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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四十五卫士

_24 大仲马(法)
  伯爵打了个哆嗦。
  “我吗?”他说。
  “是啊,您。”
  “我要在这儿等着哥哥的尸体从我面前漂过,”年轻人用阴郁的绝望口气说,“到那时,我也要尽力把他拉上岸,为他举行基督教徒的葬礼,而且请您相信我,我一旦拉住了他,就决不会再放掉他。”
  这番不祥的话雷米听见了,他向年轻人投去一道满含深情的责备的目光。
  至于狄安娜,自从掌旗官宣布德·安茹公爵的死讯以后,她就什么也不再听见了,她在祈祷。
  七十一 容貌的变易
  
  雷米的女伴做完祷告以后,站了起来,她是那么美丽动人,那么容光焕发,伯爵不由得发出一声惊讶、赞美的喊声。
  她仿佛刚从一场充满乱梦,脑子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宁静的面容也被破坏殆尽的长时间的睡眠中醒了过来,这铅一般沉重的睡眠会把梦境虚幻的痛苦铭刻在睡眠者湿漉漉的额头上。或者不如说,她是睚鲁①的女儿,已经洗清了罪恶,做好了去天国的准备,在她的坟墓上从死亡中醒来,从灵床上起来了。
  年轻女人从麻木状态中恢复过来,环顾四周,眼神是那么温柔,那么甜蜜,充盈着天使般的仁慈,亨利就像所有的情人一样的轻信,在他想象中认为她是对他身受的苦楚产生了同情,终于向即使不是亲切的,至少也是感激和怜悯的感情做出了让步。
  这时,近卫骑兵们吃完了他们简朴的晚餐,分散在瓦砾中躺了下来,雷米睡意难熬,也把头枕在长凳靠住的那道木栅门的横档上,亨利来到年轻女人身旁站定,用非常轻、非常温柔,好像微风絮语般的声音说:.
  “夫人,您活着!……啊!当我在那边看见您已经到了坟墓的门槛以后,能在这儿看见您平安无事,我的心中有多么高兴。”
  “是的,先生,”狄安娜回答,“我是靠了您才能活着的,而且,”她带着忧郁的微笑补充说,“我希望我能够对您说,我很感激。”
  “您终于这么说了,夫人,”亨利说,他的爱情和自我牺牲的精神做出了崇高的努力,“因为我成功地救了您,仅仅是为了把您还给您所爱的人!”
  “您说什么?”狄安娜问。
  “还给您历尽千辛万苦赶去相会的人,”亨利补了一句。
  “先生,我所爱的人都已经死了,我要去相会的人也死了。”
  “哦!夫人,”年轻人喃喃地说,双膝不由得跪了下去,“您看看我吧,看看受过那么大痛苦的熬煎的我,看看爱您爱得那么深的我。哦!请您别转过头去;您年轻,您像天使一般美丽。请您仔细看看我向您打开的心扉吧,您会看到这颗心里没有一点一滴旁人所理解的那种爱情。您不相信我!请您想想过去的那些时刻,一个时刻一个时刻地掂量掂量吧:哪一个时刻给了我欢乐?哪一个时刻给了我希望?然而我坚持下去。您使得我流泪,我饮下我的泪水;您使得我痛苦,我吞下我的痛苦,您把我推向死亡,我毫无怨尤地向它走去。哪怕就在此时此刻,尽管您转过头去,尽管我的这些火热的话好像是一滴冰凉的水落在您的心头,可我的心里依然装满着您,仅仅因为您活着我才活着。刚才我不是就要死在您的身边吗?我要求过什么呢?什么也没有要求过。您的手,难道我碰过吗?没有,除非是为了把您从死亡的危险中拉回来。为了从洪水中救出您,我用双臂抱过您,您难道感觉到了我的胸口的紧压吗?没有。我已经只剩下一个灵魂,我的一切都已经在我的爱情的烈火中净化了。”
  “哦!先生,求您可怜我,别再这么对我说了。”
  “我也求您可怜我,别再惩罚我了。有人告诉我您谁也不爱,哦!请再对我重复一遍这个保证吧:对一个在爱着的男人说来,希望听到说他没有被爱上,这是一个奇怪的请求,是不是?可是我宁愿如此,因为您同时也告诉了我,您是对所有的人都冷漠的。啊!夫人,夫人,我一生唯一爱慕的女人,请您回答我吧!”
  尽管亨利恳切要求,年轻女人只是叹了一口气作为回答。
  “您什么也不对我说,”伯爵接着说,“雷米,至少他比您同情我,他!他曾经试图安慰我。啊!我明白了,您不回答我,是因为您不愿意对我说,您是到弗朗德勒来和一个比我幸福的人相会的,然而我还年轻,还肩负着我哥哥的一部分希望,我死在您的脚下,却不会听见您对我说:‘我爱过,可我现在不爱了,’或者‘我现在爱着,但我不会再爱了!'”
  “伯爵先生,”年轻女人神色庄严、郑重其事地说,“请别把人家对一个女人说的话对我来说;我是另一个世界上的人,没有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倘使我看见您没有这么高贵,这么善良,这么慷慨,倘使在我的心灵深处有一个姊姊对弟弟的温柔的微笑,我就会对您说:‘起来吧,伯爵先生,别在我那厌恶一切爱情表白的耳朵边絮絮叨叨了。’可是我不能对您这么说,伯爵先生,因为看见您痛苦,我也很痛苦。我还要说:既然我认识您了,我要拉起您的手,把它按在我的心口,我乐意对您说:‘您瞧,我的心不跳了;如果您愿意,就待在我身边,日复一日地,只要您觉得高兴,看着一个肉体被灵魂的痛苦折磨致死的过程吧。’不过这牺牲您会当作幸福接受的,这一点我能肯定……”
  “啊!啊,”亨利喊出声来。
  “噢,这个牺牲,我不得不拒绝接受。从今天起,在我的生活中有一件事刚刚发生了变化;我没有权利再倚靠在这世间任何一条胳膊上,即使是这位慷慨的朋友,这位高尚的人的胳膊,他此刻在那儿休息,暂时有幸忘掉了一切!唉!可怜的雷米,”她往下说的时候,亨利注意到她的声音第一次变得充满了感情,“可怜的雷米,你醒来时也会感到悲伤;你不知道我的想法有了改变,你没有看我的眼睛,你不知道当你醒来时你在这个尘世上将是孤单一人,因为,我应该单独到天上去见天主。”
  “您说什么?”亨利喊道,“难道您,您也想死?”
