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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四十五卫士

_14 大仲马(法)
马延想从埃尔诺通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他嘴里这么讲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一无所获。
“喔!先生,”最后他说,“您不能留下来陪我几天吗?我要派我这个士兵去巴黎给我请个大夫来,因为您想必也了解,对不对?我不能单独一个人留在这些陌生的农夫中间。”
“为什么您,先生,不让您的士兵留在您身边,”埃尔诺通回答,“而让我去请大夫呢?”
马延犹豫起来。
“您知道我那个仇敌的名字吗?”他问。
“不知道,先生。”
“怎么?您救了他的命,他还不告诉您他的名字?”
“我没有问他的名字。”
“您没有问他的名字?”
“我也救了您的命,先生;我曾经因此而问过您的名字吗?反过来,你们两个倒都知道我的名字。救人的人何必知道被救的人的名字?被救的人倒是应该知道救他的人的名字。”
“我看得出,先生。”马延说,“从您嘴里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您不仅勇敢,而且嘴紧。”
“我呢,先生,我看得出您说这话带有责备的意思,这使我感到遗憾;因为说实在的,您所担心的地方恰好是您应该放心的地方。对一个嘴紧的人,对另一个人也不会话多的。”
“说得有理。咱们握握手,德·卡曼日先生。”
埃尔诺通伸手给他,可是神态之间完全看不出他知道是伸手给一位亲王。
“您指控过我的做法,先生,”马延继续说,“我无法为自己开脱,因为那样将泄露重大的秘密;我想,咱们最好还是到此为止,不该说的就不再说了。”
“请您注意,先生,”埃尔诺通回答,“您在我并没有指控您的情况下为自己辩护。请您相信,您愿意说出来还是愿意保持沉默,完全是您的自由。”
“谢谢,先生,我保持沉默。只是我要请您注意,我是一个出身名门的绅士,我能够使您得到任何我想让您得到的快乐。”
“咱们别再说下去了,先生,”埃尔诺通回答,“请您相信,我不想知道您的名字,同样也不想知道您的权势。我有我为之效劳的主人。不需要任何别的人。”
“您的主人?”马延不安地问;“请问是什么主人?”
“喔!不再说不应该说的,这是您自己说的,先生,”埃尔诺通回答。
“说得对。”
“再说您的伤口开始发炎了;少说废话,先生,听我的吧。”
“您说得有理。喔!我需要我的外科大夫。”
“我回巴黎去,刚才我已经有幸告诉过您;请把他的地址给我。”
马延向士兵做了个手势,士兵凑到他跟前,两人随即压低声音交谈起来。埃尔诺通以他一贯的审慎作风,走了开去。经过几分钟的商量,最后公爵转过身来面对着埃尔诺通。
“德·卡曼日先生,”他说,“您能不能凭您的荣誉保证,如果我让您去给一个人送封信,这封信您一定准确无误地交到这个人手里?”
“我保证,先生。”
“我相信您的保证,您为人如此正直,我不得不毫无保留地信任您。”
埃尔诺通鞠躬。
“我这就要把我的一部分秘密告诉您,”马延说,“我是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的侍卫。”
“啊!”埃尔诺通天真地说,“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有侍卫吗?我过去一直不知道。”
“在这动乱的年头,先生,”马延说,“人人都尽量让自己身边有人保护,况且吉兹家族是最尊贵的家族……”
“我并没有请您解释,先生;您是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的侍卫,这对我就够了。”
“那我再说下去;我去昂博瓦兹执行使命,半路上碰到了我的仇敌,其余的事您都知道了。”
“是的,”埃尔诺通说。
“我受了伤,现在无法完成我的使命,我应该向公爵夫人报告我滞留的原因。”
“一点不错。”
“这么说您愿意把我就要写的一封信当面交给她本人喽。”
“只要这儿有墨水和纸就行,”埃尔诺通岔断他说,一边立起身来找这两件东西。
“不用找,”马延说;“我的士兵身上大概有我的记事簿。”
果然,那士兵从袋里掏出关好的记事簿。马延转身对着墙,拨弄了一下弹簧开关;记事簿打开了;他用铅笔写了几行字,重新又神秘地把它关上。
这个记事簿,关上以后,如果你不知道开启的秘诀,就怎么也打不开,除非把它砸碎。
“先生,”年轻人说,“三天以后这个记事簿就能交到。”
“交给本人?”
