉悬崖时,我立刻产生行动。这行动就是这知觉的表达。所以知觉和行动绝不可分。所以理想和行动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如果我明白理想的愚蠢,这知觉就是聪明的行动。所以,注视迟钝,知觉迟钝,就是清洁迟钝的心,这就是行动。
一九六九年八月六日瑞士撒宁
第三部分
第11节 看的艺术(1)
我想,了解“观察”,了解“看”的本质和美很重要。心只要还受到扭曲,神经作用、感情、恐惧、悲伤、健康状况、野心、做作、追求权力等的扭曲,就无法听、看、注视。听、看的艺术不是培养得来的,不是进化或逐渐成长的问题。我们感受到危险时会立即产生行动。这是身体的记忆本能的、当下的反应。我们从小就一直受这种制约来应付危险。我们的心若不立即做这种反应,人身就会毁灭。所以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是,有没有可能只是“看”就采取行动而不是由于什么制约。我们的心能不能对任何扭曲都自由而立即反应,从而采取行动?知觉、行动、表达是一体的,三者不可分。看就是行动,行动就是看的表达。知觉到恐惧时,因为很紧密的观察这个恐惧,所以就免除了恐惧—这就是行动。今天上午我们能不能讨论这些?我想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可能因此而看清一些未知之事。但不论如何都深受恐惧、野心、贪婪、绝望等心情扭曲的心,是不可能看清任何事情的。要能够看清事情,生命必须健康、平衡、和谐才可以。
所以我们的问题是,心(意指整个生命)能不能认知某种“倒错”,某种挣扎,某种暴力?看见这些才能结束这些—立即的而非逐渐的结束。这表示不让时间在知觉和行动之间发生。如果你不中断的注视危险,行动就立即产生。我们已经习惯一个观念,那就是,借着一天天的注意,一天天的实践,我们将逐渐智慧起来,逐渐的悟。我们习惯这个观念,这是我们的文化的模式,也是我们的制约。但是我们现在要说,这个心免除恐惧与暴力的逐步过程足以加深恐惧,增强暴力。
终止暴力(不只终止外在的暴力,也终止生命深处的暴力),终止侵略心,终止权力的追求可能吗?完全看见这些东西时,我们能不能不让行动发生而终止这一切?今天上午我们是否讨论这一点?通常的情形我们会让时间进入看和行动之间的空隙,这就是实然与应然之间的耽搁。这里有一种欲望,想去除实然而达成或变成另一种东西。我们必须了解这种时间间隔。我们一向用这种方式来思考事物,因为从小别人就灌输我们,教育我们,说我们渐渐的,到最后终将成为某种东西。就外在而言,我知道在技术上时间是必要的。若非经年累月的练习,我不可能成为一流的木匠、物理学家、数学家。我们有可能很小时就有一种“清楚”—我不喜欢“直觉”这个字眼——能够看清一个数学问题。但是我们知道,学习技术或语言所需的记忆,绝对需要时间的培养。我不可能明天就会说德语,我需要好几个月。电子我一点都不懂,要学电子我需要好几年。所以请不要把学习技术所需的时间和干涉知觉行动的时间混为一谈。
问:我们要不要谈一谈小孩子,谈一谈成长?
克: 小孩子必须成长。他必须学很多东西。我们说“你必须成长”时,这是一句贬义的话。
问:先生,我们内在心理确实有一种部分的改变。
克: 当然!我一直很生气,或者我们现在就很生气。可是我们说“我不应该生气”。我们逐步的努力,造成一种部分的状态是我们有一点不生气,有一点不恼怒,有一点克制。
问:我不是这个意思。
克:那你是什么意思,夫人?