  雷米被年轻伯爵痛苦的喊声惊醒,抬起头来听着。
  “您刚才看见我祈祷,对不对?,年轻女人继续说。
  亨利点了点头。
  “这祈祷就是我向尘世告别,您在我脸上看到的欢愉,此刻洋溢在我心间的欢愉,等到死来对我说‘起来吧,狄安娜,跟我到天主的脚边去吧!’的时候,您会在我身上看到同样的欢愉。”
  “狄安娜!狄安娜!”亨利喃喃地说,“我知道您的名字了……狄安娜!我亲爱的名字,我崇拜的名字!……”
  这个不幸的人伏倒在年轻女人的脚下,重复念着这个名字,陶醉在无法形容的幸福中。
  “啊!别作声,”年轻女人用她那庄严的嗓音说,“请把我无意中说出来的这个名字忘掉;在活人中间没有一个人有权利呼唤这个名字来使我心碎。”
  “哦!夫人,夫人,”亨利喊道,“既然我知道了您的名字,请别再对我说您要去死吧。”
  “我不这么说,先生,”年轻女人庄重地说,“我要说我将离开这个充满眼泪、仇恨、肮脏的热情、卑鄙的私利和无以名状的欲念的世界;我要说在天主所创造的我的同类中间,我已经没有事要做了;我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热血已经不再搏动我的心房,我的脑子里已经没有一点思想,既然曾经充塞过它的那一个思想已经消逝了,我只是个毫无价值的牺牲者,因为我在离开尘世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牺牲,既没有牺牲欲念,也没有牺牲希望;但是,尽管我是这种情况,我还是把自己奉献给天主:他会仁慈地收留我的,我这么希望,因为他让我受过那么多苦难,而且不愿看我在苦难面前屈服。”
  雷米听到了这些话,慢慢地立起身,径直朝女主人走去。“您要丢下我吗?”他黯然地说。
  “为了天主,”狄安娜说,向上天举起她那像圣洁的玛大胁纳一样苍白而消瘦的手。
  “确实如此!”雷米回答,头垂到了胸前,“确实如此!”等狄安娜放下手,他就用双手捧住这只手,把它贴在自己的心口上,仿佛捧着的是一个圣女的圣骨。
  “啊!在这样的两颗心旁边,我算是什么呀?”年轻人惊怵地打着寒颤,叹了口气。
  “您,”狄安娜回答,“您是自从我强迫我的眼睛永远闭上以后我唯一注视过两次的人。”
  亨利跪倒在地。
  “谢谢,夫人,”他说,“您刚才向我披露了一切;谢谢,我完全看清楚了我的命运:从此刻起,从我的嘴里再不会有一句话,从我的心里再不会有一个愿望,来背叛曾经爱您的那个人。您是属于天主的,夫人,我不妒忌天主。”
  他刚说完这些话,就立起身来,浑身焕发出一个立下重大而坚定的决心的人才会有的那种精神上获得新生的魅力,就在这时,在依然笼罩着渐渐消散的雾霭的原野上,远远地传来一阵号角声。近卫骑兵们朝武器扑过去,跨上马等待命令。
  亨利谛听着。
  “先生们,先生们!”他喊起来,“这是海军元帅的号角声,我听出来了,我听出来了;天啊,我的主啊!但愿它们是向我宣告我的哥哥来了!”
  “您看得很清楚,您还有您所希望的事,”狄安娜对他说,“您还有您所爱的人,为什么您,孩子,您要像一个什么也不再追求、什么人也不再爱的人一样,选择绝望的道路呢?”
  “马!”亨利喊道,“借给我一匹马。”
  “可是您从哪儿出去呢?”掌旗官问,“洪水把咱们给团团围住了。”
  “您该看得出,平原上已经可以通行;您也该看得出,他们,他们在行进,既然他们的号角已经吹响。”
  “到堤道上去吧,伯爵先生,”掌旗官回答,“天已经放晴了,也许您能看得清的。”
  “我这就去,”年轻人说。
  说着亨利就朝掌旗官所指的那块高地走去,号角声一直在时断时续地响着,既没近些也没远些。
  雷米重又回到狄安娜身边。
  
  七十二 两兄弟
  
  一刻钟以后,亨利回来了;他看见,而且每个人也都能跟他一样看见,在一座隐蔽在夜色中看不清楚的山冈上,扎营驻守着一支人数不少的法国军队。
  除了围绕奥尼近卫骑兵所占领的这个镇的一片宽阔的水沟,平原上的积水开始像抽干的池塘似的消退下去了,自然形成的倾斜地势把水引向大海,几处比别处高的地方就像在一场大洪水以后那样开始露出来。
  随着流水而来的污泥覆盖了整个田野,风渐渐吹散弥漫在平原上的雾霭,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幅凄惨的景象:有五十来个骑兵陷在烂泥里,挣扎着想到镇上来,或者是往山冈去。
  那边山冈上的人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呼救声,所以号角声才响个不停。
  雾被风完全驱散以后,亨利瞧见那边山冈上有一面法国旗在骄傲地高高飘扬着。
  近卫骑兵也在自己这边升起了奥尼骑兵的军旗,双方都鸣放火枪,以示庆贺。
  将近十一点钟,太阳照在这片遭到劫难的荒芜的土地上,平原上有些地方晒干了,有一条路的路脊已经可以通行。
  亨利试探了一下这条路,头一个从马蹄声发现有一条石子路,绕了一个圆形大弯,从小镇通到山冈;他的结论是,马匹在淤泥里会陷到马蹄以上,甚至陷到腰部,陷到胸部,但是不会陷得更深,因为它们脚下面有坚硬的地面支持着。
  他提出去试一试;因为没有人跟他争着去从事这种危险的试验,所以他就把雷米和雷米的女伴托付给掌旗官,冒险走上这条危险的道路。
  在他离镇的同时,只见一个骑士正从山冈下来,像亨利一样,打算从那边过这条路到小镇来。
  山冈朝着小镇这面的山坡上,站满了观看的士兵,他们朝天举起手臂,像是要用恳求来阻止那个冒险的骑士。
  法兰西大军两支残部的两名代表,大无畏地继续走着,不一会儿他们就发现,他们的使命并不像自己所担心的,尤其是不像旁人所担心的那样困难。
  一根大梁撞破了引水槽,从引水槽里逸出的宽宽一条水流,从烂泥底下流去,仿佛是有意地冲刷着泥泞的堤道,在它的比较清澈的水流下面显露出马的活跃的蹄子寻找的沟底。两个骑士相距只有两百步了。
  “法兰西!”从山冈下来的骑士喊道。
  他举起饰有白羽翎的无边帽。
  “啊!是您!”亨利大喜过望地高喊,“是您,王爷?”
  “你,亨利!你,我的弟弟?”另一个骑士喊道。
  两个骑士都冒着向右或者向左偏斜的危险,朝着对方奔驰过去,不一会儿,堤道上和山冈上观看的人群发出一片疯狂的欢呼声,两个骑士在欢呼声中久久地紧紧拥抱。
  一转眼,镇里和山冈上都空了:近卫骑兵和轻骑兵,胡格诺派绅士和天主教徒绅士,都涌上了由两兄弟开辟的这条道路。很快地双方会师了,条条手臂都张开着,在人人都认为会遇到死亡的这条路上,有三千名法国兵在高呼感谢天主和法兰西万岁!
  “先生们,”忽然有一个胡格诺派军官的声音说,“应该高呼的是海军元帅先生万岁!因为咱们昨夜能够逃生,今早能够有幸拥抱同胞,应该归功于德·儒瓦约兹公爵先生,而不是别的人。”
  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响应这个提议。
  两兄弟泪流满面地交谈了几句。
  “公爵呢?”儒瓦约兹问亨利。
  “看来他已经死了,”亨利回答。
  “这消息可靠吗?”
