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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四十五卫士

_22 大仲马(法)
  他的盟友沉默者奥兰治亲王和他的最阴险的敌人菲利普二世,他们彼此监视着,正在那儿等着他。
  获得几次成功以后,德·安茹公爵来安特卫普前面安营扎寨,打算强行夺取这座城市。德·阿尔贝公爵、勒凯桑、唐·璜和德·巴马公爵,曾经相继使这座城市屈服在他们的桎梏之下,但是从来没有能削弱它,一刻也未能降服它,使它成为奴隶。安特卫普曾经请求德·安茹公爵帮助他们对付亚历山大·法尔奈斯。等到德·安茹公爵也想进入安特卫普的时候,安特卫普却把炮口对准了他。
  我们在这段历史中重新见到弗朗索瓦·德·法兰西的时候,也就是儒瓦约兹带着舰队跟他会合的第二天,他所处的处境。
  
  六十四 作战的准备工作
  
  新加封的德·布拉奔公爵的营地驻扎在埃斯考河的两岸。这支军队纪律严明,可是由于一种不难理解的原因,他们心情十分激动。
  事实上,有很多加尔文派教徒来帮助德·安茹公爵,他们并不是出于对这位公爵的同情,而是为了要让西班牙,要让法国和英国的天主教教徒尽可能感到讨厌。因此他们打仗与其说是出于信仰或者虔诚,还不如说是出于自尊。谁都看得出来,战争一旦结束,他们就会抛弃首领,或者迫使他接受一些条件。
  况且,这些条件,德·安茹公爵一直在让人相信,等时机一到,他会主动接受它们。他最喜欢说的话是:“亨利·德·纳瓦拉可以变成天主教徒,为什么弗朗索瓦·德·法兰西就不可以变成胡格诺教徒?”
  在对方,也就是说在敌人那边,正相反,存在着与这些精神上和政治上的分裂完全对立的一些明确的原则、一个坚定不移的目标,一切都不带有丝毫野心和愤怒。
  安特卫普起初有过投降的意思,不过,得按照它的条件和时机。他们并没有断然拒绝弗朗索瓦,但是,它决定等候适当时机,由于它的地势,由于它的居民的勇敢和富有战争经验,它变得很强大。另外他知道,如果它伸出手求援的话,除了在洛林戒备着的德·吉兹公爵以外,还可以找到在卢森堡的亚历山大·法尔奈斯。他们请求过德·安茹的援助来对付西班牙,为什么在紧要关头不可以接受西班牙的援助来对付德·安茹呢?
  哪怕在事后等西班牙人帮助他们把安茹赶走了,再把西班牙人赶走。
  这些一成不变的共和主义者,他们清醒的头脑供给他们钢铁般的力量。
  他们突然发现埃斯考河口出现了一支舰队,听说这支舰队是跟随法兰西海军大元帅一起来的,这位法兰西海军大元帅是来援助他们的敌人的。
  德·安茹公爵从他包围安特卫普的时候起,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安特卫普人的敌人。
  德·安茹公爵手下的那些加尔文派教徒看见过这支舰队,又听说儒瓦约兹来到,几乎和弗朗德勒人一样皱紧了眉头。这些加尔文派教徒十分勇敢,但是同时嫉妒心又十分重。他们不大计较金钱问题,可是他们决不喜欢别人来分享他们的胜利,特别是这些人的剑在圣巴托罗缪节那天沾满了那么多胡格诺教徒的鲜血。因此,在儒瓦约兹抵达的当天夜里,就开始发生了许多起争吵,到了第二天第三天还在激烈地继续着。
  安特卫普人在城墙上每天都能看到十多起天主教徒跟胡格诺教徒决斗的场面。沿海好地成了决斗场,扔在河里的尸首比一场开阔地带的战斗可能损失的法国人还要多得多。如果安特卫普的围城战像特洛伊的围城战那样延续九年的话,被包围的人大可以什么也不用干,只要望着包围者在做些什么就行了,因为包围者准定会自己消灭自己。
  弗朗索瓦在所有这些争吵中充当调解人,不过调解遇到了巨大的困难。他跟法国的胡格诺教徒有过约定;伤害他们,这就会失去弗朗德勒的胡格诺教徒对他的精神支持,弗朗德勒的胡格诺教徒能够在安特卫普城里帮助他。
  另一方面,天主教徒是国王派来为他卖命的,对德·安茹公爵来说,得罪他们不仅是不策略,而且会给自己带来危险。这支援军德·安茹公爵并没有希望它来,它到达以后,西班牙人感到震惊,洛林人也气得要死。
  对德·安茹公爵来说,能同时享受这双重的满足,确实是件了不起的事,公爵在这儿不能够迁就各派而又不使他的军队的纪律受到损害。
  我们还记得,这个使命从来就不曾合儒瓦约兹的心意,他在这一群意见如此分歧的人中间感到十分不自在;他本能地感觉到成功的时机已经过去了。仿佛有一种大失败的预感在空中蔓延,他作为一个廷臣,疏懒成性,同时作为一个统帅,自尊心又十分强,他后悔从老远赶到这儿来分担一次失败的责任。
  因此他真心地认为,而且也公开说,德·安茹公爵包围安特卫普是一桩重大的错误。奥兰治亲王给他出了这个包藏祸心的主意,他看到他照着做了以后,就不见踪影,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他的军队扎在这座城市里,他曾经答应用这支军队来支援德·安茹公爵。可是谁也没有听说过,威廉的士兵和安特卫普人有任何不和。自从在要塞前面安营扎寨以来,从被围困的人中间还不曾传出一次决斗的消息来使围攻者能够高兴高兴。
  儒瓦约兹在反对围城的种种原因中,特别强调的一点是,安特卫普这座重要的城市几乎等于一座京城,在一座大城市的同意下占有这座大城市,这有实际的好处;但是强行攻占他的未来国家的第二座京城,这有冒着失去弗朗德勒人好感的危险。儒瓦约兹太了解弗朗德勒人,他不可能不相信,即使假定德·安茹公爵占领了安特卫普,他们迟早要对这次攻占城市进行报复,而且还会加倍报复。
  这个意见,儒瓦约兹就在我们把读者领到法国营地的那天夜里,在公爵的帐篷里大声地陈述出来。
  在军官们开会的时候,公爵坐在,或者不如说是躺在一把在需要时可以作卧榻的长扶手椅上。他根本没有听法兰西海军大元帅的意见,而是在听他的诗琴手奥里伊的低语。
  奥里伊靠着他的卑鄙的巴结,靠着他的下贱的奉承,靠着他经常不断的献殷勤,牢牢地吸引住了亲王的宠爱,他为他效劳从来不像他的那些朋友那样,或者损害到国王,或者损害到一些其他有权有势的人物,因此,他避免了拉莫尔、柯柯纳、比西和其他那么许多人碰得头破血流的礁石。
  奥里伊用他的诗琴,用他的传递情书,用他关于宫廷上所有的人物和阴谋的准确情报,用他把公爵垂涎的猎物,不管是什么样的猎物,都能投入公爵的网中的巧妙手段,暗中积下了很大的一笔钱,以备在倒霉时使用,因此,看上去他永远是可怜的音乐师奥里伊,辛苦地追求一个埃居,饿着肚子像蝉一样唱歌。
  这个人的影响很不小,因为他的影响是隐蔽的。
  儒瓦约兹看见他这样打断自己对战略的阐述,转移公爵的注意力,于是骤然中断自己的话,朝后退了一步。弗朗索瓦表面上好像没有听,实际上却是在听,儒瓦约兹这种不耐烦的表现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立刻说:
  “海军元帅先生,您怎么啦?”
  “没有怎么,王爷,我只不过等候殿下有空听我说话。”
  “可是,我在听呀,德·儒瓦约兹先生,我在听呀,”公爵轻松地回答。“啊!你们这些巴黎人,你们竟然认为我给弗朗德勒的战争弄得头脑迟钝了,恺撒能同时口授七封信件,你们认为我不能听两个人一起讲话!”