问:我的意思是,原先你有一种东西,但是后来把它丢了。这其中可能有一点东西互相混淆,你已经不一样了。
克:是的。可这混淆难道不是一直都一样,顶多只有一点修正而已吗?这里有一种不断的修正。你可能历经依赖的痛苦,孤独的辛酸,而后不再依赖某人,你说“我不再依赖”。这时你可能真能扬弃这个依赖。所以你说确实已有了某种改变,下一次的依赖是不一样的。但你又开始努力改变,然后又扬弃一次。我们现在要问,有没有可能看清依赖的本质,因而立即—而非逐渐—像遭遇危险而采取行动一样的去除依赖。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们非但要在口头上讨论,而且要深入的内在讨论。请注意其中含义。整个亚洲都相信转生。转生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会依据这一生过得怎样重生到来生。如果你这一生残暴,有侵略性、破坏性,就要在来生为此付出代价。你也不一定会变为禽兽,你仍然可能生而为人,可是却活得很痛苦,很败坏。因为你前世没有过美好的生命。但是那些相信转生的人都只相信字义,而不曾了解字面下深刻的意义。你“现在”所做所为无限的关乎明天,因为明天—就是来世—你将为今天付出代价。所以“逐渐获得不同状态”的观念东西方皆然。同样都有时间这个因素,都有“实然”与“应然”。获得应然需要时间,时间就是用力、集中、注意。我们由于不注意或不集中,才会一直用力练习注意—这就需要时间。
必然有一种方法可以处理这个问题。我们必须了解认知—看与行动。两者不是互相隔离,两者不可分。我们必须平等的探讨行动、探讨“做”这个问题。何谓行动?何谓做?
问:没有知觉的瞎子如何行动?
克:你有没有尝试戴着眼罩活一个星期?我们试过,为了好玩。你知道,你会发展出别的感觉。你的感觉会变得很敏锐。你还没有走到墙壁、椅子、桌子之前,你就知道它在那里。但是我们谈的却是对自己的盲目,内在的盲目。我们很清楚外在事物,可是内在的事物我们却很盲目。何谓行动?行动是否永远根据观念、原理、信仰、结论、希望、绝望而行?我们如果有观念,有理想,就会努力符合那个理想。这时理想和行动间就有了间隔。这间隔就是时间。“我应该成为这个理想”—将自己等同于这个理想,这个理想最后终会采取行动,让理想和行动之间没有间隔。有这个理想,又有这个趋近理想的行动时,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这个时间间隔中发生了什么事?
问:不断的比较。
克:是的,比较着一切这类事情。如果你用心观察。这里会有什么行为?
问:忽略现在。
克:还有呢?
问:矛盾。
克:是矛盾。矛盾造成伪善。我很生气,可是我的理想说“不要生气”。于是我压抑、克制自己去符合、接近这个理想。于是便一直在冲突、伪装。理想主义者就是伪装的人。这种分裂里有冲突。除此之外还会产生其他因素。
问: 为什么我们无法记住前生。如果能够,我们的进化就容易多了。
克:会吗?
问:我们能够避免错误。
克: 你所谓前生是指什么?指昨天的生命?二十四小时前的生命?
问:最新的一次转生。
克:那是一百年前吗?为什么会让生命比较容易?
问:我们会比较了解事情。
克:请你一步一步听着。你所为或所不为,你一百年前的苦恼,你都会有记忆。那就和昨天一样。昨天你做了很多事你喜欢或后悔。这使你痛苦、绝望、悲伤。这一切你都有记忆。你有一千年前的记忆。基本上那也和昨天一样。那将在今天降生的,我们为什么叫作轮回,而不叫作昨天的转生?想想,我们之所以不喜欢,是因为我们自认是超凡的生命,我们有的是时间成长、爱、转生。那你从未注意的轮回到底是什么—那是你的记忆。这轮回无所谓神圣。你昨天的记忆在今天的所做所为中出生。昨天控制着你今天的所做所为。一千年的记忆透过昨天和今天也在发生作用。所以我们有的是过去—不断在重生。但请不要以为这是脱出重生的方法,不要认为这是一个解释。我们如果明白记忆的重要和它的极端徒然,我们就不会再谈什么轮回。
我们问的是何谓行动。行动能够自由、自发、立即吗?或者行动永远都受时间的拘束呢?
