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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四十五卫士

_6 大仲马(法)
“为什么对我来说是死了?”
“这很容易明白,你听好。”
“好。”
“你不是你家里的主人。”
“怎么?”
“你没有一点办法对付你手下的那些人。”
“希科先生!”
“咱们都别发脾气,要不我要发脾气的!”
“对,你说得对,”国王说,唯恐希科的幽灵不告而别,“说吧,我的朋友,说吧。”
“嗯,是这样,当初我有桩小小的公案没跟德·马延先生了结,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好,我要了结它,就狠狠地揍了这个队长一顿,很好;他派人搜寻我,要抓我,而你呢,我原指望你能庇护我摆脱这位好汉,没想到你把我甩了;你非但不惩治他,反而跟他重修旧好。那时我怎么办呢?我就通过我的朋友戈朗弗洛声称我已经死了,出了殡;这么一来,一直在搜寻我的德·马延先生打那以后就不再搜寻我了。”
“你的勇气真吓人,希科!你不知道你的死叫我多伤心吗?你说。”
“是的,勇气是有的,但根本不吓人。打所有的人都相信我不再活在世上以后,我安静地活着,我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地活过。”
“希科!希料! 我的朋友,”国土喊起来,“你叫我感到害怕,我的脑子不听使唤了。”
“唔!你呀,你到今天才发觉过一点吗?”
“我不知道相信什么好。”
“见鬼!可是你想想总该想得出吧:咱们瞧瞧,你相信什么?”
“好吧,我相信你死了又回来了。”
“那么,我是在说谎;你很有礼貌。”
“你至少对我隐瞒了一部分实情;不过待会儿。你会像那些古代人的幽灵一样对我说些可怕的事情。”
“啊!这一点我不否认。你准备好吧,可怜的国王!”
“是的,是的,”亨利继续说,“你承认你是天主创造的一个幽灵吧。”
“你愿意说什么我就承认什么。”
“要不然你怎么能通过有人守卫的走廊进来呢?你怎么能在这儿,在我的房间里,在我的身边呢?照这样,现在任谁都可以跑进卢佛宫来了,难道对国王的守卫竟是这样的吗?”
亨利完全陷于这种刚刚攫住他的臆想的恐怖之中,他跳上床,拉过被子来想蒙住头。
“好啦,好啦,”希科说,他的语气中蕴含着些许的怜悯和很多的同情,“好啦!别激动,你只要摸摸我就可以放心了。”
“那么你并不是复仇使者?”
“见鬼!难道我像撒旦那样长着角,或者像米歇尔大天使那样拿着闪闪发光的剑吗?”
“那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还是要问这个?”
“当然。”
“好吧,你要知道我一直藏着那把钥匙,就是你从前给我的那把,我曾把它挂在脖子上,存心气气你的那些内室侍从,他们只有权把钥匙挂在屁股后头;喏,有了这把钥匙谁都可以进来,我就这么进来了。”
“那么,是走那扇秘密的小门?”
“啊!那当然。”
“为什么你昨天不来,偏偏今天来呢?”
“啊!真的,这是个问题,好吧,你会知道的。”
亨利把被子放下来,甩孩子般天真的语气说:
“别对我说任何不愉快的事儿,希科,我求你。啊!你知道,听到你的声音我有多高兴啊!”
“我嘛,我要对你说事情的真相,如此而已,要是它们叫你不愉快,那也没法子。”
“你并不那么当真怕德·马延先生,是吗?”国王说。
“不,那是当真的。你知道:德·马延先生叫人打了我五十棍,我报了仇,用剑鞘回敬了他一百下,假定两下剑鞘抵一棍,那我们就两清了;当心哪!假定一下剑鞘抵一棍,看样子德·马延先生是这么算的,那么我还欠着五十棍或者五十下剑鞘。我对这档子的债务人可比什么都怕,要不是我知道德·马延先生在苏瓦松,不管你怎么需要我,我才不会到这儿来呢。”
“嗯,希科,既然如此,既然你是为我来的,我把你置于我的庇护之下,我要……”
“你要怎么样?当心,亨利凯;每次你说到‘我要’这两个字的时候,你就要说蠢话了。”
“我要你复活,要你大白天出来。”
“这!我早说过了。”
“我会保护你的。”
“好呀。”
“希科,我以国王的名义向你保证。”
“得了!我有比这更好的东西。”
“你有什么?”
