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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四十五卫士

_28 大仲马(法)
  “该死!”博罗梅咬牙切齿地咕哝了一声。
  “您说什么?”希科问。
  “我说您真是好眼力,朋友。”
  “得啦!”希科口齿不清地回答,“我还看见另外的事情。把您的酒给我一瓶,我如果把我看见的说给您听,会把您吓一大跳。”博罗梅连忙满足了希科的愿望。
  “好,”他说,“您来把我吓一大跳吧。”
  “首先,”希科说,“我看见德·马延先生受了伤。”
  “哼!”
  “真是妙极了!他正好在我走的那条路上。接着,我看见攻取卡奥尔。”
  “怎么!攻取卡奥尔!这么说,您从卡奥尔来?”
  “当然。啊!队长,说实在的,真值得一看。像您这样勇敢的人,一定会喜欢看看这种场面的。”
  “我相信会这样;您当时在纳瓦拉国王身边?”
  “紧挨着他,亲爱的朋友,正像咱们现在这样。”
  “后来您离开了他?”
  “我要把这个消息禀告法兰西国王。”
  “您从卢佛宫来?”
  “比您早一刻钟。”
  “那么,咱们从那时起就没有离开过,因此,我用不着问咱们在卢佛宫相遇以后您看见的事了。”
  “相反,问吧,问吧,因为我可以保证,这最稀奇了。”
  “那就说吧。”
  “说吧,说吧!”希科说,“见鬼:说吧,这说起来很容易。”
  “那就请您做出努力吧。”
  “再来一杯酒,好把我的舌头松开……斟酒,好。好吧,伙计,我看见你从口袋里掏出德·吉兹公爵殿下的信时,把另外一封信掉在了地上。”
  “另外一封信!”博罗梅一下子跳起来,大声叫道。
  “是的,”希科说,“信在这儿。”
  他的一只沾满酒的手在指歪了两三次以后,手指尖点在博罗梅的水牛皮紧身短袄上,正好点在放信的那个地方。
  博罗梅打了个哆嗦,仿佛希科的手指头是一块烧红的铁,这块烧红的铁碰到了他的胸膛,而不是碰在他的紧身短袄上。
  “啊!啊!”他说,“只缺一件事情了。”
  “什么只缺一件事?”
  “您看见的全部只缺一件事。”
  “缺什么?”
  “这就是您也许知道这封信写给谁。”
  “啊!太妙了!”希科说着,让两条胳膊放在桌子上,“收信人是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
  “该死!”博罗梅大声喊道,“我希望您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国王?”
  “一个字也没有告诉。不过我要告诉他的。”
  “什么时候?”
  “等我打个盹以后,”希科说。
  他像刚才把胳膊放在桌子上那样,把脑袋放在胳博上。
  “啊!您知道我有一封给公爵夫人的信?”队长用哽住的嗓音问。
  “我知道,”希科懒洋洋地说,“完全知道。”
  “如果您能够站起来,您要去卢佛宫吗?”
  “我要去卢佛宫。”
  “您要告发我?”
  “我要告发您。”
  “这么说,这不是开玩笑了?”
  “什么?”
  “等到你的盹儿一打好……”
  “怎么样?”
  “国王就会知道一切?”
  “可是,我亲爱的朋友,”希科一边说,一边拾起头来,没精打采地瞅着博罗梅,“您要明白:您是阴谋分子,我是密探,我每揭发一个阴谋就得到那么多钱。您策划阴谋,我揭发您。我们各人干各人的行当。就是这么回事。晚安,队长。”
  希科说这番话的时候,不仅恢复了原来的姿势,而且在自己的座位上和桌子上把自己安顿成这样:脑袭前部埋在双手里,脑袋后部被头盔保护着,只把整个背部暴露出来。
  他的护胸甲放在一把椅子上,背部得意地拱得圆圆的。
  “啊!”博罗梅说,闪着火光的眼睛盯着他的伙伴,“啊!你要揭发我,亲爱的朋友!”
  “等我一醒过来立刻就去,亲爱的朋友,这是说定了的,”希科说。
  “不过,这得看你还会不会醒过来了!”博罗梅大声说。就在这同时,他用匕首朝他这位酒友的背部狠狠地捅下去,他以为这一匕首准会把希科戳个对穿,钉在桌子上。
  但是博罗梅没有料到希科从莫德斯特长老的武器库里借来的那副锁子甲。
  匕首碰到那副坚硬的锁子甲,便像玻璃似地断了。希科靠了它第二次保住了性命。
  另外,在凶手还没有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希科的右胳膊像弹簧一样弹了出去,划了半个圆圈,一拳头打在博罗梅脸上,这一拳足有五百斤重,打得博罗梅鲜血直淌,半死不活,滚过去撞到墙上。
  只一秒钟,博罗梅就站起来了,再一秒钟,剑已经握在手上。这两秒钟也足够希科站立起来,并拔出他的剑。
  就像施过魔法似的,希科酒后的头晕一下子完全消失了,他身子略微向左倾斜,两眼注视着,手臂坚定有力,准备好迎战他的对手。
  桌子像一个战场,上面摊着许多空酒瓶。这张桌子横在两个对手中间,成了双方的防御工事。
  可是博罗梅看见血从自己的鼻子流出来流到脸上,又从脸上流到地上,不禁怒火中烧,把谨慎两字早已置之脑后,向他的敌人冲过去,隔着桌子尽可能地接近他。
  “该死的畜生!”希科说,“你看得很清楚,醉了的肯定是你,因为隔着桌子你碰不到我,可是我的胳膊比你的胳膊长六寸,我的剑比你的剑长六寸。不信,你瞧!”