问:我曾看猫捉老鼠。猫不会想说“那是老鼠”。它会本能的立即去捉老鼠。对我而言我们似乎也应该如此。
克:不要“我们应该”。先生,拜托。我想只要从根本上了解时间,我们就绝不会再说“我们应该”、“我们必须”。我们自问—不是口头上、知识上,而是深深从内心问—何谓行动?行动永远都受时间拘束吗?行动由于出之于记忆,出之于恐惧,出之于绝望,所以永远受时间拘束。那么到底有没有一种行动是完全自由,所以免于时间拘束的?
问:你说我们看见蛇就会马上行动。可是蛇却随着行动而成长。生命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们有的不只是一条蛇,而是两条蛇。这就变成数学问题。这时,时间就进来了。
克:你是说我们活在老虎的世界,我们碰到的老虎不只一头,而是披着人皮的很多老虎。这些老虎只顾追求自己的快乐,很残暴、贪婪。活在这样的世界你需要时间去杀掉一头又一头的老虎。这老虎就是你自己—在“我”之内。我里面有十几头老虎。于是你说,要驱逐这些老虎,一头一头的驱逐,你需要时间。这就是我们一直在探寻的问题。我们认为要杀掉内在一条又一条的蛇需要时间。这个“我”就是你—你和你的老虎,你的蛇。这一切也是“我”。然后我们说,为什么要杀掉我们内在一只又一只的禽兽?我里面有几千个我,有几千条蛇。我杀掉这些蛇时,我也就死了。
第11节 看的艺术(2)
所以,到底—请注意听,不要回答,只要寻思—有没有方法可以立即驱逐这些蛇?不是逐渐的驱逐?我有没有办法看清楚这一些禽兽的危险,看清楚我内在这一切矛盾的危险而一举免除之?如果没有办法,我就没有希望。我什么事都可以假装,可是如果我没办法立即扫除我内在的一切,那么不论我来生是否转生,是否转生一万次,我永远都是奴隶。所以我必须找到一种行动,一种看的方式,使我在知觉的那一刹那,立即了结那条蛇,立即了结我内在那一只猴子。
问:做啊!
克:不,夫人,拜托。这个问题真的不寻常,光是说“做”或“不做”是不够的。这个问题需要深入的探索,不要告诉我你已找到答案或你应该这样做、那样做。这我没有兴趣,我只想寻思。
问:但愿我看得到!
克:不要“但愿”。
问: 如果我感觉到某种东西,我应该形诸文字或者放在心里就好?
克:我们刚刚说的话很简单,你为什么要把它改变成你自己的话?你为什么不明白我们刚刚说的话?我们内心有很多禽兽,很多危险。我能不能用一次的知觉—看—当下一举免除那一切?夫人,你可能已经做到了。我不问你是否做到了,这在我有一点唐突。可是我要问:这有没有可能?
问:行动有两个部分。内在的、判断的部分是立即发生的。行动对外则需要时间。判断意味内在的行动。衔接这两个部分需要时间。这是语言问题、传导问题。
克:先生,我了解。有一个外在行动需要时间,另外有一个内在行动是知觉兼行动。这内在的行动连带它的知觉,决定行动并立即行动;和另外一个需要时间的行动如何衔接?我这么说清楚不清楚?如果我可以指明的话,我认为这衔接不需要时间。两者间没有所谓的衔接。我会让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很清楚从这里走到那里需要时间,学习语言需要时间,做任何身体的事情都需要时间。可是内在需要时间吗?如果我了解时间的本质,我可以正确的处理外在世界的时间,但又不让它干扰我内在的状态。所以我不从外在开始,因为我知道外在需要时间。
可是我在问自己:内在的知觉、决定、行动到底需不需要时间?所以我就问自己:“‘决定’到底有没有必要?”决定是时间的一瞬间,一个点,一秒钟。“我决定”意味着有一个时间因素。决定依据意志和欲望而行;这一切都含有时间。所以我要问:为什么“决定”总是要进来?这决定是不是我的制约的一部分,而这个制约在说,“你要有时间才行”。所以,有没有一种没有决定的知觉与行动?这就是说,我认知了我的恐惧,这个恐惧是由思想、过去的记忆、经验,由昨天的恐惧转移到今天造成的。我了解恐惧的整个本质、结构、内在性。看清恐惧而不带任何决定就是免除恐惧。这有没有可能?