“我有我安身的地方,我待在那儿。”
“我会保护你的,我对你说!”国王使劲喊,在床前的踏级上站起身来。
“亨利,”希科说,“你要伤风的;睡下去,我求求你。”
“你说得对;可这是你惹我的,”国王说,一边重新钻进被窝里去。“怎么,我——亨利·德·瓦卢瓦,法兰西国王,有那么多瑞士兵、苏格兰兵,有那么多法国卫士和侍从保卫我,而希科先生还感到不放心,还感到不安全!”
“得啦,听我说,你是怎么说的?你有瑞士兵?……”
“对,由托克诺指挥。”
“好。你有苏格兰兵?”
“对,由拉尚指挥。”
“很好。你有法国卫士?”
“由克里荣指挥。”
“好极了。还有呢?”
“还有吗?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
“别说好了;谁问你这个了?”
“还有嘛,是件新鲜事儿,希科。”
“新鲜事儿?”
“对,您想想吧,四十五个勇敢的绅士。”
“四十五个!你说什么?”
“四十五个绅士。”
“你到哪儿去找来的?总不是在巴黎啊?”
“不是,不过他们今天到了巴黎。”
“对!对!”希科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的这些绅士,我认识他们。”
“真的?”
“四十五个乞丐,就缺些褡裢。”
“我可不这么认为。”
“模样真笑死人!”
“希科,他们中间有很出色的人。”
“而且还是些加斯科尼人,跟你的那位步兵统领一样。”
“也跟你一样,希科。”
“啊,不过,我,亨利,那可不一样;打我离开加斯科尼以后,我就不是加斯科尼人了。”
“他们呢?……”
“恰恰相反;他们在加斯科尼不是加斯科尼人,在这儿却是双料的加斯科尼人。”
“这不管,我有四十五把令人生畏的剑。”
“由那个叫德·艾佩农的第四十六把剑指挥?”
“并非如此。”
“由谁指挥?”
“卢瓦涅克。”
“呸!”
“你不会现在就贬损卢瓦涅克吧?”
“我才不会那么做呢,他是我第二十七亲等的表兄弟。”
“你们这些加斯科尼人都是些亲戚。”
“跟你们瓦卢瓦人正好相反,瓦卢瓦人谁也不是亲戚。”
“最后,你还有什么说的?”
“说什么?”
“我那四十五个卫士。”
“你就指望他们来保卫你吗?”
“是的,见鬼!是的,”亨利生气地喊道。
希科,或者说他的幽灵——因为关于这一点,我们并不比国王知道得更清楚,所以只能让读者们存疑了;希科(我们就这么说吧)把身子窝进扶手椅,两只脚后跟踩在椅子边上,使膝盖形成一个锐角的顶点,此他的头部还高。
“嗯,我嘛,”他说,“我的军队比你多。”
“军队?你有军队!”
“瞧你!干吗我不能有军队?”
“什么军队?”
“你会知道的。首先我有两位德·吉兹先生在洛林创建的那支军队。”
“你疯了?”
“没有,那确确实实是一支军队,至少有六千人。”
“啊,对了,你那么怕德·马延先生,怎么恰恰会用德·吉兹先生的士兵来保卫你自己呢?”
“因为我死了。”
“又是这个玩笑。”
“不过,当初德·马延先生恨的是希科。所以我就趁死去的机会把身体、名字和社会地位统统掉了个包。”
“那你不是希科了?”国王问。
“不是。”
“你是谁?”
“我是罗贝尔·布里凯,过去的批发商,联盟分子。”
“你,联盟分子,希科?”