  “王爷,”儒瓦约兹一边回答,一边朝可怜的音乐师瞥了一眼,音乐师在这个眼光下像平常那样谦恭地弯了弯腰,“我不是一个歌唱家,当我说话的时候,我不需要别人为我伴奏。”
  “好,好,公爵,奥里伊,您别说了。”
  奥里伊鞠了一个躬。
  “这么说,”弗朗索瓦继续说,“您不赞成我进攻安特卫普,德·儒瓦约兹先生?''
  “不赞成,王爷。”
  “可是,我是经过会议讨论以后采纳这个计划的。”
  “正因为如此,王爷,我才十分谨慎地等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军官说完以后才发言。”
  儒瓦约兹像廷臣那样朝四周行礼。
  有好几个人向海军大元帅表示,他的意见就是他们的意见。另外一些人没有说话,他们点头表示同意。
  “德·圣埃尼昂伯爵,”王爷对他一个最勇敢的指挥官说,“您呢,您不赞成德·儒瓦约兹先生的意见吧?”
  “我赞成,王爷,”德·圣埃尼昂伯爵回答。
  “啊!可是您同时在做怪相……”
  大家都笑起来。儒瓦约兹脸色发白,公爵的脸红了。“如果德·圣埃尼昂伯爵习惯用这种方式表示意见,”儒瓦约兹说,“他可是一个没有礼貌的顾问,就是这样。”
  “德·儒瓦约兹先生,”圣埃尼昂连忙分辩,“殿下因为我在为他效劳时留下的一个残疾责备我是不应该的。我在攻占卡托一康布勒西斯的时候,头上挨了一矛,从那以后,就留下了神经挛缩的毛病,造成殿下不高兴的这种做怪相的情况……不过,我这不是向您道歉,德·儒瓦约兹先生,只是一个解释,”伯爵一边骄傲地说,一边转过身去。
  “不,先生,”儒瓦约兹向他伸出手,说,“您这是一个责备。您是对的。”
  血涌上弗朗索瓦公爵的脸。
  “责备谁?”他说。
  “大概是责备我,王爷。”
  “圣埃尼昂不认识您,德·儒瓦约兹先生,为什么责备您?”
  “因为我曾经有过片刻的时间竟然相信德·圣埃尼昂先生太不爱殿下,会建议殿下攻打安特卫普。”
  “可是,”亲王大声说,“我的地位在这个国家应该明确起来。我名义上是德·布拉邦公爵、弗朗德勒伯爵,我应该在事实上也是。那个不知藏到哪儿去了的沉默者和我谈起过一个王位,这个王位,它在哪儿?就在安特卫普。他呢,他在哪儿?很可能也在安特卫普。好,应该占领安特卫普。等占领到了安特卫普,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什么!王爷,我敢说,您现在已经知道了!不然您就真的不是人们说的那样,是一个高超的政治家了。谁建议您夺取安特卫普的?是奥兰治亲王先生,可是一开始打仗,他就不见了。奥兰治亲王先生一方面让殿下当德·布拉奔公爵,另一方面却为自己保留了公爵领地的司法长官的职位。奥兰治亲王感兴趣的是,通过您消灭西班牙人,通过西班牙人消灭您。奥兰治亲王先生如果说他现在还没有取代您,还没有继承您,他将来也会取代您,继承您的。奥兰治亲王……啊!王爷,直到现在您照着奥兰治亲王的意见做,只是在引起弗朗德勒人的不满。一旦吃了败仗,所有那些连正面看您也不敢看一眼的人,全都会追赶您,像那些胆小的狗只会追赶逃跑的人一样。”
  “什么,您认为我会给那些羊毛商人和喝啤酒的人打败?”
  “那些羊毛商人,那些喝啤酒的人,他们曾经让菲利普·德·瓦罗亚国王、查理五世皇帝、菲利普二世国王忙得不亦乐乎,这三位君主都出自非常显赫的家族,王爷,拿他们来相比也许不会让您觉得过分不愉快。”
  “这么说,您担心会失败?”
  “是的,王爷,我这样担心。”
  “到时候您不会在这儿了,儒瓦约兹先生?”
  “为什么我不在这儿?”
  “因为我感到吃惊,您那么不相信您自己的勇气,居然己经看到了自己在弗朗德勒人面前逃跑。不管怎样,请您放心,这些谨慎小心的商人开往战场,习惯穿戴很重很重的盔甲,即使追赶您,也没有赶上您的那份运气。”
  “王爷,我并不对我的勇气不相信。王爷,我会在第一排,可是我会在第一排被打败,而别人会在前面一排。事情就是这样。”
  “不过无论怎样,您的推理不合逻辑,德·儒尔约兹先生,您赞成我占领那些小要塞。”
  “我赞成您占领那些不进行抵抗的要塞。”
  “好,在占领了那些,照您的说法,不进行抵抗的小要塞以后,我也决不会在大要塞面前而后退,因为它进行抵抗,或者不如说,因为它威胁着要进行抵抗。”
  “殿下错了,在安全的地面上后退要比继续往前走而跌进沟里好。”
  “好吧,我即使跌进沟里,也不撤退。”
  “殿下在这儿愿意怎样干就怎样干,”儒瓦约兹鞠了一个躬,说,“至于我们,殿下愿意我们怎样干我们就怎样干。我们在这儿就是服从您的命令的。”
  “这不是回答,公爵。”
  “可是,我只能这样回答殿下。”
  “那好,请您对我证明我错了,我巴不得能同意您的意见。”
  “王爷,您瞧瞧奥兰治亲王的军队,它是您的,对不对?好,它不跟着您驻在安特卫普前面,却待在城里,这是大有差别的。您瞧瞧您也管他叫作沉默者的这个人,他是您的朋友,又是您的顾问,您不仅不知道这个顾问的现在情况,而且您还相信您拿稳了这个朋友已经变成了敌人。您瞧弗朗德勒人,您以前来弗朗德勒,他们看到您来,在他们的船舰上,他们的城墙上悬满彩旗,现在他们一看见您就关起城门,您再走近,他们的大炮就对准您,就像您是德·阿尔贝公爵一样。好吧,我对您说:弗朗德人和荷兰人,安特卫普和奥兰治单等着一个时机来到,好联合起来对付您,这个时机就是您吩咐您的炮手开炮的那个时刻。”
  “好吧,”德·安茹公爵回答,“我们就同时打击安特卫普和奥兰治,弗朗德勒人和荷兰人。”
  “不行,王爷,因为假定我们只跟安特卫普人打交道,我们的兵力刚刚够进攻安特卫普,可是等到我们发动进攻以后,沉默者就会带着他手下的人一声不吭地朝我们扑过来,他手下的人一次次被打垮,一次次又重新出现,永远保持八千到一万的数目,十一二年来,他就是靠的这些人打败了德·阿尔贝公爵、唐·璜、勒格桑和德·巴马公爵。”
  “这么说,您坚持您的意见?,
  “什么意见?”
  “我们会被打败。”
  “肯定无疑。”
  “好吧,至少对您来说,德·儒瓦约兹先生,是很难避免的,”主爷尖刻地说,“我哥哥派您来是为了支援我,如果我对您说,我认为我不需要支援,让您离开,那您的责任已算尽到了。”
  “殿下可以让我离开,”儒瓦约兹说,“可是,在战斗前夕接受,对我说来是一桩耻辱。”
  儒瓦约兹的话引起了一片长时间嗡嗡的赞同声,王爷看出自己的话说得过分了。
  “亲爱的海军元帅,”他说着,站了起来,拥抱年轻人,“您不愿意理解我的意思。可是我却觉得我是对的,或者不如说,处在我现在的地位,我不可能公开承认我错了。您责备我的错误,我也知道,我是过于爱惜我的姓氏的荣誉,我是过于希望证明法国军队的优越,我错了。不过,错误既然已经造成,难道您要我错上加错?我们现在面对着一些武装起来的人,也就是说,面对跟我们争夺他们已经献给我的东西的人。您要我对他们让步?明天他们就会把我到手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回去。不行,剑已经出鞘,那就让我们打吧,否则我们就要挨打。这就是我的意见。”
  “从殿下这么说的时候起,”儒瓦约兹说,“我将不让自己再多说一句话。我在这儿是为了服从您,王爷,如果您带领我去死,请您相信,我也会像您带领我去夺取胜利一样乐意;不过……不,王爷。”
  “什么事?”