不要说有,说我做到了,有人做到了—这不是要点。这个恐惧能不能在生起的刹那立即消除?我们有种种肤浅的恐惧,这就是恐惧的世界。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老虎。这些老虎—我的一部分—会破坏事情。所以,我—老虎的一部分—和其他老虎之间有战争。思想也会造成内在恐惧:心理上没有安全感、不确定。思想滋长快乐,思想滋长恐惧,这些我都看见了。我看见恐惧的危险一如我看见蛇的危险、悬崖的危险、深水的危险。我完全看清这些危险。这个看,就是结束恐惧,没有稍稍一秒钟决定什么的耽搁。
问:有时我们了解恐惧,可是恐惧还是在。
克:这一点我们要很小心。首先我并不想去除恐惧。我想的是表达恐惧,了解恐惧;让恐惧流动,让它来,让它在我心里爆发。我对恐惧一无所知。我只知道我恐惧。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我的恐惧到达什么层次,有多深。是在意识上或我生命深深的根源处?还是在洞穴里,在我的心未经探索的领域?我想知道。我想要它出来,要它暴露。所以我要怎么做?我不要逐渐的做,你了解吗?它必须全部从我生命中出来。
问:假设有一千头老虎,如果我坐在地上我就看下见;但是如果我坐在高一点的地方,我就能够处理。
克:不要“如果”。“如果我会飞,我就能看到地球的美丽。”可是我不会飞,我在这里。我想这些理论性的问题恐怕没什么价值,而我们显然也不了解这一点。我肚子饿,可是你们却用理论来喂我。这是一个问题,请务必注意;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恐惧,每个人都恐惧这个或恐惧那个。我们有很多深刻的隐藏的恐惧。我也很清楚一些粗浅的恐惧,恐惧的世界;害怕失去工作,害怕失去这个失去那个—失去妻子,失去儿子。我怎样才能够,这个心怎样才能立时暴露这一切?你觉得呢?
问:你是说我们一劳永逸永远赶走这头野兽,还是说我们必须每一次都出猎?
克:你说,你认为我们能一劳永逸永远赶走野兽,不让它隔天又跑回来,而我们要每天追赶。这是我们要说的。我不想一直追赶野兽。所有的学校、圣人、宗教、心理学家都在说:慢慢把它赶走。这对我毫无意义。我想知道怎样赶它才会让它永远不要回来。它回来时我知道怎么办,我不让它进屋子。你了解吗?
问:现在我要给这野兽真正的名字:思想。思想如果回来,我们知道怎么办。
克:我不知道,我们看着办。你们都这么的渴望!
问:生命就是这样,我们必须渴望!
克:渴望解答。我们当然必须渴望。这个题目很难。你不能随便几句话就讲完。这个题目要很小心。
问: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来做知觉?
克:我正要提议。
问:如果我看着你,会怎样?首先会有一个你的呈现。请你看着我。最先发生的就是视觉上呈现了我,对不对?然后会怎样?会有一些关于这些呈现的思想存在。
克: 这就是刚刚这位女士说的。这是同一件事。思想就是这只野兽。请你们紧追这只野兽,现在不要说这只野兽是思想、自己、我、恐惧、贪婪、嫉妒,然后再回到这野兽的另一形容词;我们说这野兽就是这一切。我们知道这野兽不能逐渐赶出去,因为它永远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回来。请了解,这样一直追赶野兽,它一直回来,然后我们一直再追赶,这一切多么愚蠢。我想知道有没有可能永远赶掉它,使它不再回来。
问:我有自己不一样的作用,不一样的加速度。如果情况是一个作用追逐另一个作用,就完全不会有什么事。譬如说,如果感情追逐观念。所以我们必须同时观照这一切作用。
克:你讲的同一件事,只是讲法不同而已。
问:你自己刚刚要解释。你自己说你完全不想驱除恐惧。
克:首先,我刚刚说我不想驱赶这只野兽,我不想赶它走。我拿起皮鞭,戴上手套之前,我想先知道赶它的是谁。因为,赶它的也许是一头更大的老虎也不一定。所以我才对自己说,我不想赶它。请了解这一点的重要!