  “奥尼的近卫骑兵看见他那匹淹死的马,根据一个记号认出了它。这匹马的镫子还拖着一个骑士,他的头殁在水里。”
  “对法国来说,这真是个悲惨的日子,”海军元帅说。说完,他转身对他的将士高声说:
  “来吧,先生们,抓紧时间。水一退尽,咱们就很可能受到攻击;让咱们筑垒坚守,直到有利的消息和粮食到来。”
  “可是,王爷,”一个声音回答,“骑兵不能行进了:马打昨天四点钟起就没吃过东西,这些可怜的牲口快饿死了。”
  “我们的营地还有些麦子,”掌旗宫说,“可是人怎么办呢?”
  “哎!”海军元帅说,“如果有麦子,那就好办了:人和马一起吃。”
  “哥哥,”亨利插进来说,“求您设法让我跟您讲一会儿话。”
  “我要驻到镇上去,”儒瓦约兹回答,“您先去给我挑个住所,就在那儿等我。”
  亨利回去找到他的两个同伴。
  “你们现在是在军队中间,”他对雷米说,“请相信我,躲在我选定的住所里别出来;夫人不应该让任何人瞧见。今天晚上,等到大家都睡了,我将考虑让你们获得更多的自由。”
  雷米和狄安娜于是被安顿在近卫骑兵掌旗官让给他们的住所里,儒瓦约兹来到以后,他又变成一个听令于海军元帅的普通军官。
  两点钟左右,德·儒瓦约兹公爵在号角声中进镇,安顿下他的部队,发布了几道严厉的命令,使混乱能够避免。
  接着他命令把大麦分给官兵,把燕麦分给马匹,水分给人和马,地窖里找到的几桶啤酒和葡萄酒分给了伤兵;他自己,在查岗途中当着众人的面,吃一块黑面包,喝一杯水。他所到之处都像救星似的受到充满爱戴和感激的欢呼声的迎接。
  “行啦,行啦,”他回来跟弟弟单独在一起时说,“让弗朗德勒人来吧,我准打败他们;说真格的!要是再这么下去,我都把他们吃下去,因为我实在太饿了,”他把那块他做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啃过的面包往墙角一扔,低声对亨利说,“这玩意儿真不是人吃的。”
  “好啦,朋友,现在咱们聊聊吧,告诉我,你怎么会到弗朗德勒来的?我还以为你在巴黎呢。”
  “哥哥,”亨利对海军元帅说,“在巴黎生活时我变得无法忍受了,我就到弗朗德勒来找您了。”
  “还是因为爱情?”儒瓦约兹问。
  “不,是因为绝望。现在,我向您起誓,安纳,我不再恋爱了;我追求的是悲伤。”
  “弟弟啊,弟弟,”儒瓦约兹喊道,“请允许我对您说,您是碰上一个坏女人了。”
  “怎么会呢?”
  “是的,亨利,有时候不论是邪恶还是美德,到了一定的程度,造物主造出的世人就会超越造物主的意愿,变成刽子手和杀人犯,这同样都是要受到教会的谴责的,所以,因为美德太多而不再考虑到旁人的痛苦,那就是残忍的狂热,就是丧失了基督教徒的美德。”
  “哦!哥哥啊,哥哥,”亨利喊道,“请您别诽谤美德吧!”
  “哦!我不是诽谤美德,亨利;我是在谴责邪恶,如此而已。我再重复一遍,这个女人是个坏女人,对她的占有,不论那是多么令人向往,是决不能抵偿她让你身受的痛苦的。嗨!我的主啊,在这种情形下人们理当使用自己的力量和权力,因为那是正当的自卫而不是攻击。见鬼!亨利,我很清楚,要是我处在你的地位,我就会进攻那个女人的房子,会像占领她的房子一样占领她,而她,按照一切被制服的女人的惯例,在抵抗前有多凶悍,此刻在她的征服者面前就有多驯顺,当她伸出双臂楼住您的脖子,对您说‘亨利,我爱你!’的时候,我就会推开她,回答她说:‘您做得对,夫人,现在轮到您了,我受的那些苦您也得照样尝尝。’”
  亨利握紧哥哥的手,对他说:
  “您对您说出的这些话,连一句都没有想过,儒瓦约兹。”
  “想过,当然想过。”
  “您,那么善良,那么慷慨!”
  “对没有良心的人慷慨,那是上当受骗,弟弟。”
  “哦!儒瓦约兹,儒瓦约兹,您不认识这个女人。”
  “见她一千个鬼去!我可不想认识她。”
  “为什么?”
  “因为她会惹得我干出别人称为犯罪,而我称为正义行为的事情。”
  “哦!我的好哥哥,”年轻人带着天使般的笑容说,“您没有爱上,这是多么幸福啊!可是,如果您愿意,海军元帅阁下,咱们别再谈我那疯狂的爱情,谈谈打仗的事儿吧。”
  “好吧!听你讲你的发疯事儿,要把我也弄得发疯了。”
  “您看到了,咱们缺少粮食。”
  “我知道,我已经在考虑用什么办法弄到粮食。”
  “您找到办法了?”
  “我想是的。”
  “什么办法?”
  “我在听到部队的消息以前不能离开这儿,因为我们的阵地地形很好,凭借它我可以打退五倍的敌人;不过我可以派一支侦察队去侦察,他们首先要获得消息,这是被迫处于我们目前这种境况的人的生命,其次是获得粮食,因为,说实在的,这弗朗德勒是个好地方。”
  “不见得,哥哥,不见得。”
  “啊!我仅仅是说天主造就的大地,而不是说的人,人永无休止地在破坏天主的业绩。您明白吗,亨利,这位亲王干的事有多蠢,他失掉的是多好的地方,这个倒霉的弗朗索瓦,骄傲和急躁把他毁得有多快啊!不过,他确确实实可以获得不朽的光荣和欧洲最好的王国之一,而他却替谁干起事来了?……替阴险者威廉。还有,您知道吗,亨利,安特卫普人作战很勇敢.”
  “您也很勇敢,我听说啦,哥哥。”
  “是的,这是我一生中最好的一个日子,而且还有一件事使我很激动。”
  “什么事?”
  “我在战场上碰到一个人,他的剑法我非常熟悉。”
  “法国人?”
  “法国人。”
  “在弗朗德勒人的队伍里?”
  “在他们的前头。亨利,这是个应该查清楚的秘密,好让他落个跟萨尔赛特分尸河滩广场一样的下场。”
  “好了,亲爱的王爷,您到底平安无恙地回来了,我由衷地高兴,可我,还什么也没干呢,我也得干点什么事。”
  “您想干什么事呢?”