  希科甚至连冲刺的动作也没有做,就迅如闪电地伸出胳膊,刺中了博罗梅额头的正中间。
  博罗梅发出一声叫喊,这主要是由于愤怒而不是由于疼痛,因为他毕竟是个非常勇敢的人,所以加倍凶猛地发动攻击。希科一直在桌子的另一边,他拿了一把椅子,悠然自得地坐了下来。
  “我的天主!这些大兵多笨!”他耸耸肩膀说。“这个家伙说他会使剑,最起码的市民如果高兴的话,可以把他们像苍蝇一样杀死。来吧,好!他现在想刺瞎我一只眼睛。啊!你上了桌子,好!就差这一着了。不过,可得小心,你这头蠢驴,从下往上刺是可怕的,如果我愿意的话。瞧,我可以像烤云雀那样把你刺个对穿。”他像刚才刺中额头一样,刺中了肚子。
  博罗梅怒吼一声,从桌子上跳下来。
  “好极了!”希科说,“我们现在是一般高低,可以一边比剑一边谈谈了。啊!队长,队长,我们是在两次阴谋之间,空下来厮杀的。”
  “我为我的事业做的是您为您的事业所做的事,”博罗梅说,他脑子里重新想到了那些正经事,希科眼睛里冒出来的阴沉的火光也使他感到了害怕。
  “说得好,”希科说,“朋友,不过我很高兴看见我比您强。啊!不坏。”
  博罗梅刚刚给希科一剑,擦到希科的胸脯。
  “不坏,可是我知道这一剑,这就是您刺给小雅克看的那一剑。我当时就说过我比您强,朋友,因为尽管我非常想动手,还是没有动手;再说,我给了您行动的自由,让您去完成您的计划,甚至此时此刻,我还是只招架,不还手。这是因为我有一个和解办法要向您提出。”
  “办不到!”博罗梅大声说,希科的平静态度使他感到恼火,“办不到!”
  他朝加斯科尼人猛地刺了一剑,要不是加斯科尼人有两条长腿,一步跨出对方的剑能够碰到的距离,这一剑会把他刺得对穿。“为了使我不至于责怪自己,我还要向您提这个和解办法。”
  “闭嘴!”博罗梅说,“用不着,闭嘴!”
  “听着,”希科说,“这是为了我的良心平安,我不想喝你的血,懂吗?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愿意杀你。”
  “杀吧,杀吧,只要你能够!”博罗梅火冒三丈地嚷道。
  “不,在我一生中已经有过一次杀死另一个像你这样好斗剑的人,我甚至要说那个人比你还厉害。见鬼!你认得他,他也是替德·吉兹家办事的人,一个律师。”
  “啊!尼古拉·大卫!”博罗梅低声说,这个先例把他吓着了,他重新又采取守势。
  “一点不错。”
  “啊!是你杀死他的?”
  “啊!我的天主,是的,杀死他的那漂亮一剑我也要让你看看,如果你不接受和解办法。”
  “好吧,怎么和解,说说看?”
  “你从给德·吉兹公爵效劳转到给国王效劳,不过不要放弃为德·吉兹公爵效劳。”
  “这就是说要我像你一样当密探?”
  “不,会有一点不同:我,人家不付给我钱,你呢,会付给你钱的;你先把德·吉兹公爵先生给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的那封信让我看看,你让我把它抄一份,以后在有新情况以前,我不再来麻烦你,嗯!我够客气了吧?”
  “瞧,”博罗梅说,“这就是我的回答。”
  博罗梅的回答是照对方的铠甲上砍了一剑,这一剑砍得那么快,剑尖擦到了希科的肩膀。
  “来吧,来吧,”希科说,“我看我是绝对有必要把给尼古拉·大卫的那一剑露给你看看,这一剑既简单又漂亮。”
  希科到这时候为止一直是采取守势,他朝前跨了一步,轮到他进攻了。
  “看剑,”希科说,“我使用第四种低架式虚晃一剑!”他虚晃了一剑。博罗梅一边招架,一边朝后退,可是退了这头一步以后,不得不停住,因为他背后碰到了隔墙板。
  “好!是这样。你挡开这走弧形的一剑,这是一个错误,我的腕力比你的腕力大,我的剑缠住你的剑,我恢复到第三种高架式,我刺了,你给刺中,或者不如说,你给刺死了。”
  实际上,这一剑跟随着,或者不如说,伴随着讲词,锋利的长剑刺中博罗梅的胸膛,像一根针那样从两根肋骨之间穿过去,扑地一声深深地扎进冷杉木隔墙板。
  博罗梅伸开两臂,剑落在地上,血淋淋的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嘴张着,嘴唇上出现红色的沫子,头耷拉在肩膀上,发出一声像是喘气似的叹息;接着,两腿支持不住,身子往下倒,扩大了剑刺出的伤口,但是不能使剑脱离隔墙板,希科使用巨大的腕力把剑牢牢地固定在隔墙板上。因此,这个不幸的人像一只巨大的尺蛾给钉在墙上,两只脚不停地乱扑腾。
  希科在被逼得走极端的情况下,特别是当他心里深信他做的是良心驱使他做的事时,表现得很冷静,一点也不动声色,他放开剑,剑仍旧横插着,他解开队长的腰带,手伸进队长的紧身短袄搜索,取出那封信,读信封上的收信人名:
  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
  然而,血冒着热气从伤口哗哗流出来,临终的痛苦在受伤者的脸上流露出来。
  “我活不了啦,我要死了,”他低声说,“我的天主,请怜悯我!”