  “不,我要沉默,也应该沉默。”
  “不行,凭天主的名义,说出来,海军元帅;我要您说出来!”
  “那就单独谈吧,王爷。”
  “单独谈?”
  “是的,如果殿下乐意的话。”
  两人站起来,一直退到弗朗索瓦宽敞的帐篷的尽头。“说吧,”弗朗索瓦说。
  “王爷对西班牙使他可能遭受到的一次失败,让那些喝啤酒的弗朗德勒人或者让两面派的奥治兰亲王得意起来的一次失败,抱无所谓的态度。可是您能同样心甘情愿地听凭德·吉兹公爵先生取笑您吗?”
  弗朗索瓦皱了一下眉头。
  “德·吉兹先生?”他说,“啊,他在整个这件事里有什么关系?”
  “德·吉兹先生,”儒瓦约兹继续说,“听说,他打算派人暗杀王爷。萨尔赛特在行刑台上没有承认这件事,但是他在受刑时承认过。这个洛林人,他在整个这件事里,我没弄错的话,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如果能让人在安特卫普城下把我们打败,如果能为他,谁知道呢?不费分文置一个法兰西王子于死地,这会给他带来莫大的快乐,为了置这个法兰西王子于死地,他曾经答应付给萨尔赛特那么高昂的代价。请您读一读弗朗德勒的历史,王爷,您就会知道弗朗德勒人一向习惯于用法国最显赫的王族和最好的骑士的血来使他们的土地肥沃的。”
  公爵摇了摇头。
  “好,就这样,儒瓦约兹,”他说,“如果需要的话,就把这个该死的洛林人得到看见我死去的快乐,但我不会让他得到看见我逃跑的快乐。我渴望得到光荣,儒瓦约兹,因为我这个姓氏的人只有我还有一些战役要打。”
  “您忘了卡托一康布勒西斯,王爷,确实只有您一个人。”
  “请您拿这次小接触跟雅尔纳克和蒙孔图尔比一比,儒瓦约兹,算一算我还欠着我亲爱的哥哥亨利的账,不,不,”他补充说,“我可不是纳瓦拉那个小国的国王,我,我是一个法兰西的王子。”接着他朝那些听了儒瓦约兹的话以后远远避开的贵族们转过身去,补充说:
  “先生们,进攻仍旧算数。雨已经停了,地面情况良好,我们今天夜里进攻。”儒瓦约兹鞠了个躬。
  “请王爷把命令说得详细点,”他说,“我们等着听。”
  “您有八艘军舰,还不包括旗舰在内,对不对,德·儒瓦约兹先生?”
  “对,王爷。”
  “您去突破防线。这是件容易办到的事,安特卫普人在港口里只有一些商船。然后您停留在码头对面。到了那里,如果码头有防卫,您就猛烈地轰击城市,设法带着您那一千五百人强行登陆。我把其余的队伍编成两支纵队,一队由德·圣埃尼昂伯爵先生指挥,一队我自己指挥。炮声一响,两支纵队就出其不意地用云梯爬上城去。骑兵留着,如果纵队败下来,就掩护纵队撤退。三处进攻,肯定有一处会成功的。先在城上站住脚的队伍,发射一支信号灯火,让其余的队伍跟它会合。”
  “可是应该把一切都预料到,王爷,”儒瓦约兹说,“假定出现了您认为不可想象的事,也就是说,进攻的三支队伍全被都打退了。”
  “那我们就在我们的大炮的火力掩护下回军舰。然后在海边圩地散开。安特卫普人不会冒险到海边圩地搜索我们的。”大家鞠躬表示赞成。
  “现在,先生们,”公爵说,“保持安静。派人去把睡觉的部队叫醒,顺次序上船。不要让一星火光、一声枪响暴露了我们的计划。海军元帅,您要在安特卫普人疑心您出发以前到达港口。我们呢,我们要穿过港口,沿左岸走,将跟您同时到达。走吧,先生们,拿出勇气来。直到现在,一直陪伴我们的幸运,它不会害怕和我们一起渡过埃斯考河的。”
  军官们离开亲王的帐篷,他们按照规定的预防措施下达命令。不一会儿,从像大蚁巢似的军营里升起一片混乱的嗡嗡声,不过,别人会以为这是风吹起圩地的高大的芦苇丛和茂密的草丛发出的声音。
  海军元帅回到他的军舰上。
  六十五 王爷
  
  然而安特卫普人不是平静地看着德·安茹公爵先生在从事战斗准备工作。儒瓦约兹说他们可能不怀好意,并没有说错。到了晚上,安特卫普好像是一只蜂箱,外边又安静又冷清,而里边却充满了嗡嗡声,十分忙碌。
  弗朗德勒人拿着武器,在大街小巷巡逻,在住宅周围设了路障,增加了一倍的链条。他们还跟奥兰治亲王的邻人友好往来。奥兰治亲王的军队一部分已经驻防在城里,另一部分分批回来,一回来就立刻分散在城里。
  为了进行一次强有力的防御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以后,奥兰治亲王也在一个阴暗的没有月亮的夜里进了城。他进城时不声不响,没有任何表示,但是却显得平静而坚决,这正是他一旦做出决定以后去完成这些决定时的态度。
  他下榻在市政厅,他的亲信早已为他做好一切准备。他在那儿接见市民中的所有区警卫官和百人队长,检阅雇佣军军官,最后接见那些主要军官,把他的计划告诉他们。在他的计划中,最坚决的一项是,利用德·安茹公爵对这座城市作出的表示,跟他决裂。德·安茹公爵终于来到了沉默者希望把他引到的地方,沉默者高兴地看到这个谋取最高权力的新竞争者跟别人一样完蛋。
  就在我们前面已经看到的,德·安茹公爵在做进攻准备的那个晚上,两天前已经到这城里的奥兰治亲王在跟代表市民的要寨司令磋商。
  对奥兰治亲王的进攻计划,要塞司令提出的每一个反对意见,只要这个反对意见有可能使计划拖延实现,奥兰治亲王就像对这种犹豫不决感到惊奇的人那样直摇头。
  不过,他每回摇头,要塞司令总回答他:
  “亲王,您也知道,王爷应该来这是约定了的。让我们等等王爷。”
  这句富有魔力的话,使沉默者皱紧了眉头。不过,他一边皱紧眉头,焦急地咬着自己的指甲,一边等待着。
  双方的眼睛都注视着那座滴答声很沉重的大钟,他们好像在要求钟摆快快加速那个让人等得十分焦急的人物的到来。晚上九点的钟声敲响了,犹豫不决变成了真正的焦虑不安。有几个哨兵说他们发现法国军营里有动静。
  一条底像秤盘一样平的小船早已被派到埃斯考河上。安特卫普人对陆地上发生的事比对海上发生的事还要不担心。他们希望得到法国舰队的准确消息。结果小船没有回来。
  奥兰治亲王站起来,气得咬他的水牛皮手套,他对安特卫普人说:
  “王爷让我们这样等着,先生们,等他到的时候,安特卫普早给人家占领了,烧光了。到时候这座城市就可以辨出法国人跟西班牙人在这方面有什么不同。”
  这番话决不是为了让这些文官先生们放心才说的,他们非常激动地互相看着。
  这时,一个派到通往梅克林的路去的密探回来了。他骑马一直跑到圣尼古拉,回来报告说他没有看见,也没有听到任何迹象表明大家等侯的那个人来到。
  “先生们,,沉默者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大声说,“你们瞧,我们再白等下去也没有用。让我们自己来干我们的事吧。时间紧迫,农村的保卫还没有丝毫保证。信任才能过人的人当然好,可是你们看到首先应该信赖自己。我们来商谈一下吧,先生们。”
  他这几句话还没有说完,大厅的门帘撩起来,出现了市政厅的一个侍者,通报了下面这个字,在这种时候,这个字相等于一千个其他的字:
  “王爷!”