问:赶它可能就是你最终的死刑。
克:不,我不知道。先生,慢慢来,让我说明。我以前说我赶这只野兽;我想知道赶它的是什么人。现在我说,那可能是一只更大的老虎。如果我想赶走所有的老虎,那么让一只大老虎来赶小老虎就没有好处。所以我才说等一下,我不想赶走什么。请你看看我心里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不想赶走什么东西,可是我却想注意、想观察,想知道是否有—只大老虎在追一只小老虎。这是个不断循环的游戏,一件这个世界不断在发生的事—大国横暴小国。
所以我现在很清楚,我不要赶任何东西。我必须排除这个驱赶、克服、支配某种东西的原理。因为“我必须赶走那只小老虎”的决定可能会变成大老虎。所以我们必须全然停止所有的决定,停止所有驱赶什么东西的欲望。这样我才能注视。这样我才能对自己说,“我什么东西都不赶”。这样就免除了时间的负担,而时间正是一只老虎追另一只老虎,其中会有时间的间隔。所以我才说“我什么事都不做,我不追赶,我不行动,我不决定。我应该先看”。
我在看——不是我的自我,而是我的心在看,我的脑在注意。我看到许多只老虎,看到母老虎和公老虎和小老虎,我看到这一切。可是我的内在一定还有更深刻的东西,我要这个东西全部暴露出来,我要借行动将这个东西暴露吗?我越来越生气,然后平静下来。一个星期后,我又开始生气,然后又平静下来?或说,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完整的看所有的老虎—小老虎、大老虎、刚出生的老虎?有没有办法一次完整的看所有的老虎因而了解整件事?如果办不到,我的生活将回到老路,回到以往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回到复杂的、愚昧的、狡猾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所以,如果你们已经知道怎么“听”,今天上午的讨论就结束了。
你们还记得那个师父每天上午对徒弟讲话的故事吗?有一天他登上讲台时,飞来一只小鸟。这只小鸟趴在窗台上唱歌,师父就让它唱歌。鸟唱完之后就飞走了,于是师父就对徒弟说,“今天的讲话结束了”。
一九六九年八月七日瑞士撒宁
第三部分
第12节 看穿未知
我们讨论过如何将我们内在的兽栏摆到一边。之所以要讨论这些是因为我们知道—至少我知道—必须看穿未知事物。因为任何一个好的数学家、物理学家乃至于艺术家,如果不想任由自己随感情和想像随波逐流,就必须深究未知。至于我们这些寻常人,我们有日常的问题,同样也需要用深刻理解力。同样也需要看穿未知事物。一个永远在追赶自己发明的野兽、恐龙、蛇、猴子的人会有种种问题和矛盾。我们就是这种人,所以无法看穿未知事物。我们是寻常人,没有非凡的智力或伟大的“眼力”。我们过着单调、丑恶的生活。所以关心的是如何立即改变这一切。这是我们要考察的。
人会随着新发明、压力、新理论、新的政治状况而改变。所有这一切都会造成某种改变。可是我们要谈的是生命根本的基本革命,以及这种革命是逐渐发生还是顿时发生。昨天讨论的是这种革命逐渐的发生,这种革命的距离感、时间感以及跨越这个距离所需的力气。我们说,人努力了几千年,可是无论如何,除了少数人之外,总无法有根本的改变。所以有必要来看看我们,我们每个人,所以也就是整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世界,两者不可分—到底能不能一举扫除所有的劳苦、愤怒、憎恨、敌意。我们制造这一切,心里怀着痛苦。痛苦显然是我们最常有的东西。那么知道了痛苦的原因,明白了整个痛苦的结构之后,能不能一举扫除痛苦?