  一个毫无疑问到了这最后时刻才想到天主的仁慈的人,他向天主发出的这声呼喊感动了希科。
  “让我们发发慈悲吧,”他说,“既然这个人应该死,那就尽可能让他死得轻松吧。”
  希科走近隔墙板,使劲从墙上把剑拔下来,他扶着博罗梅的身体,不让它重重地摔在地上。
  可是他最后这个预防措施没有用,死亡很快地跑来了,它冰冷冰冷的,它已经冻僵了战败者的四肢,他的两条腿一弯曲,从希科的双臂间滑出去,沉重地滚在地板上。
  这么一晃动,伤口冒出一大股黑血,博罗梅剩下的那最后一点生命也跟着消失了。
  希科打开通往外边的门,喊波诺梅。
  他没有喊第二声,酒店老板早在门外听着,他接连不断地听到桌子的响声、凳子的响声、剑与剑相碰的响声、沉甸甸的身体倒下去的响声,这个可敬的波诺梅,对一般军人的性格,特别是对希科的性格太有经验了,尤其是在他听了秘密吩咐以后,完全能够丝毫不差地猜到发生的事。
  唯一不知道的是两个对手中倒下去的是哪一个。
  应该说几句称赞波诺梅老板的话。当他听见希科的声音,看见安然无恙地开门的是这个加斯科尼人时,脸上流露出真正高兴的表情。
  任什么也逃不过希科的眼睛,他看到了这种表情,打心眼里感激他。
  波诺梅哆嗦着走进这间小厅。
  “啊!仁慈的耶稣!”他看见队长的身体浸在血泊里,大声喊道。
  “啊!我的天主,是的,我可怜的波诺梅,”希科说,“瞧咱们这些凡人有多么脆弱;这位亲爱的队长正像你看见的,病得很重。”
  “啊!我的好希科先生,我的好希科先生,”波诺梅大声说,几乎快晕倒了。
  “啊,怎么啦?”希科间。
  “您挑选了我的房子干这件事可不好!一个这么漂亮的队长!”
  “难道你喜欢看见希科倒在地上,博罗梅站着?”
  “不,啊!不!”客店主人出自真心地说。
  “嗯,不过,要不是出现一个上天的奇迹,那种情况就一定成为事实了。”
  “真的吗?”
  “希科我向你保证!瞧一下我的背,我的背上疼得厉害,亲爱的朋友。”
  他在酒店老板面前弯下腰,让肩膀跟酒店老板的眼睛一样高低。
  紧身短袄在两肩之间给戳了一个窟窿,有一个像埃居那么大小的圆圆的一块血迹染红了窟窿上的破布。
  “血!”波诺梅大声叫道,“血!啊!您受伤了!”
  “别急,别急。”
  希科解开紧身短袄,再解开衬衫。
  “现在你看看,”他说。
  “啊!您穿着护胸甲!啊!多么幸运,亲爱的希科先生,您说这个坏蛋打算暗杀您?”
  “可不是!看来总不会是我跟自己开玩笑,在两个肩膀之间捅自己一匕首吧?现在你着到了什么?”
  “一只锁环断了。”
  “他当真地干,这个亲爱的队长,出血了?”
  “是的,锁环下面有很多血。”
  “那就让咱们脱掉护胸甲吧,”希科说。
  希科脱下护胸甲,露出上半身,上半身仿佛仅仅由骨头、包骨头的肌肉和包肌肉的皮组成的。
  “啊!希科先生,”波诺梅叫道,“有盘子那么大一块。”
  “是的,是这样,渗出来的血,照医生的说法,这是瘀癍。给我一块干净的布,在杯子里倒半杯好橄榄油和半杯酒渣,然后替我擦洗这块血癍,我的朋友,替我擦洗。”
  “可是这具尸首,亲爱的希科先生,这具尸首,我怎么办呢?”
  “这不关你的事。”
  “什么,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给我墨水、笔和纸。”
  “马上就拿来,亲爱的希科先生。”
  波诺梅从小间跑出去。
  希科也许没有时间好浪费,他这时候在灯上把一柄小刀的刀尖烤热,从当中切开信上的封蜡。
  封蜡切开,信就成了开口信,他把信从信封里抽出来,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读信。
  刚读完信,波诺梅拿着油、酒和纸笔回来。”
  希科把笔、墨水和纸在面前摆好,在桌前坐下来,泰然自若地把背部伸给波诺梅。
  波诺梅懂得他的意思,开始给他擦背。
  不过,这倒像是在轻轻地给挠痒,而不是在擦一个疼痛的伤口。希科在这时候抄写着德?吉兹公爵给他妹妹的信,而且对每一句都要议论一番。
  这封信内容如下:
  “亲爱的妹妹,远征安特卫普对所有的人来说是个成功,可是对我们来说却是失败;您将听说德·安茄公爵已经死去,千万不要相信,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您明白吗?整个问题就在这儿。
  “在这句话里有整个一个王朝,这四个字隔开了洛林家族和法兰西王位,比无底的深渊隔得还要开。
  “不过,您不必为此在担心,我发现两个我原来以为已经死去的人还活着。只要这两个人活着,亲王死的可能性就很大。
  “因此,您只需考虑到巴黎的事;神圣联盟六个星期以后就要采取行动,因此让我们的联盟成员知道时机已近,做好准备。
  “军队已经征集;我们依靠一万两千名忠心耿耿而又装备齐全的人。我将率领他们进入法兰西,借口攻打那些想支持亨利·德·纳瓦拉的德国胡格诺教徒;我攻打胡格诺教徒,等我以朋友的身份进入法兰西以后,我就会以主人的身份行动。”
  “哟!哟!”希科说。
  “我把您擦疼了,亲爱的先生,”波诺梅停住擦背,说。
  “是的,我的朋友。”
  “我再擦得轻一些,请放心。”
  希科继续抄下去:
  “又及:我完全赞同您对付四十五卫士的计划;不过,请允许我告诉您,亲爱的妹妹,您给这些家伙的荣誉,他们不配……”
  “啊!见鬼,”希科低声咕浓,“这儿变得难懂了。”他又念了一遍:
  “我完全赞同您对付四十五卫士的计划……”
  “什么计划?”希科心里想。
  “……不过,请允许我告诉您,亲爱的妹妹,您给这些家伙的荣誉,他们不配……”
  “什么荣誉?”希科接着抄下去:
  “……他们不配。
  您亲爱的哥哥亨·德·洛林”
  “总之,”希科说,“除了‘又及’,完全清楚!好!我们要留神这个‘又及’。”
  “亲爱的希科先生,”波诺梅看到希科停住抄写,甚至不再思考了,就大着胆子说,“亲爱的希科先生,您还没有告诉我,我怎么处置这具尸首。”
  “这件事非常容易。”
  “您想象力丰富,对您说来这非常容易,可是对我呢?”