  从这个人的语气,从他尽到他的传达的职责时情不自禁流露出的高兴心情,可以看出人民的热情,以及人民对这个被人用“王爷”这个含混而又尊敬的名称称呼的人怀着怎样的信任。他的因为激动而哆嗦的嗓音刚一停住,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神气威严的人走进大厅,他全身裹在披风里,风度显得十分潇洒,他谦恭地朝在场的人行礼。
  可是他那双傲慢而又锐利的眼睛头一眼就从军官当中认出了亲王。他径直朝亲王走过去,并且伸出了手。亲王热情地、几乎是尊敬地握住这只手。
  他们互相称呼“王爷”。
  在互相简短地寒暄了几句以后,陌生人脱掉披风。
  他穿着一件水牛皮紧身短袄,一条毛呢的紧身裤和一双长统皮靴。
  他佩着一把长剑,这把剑看上去就像是他的四肢的一部分,而不是他的服饰的一部分,因为它在他身边显得那么从容自然;他的腰间插着一把短剑,紧挨着一只系在腰带上的塞满文件而鼓鼓囊囊的钱袋。
  在他脱下披风的时候,别人能够看见我们刚才说到的那双长统皮靴上尽是尘土和烂泥。
  他的马刺给他的马的鲜血染得通红,他在石板地上每走一步,这马刺都发出可怕的响声。
  他在会议桌旁边坐下。
  “好,我们的事情进行得怎样了,王爷?”他问。
  “王爷,”沉默者回答,“您一路来应该看到了街上己经设了路障。”
  “我看到了。”
  “房屋筑了雉堞,”一个军官补了一句。
  “这个我没有能够看见,不过,这是个很好的预防措施。”
  “链条增加了一倍,”另一个军官说。
  “好极了,”陌生人回答,口气显得很随便。
  “王爷不赞成这些防御的准备工作吗?”有一个声音问道,口气显得又担心又失望。
  “哪儿的话,”陌生人回答,“不过就我们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不相信它们很有用处。它们使士兵们疲劳,使市民们不安,我想,你们有一个进攻和防御的计划吧?”
  “我们一直在等王爷来,好把这个计划告诉王爷,”市长回答。
  “说吧,先生们,说吧。”
  “王爷到得稍微迟了一点,”亲王补充说,“我不得不一边等候,一边采取行动。”
  “您做得很对,王爷,况且大家也都知道,您采取行动,会干得很好。我呢,请您相信,我也同样没有在路上浪费时间。”接着他朝着市民们转过身来。
  “我们从我们的密探那儿知道,”市长说,“法国人的营地在准备行动,他们打算进攻,可是我们不知道他们会从哪儿进攻,所以就把大炮平均分配,布置在整个城墙范围内。”
  “考虑得很周到,”陌生人微微笑了笑,回答,同时偷眼看着沉默者,沉默者身为军人,却一言不发,让所有的市民谈论战争。“我们的市民部队也是如此,”市长继续说,“他们分散到每一段城墙上,加了双岗。他们还得到命令,一有进攻就立刻奔到进攻点去。”
  陌生人没有答话,他好像在等着奥兰治亲王开口。
  “不过,,市长继续说,“参加会议的大多数人认为,法国人策划的只可能是一次佯攻。”
  “这次佯攻有什么目的?”陌生人问。
  “目的是吓倒我们,迫使我们通过友好协商把城市交给法国人。”
  陌生人又朝奥兰治亲王瞥了一眼。好像这里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似的,他在听所有那些话时,显出一副心不在焉的近乎不屑一听的神情。
  “不过,一个有点不安的声音说,“今天晚上我们相信发现了军营里在做进攻的准备。”
  “这是没有根据的猜想,”市长接着说,“我亲自用一副从斯特拉斯堡来的精良的望远镜,观察过军营。大炮好像用钉子固定在地上,士兵们在准备睡觉,情绪上没有一点激动的表示。德·安茹公爵先生在他的营帐里举行晚宴。”
  陌生人又朝奥兰治亲主望了一眼。这一次他似乎觉着沉默者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伴随这微笑,同时两个肩膀还有一个勉强可以看出的轻蔑的动作。
  “啊!先生们,,陌生人说,“你们完全错了。别人在此刻为你们准备的不是一次悄悄的玫击,你们将要遭受的是一次真正的攻击。”
  “真的吗?”
  “你们的计划,在你们看来十分合理,可是不完善。”
  “不过,王爷……”市民们说,他们因为别人好像对他们战略方面的学识感到怀疑,觉得很丢脸。
  “不完善,”陌生人接着说,“在这一点上,你们预料到会有一次袭击,而且还为这件事采取了预防的措施。”
  “不错。”
  “好吧,这次袭击,先生们,如果你们相信我……”
  “说下去,王爷。”
  “你们将不是等待袭击,而是进行袭击。”
  “好极了!”奥兰治亲王大声说,“说得对。”
  “在这时候,”陌生人继续说,他从这时候起明白了能从亲主那里得到支持,“德·儒瓦约兹先生的军舰已经做好出航准备了。”
  “您怎样知道的,王爷?”市长和参加会议的其他成员同时大声问。
  “我知道,”陌生人说。
  怀疑的低语声就像一阵微风在会场中刮过,不过,尽管声音很轻,也没有逃过这位精明的军人的耳朵,他刚给引上舞台,十之八九要在这个舞台上扮演第一角色。
  “你们不相信吗?”他非常镇静地问道,他已经习惯于同各种担忧、各种自尊心和各种市民的偏见作斗争。
  “既然您这么说,我们就不怀疑,王爷。不过,请殿下允许我们说……”
  “说吧。”
  “如果真的如此……”
  “怎样呢?”
  “那我们应该会得到消息。”
  “从谁那儿?”
  “从我们的海军密探。”
  这时候,有一个人被传达推着,步子沉重地走进大厅,他恭恭敬敬,一半是朝市长,一半是朝奥兰治亲王,在光滑的石板地上走了几步。
  “啊!啊!”市长说,“是你,我的朋友?”
  “是我,市长先生,”新来的人说。
  “王爷,”市长说,“他就是我们派去侦察的人。”
  这一声“王爷”不是对奥兰治亲王说的,密探听见了,又是吃惊,又是高兴,连忙朝前走了几步,好更清楚地看看这位给人用这个头衔称呼的人。
  新来的人是一个弗朗德勒水兵,这种典型的人很好认,样样很突出:方脑袋,蓝眼睛,短脖子,宽肩膀。他两只粗大的手揉着他那顶湿淋淋的羊毛无边软帽,等他走到军官们的跟前以后,石板地上留下了一道很宽的水迹。
  这是因为他的粗布衣服完全湿透,在往下滴水。
  “啊!啊!好一个泅水回来的勇士,”陌生人一边瞅着这个水兵,一边说,他的那种成为习惯的威严态度能一下子使士兵和仆人敬服,因为在威严的态度中同时包含着命令和仁慈。
  “是的,王爷,是的,”水兵急忙说,“埃斯考河河面宽阔,水流又急,王爷。”
  “说吧,戈埃,说吧,”陌生人继续说,他懂得,称呼一个普通的水兵的名字这种恩宠的表示有多么高的价值。
  因此从这时候起,在戈埃眼里,好像只有陌生人一个人存在,他对陌生人说话,尽管他是另外一个人派去的,也就是说他应该向另外一个人报告他执行任务的情况。
  “王爷,”他说,“我乘着我那条很小很小的船出发,凭着口令从我们的军舰在埃斯考河上形成的障碍中通过,一直划到那些该死的法国人那儿。啊!请原谅我,王爷。”
  戈埃停住不再说下去。
  “说下去,说下去,”陌生人微笑着说,“我只不过是半个法国人,因此,我只能算半个该死。”
  “好吧,王爷,既然您肯原谅我……”
  陌生人点了点头,戈埃继续说:
  “我在黑夜里划着用布包着的桨,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叫喊:‘喂,小船,您要干什么?’我以为这是在招呼我,我正要找句什么话来回答,又听见后面有人叫喊,‘海军元帅的船。’”
  陌生人朝军官们望着,同时用头做了个动作,意思是说:“我对你们怎么说的?”