我们说过,这必须要有观察才有可能。心如果能紧密的观察,这观察本身就是一种结束痛苦的行动。此外我们也讨论过何谓行动。行动有没有一种自由的、自发的、非意志的行动?行动根据的是不是我们的记忆、理想、矛盾、疼痛、痛苦等等?行动是不是一直努力使自己符合理想、原理、模式?我们说过这种行动完全不是行动;因为这种行动制造了“实然”和“应然”间的矛盾。你只要有理想,你的实然和应然之间就有距离要跨越。这个“实然”可能经年累月存在,甚至如很多人认为的,一次一次转生,直到你达到那完美的乌托邦为止。我们也说过,昨天会转生到今天,不论这个“昨天”是好几千年或只是二十四小时皆然。这个转生,只要我们的行动还依据过去、现在、未来—我们的“实然”—的分裂就一直在进行。我们说,所有这一切都会造成矛盾、冲突、悲伤。这不是行动。知觉才是行动。你面临危险,知觉危险就是行动,然后你会立时行动。我想我们昨天讨论到这里。
有时我们会遭遇很大的危机、挑战、痛苦。这时,心由于受到震惊反而异常平静。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观察过,傍晚或清晨看见远山,山顶有异常的光照在上面,那阴影、庞大、神奇、深深的孤独感。你看见这一切,可是你的心却无法照单全收。因为这时你的心很平静。可是要不了多久心就会恢复,然后又开始依照它的制约,依照它自己的问题来反应。所以我们心确实会有完全安静的一刻,可是这绝对安静的一刻总无法持久。震惊会产生平静。我们大部分人都可以由巨大的震惊中知道这种绝对安静。可能是由于意外而在外在产生,也可以由人为力量在内在产生。这人为力量包括禅宗的喝问,某种冥想,某些静心方法—显然幼稚的方法。我们说过,就讨论过的那种“知觉”而言,一个能够知觉的心,这知觉本身就是行动。心要知觉,就必须完全安静,否则就看不到什么。我如果想听你说什么,我必须安静才可以。任何飘浮不定的思想,对你的话的任何解释,任何抗拒,都会妨碍真正的听。
所以,心如果想真正的听、观察、看,就必须非常安静。任何一种震惊或吸收什么观念,都无法产生这种安静。小孩子沉浸在玩具中很安静。他在玩。可是这是玩具吸引了他的心,是玩具使他安静的。吃药,做任何人为的事都会有这种沉浸在某种事物—图画、意象、乌托邦—之中的感觉。但是真正的安静只在了解所有的矛盾、错乱、制约、恐惧、扭曲之后才会到来。我们要问的是,有没有办法一举扫除这些恐惧、悲伤、混乱,因此让我们的心安静的观察、参透?
我们到底有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完全安静的注视自己?心活动时会扭曲自己所见。这时心会翻译、解释,它会说“我喜欢这个”,“我不喜欢这个”。心会非常激动,很有感情。这样的心看不到事情。所以我们要问,这样的平常人有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不论我是怎样的人,能不能看着自己,知道“恐惧、痛苦”这种字眼的危险,而且会妨碍我们真正看见“实然”?知道语言的陷阱之后,我还能不能观察事情?能不能不让时间感—“达成”什么事的感觉、“去除”什么的感觉—干涉它,而只是安静的、专注的观察?我们将在那种专注状态中发现原先隐藏的道路,原先未发现的道路。这其中有的只是知觉,而没有任何分析。分析意味着时间,而分析者就是被分析者。分析者和被分析者有别吗?如果没有,分析就没有意义。我们必须清楚这一切。扬弃这一切—时间、分析、抗拒、企图跨越、克服等—因为通过这一道门是永无休止的烦恼。
我们听过这一席话后是否就做得到呢?这个问题非常重要。没有所谓“如何做”的问题。没有谁会告诉你该怎么办,没有谁会来把必要的能量给你。要观察需要大能量。安静的心就是毫无浪费的全部能量,否则就不安静。我们能不能用全部能量完整的看着自己,因而使这个看就是行动,因此也就是结束(矛盾、痛苦等)?