  “请让我带领您的侦察兵。”
  “不行,这实在太危险,亨利;当着外人的面我是不会这么对您说的,可是我不愿意让你这么默默地死去,毫无光彩地死去。侦察兵可能会碰到那些手执连枷和长柄镰刀作战的弗朗德勒农民:哪怕你杀掉他们一千,只要还剩一个,这一个也会把您砍成两段或者把您的脸砸个稀烂。不行,亨利,不行;如果您一定要去死,我会给您一个更好的机会的。”
  “哥哥,同意我的请求吧,求求您,我会谨慎从事的,我向您保证一定回来。”
  “哈,我明白了。”
  “您明白什么?”
  “您是想试试看,一桩英雄功绩带来的声誉,能不能打动那个残忍女人的心。承认吧,是为了这您才执意要去的。”
  “我可以承认,如果您这么愿意,哥哥。”
  “好吧,您也有道理。在伟大的爱情面前坚决抵抗的女人,有时候会在区区的名声面前投降的。”
  “我没有这样希望。”
  “如果您这么做了却不存这个希望,那您才是天大的傻瓜呢。嘿,亨利,别为这个女人的拒绝找别的理由了,她无非是个既没心肝又没眼睛的任性女人。”
  “您把侦察兵交给我了,是吗,哥哥?”
  “只好如此喽,既然您愿意这么干。”
  “我今晚就可以出发吗?”
  “今晚务必出发,亨利,您明白,我们不能再等了。”
  “交给我多少人?”
  “一百,不能再多。我不能把阵地上的人都抽光,亨利,这您是明白的。”
  “再少些,如果您愿意,哥哥。”
  “不能再少了,我恨不得能给您两倍的人。不过,您要用您的荣誉向我保证,倘若您碰到的人超过三百,您就撤退,不要白白送死。”
  “哥哥,”亨利微笑着说,“您是把不肯送给我的那份光荣高价卖给我。”
  “既然这样,我亲爱的亨利,我就既不卖给您也不送给您,这队侦察兵由另一个军官带队。”
  “哥哥,您就对我下命令吧,我执行。”
  “那好,只有兵力相等或是超过敌人两三倍时,你们才可以开火,以此为限。”
  “我向您保证。”
  “很好,现在,您要哪支部队?”
  “让我在奥尼近卫骑兵中挑选一百个人吧;我在这个团队里有很多朋友,可以挑选到我需要的人。”
  “到奥尼骑兵中去挑吧。”
  “我什么时候出发?”
  “立刻出发。不过您要吩咐给每个人一天的口粮,每匹马两天的饲料。记住,我需要得到迅速而准确的消息。”
  “我走了,哥哥;您还有什么机密的嘱咐?”
  “别把公爵的死张扬出去,让人家以为他在我的军营里。把我的兵力讲得夸大些,倘若找到亲王的尸体,虽说他是个作过恶事的人,是个可怜的统帅,可他毕竟是法国王室的成员,您叫人把他装在橡木箱里,让您的近卫骑兵们把他抬回来,以后好葬到圣德尼去。”
  “好的,哥哥,就这些吗?”
  “就这些。”
  亨利捧起哥哥的手要吻它,哥哥却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您再对我保证一次,亨利,”儒瓦约兹说,“您这决不是用这个花招好让自己英勇地战死吧?”
  “哥哥,我来找您的时候有过这个念头,可是我向您发誓,我现在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什么时候打消的?,
  “两小时以前。”
  “在什么场合?”
  “请您原谅,哥哥。”
  “好了,亨利,好了,保留您的秘密吧。”
  “哦!您真好,哥哥!”
  两个年轻人又一次投入对方的怀抱,直到分手时还频频回首,微笑着挥手致意。
  
  七十三 侦察途中
  
  亨利满怀喜悦,急忙赶去跟狄安娜和雷米相会。
  “请你们在一刻钟内作好准备,”他对他们说,“咱们要出发了。你们在这条走廊那头的小木梯的门口,会看到两匹备好鞍辔的马,你们随着我们的队伍一起行动,不要出声。”
  随后,他出现在环绕房屋的栗木阳台上,喊道:
  “近卫骑兵的号手们,吹备鞍待命号!”
  号声即刻响彻全镇,掌旗官和士兵们来到房子跟前,排列成队。
  他们的侍从们跟在他们后面来到,还带着几匹骡子和四辆大车。雷米和他的女伴听从刚才的关照,隐藏在他们中间。
  “近卫骑兵们,”亨利说,“我的哥哥海军元帅命令我暂时指挥你们,并给了我带队侦察的任务;你们中间的一百人将随同我出发:这个任务是危险的,但你们是为了全军的得救而走在前面。谁自愿前往?”
  三百个人出列。
  “先生们,”亨利说,“我感谢你们大家,你们不愧是全军的表率,但是我只能接受你们中间的一百人,我不想进行挑选,就让运气来决定吧。先生,”亨利转向掌旗官说,“请您安排大家抽签。”骑兵们抽签的时候,儒瓦约兹向弟弟下达最后的指示。
  “听好,亨利,”海军元帅说,“田野已经干了,照老乡的说法,从孔蒂克到吕珀尔蒙德应该有一条路,你们是在两条河之间行进,一条是吕珀尔河,另一条是埃斯考河;在埃斯考河上,你们在到吕珀尔蒙德之前能找到从安特卫普带回来的船只,至于吕珀尔河,就不一定要过去了。我希望你们能在昌珀尔蒙德之前就能找到粮仓或磨坊。”
  亨利听完这些话后,准备出发。
  “等一下,”儒瓦约兹对他说,“你忘了一桩要紧的事:我的士兵抓住了三个农民,我拨一个给你当向导。不要有无谓的恻隐心:一发现有叛变的行迹,就立刻给他一枪或者一刀。”
  这最后一点安排好以后,他充满柔情地拥抱了弟弟,下了出发的命令。
  由掌旗官抽签决定的一百人,在德·布夏日的率领下,即刻启程。
  亨利把那个向导安置在两个始终紧握手枪的近卫骑兵中间。雷米和他的女伴混在仆从中间。对于他俩,亨利并没有作任何介绍,因为他觉得他俩的出现已经激起了旁人的好奇心,假使再作特别关照来增强这种好奇心,只会有危险而不会有好处。
  于是他一眼都不看那两位客人,免得使他们感到厌烦或不快,出了镇,他就勒马走在队伍的边上。
  队伍行进得很慢,有时马蹄下猝然会无路可通,整个侦察队都陷入了泥潭。只要没找到他们要找的堤道,就不得不像拴着绊索似的前进。
  不时有幽灵似的人影,听到了马蹄声以后就逃遁,在原野上留下一长条一长条的脚印,这些都是过于匆忙地回到乡下来的农民,生怕落到他们曾想赶尽杀绝的敌人手里。有时候,也有又冻又饿、半死不活的可怜的法国兵,他们已经丧失了跟携带武器的人交手的能力,现在摸不准碰到的会是朋友还是敌人,所以宁可等待到天亮以后再重新踏上他们艰难的归途。
  他们花了三小时才走了两法里,这两法里路把这支冒险的小队引到了吕珀尔河畔,河边有一条石头的堤道。但是这时候在艰难后面接踵而来的是危险:有两三匹马踏到石缝里踏了空,或是在泥泞的石头上打了滑,连同骑者跌进仍然很湍急的河中水。不止一次从停在河对岸的一条什么船上打来冷枪,打伤了两个随军的侍从和一个近卫骑兵。其中一个侍从是在狄安娜身旁受的伤,她对这个人流露出怜惜之情,但是没有为自己流露出丝毫怯意。亨利在这些不同的情况中,都向自己的部下证明了他不愧是一个称职的队长,一个真正的朋友;他的马走在最前面,让队伍循着他的踪迹行进,他与其说是信任自己的眼力,不如说是信赖哥哥给他的这匹马的本能,就这样,他冒着一己牺牲的危险,成功地把整支部队引上了生路。
  离吕泊尔蒙德三法里路时,近卫骑兵们遇到蹲在一堆用泥煤生的篝火前的六七名法国兵,这些可怜的人正在煮一大块马肉,马肉是他们两天来唯一的食物。
  近卫骑兵的驰近,在悲惨的筵席的宾客中引起一阵恐慌:两三个人立起身想逃,但是有一个人坐着不动,拉住他们说:“好吧,他们如果是敌人,就会把咱们都杀了,一了百了倒也干脆。”
  “法兰西!法兰西!”亨利喊道,他已经听见了那人的说话声,“到我们这儿来吧,可怜的人。”
  那几个不幸的士兵认出了自己的同胞,奔了过来,近卫骑兵给他们披上大氅,给他们喝了点刺柏子酒,还让他们跟仆从合骑一匹马。就这样他们跟着小队一起前进了。
  再走半法里路,又碰上了只剩一匹马的四个轻骑兵,他们也同样地被收容了下来.