“交给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本人。”
公爵握了握他的好心朋友的手,重又躺倒在新鲜麦秸铺的床上,额头布满汗珠,刚才的谈话和写信已经使他力不能支。
“先生,”那个士兵说话了,埃尔诺通觉得他说的话跟他身上穿的军服很不协调,“先生,您把我像头小牛似的用绳子捆起来过,那不假;可是,不管您愿不愿意,我把这根绳子看作友情的链条,我会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向您证明这一点的。”
说着他把一只手伸给埃尔诺通,年轻人早己注意到这只手肤色很白。
“好吧,”卡曼日微笑着说;“这么说我多了两个新朋友了?”
“请别说笑,先生,”士兵说,“朋友从来不嫌多。”
“说的是,老兄,”埃尔诺通回答。
他走了。
三十九 御 马 厩
埃尔诺通紧接着就动身了。他把自己的马给了罗贝尔·布里凯,现在换了公爵的马,所以跑得很快,第三天中午就到了巴黎。
下午三点钟,他走进卢佛宫里的四十五卫士宿舍。
此外,没有任何可值得注意的事标志他的回来。
那些加斯科尼人见到他,都惊奇地喊出声来。
德·卢瓦涅克先生听到这片喊声,走了进来,看见埃尔诺通,顿时怒形于色,尽管如此,埃尔诺通还是径直朝他走去。
德·卢瓦涅克先生做个手势,叫年轻人到宿舍尽头的一个小房间去,这是一个类似于审讯室的所在,这位法官在这里作出的判决就是不得上诉的终审判决。
“这成何体统,先生?”他劈头就问;“瞧,我没算错吧,五天五夜没回来,我原以为您是最懂事啦,先生,可您竟作出过种违反纪律的榜样。”
“先生,”埃尔诺通鞠了一个躬,说,“我在做吩咐我做的事。”
“吩咐您做什么了?”
“吩咐我跟踪德·马延先生,我是在跟踪他。”
“跟了五天五夜?”
“跟了五天五夜,先生。”
“这么说公爵离开了巴黎?”
“当天晚上就离开了,这件事我觉得很可疑。”
“您想得有理,先生。后来呢?”
埃尔诺通开始叙述路上的遭遇以及后来发生的事情,他说得很扼要,但充满了一个勇敢的人的那种热情和活力。听着他讲下去,德·卢瓦涅克那张表情多变的脸容光焕发,反映出讲故事的人在他心里唤起的种种印象。
而当埃尔诺通说到德·马延先生托付他的那封信的时候,德·卢瓦涅克先生失声喊道:
“这封信在您身上?”
“是的,先生。”
“哎唷!这可是件大事,”队长说;“您等我一下,先生,要不,就请您跟我一起去吧。”
埃尔诺通跟在卢瓦涅克后面,一路来到卢佛宫的马厩。
那儿正在忙着准备国王的一次外出:车马扈从正在集中;德·艾佩农先生在看人试两匹新从英国来的马,那是伊丽莎白(伊丽莎白(1539-1603):英国女王。)进给亨利的:这两匹体态均匀的骏马今天要首次套在国王华丽的四轮马车的车辕上。
德·卢瓦涅克先生让埃尔诺通留在院子的入口处,走近德·艾佩农先生,拉拉他的下摆。
“有情况,公爵先生,”他说,“重要情况!”