“狂热的联盟分子,你瞧,这么一来,只要不走挨近德·马延先生,我——布里凯,神圣联盟的成员——首先可以把洛林的军队用来保护我自己,他们的人数是:六千;记着这个数目。”
“我记着。”
“接下来是差不多一万个巴黎人。”
“出色的士兵!”
“要说搅得你不得安生可真是够出色的,我的国王。好,一万加六千,一万六千了;还有议会,教皇,西班牙人,德·波旁红衣主教先生,弗朗德勒人,亨利·德·纳瓦拉,德·安茹公爵。”
“你该说完了吧?”亨利不耐烦地说。
“瞧你说的!我还有三种人没说呢。”
“说。”
“他们都是最恨你的。”
“说。”
“首先是天主教徒。”
“啊!对,因为我只杀了四分之三的胡格诺教徒。”
“其次是胡格诺教徒,因为你杀了他们的四分之三。”
“啊!对;第三种人呢?”
“你对那些政客们怎么看,亨利?”
“啊!对,他们既不要我,也不要我的弟弟,也不要德·吉兹先生。”
“可是他们要你的妹夫德·纳瓦拉。”
“只要他肯发誓改换他的宗教信仰。”
“那容易办到!既然他也感到它成了累赘,对不对?”
“啊!你对我说的这些人……”
“嗯?”
“不就是整个法国吗?”
“正是;这就是我的军队,他们是属于我——一个联盟分子的。好啦,好啦,加起来比比看吧。”
“咱们这是在开玩笑吧,希科?”亨利说。只觉得浑身上下起了一阵寒颤。
“这种时候,你一个人对付所有的人,谁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可怜的亨利凯!”
亨利拿出一副十足的国王的尊严气派。
“我是一个人,”他说,“可指挥军队的也是我一个人。你给我讲了一支军队,很好。现在,你给我指出一个首领来。啊!你会对我说德·吉兹先生;你没看见我把他安在南锡吗?德·马延先生呢?你自己承认他在苏瓦松;德·安茹公爵呢?你知道他在布鲁塞尔;德·纳瓦拉国王呢?他在波城;而我,我是一个人,这没错,但我自由自在地在我的宫里,我瞧得见敌人过来,就像在一片旷野当中。猎人瞧得见他的猎物——不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走的——从附近的树林里走出来一样。”
希科搔搔鼻子。国王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他了。
“对于这些,你还有什么说的?”亨利问。
“你还是那么会说话,亨利!你的口才依然还在,说实在的,这使我有些出乎意外,请接受我衷心的祝贺;你说的这番话,我只对其中一点要提出异议。”
“哪一点?”
“啊!天哪,没什么,算不得什么,一个修辞上的问题;我要对你的比喻提出异议。”
“什么比喻?”
“你把自己比作潜伏着等待猎物的猎人,而我说呢,正好相反;你是一头被猎人一直围捕到窝里的猎物。”
“希科!”
“说说看,打埋伏的人,你看见谁已经来了?”
“当然没有人来!”
可就是有人来了。”
“是我提到的那些人中间的一个吗?”
“不,不完全是。可也差不离。”
“是谁来了?”
“一个女人。”
“我的妹妹玛戈?”
“不是,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
“她!在巴黎?”
“啊!天哪,正是如此。”
“嗯,就算是这样,我又什么时候怕过女人了?”
“不错,我们不该怕女人。不过稍微等一等。她是来打前站的。你懂吗?她是来宣布她哥哥即将到来的。”
“德·吉兹先生要来?”
“是的。”
“你以为这会叫我为难吗?”
“啊!你嘛,什么都不会叫你为难的。”
“把墨水和纸递给我。”
“干什么?签署一道命令让德·吉兹公爵留在南锡吗?”
“正是。这主意挺不错,既然你我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它。”
“正相反,糟透了!”
“为什么?”
“他一接到这道命令,就会立刻猜到他必须刻不容缓地来到巴黎,而且立即就会兼程赶来。”
国王只觉得怒火在往上冒。他斜眼瞧着希科。
“要是你回来仅仅是为了给我传递这些信息,你还不如待在你?打那儿来的地方。”
“有什么办法呢,亨利?鬼魂是不会拍马屁的。”
“那你承认你是鬼魂了?”