问:先生,你的问题是不是也一样没有道理呢?
克:我的问题没有道理吗?如果我的问题没有道理,为什么你们都坐在这里?只是为了听一个人讲话的声音,听溪水流过,在群山和草地之间中度假?你们为什么不去?这么难吗?这是脑筋聪明不聪明的问题吗?还是你们一辈子未曾真正观察过自己,所以你们认为这个问题没有道理?房子失火我们都必须想办法灭火。你不能说,“这没有道理,我不相信,我没有办法”,然后坐在那边看着它烧!你要做的事和你以为的“应然”无关,而是和事实有关。事实是房子在烧。你在消防车到达前也许无法把火扑灭,可是同时——其实完全没有所谓“同时”这一回事—你必须针对火灾而行动。
所以,你说这个问题没有道理,好像要把鸭子装进瓶子里一样困难,没有道理,表示你不知道房子起火了。我们为什么不知道房子起火了?房子指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是你,有你的一切不满,一切你心里发生的事,一切外在世界发生的事。如果你不知道这一点,你是为什么不知道?是因为不聪明,没有读很多书?是因为不敏锐,所以不知自己内在的事情?不知道真正发生的什么事?如果你说“抱歉!我不知道”,那么你为什么不知道?你肚子饿,你知道,有人侮辱你,你知道。别人恭维你或你想满足性欲时,你很清楚。可是你却在这里说“我不知道”。所以我们怎么办?依赖别人的刺激和鼓励吗?
问: 你说我们必须突变,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注意自己的思想和欲望,而且必须一举完成一切。我曾经做到过一次,可是我却没有任何改变。如果我们照你的话做,那是一种永久状态,还是必须规律的做,每天做?
克:这个知觉即知即行,是做了就一劳永逸?还是必须每天做?你觉得怎么样?
问:我想听音乐可以做到这一点。
克: 所以音乐变得和药一样必要,不过音乐比较令人尊敬就是了。问题是,我们是要每天每一分钟注意呢?还是有一天完完整整的注意了,于是整个事情结束?是不是只要我完全看见整件事,我就可以安心的睡觉了?你不了解这个问题吗?我想,我们恐怕是必须每天注意,不眠不休。你要很清楚,不但清楚别人的恭维、侮辱、自己的愤怒、绝望,而且要清楚你身边、你心里任何时候的一切事情。你不能说,“我已经完全悟了,任何事情都碰不得我”。
问:你在这个知觉,或了解事情的这一刻,这一分钟里,难道你没有在克制因侮辱而来的愤怒吗?这个知觉其实是不是就是在克制愤怒?你不是反应而是知觉,只是这知觉就是在压抑这反应。
克:我彻底讨论过这个问题,不是吗?我有一个“不喜欢”的反应。我不喜欢你,于是我注意这个反应。你只要很专注,这个反应就会揭露我所受的制约以及教养我的文化。只要我一直注意,不眠不休,只要我的心一直注意那些暴露出来的事物,就会揭开很多很多事情,这样就完全不再有压抑这个问题。我很想看看到底有什么事情。我不想知道如何超越我的反应。我想知道我的心是否能看,是否能知觉“我”、“自我”、“自己”的结构。在这种关注之中,可有任何压抑存在的余地?
问: 有时候我会感觉到一种安静的状态。这种安静能够产生行动吗?
克:你是说这种安静能不能一直保持、延续下去是不是?
问:我能够照常过生活吗?