  “好吧,比方说,假定这个不幸的队长在街上跟一些瑞士兵或者德籍雇佣骑兵争吵起来,他受了伤,人家把他抬到你这儿来了,你会拒绝不收吗?”
  “当然不会拒绝,除非您禁止我,亲爱的希科先生。”
  “假定他给放在这个角落,尽管你照料他,他还是在你双手里咽了气。这是个不幸,仅此而已,是不是?”
  “是的。”
  “你的好心肠非但不应该受到指责,反而应该受到夸奖。还可以假定这个可怜的队长在临死的时候,说出你很熟悉的圣安托万门雅各宾修院的院长的名字。”
  “莫德斯特·戈朗弗洛长老的名字?”波诺梅惊奇地大声嚷起来。
  “对,莫德斯特·戈朗弗洛长老的名字。好,你去通知莫德斯特长老,莫德斯特长老急忙跑来,因为在死人的一只衣袋里找到了他的钱包—你听明白了吗?找到他的钱包可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我可是以正式通知的方式告诉你—因为在死人一只衣袋里找到了他的钱包,在另一只衣袋里找到了这封信,所以别人不会起任何疑心。”
  “我明自了,亲爱的希科先生。”
  “还有,你会得到奖赏,而不会得到惩处。”
  “您是一位伟大的人物,亲爱的希科先生,我马上到圣安托万门修院去。”
  “等一等,见鬼!我说过,钱包和信。”
  “啊!对,那封信在您手上吗?”
  “不错。”
  “不应该说信给人看过、抄过吧?”
  “那当然!正是因为这封信原封不动地送到,你将得到一笔奖赏。”
  “这么说,在这封信里有一桩秘密?”
  “眼下在任何一件事上都有秘密,我亲爱的波诺梅。”
  希科在说了这个警句般的回答以后,用同样的办法把丝带放在封蜡下面,然后非常巧妙地把封蜡粘合起来,即使是最有经验的眼睛也不能看出一点破绽。
  然后,他把信重新塞进死者的衣袋,让人把蘸过油和酒渣的布,按照泥罨法给他敷在伤口上,贴身穿上安全锁子甲,上面再套上衬衫,拾起他的剑,擦干净,插进剑鞘,走掉了。
  接着他又回来说:
  “总之,如果我编的故事你觉得不妥当,你还可以说队长自己把剑戳进了自己身体。”
  “自杀!”
  “那可不!你明白,这样谁也不会受连累。”
  “可是,这个不幸的人就不让埋在圣墓地里了。”
  “呸!”希科说,“这使他感到莫大快乐吗?”
  “是的,我相信。”
  “那就像为你自己那样去做吧,我亲爱的波诺梅,再见。”接着,他又第二次回来说:
  “想起来了,既然他死了,帐由我来付。”
  希科朝桌子上扔了三枚金埃居。
  然后,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表示要严守秘密,走了出去。
  
  八十三 丈夫和情夫
  
  希科重新看见如此宁静、如此荒僻的奥古斯丁街,看见他的房屋前面那一片房屋形成的拐角,最后看见他那所有着三角形屋顶、阳台遭到蛀蚀和檐槽上饰有喷口的心爱的房屋,他心里感到了强烈的激动。
  他一直担心在这所房子所在的地方仅仅找到一片空地。他非常害怕会看见被一场大火熏成黑色的大街,因此,这条街和这所房子在他眼里显得非常清洁,非常雅致,非常华丽。
  希科把他心爱的房子的钥匙藏在一块充当阳台柱子基础的石头的窟窿里。在那个时代,箱子或者柜子的钥匙在重量上和大小上跟我们今天房子的最大的钥匙相等,因此,按照正常的比例,房子的钥匙相等于如今的城门钥匙。
  因此,希科考虑到了很难把这把给人带来快乐的钥匙放在衣袋里,就决定把它藏在我们上面说的那个地方。
  希科把手指伸进石头里,应该承认,他感到了一阵轻微的哆嗦,这阵哆嗦在他感觉到冰冷的铁以后,变成了一阵无比的快乐。钥匙确确实实还在希科原来放的地方。
  头一间屋里的家具也是这样,钉在横梁上的小木板也是这样,最后那一千埃居仍旧安安稳稳睡在椽木的小藏身处。
  希科不是一个吝啬的人,恰恰相反,他经常大把大把地扔钱,就这样为了精神的胜利牺牲了物质,这正是每一个具有几分才华的人的哲学,但是当精神暂时不再支配物质的时候,也就是说,不需要金钱、不需要牺牲的时候,一句话,当断断续续的肉欲统治希科的灵魂,而他的这个灵魂容许肉欲玩乐、享受的时候,金钱,供给兽性的享乐的这首要的、不断的、永恒的源泉,就会在我们哲学家的眼睛里重新恢复它的价值,没有人像他那样懂得,被人称为一个埃居的这种珍贵的整体可以被细分为多少个美味可口的部分。“见他的鬼!”希科蹲在他的卧房中间低声说,石板已经打开,小木板在他身旁,他的宝藏在他眼前,“见他的鬼!我这儿有一个好心的邻人,一个正派的年轻人,他使别人尊重,他自己也尊重我的钱财,真的,这在眼下是一个了不起的行为。哟!我应该向这个高尚的人表示感谢,今天晚上我就去。”