公爵撇下国王身边的人群,走到楼梯旁边;国王将要从这楼梯下来。
“说吧,德·卢瓦涅克先生,说吧。”
“德·卡曼日先生从奥尔良附近来;德·马延先生在一个村庄里,受了伤,很危险。”
公爵不由得喊出声来。
“受了伤!”他重复说。
“而且,”卢瓦涅克继续说,“他写了一封信给德·蒙庞西埃夫人,信在德·卡曼日先生的口袋里。”
“哦!哦!”德·艾佩农说。“好家伙!叫德·卡曼日先生到这儿来,我要跟他当面谈谈。”
卢瓦涅克走去把埃尔诺通拉过来,在两个上司说话的那会儿,他正像我们前面说过的那样,谦恭地站在门口。
“公爵先生,”卢瓦涅克说,“这就是我们的施行者。”
“很好,先生。您身上似乎有一封德·马延先生的信?”德·艾佩农说。 。
“是的,大人,”
“是他在奥尔良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写的?”
“是的,大人。”
“写给德·蒙庞西埃夫人的?”
“是的,大人。”
“请把这封信交给我吧。”
公爵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来;假使一个人认为自己的意愿只要表示出来,不管这是怎样的意愿,别人都会服从,照着去做,他就会满有把握地抱着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
“对不起,大人。”卡曼日说,“您是说把德·马延先生给他妹妹的信交给您?”
“一点不错。”
“公爵先生不知道这封信是托付给我的。”
“这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大人;我向公爵先生保证过,这封信要交到公爵夫人手里。”
“您是国王的人还是德·马延先生的人?”
“我是国王的人,大人。”
“那好,国王要看这封信。”
“大人,您不是国王。”
“我看,您真是忘了这是在跟谁说话,德·卡曼日先生!”德·艾佩农说,气得脸色发白。
“正相反,我记得非常清楚,大人,正因如此我才拒绝。”
“您拒绝,您说您拒绝,是吗,德·卡曼日先生?”
“我是这样说的。”
“德·卡曼日先生,您忘了您的效忠宣誓!”
“大人,就我所知,至今为止我只宣过誓效忠于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国王陛下。如果国王向我要这封信,我就给他;因为国王是我的主人。可他现在不在这儿。”
“德·卡曼日先生,”公爵说,显而易见他已经怒不可遏,而埃尔诺通与之相反,似乎越坚持越变得冷静;“德·卡曼日先生,你跟你那些同乡都一样,交了好运就忘乎所以;你给运气冲昏了头脑,我的小绅士;掌握了一件国家机密,就使你晕头转向了。”
“公爵先生,使我晕头转向的不是我的运气,而是我势必要失去的大人的宠信,由于我拒绝听从您的吩咐,我的运气已经变得吉凶难料,我不想对自己隐瞒这一点;可是我顾不得这些了;我做我该做的事,而且只做我该做的事,除了收信人以外,任何人都别想拿走您向我要的这封信,唯有国王是例外。”
德·艾佩农做了个可怕的动作。
“卢瓦涅克,”他说,“您马上把德·卡曼日先生关到禁闭室里去。”
“这一来,”卡曼日微笑着说,“我呆在禁闭室里,当然没法把我身上的信交给德·蒙庞西埃夫人喽;可是只要我一出禁闭室……”
“你还想出来吗,等着瞧吧,”德·艾佩农说。
“我会出来的,先生,除非您把我杀死在里面,”埃尔诺通神情坚决地说,他越说,这种神情越变得冷峻和可怕;“是的,我会出来的,我的意志比禁闭室的墙壁更坚强。好,大人,只要我一出禁闭室……”?
“嗯,你一出禁闭室?”
“嗯,我就去报告国王,国王会有公断的。”
“关进去!关进去!”德·艾佩农完全失去了自制的力量,吼叫起来;“把他关进去,夺下他的信!”