  最后终于来到了埃斯考河边:夜色很浓;近卫骑兵们在那儿遇到两个人,他们正操着蹩脚的弗朗德勒话力图让一个船夫载他们到对岸去。船夫嘴里说着威胁的话加以拒绝。掌旗官会说荷兰话,就轻轻地赶到行列的头里,当队伍停下的时候,他听到这几句话.“你们是法国人,应该死在这儿,你们别想过河。”
  两个人中的一个用匕首抵住他的喉咙,不再费那份劲去试着跟他讲他的语言,干脆就用地道的法国话对他说:
  “要是你不马上把我们送过去,尽管你是弗朗德勒人,死在这儿的就是你。”
  “坚持住,先生,坚持住!”掌旗官喊道,“再过五分钟我们就到了。”
  但是趁两个法国人回头听这几句话时,船夫解开了系船的缆绳,把两人撇在岸上,刷地一下划了开去。
  不过,有个近卫骑兵明白这条船是多么有用,就纵马淌下河去,用手枪一枪击中了船夫。
  失去控制的小船,兀自在河里打起转来,不过因为它还没到达河心,漩涡又把它推向河岸。船刚碰到岸边,那两个人就立刻抓住它,抢先爬上去。这种急于要单独走开的行动,使掌旗官感到惊奇。
  “哎!先生们,”他问,“请问,你们是什么人?”
  “先生,我们是海军联队的军官,你们看来是奥尼近卫骑兵吧?”
  “是的,先生们,很高兴能为你们效劳,你们不跟我们一块儿走吗?”
  “非常愿意,先生们。”
  “如果你们太疲劳,徒步跟不上我们,就请你们爬到大车上去吧。”
  “可以请问一下你们是去哪儿吗?”两个海军军官中不曾开过口的那个问。
  “先生,给我们的命令是一直推进到吕珀尔蒙德。”
  ‘当心哪,”这个人说,“我们没有更早些渡河,就是因为今儿早上有一支西班牙人的小部队,他们从安特卫普来,等到太阳落山,我们才认为可以冒一下险,两个人不大会引起怀疑,可你们是一支部队……”
  “你说得不错,”掌旗官说,“我去叫我们的队长来。’他喊亨利,亨利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是这么回事,”掌旗官回答,“这两位先生早上碰到过一支西班牙人的小部队,跟咱们是同一条道。”
  “他们有多少人?”亨利问。
  “五十左右。”
  “嗯,您就为这停下来的?”
  “不是,伯爵先生;不过我想,不管怎样,控制住这条船不失为一个谨慎的做法,它可以载二十个人,万一情况紧急,需要渡河,来回运五次,拉住马的僵绳,就可以解决问题。”
  “很好,”亨利说,“派人管好这条船;在昌拍尔河和埃斯考河汇合的地方应该有些房子。”
  “有个村子,”一个声音说。
  “到那儿去;两条河流汇合前形成的犄角是很好的地形。近卫骑兵们,前进!派两个人划船随流而下,余下的人沿着河岸走。”
  “让我们来划船吧,”两个军官中的一个说,“如果您以为可以的话。”
  “好吧,先生们,”亨利说,“不但一路上要瞅着点我们,等我们一进村你们就也上岸。”
  “我们离船以后,要是有人偷船呢?”
  “你们会看到,离村子百步以外,有一个由十名士兵组成的岗哨,你们把船交给他们就行。”
  “好吧,”那个海军军官说。
  说着他用力一划桨,小船就离开了河岸。
  “奇怪,”亨利一边驱马前行,一边说,“这个声音我很耳熟。”
  一个小时之后,他发现那个村庄由那个军官刚才说起的西班牙小部队驻守着: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会在最没有想到会遭到袭击的时候遭到了袭击,几乎没有抵抗。亨利下令缴了俘虏的兵器,把他们关在村子里最牢固的一所房子里,派十个人看守,另外派十个人布岗看守那条船;还有十个哨兵分散在各处,说定一小时后换岗。亨利接着决定全队按二十人一批分批吃晚饭,地点就在关押西班牙俘虏的房子对面的那座房子。第一批五六十人的晚饭准备好了,这是给刚下岗的弟兄们的。
  亨利在二楼挑了一个房间给狄安娜和雷米,他不想让他俩跟大家一起用餐。他让掌旗官带领十七名军官在餐桌旁就坐,并且关照掌旗官邀请看船的那两名海军军官一起用餐。
  然后他走出去,在自己用餐之前,先去巡视散布在村子各处的弟兄们。
  过了半小时,亨利回来了。这半小时足够他用来检查全体士兵的吃住情况,心里有了数,还发布了若干必要的命令,以防荷兰人的偷袭。尽管亨利请那些军官不用管他,他们还是一直等着他一起就餐,不过他们已经坐在餐桌旁,有几个累得在椅子上睡着了。
  伯爵进来,惊醒了睡着的人,醒着的人全都站了起来。亨利朝这客厅扫了一眼。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铜灯投射出烟雾弥漫的几乎扩散不开的密集的光线。
  餐桌上摆满了小麦面包和猪肉,每人面前还有一罐新鲜啤酒,让人看了食欲大开,哪怕是二十四小时以来什么都不缺的人也不会例外。
  大家让亨利坐上座。
  他坐下来。
  ‘请吃吧,先生们,”他说。
  这一声请才出口,上彩釉的陶盆上顿时响起一片刀叉声,让亨利明白了大家等他的这一声“请”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而且它受到非常由衷的欢迎。
  “对了,”亨利问掌旗官,“你们找到那两个海军军官了吗?”