  希科说到这儿,把小木板又放回到梁上,在小木板上面再盖上石板,然后走到窗子跟前,朝对面望去。
  房子仍然是那种灰溜溜的阴暗的颜色,人的想象力总以为这是它熟悉它们特点的那些建筑物的本来颜色。
  “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希科说,“再说,我能够肯定,这些人决不是贪睡的人,去看看吧。”
  他下了楼,准备好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去敲邻居的门。他听到从楼梯上传来的声音,还有咯咯的急促脚步声,可是等了很长时间,相信自己应该再敲一次门。
  这一次,门开了。黑暗中出现一个男人。
  “谢谢,晚上好,”希科伸出手,说,“我回来了,我是来向您道谢的,我亲爱的邻居。”
  “请再说一遍好吗?”一个失望的声音说,而且说话的口音使希科感到非常吃惊。
  同时,来开门的那个人朝后退了一步。
  “瞧!我搞错了,”希科说,“您不是我出门时我的那个邻居,不过,天主饶恕我!我认识您。”
  “我也认识您,”年轻人说。
  “您是埃尔诺通?德·卡曼日子爵先生吗?”
  “您,您是鬼魂吗?”
  “老实说,”希科说,“我真的大吃一惊。”
  “您到底有什么事,先生?”年轻人有点不怀好意地问。“对不起,我也许打扰您了,我亲爱的先生?”
  “没有,不过请允许我间您,是不是要给您帮什么忙?
  “不要帮什么忙,我只是要跟这家主人谈谈。”
  “那就谈吧。”
  “怎么回事?”
  “没错,这家主人就是我。”
  “您,请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嘿!三天以前。”
  “好!难道这所房子卖掉了?''
  “看来是这样,因为我买下了。”
  “从前的主人呢?”
  “不在这儿住了,您也看得出。”
  “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
  “好,让我们弄弄清楚,”希科说。
  “我也巴不得,”埃尔诺通带着显然不耐烦的口气回答,“不过,要快点。”
  “以前的主人是一个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看上去却有四十岁的人?”
  “不;是一个六十五六岁,看上去也是这个年纪的人。”
  “秃顶?”
  “不,恰恰相反,一头浓密的白头发。”
  “脑袋左边有一块很大的伤疤,是不是?”
  “我没有看见这块伤疤,倒是有很多皱纹。”
  “我再也弄不清了,”希科说。
  “总之,”埃尔诺通在沉默了一会儿以后说,“您找这个人干什么,我亲爱的鬼魂先生?”
  希科正要说明他来这儿做什么,埃尔诺通那种难以理解的惊讶神色,使他想起一个小心谨慎的人特别喜爱的谚语。
  “我是想像邻人之间常有的那样,对他作一次小小的拜访,”他说,“就是这么回事。”
  这样一来,希科既没有说谎,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亲爱的先生,”埃尔诺通客客气气地说,不过,他原来让它半开着的门却关得只剩一条缝了,“我亲爱的先生,我很遗憾不能再告诉您更确切的情况。”
  “谢谢,先生,”希科说,“我到别处去找找。”
  “不过,”埃尔诺通一边说,一边继续关门,“尽管如此,我还是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和您恢复联系。”
  “你是愿意看见我滚得远远的,对不对?”希科低声咕哝,同时还了个礼。
  希科尽管心里这么回答,但是因为他在想着心事,忘了走开。埃尔诺通把他的脸夹在门和门框中间,对他说:
  “再见吧,先生!”
  “再等一下,德·卡曼日先生,”希科说。
  “先生,我深感抱歉,埃尔诺通回答,“不过我不能再耽搁,我正在等一个人来敲这扇门,这个人会怪我没有尽一切可能谨慎地接待他。”
  “好了,先生,我明白了,”希科说,“请原谅我打扰您,我告辞了。”
  “再见,亲爱的鬼魂先生!”
  “再见,可敬的埃尔诺通先生!”