“我从没否认过。”
“希科!”
“好啦!别发火了,因为你是近视眼,多发火眼睛会瞎的。好啦,你刚才不是对我说你要把你的弟弟羁留在弗朗德勒吗?”
“对,当然,我一直认为他是个精干的政治家。”
“现在,你听着,咱俩谁也别发火:你认为德·吉兹先生留在南锡目的何在?”
“为了在那儿组建一支军队。”
“好!别吵·…·他准备把这支军队派什么用场?”
“啊!希科,你这么问个没完,我可是累了。”
“累些吧,累些吧,亨利!你以后会休息得更好的,我向你做出这个保证。咱们还是来谈谈,他这支军队派什么用场?”
“跟北方的胡格诺教徒作战。”
“还不如说是阻挠你弟弟德·安茹的行动,你弟弟已经使自己被封为德·布拉邦公爵,一心想在弗朗德勒给自己放一张小小的王座,他不断向你求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当然,援兵我始终答应派,可永远不会派去。”
“那正中德·吉兹公爵先生的下怀。好吧!亨利,给你出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如果这一回你装作真的派出这些答应过的援兵,如果这些援兵朝布鲁塞尔开去,它不是只要走一半路程就行了吗?”
“啊!对,”亨利叫起来,“我懂了,德·吉兹先生不会离开边境的。”
“德·蒙庞西埃夫人对我们这些联盟分子许下的德·吉兹先?生一星期内就到巴黎的诺言呢?……”
“这个诺言就成泡影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的主人,”希科悠闲自在地说。“好啦,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亨利?”
“我觉得挺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
“当这两位先生在那边,在北方,互相牵制的时候……”
“啊!对,南方,是吗?你说得对,亨利,暴风雨会从南方来的。”
“这时候,我那第三个心腹之患不会有所动作呀?那个贝亚恩人,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不知道,要是知道,就让魔鬼逮了我去!”
“他提了要求。”
“要求什么?”
“当初作为他妻子的嫁奁的那些城市。”
“你倒是瞧瞧这个傲慢无礼的人,他有幸跟法兰西王室联姻还不知足,竟然还敢要求得到名份上属于他的东西!”
“譬如说,卡奥尔,倒好像把这样一座城市让给敌人是算得上一个高明的政治家似的。”
“不,这确实算不上高明的政治家;不过,怎么说呢?倒算得上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吧。”
“希科先生!”
“就算我什么都没说好了;你也知道,我是不过问你的家务纠纷的。”
“不过这什事倒并不叫我担心:我有我的主意。”
“好吧!”
“还是再来说最要紧的事吧。”
“弗朗德勒的事?”
“我要派个人到弗朗德勒,到我弟弟那儿去……可是派谁去呢?天哪,有谁是我可以信赖的呢,带着这么重要的使命?”
“哎呀!……”
“啊!我想到了。”
“我也想到了。”
“你说吧,希科。”
“派我去弗朗德勒?”
“干吗不派你呢?”
“派一个死了的人去弗朗德勒?得了吧!”
“可你不是希科了呀,你是罗贝尔·布里凯。”
“好啊!一个市民,联盟分子,德·吉兹先生的朋友,到德·安茹公爵先生身边去当使节!”
“这么说你拒绝喽?”
“当然!”
“你不听我的命令?”
“我,不听你的命令!难道我还欠你什么情,非听你的命令不可?”
“你不欠我这份情,遗憾得很!”
“你可曾给过我一点什么,让我非得报答你不可吗?我的那点儿家产是继承得来的。我穷困而又卑微。封我做公爵重臣吧,把我的希科世袭领地升格为侯爵领地吧;给我五万埃居的年俸,然后咱们再谈使节的事。”
亨利正要回答,正要找到一个很好的借口——有人向国王提出类似的责难时,国王们总能找到这样的好借口的。正好这当儿,他们听见沉重的天鹅绒门帘掀动时金属杆上发出的吱格声。
“德·儒瓦约兹公爵先生!”掌门官的声音说。
“哎!他妈的!你要的人来了!”希科喊了起来。“能比安纳阁下更适合于代表你的使节,你倒是给我找找看,我看你未必能找到!”