  “就在这同一瞬间,”戈埃继续说,“我正打算掉转船头,觉着给猛地撞了一下。我的小船沉了,水淹没了我的头,我滚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不过,埃斯考河的旋涡认出我是个老朋友,我重新见到了天空。的的确确是海军元帅的小船,它正送德·儒瓦约兹先生上船,从我头顶上过去。现在,只有上帝知道我怎么没有给撞得粉身碎骨或者淹死在水里。”
  “谢谢,勇敢的戈埃,谢谢,”奥兰治亲王说,他看见自己的预见已经证实,非常高兴,“下去吧,不要说出去。”
  他伸出胳膊,把一只钱袭放在戈埃手里。不过,这个水兵似乎还等着什么,他等的是陌生人示意他离开。
  陌生人朝他做了个亲切的手势,戈埃离开了。显然这个手势比奥兰治亲王的赠与还叫他感到满意。
  “好,”陌生人问市长,“你们对这个报告怎么说?你们还不相信法国人在做出航的准备?你们认为德·儒瓦约兹先生从营地到旗舰上去,是为了在船上过夜吗?”
  “可是,您已经猜到了,王爷。”市民们齐声说。
  “并不比奥兰治亲王猜到的多,我可以肯定,他在一切方向上跟我意见一致。不过,我像殿下一样,我掌握很多情况,特别是我了解那一方面的人。”
  他用手指了指海边圩地。
  “因此,”他继续说,“今天夜里要是看不到他们进攻,那我才会感到奇怪呢。好,你们要做好准备,先生们。因为,如果你们给他们时间,他们会认真地进攻的。”
  “这些先生们会公正地承认,我在王爷您到达以前对他们说的,正是您现在对他们说的。”
  “不过,”市长问,“王爷认为法国人会怎样进攻?”
  “有这些可能性:步兵是天主教徒,他们将单独作战,也就是说,他们会从一个方面进攻。骑兵是加尔文派教徒,他们也将单独作战。这是两个方面了。海军属于德·儒瓦约兹先生,他从巴黎来;宫廷知道他抱什么目的来的,他要参加战斗,分享光荣。这是三个方面了。”
  “那就让我们组成三支部队,”市长说。
  “组成一支部队,先生们,把你们所有最好的士兵组成一支部队,让那些你们怀疑他们能够在平地作战的人守卫城墙。然后,你们率领这支部队,在法国人最没有料到的时候发动一次猛烈的出击。他们总想着要攻打别人,没想到给人抢了先,自己挨了打。如果你们等着他们来进攻,你们就完了。因为在进攻中,法国人是无敌的,正如你们,先生们,在平地上保卫你们城市,不让敌人接近你们的城市,你们也是无敌的。”
  弗朗德勒人的一张张脸都露出了喜色。
  “我先前怎么说的,先生们?”沉默者说。
  “我居然能跟当代第一统帅的意见不约而同,”陌生人说,“真是感到无上荣幸。”
  两人恭恭敬敬地互相行礼。
  “好,”陌生人继续说,“就这样说定了,你们对步兵和骑兵发动一次猛烈的出击。我希望你们的军官带领的这次出击能够打退围城的敌人。”
  “可是他们有军舰,有军舰,”市长说,“会冲破我们的障碍。现在刮的是西北风,他们两个小时以后就会到达市中心。”
  “你们在圣玛丽,也就是在离这儿一法里的地方,有六艘旧船和三十条小船,对不对?这是你们的海上路障,是你们埃斯考河上的封锁线。”
  “是的,王爷,正是如此。您怎么知道所有这些详细情况的?”
  陌生人露出了笑容。
  “正像你们看见的,我知道这些情况,”他说,“这关系到战争的命运。”
  “那么,”市长说,“应该给我们英勇的水兵派遣援军。”
  “正相反,你们在那儿还有四百人可以支配;二十个聪明、勇敢、忠诚的人就够了。”
  安特卫普人都睁大了眼睛。
  “你们愿不愿意,”陌生人说,“牺牲你们那六艘旧船和三十条小船,去摧毁整个法兰西舰队?”
  “嗯!”安特卫普人面面相觑,说,“我们的那些船还不是那么旧,我们的小船也不是那么旧。”
  “对啦,你们估一个价,”陌生人说,“将来可以照价赔偿。”
  “瞧瞧这些人,”沉默者低声对陌生人说,“我每天得跟他们斗。啊!如果光是对事,我早已经克服了。”
  “好,先生们,”陌生人接着又说,他把手放在那只系在腰带上的钱袋上,我们前面已经说过,它鼓鼓囊囊,快要涨破了,“估一下价,不过要快点估;钱将根据你们自己说的数目用汇票付给你们。我希望你们会满意。”
  “王爷,”市长跟区警卫官、区长和百人队长商量了一下,然后说,“我们是商人,不是贵族,因此应该原谅我们有些犹豫不决;您看,我们的灵魂不在我们的身体里,而是在我们的钱柜里.不过,遇到某些情况,为了大家的利益,我们是能够作出牺牲的。您就按您的想法支配我们充做障碍的船只吧。”
  “说真的,王爷,”沉默者说,“这是您的事。您刚才十分钟里办到的事,我得办半年。”
  “那我来支配你们的船只,先生们。不过,请你们看看我是怎样支配的。法国人由旗舰开路,将力图强行通过。我要把那些充做障碍的船只的链条加长一倍,长得足够让舰队驶入你们的小船和大船中间;接着,我留下的那二十个人从你们的小船和大船上把抓钩抛过去;抓钩一旦抛过去以后,就点着你们那些装着易燃物质的船只,乘上一只小船逃走。”
  “你们听懂了他说的,”沉默者大声说,“法国舰队全烧起来了。”
  “是的,全烧起来了,”陌生人说,“到那时候,不能从海上撤退,不能穿过沿海圩地撤退,因为你们打开了梅克林、贝克姆、利耶尔、杜费尔和安特卫普的那些闸门。法国人先是被你们击退,接着是被你们的决口的堤坝追赶,四面八方被这出乎意外的、不停上涨的潮水包围,被这只有涨潮没有落潮的大海包围,一个不剩地全都淹死,沉入海底,给消灭干净。”
  军官齐声欢呼。
  “只有一个困难,”亲王说。
  “什么困难,王爷?”陌生人问。
  “给各个不同的城市发送各各不同的命令得整整一天时间,而我们现在只有一个钟头。”
  “一个钟头够了,”大家称作王爷的那个人说。
  “可是谁去通知小舰队?”
  “已经通知了。”
  “谁通知的?”
  “我。如果这些先生拒绝把它交给我,那我就已经付钱给他们买下来了。”
  “还有梅克林、利耶尔、杜费尔呢?”