“谁也休想碰这封信!”埃尔诺通高喊,一边纵身向后跳开,从紧身短袄里抽出马延的记事簿;“我要把这封信撕碎,既然我已经没法保全它;我这么干,德·马延公爵先生会同意我的,国王陛下也会原谅我的。”
这个年轻人在正直的反抗中,果然就要动手撕那个珍贵的封套了,可是正在这时,一只手轻轻地按住他的胳膊。
这一按要是很用力的话,年轻人毫无疑问会使劲把信毁掉,可是,他发觉这一按按得很有分寸,就停住手,回过头去。
“国王!”他说。
确实是国王,他出卢佛宫,刚下楼梯,在最后一级上停了一会儿,听到了两人对话的最后几句,就伸出手拦住了卡曼日。
“怎么回事,先生们?”他问,在他觉得有需要的时候,他知道怎样给他的声音以一种至高无上的威力。
“是这么回事,陛下,”德·艾佩农嚷道,甚至没有掩饰他的怒气,“这个人,他还是您的四十五卫士当中的一个呢,根本不配待在那里面;是这么回事,我说,我以您的名义派他在德·马延先生逗留巴黎期间跟踪他,他一直跟踪德·马延到奥尔良附近,还在那儿收下了马延先生写给德·蒙庞西埃夫人的一封信。”
“您收下了马延先生写给德·蒙庞西埃夫人的一封信?”
“是的,陛下,”埃尔诺通回答;“可是德·艾佩农公爵先生没有告诉您当时是怎么个情况。”
“嗯,这封信,”国王问,“在哪儿?”
“刚才就是为这争起来的,陛下;德·卡曼日先生断然拒绝把信交给我,而要把它送交收信人,我认为这种拒绝说明他是一个怀有二心的仆人。”
国王望着卡曼日。
年轻人单膝跪下。
“陛下,”他说。“我是一个卑微的绅士,一个看重荣誉的人。这就是我要说的。我救了您的信使的命,德·马延先生和五个同伴正要杀他的时候,我及时赶到,扭转了交战双方的局势,让他占了上风。”
“交战中德·马延先生安然无恙吗?”国王问。
“并非如此,陛下,他受了伤,很严重。”
“哦!”国王说,“后来呢?”
“后来吗,陛下?”
“对。”
“您的信使似乎对德·马延先生有某种特殊的仇恨……”
国王微笑。
“陛下,您的信使想结果他的仇敌的性命;也许他有权这么做,可是我想,当着我的面,就是说当着一个以他的剑为陛下效忠的人的面,这样的报复就成了一种政治的屠杀,我就……”
埃尔诺通有些迟疑。
“说完它,”国王说。
“我就从您的信使手里救下了德·马延先生,正如我先头从德·马延先生手里救下您的信使一样。”
德·艾佩农耸耸肩膀,卢瓦涅克咬他的长唇髭,国王仍然很冷静。
“请继续说,”国王说。
“德·马延先生只剩下一个同伴,另外四个都给杀死了,我是说,德·马延先生只剩下一个同伴,不想再跟这个同伴分开,又不知道我是陛下的人,就相信了我,托我带一封信给他的妹妹。我保存着这封信,这就是;我把它交给陛下,让它跟我一样听凭陛下处置。荣誉对我是珍贵的,陛下;可是只消有了陛下的旨意作担保,使我能够问心无愧,我就可以奉献出我的荣誉,让它掌握在高贵的手中。”
埃尔诺通仍然跪着,把记事薄伸向国王。
国王用手轻轻地挡回去。
“您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呀,德·艾佩农?德·卡曼日先生是一位正直的人,一位忠诚的仆人。”
“我,陛下,”德·艾佩农说,“陛下问我刚才说了些什么吗?”
“对,我下楼那会儿不是听到您在嚷什么禁闭室吗?该死!正相反,既然有机会碰上德·卡曼日先生这样的人,就该像古罗马人那样,谈谈桂冠和奖赏,那封信应该归送信的人,公爵,或者说归收信的人。”
德·艾佩农鞠躬,嘴里嘟哝着。
“您把您的信带走吧,德·卡曼日先生。”
“可是,陛下,请您想想信里会写些什么,”德·艾佩农说。“事关陛下的生命安危,咱们不能光顾说漂亮话。”
“您把您的信送走,德·卡曼日先生,”国王又说了一遍,并不答理他的宠臣。
“谢谢,陛下,”卡曼日说着向后退去。
“您把这封信送到哪儿去?”