“总之,”亨利低声说,“这鬼家伙怎么说也是个比我那些内阁大臣要强得多的智囊。”
“啊!这么说你也承认这一点了?”希科说。
他把身子缩成一团,藏在扶手椅里,因此那位通常连远处地平线上最微小的一点黑影都分辨得出的、法兰西王国最精明的水手,都无法看到藏身在大扶手椅的雕花椅背那一边的希科。
德·儒瓦约兹先生枉为法兰西的海军大元帅,他看到的并不能比别人多些。
一见到年轻的宠臣,国王高兴地喊出声,向他伸过手去。
“坐下,儒瓦约兹,我的孩子,”国王说。“天哪!你回来得真晚!”
“陛下,”儒瓦约兹回答,“有劳您挂心了。”
说着,公爵走近床台,坐在绣有百台花徽的坐垫上。在床台的踏级上,为了这个目的散乱地放着好几个坐垫。
十五 一个国王为找称心的使节所遇到的困难
希科始终叫人看不见地待在他的扶手椅上;儒瓦约兹侧着身子斜靠在坐垫上,亨利懒洋洋地在床上蜷着。谈话开始了。
“嗯,儒瓦约兹,”亨利问,“在城里逛得好吗?”
“啊,是的,陛下,很好;谢谢,”公爵漫不经心地回答。
“在河滩广场那会儿你可溜得真快!”
“请听我说,陛下,说实话那没有什么可开心的;再说,我不爱看别人受罪。”
“多仁慈的心!”
“不,是自私的心……别人的受罪会叫我的神经受不了。”
“你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吗?”
“在哪儿,陛下?”
“河滩广场。”
“一无所知。”
“萨尔赛特翻供了。”
“噢!”
“你对这件事很冷淡,儒瓦约兹?”
“我?”
“是的。”
“我向您承认,陛下,我对他可能说些什么并不怎么重视,而且我早就确信他会翻供的。”
“可他先前招供了。” “这就更有理由了。他第一次的招供引起了吉兹兄弟的警觉;他们做了不少动作,而陛下却是一无所为,像现在这样,那是必然的。”
“什么!你早就料到这样的事,却从不告诉我?”
“难道我是大臣,是谈政治的?”
“咱们别管这个,儒瓦约兹。”
“陛下……”
“我有事要用到你的弟弟。”
“我的弟弟跟我一样,陛下,全力为您效劳。”
“那我可以依靠他喽?”
“一点不错。”
“好,我想交给他一个小小的使命。”
“要出巴黎?”
“是的。”
“这样的话,不行,陛下。”
“怎么啦?”
“德·布夏日这会儿不能离开巴黎。”
亨利用胳膊撑着床抬起身来,圆睁双眼看着儒瓦约兹。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儒瓦约兹泰然自若地接受了国王审问的眼光。
“陛下,”他说,“这是世界上最容易理解的事。德·布夏日在恋爱,不过,这场恋爱进行得不大顺利;他的方法不对头,结果这可怜的孩子弄得一天天地瘦下去……”
“其实,”国王说,“我也注意到了。”
“而且变得神情忧郁,真该死!倒像是他生活在陛下的宫廷里似的。”
壁炉边传出一种哼哼声,打断了儒瓦约兹的话。他十分惊诧地环顾四周。
“别去管它,安纳,”亨利微笑着说,“那是一只狗在扶手椅上睡觉。我的朋友,刚才你是说,可怜的德·布夏日变得忧郁了。”
“是的,陛下,像死人一样忧郁;看来他在什么地方碰上了一个性格阴郁的女人,碰到这种女人真是可怕。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付这种性格的女人,就跟对付眉开眼笑的女人一样,你照样能把她们弄到手;关键是要知道怎样下手。”
“啊!看来你是得心应手的喽,你这个风流家伙!”