  “找到了,先生。”
  ‘他们在哪儿?”
  “那儿,您瞧,在桌子的那一头。”
  他们不仅坐在餐桌的末端,而且还是坐在房间里光线最暗的位置。
  “先生们,”亨利说,“你们的位置不好,而且好像没在吃东西呀。”
  “谢谢,伯爵先生,”两人中的一个回答,“我们太累了,实际上我们更需要的是睡而不是吃,我们已经这么对您的军官先生们说了,可是他们还是坚持,说您的命令是让我们跟您一起用餐。这对我们是一个莫大的荣幸,我们不胜感激。可是,如果您能允许我们离席,让人给我们一个房间……”
  亨利始终在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不过很明显,他注意听的是他的嗓音,而不是他在说些什么。
  “这也是您同伴的意见吗?”亨利在那个海军军官讲完以后说。他望着那个帽檐低低地压在眼睛上,执拗地缄口不语的同伴,态度是那么专心,引得好几个就餐的军官也开始望着他。
  他被迫回答伯爵的问话,声音很含混地说出这几个字:“是的,伯爵。”
  听到这几个字,年轻人浑身一颤。
  他随即站起来,径直走向餐桌的末端,所有在座的人以一种异乎寻常的专注神情注视着亨利的动作和脸色,他很明显地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亨利到两个军官身边站定。
  “先生,”他向先开口的那个军官说,“有件事要劳驾。”
  “什么事,伯爵先生?”
  “请向我保证,您不是奥里依先生的兄弟,或者说您不是奥里依先生本人。”
  “奥里依!”在座的人都喊出声来。
  “还有您的同伴,”亨利继续说,“请他把遮住脸的帽子稍稍抬起一点,否则我就要称呼他王爷,并且向他鞠躬了……”亨利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帽子拿在手里,恭恭敬敬地向陌生人鞠了个躬。
  这个陌生人抬起头来。
  “德·安茹公爵!”军官们喊道。
  “公爵活着!”
  “正是,先生们,”这个军官说,“既然你们一定要认出你们的战败逃跑的亲王,我不想再拒绝你们这种使我感激的表示,你们没有认错,先生们,我正是德·安茹公爵。”
  “王爷万岁!”军官们高呼。
  
  七十四 保罗一埃米尔
  
  所有这些欢呼,虽说是出于诚意,却把亲王吓着了。“哦!安静,安静,先生们,”他说,“对我遇到的幸运,我请求各位不要比我更感到满意。我很高兴我没有死掉,我请大家相信这一点,可是,要是你们没有认出我来,我是决不会先来吹嘘我还活着的。”
  “怎么,王爷,”亨利说,“您已经认出了我,您重新回到了一支法国军队中间,您看见我们在为您的阵亡难过,可您就这么让我们沉浸在失去您的悲哀里!”
  “先生们,”亲王回答,“我之所以要隐匿身份,除了众多理由之外,我承认,是因为大家都以为我已经战死,我就不妨利用一下我活着也许就得不到的这个机会,听一听大家在我墓前将发表什么样的诛词。”
  “王爷!王爷!”
  “不,说真的,”公爵继续说下去,“我是一个像马其顿的亚历山大那样的人,打仗在我是一种艺术,我在其中倾注了我的自尊心,就跟每个艺术家一样。嗯,说实话,我想,我是犯了一个错误。”
  “王爷,”亨利垂下眼睛说,“请您别这样说。”
  “干吗不说?只有教皇才不犯错误,何况从卜尼法八世以后,对教皇不犯错误这一点一直有强烈的争议。”
  “瞧您在给我们解释些什么呀,王爷?倒好像我们中间有人胆敢议论这次出征,而且妄加指责似的!”
  “嗯,干吗不可以呢?您知道我自己也在自责没有打赢却吃了败仗吗?”
  “王爷,这样的宽容真叫我们感到不胜惶恐,请殿下恕我直言,这种戏言是非比寻常的,希望殿下赏脸向我们说明您并没有感到不舒服,好让我们安心。”
  一片浓密的阴云掠过亲王的额头,笼罩了这个本已愁眉百结、了无生气的额头。
  “没有,”他说,“没有。我的身体,谢天谢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过,在你们中间我觉得好极了。”
  军官们躬身行礼。
  “您手下有多少人,德·布夏日?”公爵问。
  ‘一百五十人,王爷。”
  “哎哟!一百五十对一万两千,这是造成坎尼惨败的比例。先生们,他们会把一斗你们的戒指送往安特卫普,不过我怀疑弗朗德勒的美人们是否能戴得上,除非她们用她们丈夫的刀子帮忙,把指头削削细,才能套进去:这些刀可锋利呢!”
  “王爷,”儒瓦约兹接口说,“如果说我们的战役是一次坎尼战役,那我们可比罗马人运气好,因为我们保存了我们的保罗一埃米尔。”
  “在我的心目中,先生们,”公爵说,“安特卫普的保罗一埃米尔是儒瓦约兹,而且为了使两次战役达到完全相像的地步,作为英雄典范的您的哥哥,毫无疑向,也一定战死了,是不是,德·布夏日?”
  亨利感到自己的心被这个冷酷的问题撕裂了。
  “不,王爷,”他答道,“他活着。”
  “噢!那真是好极了,”公爵带着一丝冷笑说,“怎么!咱们勇敢的儒瓦约兹没有战死疆场!他在哪儿?让我拥抱他。”
  “他不在这儿,王爷.”
  “啊!对了,受伤了吧?”
  “没有,王爷,他安然无恙。”
  “那就是像我一样在逃跑,飘泊,饥饿,羞愧,一个可怜的战士,唉!有句谚语说得很有道理:‘光荣在剑上,剑后是血,血后是泪。’”
  “王爷,我不知道这句谚语,但不管它怎么说,我有幸告诉殿下,我哥哥很幸运地救出了三千人,还率领他们攻占了离这儿七法里的一个大镇,正如殿下您见到的,我作为他的部队的侦察兵在执行任务。”
  公爵脸色刷白。
  “三千人!”他说,“儒瓦约兹救了这三千人?你知道吗,你的哥哥是个色诺芬!真是吉星高照,我的哥哥法国国王给我派来了你的哥哥,否则我要孤孤单单地回法国了。儒瓦约兹万岁,真的!瓦洛亚王族见鬼去吧!它确实不配在纹章上用这句题铭:‘欢乐常在’。”
  “王爷!啊!王爷!”德·布夏日喃喃地说,他看得出在亲王这副乐呵呵的模样背后,暗藏着阴沉的痛苦的嫉妒,自己不由得痛苦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不,说心里话,我说的都是实话,对吗,奥里依?我们这次回法国很像帕维亚战役后的弗朗索瓦一世。一切完蛋,荣誉丧尽!哈!哈!哈!我给法兰西王族重新找了个题铭!”