  希科朝后退了一步,看见门对着他的脸轻轻地关上。
  他听了听,看看这个心怀疑窦的年轻人是不是在偷着看他走开,不过,埃尔诺通的脚步声是朝楼上去的。希科于是放心回家。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打定主意不再打扰他的新邻居的习惯,不过,按照他自己的习惯,并没有把他完全丢开不去注意。
  事实上,希科不是遇到他认为有几分重要性的事就会麻痹大意的人,他要像一个杰出的解剖学家那样耐心地触摸、翻动和解剖这件事。往往由不得他做主,—而且这是他身体结构上的一个长处,或者说是他身体结构上的一个缺点,—任什么事,就像任何一个形状一样,嵌进他的脑子,都会以凸出的棱边来经受分析,结果使可怜的希科的大脑内壁受到损伤,出了裂缝,被要求去做一次即刻的检查。
  希科在这以前一直念念不忘德·吉兹公爵信中的这句话:“我完全赞同您对付四十五卫士的计划。”他丢开了这句话,打算以后再研究,现在立即去彻底考虑刚刚代替了旧心事的新心事。希科心里想,看见埃尔诺通成了这所神秘房子的主人,原来住着的人就这样忽然失踪了,这是再奇怪也没有的事。
  特别是因为德·吉兹公爵信中那句关于德·安茹公爵的话,对希科说来,很可能与这些原来的居民有关系。
  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巧合,希科习惯于相信天意的巧合。如果有人要求他的话,他甚至会在这方面发挥一些非常巧妙的理论。
  这些理论的基础是一个在我们看来和另外任何一个思想一样有价值的思想。
  这个思想是:
  巧合是天主的储备。
  万能的天主只有在一些严重的情况下才会赠送他的储备,特别是在他看到那些有足够洞察力,去按照大自然和安排得有规律的因素研究和预测机会的人以后。
  天主喜欢,或者说可能喜欢挫败那些自命不凡的人的计算,他用淹死他们的办法来惩罚过他们过去的骄傲,现在要用烧死他们的办法来惩罚他们未来的骄傲。
  我们认为,或者不如说,希科认为,天主因此喜欢使用这些自命不凡的人还不知道的、还不能预料会介入干涉的那些因素,挫败他们的计算。
  就像人们看到的,这种理论包含着一些似是而非的推论,可以提供出一些辉煌的论点。不过,我们的读者毫无疑问跟希科一样急于要知道卡曼日在这所房子里干了些什么,因此,一定会感谢我们不再继续发展这个理论。
  因此希科心里想,他在这所他曾经看见雷米的房子里看见了埃尔诺通,是件奇怪的事。
  他心里想,这件事之所以奇怪有两个原因:首先是因为两个男人对彼此一无所知,这让人想到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希科不认识的中间人。
  其次是因为这所房子应该是卖给埃尔诺通了,而埃尔诺通却是买不起的。
  “不错,”希科一边对自己说,一边尽可能舒服地坐在他的檐槽上,那儿是他平常的瞭望台。“没错,这个年轻人说有人要来拜访他,而且这个拜访他的人是一个女人。眼下的女人很有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埃尔诺通年轻、漂亮、文雅。埃尔诺通讨人喜欢,有人跟他约会,叫他买下这所房子,接受约会。埃尔诺通,”希科继续想下去,“在宫廷里生活,他准跟宫廷里的哪一个女人有来往。可怜的小伙子,他会爱上她吗?但愿天主别让他这么做!他会堕入这个罪恶的深渊。好!我是不是去教训教训他?教训是双倍地无用,十足的愚蠢。无用,是因为他不会听,即使听了,也不愿意接受。愚蠢,是因为我还不如去睡觉,去想想那个可怜的博罗梅。在这件事上,”希科接着想下去,他变得忧郁了,“我发现一件事,这就是内疚不存在,它不过是一种相对的感情,事实是我对杀死博罗梅这件事并不觉得内疚,因为一心想着卡曼日先生的情况,我忘记了我杀了他。他呢,假如他像我把他钉在隔墙板上那样,把我钉在桌子上,此刻可以肯定,他也不会比我更觉得内疚的。”
  希科的推理、他的教训和他的哲学就发展到这个地步,这已经浪费了他整整一个半小时。这时候,从“骄傲骑士”客店那边来了一顶轿子,把他从他的思考中唤醒了。
  这顶轿子停在那所神秘房子的门口。
  一个戴面纱的贵妇人从轿子上下来,在埃尔诺通微微打开的门里消失了。
  “可怜的小伙子,”希科低声说,“我没有弄错,他等着的确实是一个女人,我去睡觉了。”
  希科说着站起来,但是他尽管站起来,却没有移动一步。“我错了,”他说,“我不去睡觉;不过我还是坚持我的话:如果我不睡,这决不是我感到内疚睡不着,而是出于好奇心;我这样说是千真万确的,如果我留在我的瞭望台,我将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要弄清楚我们的贵妇人中是哪一位把爱情赐给了英俊的埃尔诺通。我还是留在我的瞭望台上比较好,因为我即使去睡觉,可以肯定会重新爬起来再回到这儿来的。”
  希科说着又重新坐下。
  差不多一个小时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说不出希科是在想着这个不认识的贵妇人,还是想着博罗梅,也说不出他是受到好奇心的驱使,还是受到内疚的折磨,忽然间他相信听见从街头传来一匹马疾奔的声音。
  果然,很快地出现了一个骑马的人,身上披着一件披风。骑马的人停在街心,好像在辨认自己所在的地方。
  接着骑马的人看见了一堆人,他们是轿夫,还有轿子。骑马的人催马朝他们走去,他带着武器,因为可以听见他的剑和马刺相碰的响声。
  轿夫不肯让他过去,可是他低声对他们说了几句话,他们就不仅恭恭敬敬地让开了路,而且他一下马,他们中间的一个人就立刻从他手里接过了马缰绳。