“瞧!就因为我爱女人,您就叫我风流家伙了。”
亨利叹了口气。
“你是说这女人的性格很阴郁?”
“至少照德·布夏日的说法是如此:我不认识她。”
“而要是你,尽管她生性忧郁,你还是能把她弄到手?”
“就是!只要从另一个极端去影响她就行了,性格不冷不热的女人才是真正叫我觉得难弄的,这种女人要求她的追求者既能讨得她的欢心,又严肃刻板,很少有人能把这两方面兼而有之的。德·布夏日遇到的是一个忧郁的女人,他的爱情是一种忧郁的爱情。”
“可怜的孩子!”国王说。
“您知道,陛下,”儒瓦约兹接着说,“一等到他对我吐露了真情,我就操心怎么给他治病了。”
“这就是说……”
“这就是说,现在治疗已经开始了。”
“他对那女人的爱恋已经减轻些了?”
“没有,陛下,不过他有了希望,相信那女人会爱他的。跟减轻人们的爱恋相比,这是治愈他们更有效的办法。所以,从今晚开始,他将不再陪着那女人叹长气,而要想尽一切办法使她开心,譬如说,今天晚上,我要给他的情妇派三十来个意大利乐师去,他们会在她的阳台下面尽情热闹一番的。”
“啐!”国王说,“太庸俗。”
“什么!太庸俗?派三十个举世无双的乐师太庸俗?”
“啊!当然,当初我爱上德·孔代夫人的时候,就决不会有人用音乐来给我消遣。”
“是的,不过您,陛下,您当时是爱上了。”
“爱得像个疯子,”国王说。
又听得一阵哼哼声,很像嘲讽的冷笑。
“您知道,陛下,那女人的情况全然不同,”儒瓦约兹一边说,一边企图看出打断他的话的古怪声响是打哪儿发出来的,但没有成功。“那女人完全相反,她淡漠得像一座雕像,冷得像一块冰。”
“你相信音乐会使冰块融化,雕像活跃起来吗?”
“正是这样。”
国王摇摇头。
“当然罗!我没说,”儒瓦约兹继续说,“琴弓一拉,那女人就会立刻投入德·布夏日的怀抱;不,可是她会有一个很强烈的印象,所有那些音乐都是为她而奏的。慢慢的,她就会习惯这些音乐会了,要是她习惯不了的话,嗯,咱们还可以叫人演戏,玩杂耍,变魔术,朗诵诗歌,赛马,总之把人世上所有那些荒唐玩意儿_全使出来;纵使这样还不能让她这位忧郁的美人快活起来,至少总能让德·布夏日快活起来吧。”
“但愿他如此,”亨利说;“不过,咱们把德·布夏日放一放吧,既然眼下离开巴黎对他来说是那么痛苦的事。对我来说,这个任务并非一定要他来完成;我希望你——平时出过那么多好主意的你,没有像他那样让自已成为美好激情的奴隶吧?”
“我!”儒瓦约兹喊了起来,“我这一生中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自由过呢。”
“好极了;那么,你没什么事要干?”
“完全没有,陛下。”
“不过,我还以为你爱着一个美人呢。”
“啊!是的,德·马延先生的情妇;一个曾经狂热地爱过我的女人。”
“嗯?”
“嗯,您想想吧,今晚上,当我对德·布夏日开导一番以后,就跟他分手,到她家里去了;由于我刚讲过一通长篇大论的道理,到她那儿时我的头脑还兴奋得很;我向您保证,陛下,我相信自己差不多像亨利一样爱得发狂;没想到我看到的她却是浑身战栗,神气惊惶。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打扰什么人了;我想劝她放下心来,可没有用;我问她,她不回答;我要拥抱她,她转过头去;后来看到我皱了眉头,她就发脾气,站起身来;我俩吵了起来,她警告我说,以后我要上她那儿去的时候,她决不见我。”
“可怜的儒瓦约兹!”国王笑了,说,“你怎么办呢?”