  “我路过梅克林和利耶尔,并且派了一个可靠的人到杜费尔去了。十一点钟法国人将被打败,午夜舰队将被烧掉,一点钟法国人全线败退;两点钟,梅克林决河堤,利耶尔打开闸门,杜费尔把运河里的水放出来。这样一来,整个平原将变成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洋,淹没房屋、田地、森林、村庄,确实如此,但是,我再重复一遍,它同时也淹死法国人,到最后连一个人也回不去法国。”
  迎接这番话的是一片表示赞赏的,也几乎可以说是表示恐惧的沉默,接着,从弗朗德勒人中间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奥兰治亲王朝陌生人走了两步,伸出手去。
  “这么说,”他说,“我们这方面一切都准备好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陌生人回答,“瞧,我相信法国人那方面也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举起手指指一个正在撩起门帘的军官。
  “王爷们,先生们,”军官说,“我们接到通知,法国人正在行军,他们朝着城市方向前进。”
  “准备战斗了”市长喊道。
  “准备战斗!”所有在场的人齐声响应。
  “等一等,先生们,”陌生人用他那果断、专横的声音说,“你们忘了让我给你们一个最后的建议,这个建议比其余那些劝告都重要。”
  “快说!快说!”所有的声音都在叫嚷。
  “法国人将遭到突然袭击,因此这甚至不是一次战斗,甚至不是一次撤退,而是一次逃跑,为了能赶上他们,必须轻装。把护胸甲脱掉,见鬼!你们穿上护胸甲,动也不能动,正是这护胸甲害得你们过去打败仗。把护胸甲脱掉,先生们,把护胸甲脱掉!”陌生人让大家看他那仅仅用水牛皮紧身短袄保护着的宽阔的胸膛。
  “我们等开火时再见,队长先生们,”陌生人继续说,“在那以前,你们先去市政厅广场,在那儿你们将找到你们所有的排好战斗队形的士兵。我们在那儿和你们会合。”
  “谢谢,王爷,”亲王对陌生人说,“您刚才同时拯救了比利时和荷兰。”
  “亲王,您过奖了。”陌生人回答。
  “殿下将同意拔出剑来杀法国人吗?”亲王问。
  “我会做好安排,好让我去跟胡格诺教徒面对面战斗,”陌生人鞠了一个躬回答,脸上露出笑容,这笑容使他的阴郁的同伴很羡慕,只有天主才了解它的真正意义。
  六十六 法国人与弗朗德勒人
  
  所有参加会议的人离开了市政厅,军官们去率领各自的士兵执行那位似乎由天主亲自给弗朗德勒人派来的陌生首领的命令。
  正当这时候,有一片成环形的、好像把整个城市围起来的、长时间的喧哗声升起来,并且归结为一声响亮的叫喊。
  与此同时,大炮轰鸣了。
  法国人以为他们是去突然袭击沉睡中的城市,却不料在夜行军中途遭到了这些大炮的突然袭击。但是炮弹非但没有减慢他们的前进速度,反而催动他们跑得更快。
  如果他们不可能像前面所说的那样,用云梯去攻城,那么他们还是可以像我们看到过的纳瓦拉国王在卡奥尔那样,用柴捆填平护城沟,然后用火药包炸掉城门。
  城墙上的大炮因此继续在轰击,不过在夜里它们的效果几乎等于零,法国人用一阵呐喊来回答敌人的呐喊,然后就以他们在进攻中惯有的那种昂扬的无畏气概,不出声地向城墙冲去。突然间,城门和暗门都打开了,手持武器的人从四处冲出来,不过,这不是激励着法国人的那种狂热的激情,而是一种沉醉状态,这种状态并没有妨碍士兵的前进,却使士兵厚实粗重得像向前滚动的城墙。
  这些弗朗德勒人排成紧凑的阵势、密集的队形,向前迈进,在他们的上空继续响着炮声,声音响得厉害,比起来反而不那么可怕了。
  战斗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阶段,刀剑相碰,矛戟交接,短枪和火枪射击的火光照亮了鲜血染红的脸瞳。
  然而却没有一声喊叫,没有一声低语,也没有一声呻吟:弗朗德勒人怀着愤怒战斗,法国人带着恼恨反击。弗朗德初人因为非得打仗而怒不可遏,他们打仗原来既不是出于职业,也不是为了喜爱。法国人则因为在袭击时遭到袭击而恼怒万分。
  正当交战双方以我们费尽笔墨也无法描绘出激烈程度来进行厮杀的时候,只听见圣玛丽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炮声,城市的上空升起一片亮光,好像是一缕火焰。那是儒瓦约兹在进攻,他在向保卫埃斯考河的那道城门发起牵制性攻击,以便率领他的水兵长驱直入市中心。
  至少,这是法国人所希望的。
  然而情况并非如此。
  顺着西风,也就是说,顺着对像这样的冒险最有利的风向,儒瓦约兹启锚开航,双桅旗舰一马当先,乘着好风逆流而上。战斗准备都已就绪:水兵手执接舷战刀,等在船尾,炮手点烧火绳,立在大炮旁边;桅楼水手带着榴弹,守在桅楼上,最后还有那些精选的水兵拿着利斧,准备跳到敌人的舰艇上去砍断铁链和缆绳,为舰队打开缺口。
  舰队静悄悄地前迸。儒瓦约兹的七条战船排成尖楔队形,双桅旗舰就是尖顶,看上去好像一队在水面上滑行的庞大的幽灵。这个年轻人的岗位是在舰楼军官值班的军官席上,但他没法老待在这个岗位上。他穿着一身精美的盔甲,在双桅战船上守着大副的位置,从艏斜桅上俯身出去,像要望穿江面的雾气和浓厚的夜色。
  不一会,透过这双重的遮蔽,他瞧见一道黑魆魆的船障横在江面上;看上去它好像被敌军放弃,没有设防。不过,在这个诡计多端的国家里,这种弃之不管和杳无人影的情况,有着令人疑惧的地方。
  但舰队继续在前进;大家都看清了这道船障,离着仅有差十多十链的距离,而且舰队一秒钟一秒钟地向它驶近,可还是没有一声“口令!”来震动法国人的耳膜。
  水手们在这片寂静中看到的只是疏忽失职,一个个都感到非常高兴;年轻的海军元帅比较深谋远虑,猜到其中必有什么阴谋诡计,因此感到了担心。
  最后,双桅旗舰的船首进入两艘海船的帆缆索具中间,这两艘海船正是船障的中心。旗舰推着这两艘海船,把这条由铁索连起来的一条条船形成的柔韧的船障从中间冲弯了。
  船障弯而不断,紧贴法国战舰的船侧,形成和这些法国战舰相同的形状。
  突然间,也就是在手拿斧头的水兵听到命令要跳过去砍断船障的铁链时,一只只抓钩从看不见的手里抛出来,钩住了法国船的舷索。
  弗朗德勒人料到法国人的计谋会怎么干。
  儒瓦约兹以为敌人要找他进行一场激战。他接受挑战。从他这边抛过去的抓钩把敌人的船只和他的船只牢牢地拴在一起。接着,他从一个水兵手里夺过斧头,率先跳上一条被钩得牢牢的敌船,大声喊道:
  “跳过去!跳过去!”
  整个舰队,所有的军官和水兵,都发出同样的喊声,跟着他跳上了敌船;可是没有一点声音来回答他们的叫喊,没有一个人影来抵抗他们的进攻。
  他们只看见三条载着人的小船静静地在河面上滑过,就像三只迟归的海鸟。
  三条小船划着桨逃走了,海鸟振翅飞远了。
  这些进攻者站在他们刚刚不战而获的船上发愣。
  整条战线都是同样的情形。
  忽然间,儒瓦约兹听见脚底下有一种沉闷的轰轰声,一股硫磺的气味在四周弥漫开来。
  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际。他奔到舱口,拉开舱盖:船舱深处在燃烧。
  就在这一瞬间,“回舰上去!回舰上去!”的喊声在整条战线上响成一片。
  每一个人都爬回舰上去,速度比跳下来时还快,儒瓦约兹跳下来是第一个,现在他最后一个返回。
  他刚踏上旗舰的舷侧,方才他站着的甲板就在大火中爆炸了。
  这时,就像有二十座火山在爆发,每只小艇,每艘单桅帆船,每条大船,都是一个火山口。法国舰队载重量大,仿佛俯视着一片火海。
  砍断缆绳,砸断铁链,斩断抓钩的命令已经下过了,水手们敏捷地冲向帆缆,总是在只有相信靠了敏捷才能得救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敏捷。
  但是要砍的东西太多了;敌人抛过来搭上法国舰队上的抓钩也许能砍断,可是还有从法国舰队抛过去搭在敌人船上的抓钩哩。
  蓦地传来二十声巨响;法国的军舰的肋骨在颤抖,船底在呻吟。
  原来是保卫堤坝的大炮,炮口里塞满了弹药,被安特卫普人抛弃在这儿,随着大火烧到它们,它们自己爆炸了,凡是处在炮口对着的方向中的东西都盲目地加以摧毁。
  火焰像巨蛇似的沿着桅杆往上爬,缠住桅杆,随后又用它的尖舌去舔法国军舰的古铜色船侧。
  儒瓦约兹身穿金线嵌花的铭甲,镇静自若,声音威严,在一片火海中发布着命令,很像神话中的那些身上有无数鳞片的蝾螈,每一个动作,都摇落一片火星.