  陌生人朝大门走去,用力敲门。
  “该死!”希科对自己说,“我留在这儿留得太对了!我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果然没有弄错。现在丈夫来了,可怜的埃尔诺通!我们马上就会看见一场恶斗。不过,如果他真是丈夫,他这样用力敲门宣布他回来,真是心太好了。”
  可是,尽管陌生人敲门敲得那么专横,里面的人似乎犹犹豫豫,不想开门。
  “开门!”敲门的人大声喊。
  “开门,开门!”轿夫跟着也喊。
  “可以肯定,”希科对自己说,“他是丈夫,他威胁过轿夫,要叫人用鞭子抽他们,或者绞死他们,结果轿夫就帮他了。可怜的埃尔诺通!他要活活地给剥皮了,啊!啊I我能容忍吗?因为,”希科接着对自己说下去,“他毕竟帮助过我,因此,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我也应该帮助他。不过,我觉得这种情况已经发生,否则就永远不会发生了。”
  希科既坚决又勇敢;另外,他还非常好奇。他把长剑解下来,夹在胳膊下面,急忙下楼去。
  希科知道怎样开门而又不弄出响声,任何一个想趁机偷听的人都必须有这点本领。
  希科溜到阳台下面,在一根柱子后面等着。
  他刚一站定,陌生人对着锁孔轻轻说了一句话,对面的门就开了,不过,他留在门口没有动。
  紧接着,那个贵妇人出现在门框里。
  贵妇人扶着骑马的人的胳膊,他把她送上轿子,关上轿门,上了马。
  “再没有疑问了,他是丈夫,”希科说,“不过,是一个老好人丈夫,因为他并不打算到屋子里去搜一搜,让人把我的朋友卡曼日开膛破肚。”
  轿子起程了,骑马的人傍着轿门走。
  “见鬼!”希科对自己说,“我应该跟在这些人后面,我应该弄清他们是什么人,要去哪儿!我肯定可以从我的发现中得出一个有用的好主意提供给我的朋友德·卡曼日。”
  希科真的跟在这一队人后面,小心翼翼地躲在墙边的阴影里,让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那些人和马的脚步声里。
  希科看见轿子停在“骄傲骑士”客店前面时,他的惊奇可不是一般的程度。
  仿佛有人在守候,大门几乎立刻就打开了。
  贵妇人一直戴着面纱,从轿子里下来,走进客店,上了墙角塔,二层楼的窗子灯光亮着。
  那个丈夫紧跟着她上楼。
  在他们面前带路的是恭恭敬敬的富尔尼雄太太,手里拿着蜡烛。
  “真的,”希科双臂交叉在胸前,说,“我真的一点也弄不明白了……”
  
  八十四希科怎样开始看懂德·吉兹先生的信
  
  希科相信自己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这个如此殷勤的骑马的人,可是他在这趟去纳瓦拉的旅行中,看见了那么多模样不同的人,他的记忆有点混乱了,不像往常那样很容易地想起他希望能叫出的人名。
  我们这个可敬的加斯科尼人躲在阴影里,眼睛盯着那扇有灯光的窗子,心里在琢磨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把埃尔诺通忘在那所神秘的房子里,单独两人到“骄傲骑士”来干什么。他忽然看见客店的门开了,从开开的门里透出一道灯光,在这道灯光里他仿佛瞥见一个年轻修士的黑影。
  那个影子停了一下,也朝希科望着的那扇窗子望了一眼。“啊!啊!”希科暗自咕哝,“瞧,好像是一个雅各宾派修士的道袍,难道戈朗弗洛院长放松了他的纪律,允许他的绵羊在夜间这样的时候,到离修道院这么远的地方来乱转悠?”
  雅各宾派修士沿着奥古斯丁街走去的时候,希科的眼睛紧紧跟着他,某种特别的本能告诉他,在这个修士身上他可以找到他一直想解开却无法解开的那个谜的谜底。
  另外,希科正像他相信自己认出了那个骑士的模样一样,他也相信在这个年轻修士身上认出了肩膀的某种动作和军人扭动腰部的某种姿势,这些动作和姿势只有常去击剑馆和体育馆的人才会有。他咕哦道:
  “穿这件道袍的,如果不是他们本来想给我当旅伴,而且非常善于使唤火枪和花式剑的那个小异教徒,我宁愿被罚下地狱!”希科刚一转这个念头,为了核实一下这个念头是否正确,他立刻迈开他的两条长腿,走了十步就追上了小伙伴,这个小伙伴为了走得快一些,一边走一边把道袍撩到他那青筋突起的瘦削的小腿上边。
  追上年轻修士也并不太困难,因为他时不时停住,回过头来望一望,仿佛他很不情愿离开,感到很遗憾似的。
  他的目光老是射向客店的灯火通明的窗子。
  希科走了不到十步,就肯定他的猜测没有错。
  “喂!我的小伙伴,”他说,“喂!我的小雅戈,喂!我的小克莱芒。立定!”
  最后一个词儿他喊得像军人一样,年轻修士不禁打了个哆嗦。“谁喊我?”年轻人问,口气生硬,听上去是挑衅的,而不是和蔼的。
  “我!”希科在雅各宾派修士面前站定,说,“我,你还认得我吗,我的孩子?”
  “啊!罗贝尔·布里凯先生!”年轻修士大声说。
  “是我,小家伙,你这么晚还上哪儿去,亲爱的孩子?”
  “上修道院去,布里凯先生。”
  “好;可是你从哪儿来?”
  “我!”
  “对,小浪荡鬼。”
  年轻人打了个哆嗦。
  “我不懂您说些什么,布里凯先生,”他回答,“才不是呢,莫德斯特长老派我办一件重要的事,如果必要的话,他本人会当您的面作证的。”
  “好,好!冷静一点,我的小圣哲罗姆。看来,咱们像引火线一样容易着火。”
  “您不想想您对我说什么,怎么会不要紧?”
  “得啦!你瞧,穿着像你这样一件袍子,在这个时刻从一家酒店里出来……”
  “从一家酒店里出来,我!”
  “嘿!当然,你出来的那所房子,难道不是‘骄傲骑士’吗?啊!我看得很清楚,你给我撞见了!”