“那还用说!陛下,我拿起我的长剑和披风,狠狠地说了声再会,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样儿的!儒瓦约兹,你真有勇气!”国王说。
“特别是因为我好像听见那位可怜的姑娘在唉声叹气,我就更加显得有勇气了。”
“你不会为你的斯多葛主义(斯多葛派是公元前四世纪芝诺创立于雅典的学派。斯多葛主义,转义为禁欲主义。)后悔吗?”
“不会,陛下;您也明白,要是我有过一会儿的后悔,我早就拔脚跑回去了……不过,我有一个想法怎么也驱赶不走,就是那可怜的女人是不愿跟我分手的。”
“就这么你还是离开了?”
“我这不是在这儿啦。”
“你再也不到她那儿去了?”
“再也不去了……要是我有德·马延先生那么大的肚子,也就罢了;可我的身段还很利索,我有权骄傲。”
“我的朋友,”亨利严肃地说,“这次决裂对你的灵魂得救是有好处的。”
“我并不否认,陛下;不过,暂时,在一个星期以内,我会感到很无聊,无所事事,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我有过这样的念头:懒懒散散也很有意思;百无聊赖也很有趣,真的……我过去没有这个习惯,可我觉得它挺别具一格的。”
“我完全相信它是别具一格的,”国王说,“这风尚还是我行出来的。”
“不过,我还是有些打算,陛下,那是我从巴黎圣母院广场回卢佛宫的路上想好的。我要每天坐轿子到这儿来;陛下,您做您的祷告,我看我的炼金术或者航海术的书,也许航海术更好些,既然我是个水手。我养几只小狗,让它们跟您的小狗一起玩耍,或者不如就养几只小猫,猫跟人更亲切些;然后,咱们一起吃奶油,让德·艾佩农先生编些故事说给咱们听。我嘛,我也想发胖;再以后,当德·布夏日的那个女人由忧郁变得快活了,让咱们再去找一个由快活变得忧郁的女人,好换换花样;不过,做这些事都用不着咱们动一动,陛下:咱们是决计只要坐着好了,躺着也行。啊!多好的软垫,陛下!可以看得出,陛下的软垫匠是在为一个烦闷无聊的国王干活儿的。”
“啐!安纳,”国王说。
“什么!啐!”
“让你这么年轻、这么有地位的人成为懒虫、胖子!馊主意!”
“我不这么认为,陛下。”
“我嘛,我想让你干件事。”
“要是叫人感到烦闷无聊的事,我很愿意。”
这回是第三次听见那哼哼声了;仿佛是那只狗在取笑儒瓦约兹方才说的那几句话。
“瞧这只狗有多聪明,”亨利说:“它猜到我要你干什么了。”
“您要我干什么,陛下?说说看。”
“你要穿上靴子。”
儒瓦约兹做了个表示害怕的动作。
“啊!不,别叫我干这个,陛下,这完全不合我的心意。”
“你要骑上马。”
儒瓦约兹跳了起来。
“骑马!不,我只坐轿子;陛下刚才难道没听见?”
“好啦,儒瓦约兹,别再开玩笑了,听见吗?你要穿上靴子,骑上马。”
“不,陛下,”公爵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不可能。”
“不可能,为什么?”亨利生气地问。
“因为……因为……我是海军元帅。”
“嗯?”