“送给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我以为我已经荣幸地报告过陛下了。”
“我没说清楚。我想问的是地址在哪儿,送到吉兹府,还是送到圣德尼府,还是贝尔……?”
德·艾佩农的一道目光止住了国王的话头。
“对这一点,德·马延先生没有给我特别的指示,陛下,我先把这封信送到吉兹府;到了那儿我会知道德·蒙庞西埃夫人在哪儿的。”?
“这么说您要找到公爵夫人?”
“是的,陛下。”
“找到以后?”
“就把信交给她。”
“是这样。现在,德·卡曼日先生……”
国王定睛看着年轻人。
“陛下?”
“除了把这封信面交公爵夫人,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您曾经向德·马延先生发过誓或者答应过的?”
“没有,陛下。”
“比如说,您没有答应过他,”国王坚持问道,“对您见到公爵夫人的地点保密之类的事吗?”
“没有,陛下,我没有答应过任何类似的事。”
“那我就要对您提出唯一的条件了,先生。”
“陛下,我是陛下的奴仆。”
“您去把信交给德·蒙庞西埃夫人,然后立即到万森去见我,我今天晚上在那儿。”
“是,陛下。”
“您要在那儿忠实地报告我是在哪儿见的公爵夫人。”
“陛下请放心,我一定照办。”
“不必另有解释或密告,同意吗?”
“陛下,我遵命。”
“这太不谨慎了!”德·艾佩农公爵说。“哦!陛下!”
“您不会看人,公爵,至少不会看某些人。他对马延光明磊落,因此对我也会光明磊落。”
“对您光明磊落,陛下!”埃尔诺通叫道,“岂止这样呢,我对您是忠心耿耿。”
“好,德·艾佩农,”国王说,“别再在这儿吵架了,您此刻就宽恕这位勇敢的仆人,他的那些在您看来是忠诚不足的地方,在我看来可正是证明他的光明磊落的地方。”
“陛下,”卡曼日说,“德·艾佩农公爵先生这么高贵的人,不会不在我的违命之中,我为之向他表示深切歉意的违命之中,看到我对他有多么尊重和敬爱;我只不过首先做了我认为是自己的责任的事。”
“见鬼!”公爵说,脸色一下子改变了,变化之迅速犹如脱下或者戴上一个面具,“那是个给您带来荣誉的考验,我亲爱的卡曼日,说实在的,您是个好小伙子;不是吗,卢瓦涅克?不过刚才咱们真让他虚惊了一场。”
公爵纵声大笑。
卢瓦涅克转过身去,避而不答;尽管他是地地道道的加斯科尼人,却觉得自己没有他那位有名的上司那样的厚脸皮去吹牛说谎。
“那是个考验?”国王怀疑地说;“如果是个考验。德·艾佩农,那就更好了;不过我劝您别对谁都这么考验,十个人里有九个受不了的。”
“那就更好了!”卡曼日接住话头说,“如果是个考验,公爵先生,那就更好了;这样一来我肯定能够得到大人的恩宠。”
然而,年轻人说这些话时的神态显出他并不比国王更相信公爵的话。
“好吧,既然没事了,先生们,”亨利说,“咱们走吧。”
德·艾佩农鞠躬。
“您跟我一起走吗,公爵?”
“也就是说骑在马上陪陛下。我想,陛下是曾经这样命令我的吧!”
”对。护卫另一侧车门的是谁?”亨利问。
“陛下的一个忠诚仆人,”德·艾佩农说,“德·圣马利纳先生。”
他看了一眼这个名字在埃尔诺通身上引起的反应。
埃尔诺通声色不动。
“卢瓦涅克,”艾佩农又说,“请把德·圣马利纳先生叫来。”
“德·卡曼日先生,”国王说,他懂得德·艾佩农公爵的用意,“您要去办您的事,然后立刻回万森,是吗?”