  但是很快地爆炸声变得频繁起来,而且更加猛烈,更加吓人,这已经不是大炮在爆炸,而是弹药舱着了火,是军舰本身在爆炸。
  当儒瓦约兹企图砍断把他跟敌人拴在一起的致命连系时,他是拚命在搏斗,但是现在再也没有成功的希望了:烈火已经烧到了法国船上,而每当一艘敌人的船只爆炸时,都有一阵焰火般的火雨洒落他的甲板上。
  但是这场大火,这场火攻,这场无情的猛火,这儿刚灭下去,那儿又往上窜,越烧越旺,直到把它的卤获物的水里的部分吞光为止。
  安特卫普人的船只相继炸毁,船障已不攻自破;但是,法国军舰非但不能继续前进,反而在一片火海中茫然失措,后面还拖着烧毁了的火攻船只的残片,正是这些船只以它们的火焰拥抱过法国人的军舰。
  儒瓦约兹知道再也不可能进行搏斗了,他下令把所有的舢板放到水里,划向左岸登陆。
  命令通过扬声筒传达到其他军舰,没有听见的人出于本能也有同样的念头。
  整个舰队,连最后一名水兵都上了舢板,儒瓦约兹才离开他的双桅战船的甲板。
  他的冷静好像使每个人都恢复了冷静:他的每个水兵都手握着斧头或者接舷战刀。
  在他抵达河岸以前,旗舰炸毁了,爆炸的火光在一边照亮了城市的轮廓,在另一边照亮了浩淼的河面,它越来越开阔,最后消失在大海里。
  这时候,城墙上的大炮已经停止射击:并不是战斗的激烈程度有所减缓,恰恰相反,这是因为弗朗德勒人和法国人进入了面对面的交锋,谁也没法开炮打这些人而不伤着那些人。
  加尔文派的骑兵也已经投入冲锋,创造了奇迹:凭着骑兵的军刀,他们冲开了敌阵,在战马的铁蹄下,敌人惨遭践踏;但是受伤倒地的弗朗德勒人也在用大刀剖开战马的肚膛。
  尽管骑兵的冲锋战果辉煌,法国人的纵队里开始有点儿混乱,止步不前,然而从各处城门里都有生力军源源不断地涌出,冲向德·安茹公爵的军队。
  突然间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声,几乎在墙脚下也能听见。安特卫普人的侧翼响起了“安茹!安茹!法兰西!法兰西!”的喊声,一个可怕的冲击震撼着安特卫普人的队伍,这个队伍在让他们一个劲儿往前冲的那些人的驱动下,排得那么密集,以致前排的人只能勇往直前,除此之外无路可走。
  这次行动是儒瓦约兹采取的,这些喊声是水兵们发出的。一千五百人手握斧头和大刀,在儒瓦约兹的率领下(有人给他牵来一匹失去主人的战马),骤然间向弗朗德勒人扑去;他们要为葬身火海的舰队,为两百名烧死、淹死的弟兄报仇。
  他们没有挑选战斗队形,就朝从语言和服装认出是敌人的头一队人冲过去。
  谁也不如儒瓦约兹使长剑使得那么好;他的手腕像钢铸的风车那样转动着,每一剑削出去都劈下一颗脑袋,每一剑刺出去都戳穿一个敌人。
  儒瓦约兹遇上的这支弗朗德勒部队,像一颗麦粒被一群蚂蚁啃光了似的,整个消灭了。
  水兵们为初战的胜利所陶醉,奋勇地冲上前去。
  在他们登陆的那会儿,加尔文派的骑兵被蜂涌而至的敌人围在中间,渐渐地抵御不住了,但是德·圣埃尼昂伯爵的步兵仍在跟弗朗德勒人肉搏。
  亲王看见了舰队的焚烧,不过他看见的只是离得很远的一片火光,他也听见了炮声和舰只的爆炸声,但是他没有怀疑到别的,只以为那是双方正在激战,而且那一边自然是应该以儒瓦约兹的胜利而告终。怎么能相信几条弗朗德勒的船只能和法国舰队抗衡!
  因此他时时刻刻都在等待儒瓦约兹那边发动钳制攻击,却没想到突然有人告诉他舰队已经全军覆没,儒瓦约兹正带领水兵在弗朗德勒人的阵中冲杀。
  从这时起亲王开始感到非常不安。舰队,那是一条退路,因此就是法国军队的一条生路啊。
  公爵派人向加尔文派骑兵传达命令,要他们发起第二次冲锋,疲惫不堪的骑兵和战马重新集合起来,准备再一次冲向安特卫普人。
  在一片混战中,人们听见儒瓦约兹的声音在高呼:
  “坚持住,德·圣埃尼昂先生!法兰西!法兰西!”
  如同农夫在麦田里收割,他的长剑在空中挥舞,敌人像麦子似的在他面前纷纷倒下。柔弱的宠臣,奢靡的骄贵,一旦披上盔甲仿佛就有了涅塞亚的赫拉克勒斯的神力。
  步兵听到了这盖过喧嚣声的喊叫,看到了这柄在夜色里寒光闪闪的长剑,他们又恢复了勇气,像骑兵一样重新作出努力,回到战斗中去。
  不过在这时,被人称作王爷的那个人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冲出了城门。
  他身披黑甲,也就是说头盔、臂铠、胸甲都是乌钢的,跟在他后面的是德·奥兰治亲王调拨给他、听他指挥的五百名骑着好马的骑兵。
  沉默者威廉亲自率领他的精锐的步兵从并排的另一座城门冲出,这支部队一直还没有投入过战斗。
  黑甲骑士急忙去办最紧急的事:也就是奔向儒瓦约兹统率水兵作战的地方。
  弗朗德勒人认出了他,在他面前让出一条路来,一边欣喜地喊着:
  “王爷!王爷!”
  儒瓦约兹和他的水兵们觉出敌人在退却,他们听到了这片喊声,接着就发现这支生力军像变戏法似的突然一下子到了他们面前。
  儒瓦约兹纵马向黑甲骑士奔去,两人默不作声地激战起来。
  两人的剑头一下相碰,就溅出一串火星。
  儒瓦约兹对自己盔甲的精良和剑术的高超素有自信,使的尽是杀招,但都给灵巧地避开了。在这同时,对手的一剑在他胸前刺个正着,在胸甲上滑过去,滑到胸甲的连接处,在肩膀上刺出几滴血来。
  “啊!”年轻的海军元帅受了这一剑,不禁喊出声来,“这个人不是法国人,而且他和我是跟同一个师傅学的剑。”
  他话声刚落,看见这个陌生人勒转马头,想拍马奔往别处。“如果你是法国人,”儒瓦约兹对他喊道,“你就是一个叛徒,因为你在对你的国王、你的祖国、你的军旗作战。”
  陌生人不答话,重又掉转马头,怒不可遏地向儒瓦约兹刺去。但是这一回,儒瓦约兹已有准备,知道对方确是剑术高手。他接连挡开了三四剑,这每一剑都是狂乱之中不失其刁蛮,暴怒之下不减其凶狠。
  这一下,轮到陌生人做了个往后退的动作。
  “你瞧着!”年轻人对他喊道,“当一个人为他的国家而战的时候,他是这样做的:纯洁的心和忠贞的胳膊,就足够保护没有头盔的脑袋和没有脸甲的前额。”
  他拉断头顶头盔的系带,把头盔甩得远远的,露出他那高贵而俊美的脸,双眼闪射着充满气魄、豪情和青春活力的光芒。.