“海军元帅都不骑马。”
“啊!原来是这样!”亨利说。
儒瓦约兹用头部做了个姿势算是回答,这种姿势是在孩子发犟脾气不听话而又胆小不愿回答时常见的。
“嗯,算了,法兰西海军元帅先生,你不必骑马了:你说得对,一个水手骑马去的确不像样子;水手应该是坐船、乘战舰去。所以,你马上出发,坐船到鲁昂;到了鲁昂,你会看到你的海军元帅旗舰在等着你,你得马上跳上旗舰往安特卫普开去。”
“往安特卫普开去!”儒瓦约兹叫喊起来,就像听到动身去广州或者瓦尔帕莱索的命令那样大失所望。
“我相信我正是这么说的,”国王用一种冷冰冰的口气说,这种口气无庸置疑地表明他为人主者的权力和驾临于他人之上的意旨;“我相信我正是这么说的,我不想再重说一遍。”
儒瓦约兹没有露出丝毫违拗的意思,他扣上披风的搭扣,把长剑扛在肩头上,在一张扶手椅上拿起天鹅绒的无边小帽。
“要人家听从我的意旨有这么难哪,妈的!”亨和继续嘟嘟哝哝地说;“要说有时我忘了我是主子,所有其他的人——除了我,至少总该记得吧。”
儒瓦约兹一声不响,板着面孔,躬身站着,一只手按照礼仪规定按在长剑的剑把上。
“我听您的吩咐,陛下,”他说,说话间的那种驯顺的语气即刻使国王的意志变成了融化的蜡。
“你到鲁昂去,”他说,“然后我希望你坐船——除非你宁愿走陆路——去布鲁塞尔。”
亨利等着儒瓦约兹回答,但儒瓦约兹仅仅鞠了一躬。
“你宁愿走陆路吗?”亨利问。
“当我执行命令的时候,怎么做对我都是一样的,陛下,”儒瓦约兹回答。
“得啦,你还在赌气;好!你赌气吧,讨厌的脾气!”亨利喊道,“啊!国王是没有朋友的!”
“凡是发号施令的人只可能期望获得仆人,”儒瓦约兹神气庄严地回答。
“先生,”被刺痛的国王说,“那么请你到鲁昂去,你乘上你的战舰,集合科德贝克、阿弗勒尔和第厄普的驻军——我会派兵去替补他们的,你带他们乘六艘战舰去听候我弟弟的差遣,他一直在等着我答应给他的援兵。”
“请问我的委任状呢,陛下?”儒瓦约兹说。
“打什么时候起,”国王回答说,“你不行使你那海军元帅的职权啦?”
“我唯有听命之权,只要有可能的话,陛下,我避免承担任何责任。”
“好吧,公爵先生,你动身时会在你的府邸收到委任状的。”
“什么时候动身,陛下?”
“一小时以后。”
儒瓦约兹恭敬地一鞠躬,向门口走去。
国王的心差点儿碎了。
“什么!”他说,“连一声再见的客气话都没有!海军元帅先生,你太没有礼貌了;平时人家用来责备水手的就是这句话。好吧,也许还是我的步兵统领会叫我满意些吧。”
“请原谅我,陛下,”儒瓦约兹结结巴巴地说,“我作为一个廷臣,比作为一个水手更糟糕,我也知道,陛下,您对您为我做过的事在感到后悔了。”
他走了出去,在被风吹得鼓起来的门帘后面重重地把门带上。
“这些人,我对他们那样好,他们却就是这样来爱我!”国王喊着。“啊!儒瓦约兹!忘恩负义的儒瓦约兹!”
“嗯,你不是要喊他回来吧?”希科走近床边说。“怎么!只因为你偶然意志稍为坚强了一点,这会儿瞧你有多后悔!”
“你听着,”国王回答,“你可真讨厌,你!难道你以为十月的天气到海面上去让风吹雨淋是好受的吗?我倒想让你去试试看,你这个自私的家伙!”
“悉听尊便,至尊的国王,悉听尊便。”
“让你去翻山越岭?”
‘翻山越岭,目前我最强烈的愿望就是去旅行。”
“那么,如果我派你到一个地方去,就像刚才我派儒瓦约兹那样,你会接受吗?”
“我不仅接受,面且还要求,恳求……”
“一个使命?”
“一个使命。”
“你到纳瓦拉去?”
“天涯海角我也去,伟大的国王。”
“你在开玩笑吧,小丑?”
“陛下,我活着的时候已经并不怎么快活,我向你保证,我自从死了以后更忧郁得多了。”
“可你刚才还不肯离开巴黎!”
“我亲爱的目王,我错了,大大地错了,我后悔了。”
“以至于你现在想离开巴黎了?”
“马上,声名卓著的国王;立刻,伟大的君主。”
“这可叫我弄不明白了,”亨利说。
“你没听见法兰西海军大元帅说的话?”
“什么话?”
“他告诉你他跟德·马延先生的情妇决裂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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