  这阵凄厉的笑声迎来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倒像那不是笑声而是呜咽。
  “王爷,”亨利转过话头说,“请给我讲讲,法兰西的守护神是怎样救出殿下您的。”
  “哎!亲爱的伯爵,这太简单了,法兰西的守护神当时想必正忙着干更重要的事儿,我就这么自己救了自己。’
  “怎么个救法,王爷?”
  “放开腿跑呗。”
  这句玩笑话没有赚来一丝笑容,倘使不是公爵自己而是别人开的这个玩笑,公爵准会把他处死。
  “对,对,就是这样子,嗯!我们跑得多快哟,”他继续说,“是不是,我勇敢的奥里依?”
  “我们大家都知道殿下的沉着、勇敢和军事天才,”亨利说,“因此我们请求殿下不要把过错强加在自己身上,伤了我们的心。最好的统帅也不是常胜将军,汉尼拔当年在扎马也打过败仗。”
  “不错,”公爵回答,“可是汉尼拔打赢过特雷比亚河、特拉西米诺湖和坎尼这许多战役,而我呢,我只打赢过卡托-康布雷齐一仗,说实在的,我要跟他相提并论,还远远不够。”
  “不过,王爷,说您逃跑,那是说笑话吧?”
  “不,千真万确!我没有说笑话,何况,你以为这里面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德?布夏日?”
  “还能怎么说呢,伯爵先生?”奥里依开口说,认为自己该出来帮主子一把了。
  “你住嘴,奥里依,”公爵说,“去问问圣埃尼昂在天之灵:咱们能不逃吗?”
  奥里依垂下头。
  “啊!真的,你们大家还不知道圣埃尼昂的故事呢,我来给诸位讲这个故事,中间还得扮三次怪脸。”
  这句笑话在当时的气氛下显得有点叫人讨厌,军官们皱起眉头,再也不管他们的主子会不高兴了。
  “请诸位设想一下,先生们,”亲王说,似乎依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种反感的表示,“请诸位设想一下,在战役的败局己定的时刻,他召集了五百名骑兵,非但不像其他人那样逃跑,反而来对我说.‘应该出击,王爷。’‘什么,出击?’我回答他说,‘您疯了,圣埃尼昂,他们是一百个对您一个。’‘哪怕他们是一千个对我一个,我也要出击,’他做了个很难看的怪脸说。‘您出击吧,我亲爱的,您出击吧,’我回答,‘我呢,恰恰相反,我可不出击。’‘那就把您的马给我,它已经跑不动了,请您骑我的马,它还精力充沛,因为我不想逃跑,哪匹马对我都一样。’果然,他骑上了我的白马,把他的黑马让给我,对我说:‘亲王,这是一匹善跑的好马,只要您愿意,它四小时可以跑二十法里。’说完他转身对他的士兵们说:‘好,先生们,跟我来;不愿转过背去的人,冲啊!’他做了个比第一次更难看的怪脸,策马向敌人冲去。他以为前面碰到的是敌人,结果碰到了洪水,我呢,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圣埃尼昂和他的勇士们留在洪水里了。如果他听了我的话,放弃这种无谓的英勇行为,他就会跟我们一块儿坐在这张餐桌旁边,此时此刻不会做出说不定比前两个怪脸更丑陋难看的第三个怪脸了。”
  一阵恐怖的战栗传遍这一圈在场的人。
  “这个坏蛋胆小如鼠,”亨利想,“啊!为什么他的不幸,他的受辱,特别是他的出身,竟能使他不理会别人会感到那么高兴地向他发出的请求呢?”
  “先生们,”奥里依感觉到亲王这番话在这些勇敢的听众身上产生了可怕的效果,压低嗓门说,“你们看到了王爷有多么痛苦,所以别把他的这些话当真:自从不幸落到他头上以后,我相信他有时候确实是在说胡话。”
  “就这样,”亲王把酒一饮而尽,说,“圣埃尼昂死了,我却活着,另外,他临死前还为我最后效了一次劳:因为他骑着我的马,就使大家以为是我死了;结果这谣传不仅传遍了法国军队,而且传到了弗朗德勒军队里,他们就此放松了对我的追踪,不过,请放心,先生们,咱们的弗朗德勒佬得意不了多久,咱们会报仇的,先生们,会狠狠地报仇的,从昨天起我就在组建,至少是在脑子里组建一支前所未有的最最可怕的军队。”
  “目前,王爷,”亨利说,“请殿下指挥我的队伍,我只是一个普通绅士,有法兰西王子在的地方,我是没有权利发号施令的。”
  “那好吧,”亲王说,“我首先命令大家吃饭,尤其是您,德·布夏日先生,因为您还没有碰过一下菜盘子。”
  “王爷,我不饿。”
  “既然如此,德·布夏日,我的朋友,请再去查查岗吧。请告诉那些长官,我活着,但是您请他们在我们攻占一个好一些的城堡或者跟所向无敌的儒瓦约兹的军队会合以前,不要太高声地表示高兴,因为,我向您承认,既然从火里、水里逃了出来,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不希望当俘虏。”
  “王爷,您的命令将严格执行,除了在座的先生们,谁也不会知道您屈尊留在我们中间。”
  “在座的先生们能为我保密吗?”公爵问。
  所有的人都向他鞠躬。
  “那您去查岗吧,伯爵。”
  德?布夏日离开了餐厅。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不消一会儿工夫,这个流浪汉,这个逃兵,这个败将,又变得颐指气使、无忧无虑、专横跋扈了。
  指挥一百人也罢,十万人也罢,总归是指挥;德·安茹公爵对儒瓦约兹也会如此。王爷们向来不去考虑自己够得上什么,只考虑旁人该给他什么。
  德·布夏日因为想尽量不显出自己的气恼,所以执行命令格外地一丝不苟。在他执行命令时,弗朗索瓦却在那儿盘问,奥里依这条对主子亦步亦趋的影子也在盘问。
  公爵深感惊讶的是,一个像德·布夏日这样出身名门、地位显赫的人,竟会同意指挥这样小小的一队人马,负起如此危险的一桩侦察使命。这实际上是一个普通掌旗官的职责,而不是海军大元帅的弟弟该干的事。
  在亲王的心里一切都显得可疑,而一切可疑的事都应该查清。因此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终于弄明白了海军大元帅把自己的弟弟任命为侦察队长,完全是由于拗不过他的一再恳求。
  把这个情况告诉公爵的人,就是奥尼近卫骑兵的掌旗官,他决无半点见不得人的企图。当初是他接纳了德·布夏日,并把指挥权交了出去,正如德?布夏日刚把指挥权交给公爵一样。亲王自以为洞察到了掌旗官心里对德·布夏日多少怀有一点恼怒情绪,所以特地挑了他来盘问。
  “不过,”亲王问,“伯爵一再恳求,要指挥这么可怜的一支部队,他的用意究竟何在呢?”
  “首先是为军队效力,”掌旗官说,“我毫不怀疑他的这种感情。”
  “您说首先?那么其次呢,先生?”