  黑甲骑士既不答话,也不照样解下头盔,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举剑朝着这张裸露的脸刺去。
  “哦!”儒瓦约兹挡开了这一剑,“我没说错,你是个叛徒,你将作为叛徒而被处死。”
  年轻人猛攻过去,接连刺出两三剑,其中有一剑刺中了头盔脸甲的孔隙,他说:
  “嗨!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这顶保护你而且蒙住你的脸不让人认出的头盔掀掉,我要把你吊在路上碰见的第一棵树上。”
  陌生人正要回刺过去,一个刚赶来跟他会合的骑士,俯身在他耳边对他说:
  “王爷,不要因小失大;您到那儿去会更有用。”
  陌生人的目光随着交谈者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弗朗德勒人在加尔文派骑兵前面踯躅不前。
  ‘你说得对,”他用阴沉的嗓音说,“在那儿的正是我要找的那些人。”
  这时候,一队骑兵朝儒瓦约兹的水兵冲来,水兵们对用笨重的兵器不停地厮杀已经感到厌倦,他们开始向后退。
  黑甲骑士趁这个当口,消失在混战和夜色之中。
  一刻钟以后,法国人全线退却,但力求退而不溃。
  德·圣埃尼昂先生采取一切措施来使他的部下秩序井然地退却。
  但是,最后一支由五百骑兵和两千步兵组成的生力军从城里杀出,向这支疲惫不堪、已经掉头退却的军队猛冲过去。这是德·奥兰治亲王的那些曾经先后和德·阿尔贝公爵、唐·璜、勒凯桑、亚历山大·法尔奈斯作过战的老部队。
  这时候,必须作出决定退出战场,并且从陆路撤退,因为他们原先指望应急之用的舰队已给摧毁。
  尽管将领们沉着冷静,尽管大部分将士英勇无畏,一场可怕的溃逃还是开始了。
  陌生人就是在这时候率领那支几乎还不曾出击过的骑兵,冲向溃败的法国兵,重又在后卫线上跟儒瓦约兹和他的水兵们相遇,这些水兵中的三分之二己经倒在战场上了。
  年轻的海军元帅骑的已经是第三匹马,前两匹马都死在他胯下了。长剑也折断了,他从一个受伤的水兵手里拿过一把沉甸甸的接舷战斧,这把斧头在他脑袋周围抡动着,轻松得就像投石兵手里的投石器。
  他时不时回过头来抵挡一阵,好似一头不愿逃脱、绝望地返身跟猎人相搏的野猪。
  至于弗朗德勒人,他们听从了被他们称为王爷的那个人的劝告,脱掉了护胸甲投入战斗,在追击中显得轻捷异常,不让安茹的军队有一点喘息的时间。
  有一种类似内疚,或者至少是类似疑虑的感情,揪住了面对这场巨大灾难的陌生人的心。
  “行了,先生们,行了,”他用法语对部下说,“你们今晚给赶出了安特卫普,一个星期之内就会给赶出弗朗德勒:让我们不要再求战神来帮这个忙了。”
  “啊!是法国人,是法国人!”儒瓦约兹喊道;“你让我给猜着了,叛徒。啊!你这该死的家伙,但愿你落个叛徒的死法!”这激烈的诅咒,似乎使那个面对千百把高举的刀剑也不曾有过丝毫动摇的人气馁了,他拨转马头,这个战胜者就像那些战败者,飞快地逃走了。
  但是一个人退却并不能逆转形势。恐俱是会传染的,它已经传染到了整个军队,在这种丧失理智的惊惶的影响下,士兵们开始绝望地溃逃。
  战马尽管疲乏不堪,还是在拚命奔腾,因为它们似乎也受到了恐惧的影响。士兵们四散逃命,几小时内这支 军队已经溃不成军。
  就在这个时候,按照王爷的命令,堤坝和闸门都打开了。从利耶尔到泰尔蒙德,从珂埃东克到梅克林,每一条因汇集支流的水而涨起来的小河,每一条泛滥的运河,都把它分得的那份波涛汹涌的大水送到平坦的地带。
  就这样,当败退的法国人摆脱掉敌人,开始停下脚步的时候,当他们看到安特卫普人终于转过身去,后面跟着德·奥兰治亲王的士兵一起回到城里的时候,当那些平安无恙地逃脱了夜间杀戮的法国兵,以为自己终于得救,正在喘一口气,有的在祈祷,有的在骂娘的时候——就是在这时候,一个新的敌人盲目、无情,以狂风似的迅疾,以大海般的汹涌,向他们猛扑过来,然而,尽管迫在眉睫的危险已经开始在包围着这些败兵,他们却懵懵然一无所知。
  儒瓦约兹下令水兵停止前进时,水兵只剩八百人了,这是在可怕的溃败中尚能保持一定队形的那部分人。
  德·圣埃尼昂伯爵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只是在做着威胁的手势,他力图把他那支零乱的步兵集合起来。
  德·安茹公爵骑着一匹骏马,旁边跟着一个马弁,手里牵着另一匹马,他在溃军的最前头,一个劲儿地往前奔,看上去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这个混蛋没有一点心肝,”有的人这么说。
  “这个勇士多么镇定自若,”另一些人那么说。
  从凌晨两点到六点的几个钟头的休息,使步兵们又有了继续退却的力气。
  但是粮草没有了。
  那些战马,看上去比人还要疲乏,勉强拖着脚步走,因为它们从头天起就没有吃过东西了。
  所以它们落在队伍的最后面。
  他们想撤到布鲁塞尔去。布鲁塞尔归附公爵,在那儿有众多的支持者;不过对布鲁塞尔的诚意,他们不能不担心,他们当初也认为安特卫普可以信赖,正如现在认为布鲁塞尔可以信赖一样。
  在布鲁塞尔那儿,也就是说,在离他们此时所在差不多八法里的地方,他们的部队可以得到补给,而且可以挑选有利的营地,以便在他们认为合适的时机再继续作战。
  已经集结起来的残军应当成为一支新军的核心。
  直到这时候,还没有一个人料到会有那么一个可怕的时刻,在那个时刻里,地面将在不幸的法国兵脚底下下沉,汹涌澎湃的大水将猛扑过来,在他们头顶上奔流,那么多勇敢的士兵的尸首将被浑浊的水流冲走,或者是一直冲进大海,或者是在半途中留下来给布拉邦乡村的土地当肥料。
  德·安茹公爵在埃博康和埃库之间找了个农舍进早餐。小屋是空着的,从头一天晚上起居民都逃走了,头一天生的炉火还在壁炉里燃烧着。
  士兵和军官都想仿效他们的首领,他们分散在我们刚刚提到的那两个镇上;但是使他们惊奇之中又感到恐惧的是他们看到所有的房子里都不见人影,而且几乎所有吃的东西都给居民带走了。
  德·圣埃尼昂伯爵也跟其他的人一样在寻找机会;这么多勇敢的将士为德·安茹公爵流血牺牲了,德·安茹公爵却是这样无忧无虑,这使德·圣埃尼昂伯爵心里极为反感,他远远地离开了公爵。
  他属于说这话的人:“这个混蛋没有一点心肝!”
  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他跑了两三所房子,里面都是空的,他敲第四家的房门的时候,有人来告诉他,在方圆两百里之内,就是说在他们占领的这个圈子里,每一所房子都是如此。听到这个消息,德·圣埃尼昂先生皱起眉头,做了个惯常做的怪相。
  “上路吧,先生们,上路吧!”他对军官们说。
  “可我们太困乏了,”这些军官回答,“都快饿死了,将军。”
  “不错;但是你们还活着,要是在这儿再呆上一小时,你们就真的要死了!说不定现在已经太迟了。”
  德·圣埃尼昂先生没法说得清楚,但他预感到在这片寂静里隐藏着什么巨大的危险。
  他们开拔了。
  德·安茹公爵率先,德·圣埃尼昂先生居中,儒瓦约兹殿后。但是仍有两三千人掉了队,他们或者是伤重体弱,或者是过度疲乏,有的躺在野草丛中,有的躺在大树脚下,被人遗弃,万分忧愁,让一种不祥的预感困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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