  “我从这所房子出来,”克莱芒说,“这您说对了,可是我不是从一家酒店出来的。”
  “什么!”希科说,“‘骄傲骑士’客店,它不是一家酒店?”
  “酒店是人们喝酒的地方,我没有在这所房子里喝酒,这所房子对我来说就不是酒店。”
  “见鬼!这个区分是巧妙的。除非我弄错了,你将来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大神学家。可是不管怎样,如果你到这所房子去不是为了喝酒,那你去干什么?”
  克莱芒什么也没有回答。尽管夜色黑暗,希科还是能从他脸上看出他拿定主意,不再多说一句话。
  这个决心使咱们的朋友感到十分不快,他已经养成了什么都要知道的习惯。
  这不是说克莱芒在他的沉默里表现出了反感,恰恰相反,这种意外地遇见了他本领高强的击剑教师罗贝尔·布里凯师傅,他显得十分高兴,还曾经表示出人们对他这种性格内向、脾气暴躁的人所能期待的最热情接待。
  谈话完全中断了。希科想恢复谈话,几乎说出了博罗梅修士的名字;可是尽管他没有觉着内疚,或者不相信自己有什么内疚,这个名字还是在他的嘴边消失了。
  年轻人尽管一声不响地待着,却像是在等候什么,看来他把能在“骄傲骑士”客店附近尽可能多待一会儿看作是一种幸福。罗贝尔·布里凯试着谈谈这个小伙子曾经一度有希望跟他一起去从事的那趟旅行。
  雅克·克莱芒一听谈到空间和自由这些字眼,眼睛就闪出亮光。
  罗贝尔?布里凯谈到在他刚去过的那些地方,剑术非常受重视,他还漫不经心地说,他甚至还学回来几手绝招。
  这使雅克处在危险的境地。他要求见识见识这些招数。希科用他的长胳膊在这个小修士的胳膊上比划了那么几下。不过,希科的所有这些殷勤表示没有能够软化小克莱芒的固执。克莱芒一边抵挡他的朋友罗贝尔·布里凯师傅露给他看的那几个招数,一边仍旧对他上这个市区来干的事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希科虽然很气恼,但是还能控制住自己,他决定试试诬陷这个办法。诬陷是为了要不管什么性格的女人、孩子和下属说出来而发明的一种十分顶用的办法。
  “不要紧,小伙子,”他仿佛又回到他一开始的想法上,说,“不要紧,你是一个可爱的年轻修士,可是你上客店去,而且还是个什么样的客店!在这种客店里可以找到漂亮的贵妇人,你在能望见她们影子的窗子前面出了神,站住不走了。小伙子,小伙子,我要告诉莫德斯特长老。”
  这一下打中了,比希科原来想象的还要打得中,因为他一开始没有料到这个伤口会有这么深。
  雅克像一条被人踩着的蛇那样转过身子去。
  “这不是真的!”他又羞又气,脸涨得通红,说,“我不看女人!”
  “不,不,”希科继续说,“正相反,你从‘骄傲骑士’出来的时候,那儿正有一个漂亮的贵妇人,而且你还掉过头去看她;我知道你曾经在塔角楼等她,我还知道你跟她谈过话。”
  希科在用话套他。
  雅克克制不住了。
  “当然,我跟她谈过话!”他大声说,“跟女人谈话难道是一件罪孽吗?”
  “如果跟女人谈话不是出于本人主动,不是受了撒旦的诱惑,那就不是罪孽。”
  “撒旦跟这一切毫无关系。我确实有必要跟这个贵妇人谈话,因为有人派我送一封信给她。”
  “是莫德斯特长老派你去的吗?”希科大声说。
  “是的,现在您向他告状去吧!”
  希科一下子目瞪口呆了,他在暗中摸索,觉得这些话像一道电光穿过他脑子里的黑暗。
  “啊!”他说,“我早已知道了,我。”
  “您知道什么?”
  “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
  “我连我自己的秘密都不告诉人,别人的秘密我更有理由不告诉人了。”
  “是的,不过这是对我。”
  “为什么是对您?”
  “我是莫德斯特长老的朋友,再说,我……”
  “还有什么?”
  “我,我已经先知道了你可能对我说的那一切。”
  年轻的雅克瞧瞧希科,带着不相信的笑容摇了摇头。
  “好吧,”希科说,“你要不要我把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说给你听听?”
  “我很愿意,”雅克说。
  希科作出一番努力。
  “首先,”他说,“这个可怜的博罗梅……”
  雅克的脸变得阴沉了。
  “啊!”小伙子说,“如果我在那里的话……”
  “如果你在那里?……”
  “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你会保护他,对付他跟他们吵架的那些瑞士兵.”
  “我会保护他对付任何人。”
  “那他就不会被杀死了?”
  “或者我和他一起被人杀死。”
  “总之,你没有在那儿,因此这个可怜的家伙在一家下等客店里断气了,临断气时说出了莫德斯特长老的名字?”
  “是的。”
  “因此,有人通知了莫德斯特长老?”
  “一个吓坏了的人,到修道院来告警。”
  “莫德斯特长老派人抬来他的轿子,赶紧去‘丰收角’?”
  “您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啊!你还不了解我,孩子。我,我多少有点是巫师。”
  雅克朝后退了两步。
  “还不止这些,”希科继续说,他一边说,一边在他自己的话的启示下,越来越清楚了,“在死人的衣袋里找到了一封信。”
  “找到了一封信,一点不错。”
  “莫德斯特长老就派了他的小雅克把这封信送给收信人。
  “是的。”
  “小雅克立刻跑到吉兹府。”
  “啊!”
  “到那儿没有找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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