  “啊,王爷,”掌旗宫说,“我不知道。”
  “您不是在骗我,就是在骗您自己,先生,您得明白。”
  “殿下,即使是对您,我也只能回答我职责范围内的问题。”
  “你们都瞧见了,”亲王转过身去对留在桌边的几个军官说,“军队中有不能为我所知的秘密,先生们,我确实完全有理由隐匿自己的身份。”
  “啊!王爷,”掌旗官说,“您误解了我的审填,仅仅只有一些跟德?布夏日先生有关的秘密,比如说,亨利先生在出于公心为国效劳的同时,会不会也想为某个亲戚或者朋友效劳,护送他去某地?”
  “伯爵的这个亲戚或者朋友到底是谁?快说出来,嗯,让我好拥抱他!”
  “王爷,”奥里依来参与这场谈话,他带着他习以为常的恭顺的亲昵态度说,“王爷,我刚才发现了一部分秘密,完全没有值得殿下怀疑的地方。德?布夏日要想护送的这位亲戚,嗯……”
  “嗯?”亲王说,“说下去,奥里依。”
  “嗯,王爷,是位女眷。”
  “哈!哈!哈!”公爵纵声大笑,“你们干吗不早点跟我实说呢?这个可爱的亨利!……可不是!这很自然嘛!……好了,好了,让咱们闭上眼别去看这位女亲戚,也别再谈她了。”
  “殿下这样做就最好了,”奥里依说,“因为这事儿可是大有蹊跷呢。”
  “怎么回事?”
  “是这样,这位夫人,正像我给殿下唱过二十遍她的故事的那位著名的布拉达芒特,乔装打扮,穿着男人的装束。”
  “哦!王爷,”掌旗官说,“求求您;我看得出,亨利先生对这位夫人极为恭敬,很可能他会责怪嘴不紧的人的。”
  “一点不错,一点不错,掌旗官先生;您放心,我们会沉默得像坟墓,像可怜的圣埃尼昂,不过,要是我们见到那位夫人,会熬不住对她做怪脸的……啊!亨利有位女亲戚伴着,就这样待在近卫骑兵中间?她在哪儿,奥里依,这位亲戚?”
  “楼上。”
  “什么!楼上,就在这所房子里?”
  “是的,王爷;不过,嘘!德·布夏日先生来了。,
  “嘘!”亲王一边放声大笑,一边学着他说。
  七十五德·安茹公爵的一段回忆
  
  年轻人进屋时还能听到亲王那凶险的大笑声,但是他没有在殿下身边生活过,所以不知道德·安茹公爵的这种愉快表示了其中包藏着多么严重的威胁。
  从几张显得有点尴尬的脸上,他也看出公爵趁他不在的时候进行过一场不友好的谈话,而这场谈话由于他回来而被打断了。但是亨利根本没有疑心到这场谈话的内容,在场的人中没有一个跟他的交情深到肯当着公爵的面告诉他。
  再说,奥里依仔细提防着,而公爵无疑已经差不多订好了一套计划,他把亨利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直到刚才谈话时在场的军官们完全走光。
  公爵对岗哨的布置作了一些更动。当初亨利一个人的时候,他考虑到既然自己是首领,就应该以自己为中心,在狄安娜的这所房子设立了司令部。而后,把掌旗官派去负责仅次于此处的一个最重要的岗位,也就是河边的那个岗位。
  公爵取代亨利做了首领,就占据了亨利的位置,派亨利到亨利原先要派掌旗官去的那个地方。亨利并没有感到意外。亲王认为那地方最重要,把那地方托付给他,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正因为很自然,所以每个人,首先是亨利,不会知道他的真正意图。
  不过,亨利觉得应该嘱咐近卫骑兵掌旗官几句,就走近他身旁。他把原先自己照看,而现在至少是暂时没法照看的那两个人托付给掌旗官来保护,也是很自然的事。
  可是,亨利刚要开口跟掌旗官说话,公爵就过来了。
  “是秘密吧!”他笑嘻嘻地说。
  近卫骑兵明白了自己嘴不紧干出的冒失事,但是已经为时太晚。他感到后悔,想站到伯爵一边帮他一把:
  “不是,王爷,”他回答,“伯爵先生只是问我还剩多少斤可供使用的干火药。”
  这个回答,即使没有两个效果,至少也有两个目的:第一,如果公爵有疑心,引开他的疑心;第二,暗示伯爵他有个可以信赖的帮手。
  “噢!那就另当别论啰,”公爵说,他以亲王之尊总不能落下个当密探的话柄,所以只得认可了掌旗官的话。
  随后,当公爵转身朝着敞开的门时,掌旗官悄悄地对亨利说.“殿下知道您在伴送一个人。”
  德·布夏日打了个寒噤,但是已经太晚了,这个寒噤没有逃过公爵的眼睛,就像是要亲自落实命令是否已经在各处执行,他提议伯爵带他到伯爵的岗哨去,这个提议伯爵是不得不接受的。亨利本来想提醒雷米留神,事先准备好一套答话,但是再也没有办法了:他所能做的,仅仅是用下面这两句话把掌旗官打发走:“好好当心火药,明白吗?就像我亲自当心一样的好好当心。”
  “是,伯爵先生,”年轻人答道。
  走在路上,公爵间德·布夏日:
  “您托付给咱们年轻军官的火药在哪儿啊,伯爵?,
  “在我设司令部的那所房子里,殿下。”
  “您放心吧,德?布夏日,”公爵说,“在我们所处的这种情况下,我非常清楚这样一件寄存品的重要性,所以决不会有半点疏忽。当这个心的,不是咱们年轻的掌旗官,而是我。”
  谈话到此打住。两人来到了两条河的汇合处,就没有再谈下去,公爵再三叮嘱德·布夏日不得擅离职守,然后就回去了。
  他去找奥里依;这家伙没有离开餐厅,躺在长凳上,把一个军官的大髦裹紧身子在睡大觉。
  公爵拍拍他的肩膀,喊醒了他。
  奥里依揉揉眼睛,瞅着亲王。
  “你听得见吗?”亲王问他。
  “听得见,王爷,”奥里依回答。
  “你可知道我要说什么?”
  “当然,是那个陌生的夫人,德·布夏日伯爵先生的女亲戚。”
  “好;我看布鲁塞尔的法罗酒和鲁文的啤酒还没有把你的脑子搅胡涂。”
  “来吧,王爷,开一句口,或者就那么做个手势,殿下您就会看到我比什么时候都来得机灵。”
  “那好吧,好好拍拍脑袋猜猜看。”
  “嗯,王爷,我猜殿下很好奇。”
  “啊!这明摆着!这是个秉性问题;不过你要对我说出来,此刻激起我的好奇心的是什么事情。”
  “您想知道那位随着这两位德·儒瓦约兹先生火里水里闯过来的勇敢的女性是什么人?”
  ”Per mille pericula Martis!我姐姐玛戈如果在这儿,她会这么说的,你说到点子上了,奥里依。顺便问一句,你给她写信了吗,奥里依?”
  “给谁,王爷!”
  “给我姐姐玛戈。”
  “我应该给王后陛下写信吗?”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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