克: 安静状态中能不能有日常活动?你们都在等我回答这个问题。我有一种成为口谕的惶恐,因为我所在的位置正好使我没有这种权威。问题是,安静的心能不能每天照常活动?如果将日常生活与平静、乌托邦、理想—亦即安静—分开,两者就永不相接。那么我能不能一直把这两者分开?我能不能说这是我的日常生活,这是世界,而另外这个是我所体验的安静,我摸索到的安静?我能不能将这个安静转化到日常生活?你不能。但是,如果这两者并不相互分离—右手就是左手—两者之间,安静与日常生活之间很和谐,有一种统一,那么我们就永远不会问说,“我能够在安静中活动吗?”
问: 你说的是密切的警觉、密切的注意、密切的看。我们能不能说,主要就是这密切,这个警觉才有可能?
克:我们基本上都是很密切的,这种密切是深刻的、基本的,不是吗?
问: 走上这种密切并非由于这密切本身的缘故,而是由于一种热情。不过这密切好像是一种很大的必要。
克:我们都已经有了。对不对?
问:也对,也不对。
克: 先生,我们为什么假定这么多事情?我们难道不能去检查一趟,而不必“知道”什么事吗?走这一趟,走进自己里面,而不知善恶,不知对错,不知应然;只是走一趟,不带有任何负担。难道不行吗?走一趟内心而没有任何有负担的感觉,这是最难的事。一开始走,你就开始发现事情,你不必一开始就说“应该这样”,“必须这样”。这种事显然最难,我不知道为什么。各位先生,请注意,这种事谁都帮不了忙。包括我在内。这种事我们不能对谁有信仰,我也希望你们谁都不要相信。没有谁是权威,可以告诉你们事情是怎样,应该怎么样,走这边不走那边,小心陷阱等等—这些都不会标示出来给你—你完全是自己一个人在走。你做得到吗?你说,“我做不到;因为我害怕”。如果是这样,那就带着恐惧,深入恐惧、完全了解恐惧。忘掉你的路程,忘掉权威,检查这个叫作恐惧的东西。你之所以恐惧,是因为你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办,是因为你可能犯错。不过,犯了错误,你就观察这个错误,你就立刻跳出来。
在你独自一个人走的时候发现事物。这里面的创造比画画、写书、表演、沐猴而冠更伟大。这里面有更强—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的兴奋、更大的……
问:提升?
克:喔,不要提出这个字眼。
问:只要过着日常生活而不引进观察者,其中的安静就不会有谁来打扰。
克: 这是惟一的问题。可是这观察者总是在玩诡计,总是投下黑影,造成另一个问题。所以我们才要问能不能做一次内在之旅,不事先“知道”什么事,随走随发现事物。发现自己的性欲、渴望、意图。这是伟大的历险,比登上月球还伟大。
问:可是这就是问题。他们上月球时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知道方向。可是我们内在没有方向。
克: 这位先生说,登陆月球是客观的,我们知道向哪里走。可是,内在之旅,我们却不知道往哪里走。所以我们内心不安、恐惧。可是,如果你事先已经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你永远都无法看穿未知,你将永远不可能发现真正永恒的事物。
问:有没有可能不借师父之助,而完整的、当下的知觉?
克:我们一直在谈这一点。
问: 刚刚那个问题还没有讲完。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因为我们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们想要快乐,不要未知事物。
克: 是的,我们都想掌握快乐的裙带。我都想掌握已知事物。我们想带着这一切展开行程。可是,你爬过山没有?你背得越重,就越难爬。即使是爬小山也很难。如果要爬山,你必须自由一点才行。我并不知道困难在哪里。我们想带着自己所知的一切—耻辱、抗拒、愚昧、快乐、提升—上路。你说“我要这一切上路”时,本来你是要到某一个地方,而不是要去你所携带的这一切里面。你的行程是在想像中,是在非实在界中。但是你现在却是要走进这一切已知事物里面。你要进入你已知的快乐、绝望、悲伤。走进这个行程,这个行程即是你所有的一切。你说“我想带着这一切走进未知,将未知加于其上,加入更多的快乐”。或许是因为太危险了,所以你其实是在说“我不想去”。
一九六九年八月八日瑞士撒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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