“是的,陛下。”
埃尔诺通退了出去,他虽说豁达大度,还是感到很高兴,因为不必站在一旁看野心勃勃的圣马利纳踌躇满志的得意劲儿。
四十 马德莱娜的七大罪孽
国王曾经朝那两匹马望过一眼,只见它们骠悍异常,前蹄又蹬又踢,就不想独自一个人去冒坐车的危险;因此,他像我们在前面看到的,认为埃尔诺通先生做得对以后,向公爵做了个手势,让公爵坐进他的四轮马车。
卢瓦涅克和圣马利纳来到车门边的位置上,一个驯马师跑在前面。
公爵一个人坐在厚实的车厢的前座,国王带着他那群狗倚在后座靠垫上。
这些狗中,他最喜欢的一条就是我们在市政厅的包厢见过他抱在怀里的那条,它在专门给它准备的垫子上懒洋洋地打瞌睡。
国王右边是一张四脚固定在车厢底板上的桌子;桌上摊满了色彩鲜艳的画,尽管马车颠簸,国王还是十分娴熟地剪着它们。
其中大部分画的是宗教题材。不过按照那个时代的风气,对宗教来说,世俗的观念被宽容地掺合了进去,神话的色彩明显地表现在国王的这些宗教画上。
这会儿,技术熟练的亨利正从这堆画中间进行一次挑选,动手剪出一套有关罪孽深重的马德莱娜(马德莱娜:即《圣经》故事中的抹夫拉的马利亚,传说她是个女罪人,耶稣曾从她身上赶出七个恶鬼。她曾拿着一斤极贵的香膏抹耶稣的脚,又用自己的头发去擦。)的生平的画。
题材本身就很生动,画家又在通常的处理手法上添加了想象的成份:画面上看到的马德菜娜,美丽、年轻、光采照人;奢华的浴池,舞会和各种消遣取乐的场面,逐一地出现在这套画里。
艺术家有个绝妙的主意,正如卡洛(卡洛(1592-1635):法国铜版画家。)后来用在他的《圣安东尼的诱惑》上的一样,我们说,艺术家有个绝妙的主意,给他那任性的画笔画出来的作品披上一层教会当局认可的合法外衣,因此在七大罪孽这个熟悉的标题下面,每幅画都附有具体的说明文字:
“马德幕娜受惑犯恚怒罪。”
“马德莱娜受惑犯贪食罪。”
“马德莱娜受惑犯倨傲罪。”
“马德莱娜受惑犯奢侈罪。”
如此等等,直到最后的第七大罪。
马车驶过圣安托万门的时候,国王正在剪那幅表现马德莱娜受惑犯恚怒罪的画。
美丽的女罪人斜躺在靠垫上,身上除了她后来用来给基督拭脚抹香膏的金黄色秀发以外,没有别的遮盖;我们说,美丽的女罪人正吩咐把右边的一个打碎珍贵花瓶的奴隶扔进养满七鳃鳗的池塘,可以看见贪婪的七鳃鳗昂头伸出水面,活像一条条张开血盆大口的蛇;在左边,她下令鞭笞一个女奴,这女奴身上遮住的地方更少,她的头发都给撩了起来,鞭打她是因为她给女主人梳头时拉下了几根头发,其实马德莱娜漂亮的头发非常丰厚,原可以对这么个小小的过失宽大些的。
画面的背景上有挨揍的狗,因为它们听任可怜的乞丐进来请求布施,还有割断喉管的公鸡,因为它们叫得太响太早。
马车到了福班圣十字教堂的时候,国王把这幅画里的人物禽兽全剪好了,正准备剪一幅:
“乌德莱娜受惑犯贪食罪。”
这幅画上,美丽的女罪人躺在一张猩红色的饰金的床上,古罗马人就是在这种床上吃饭的:古罗马的美食家们所知道的飞禽走兽、海鲜瓜果中的珍馐佳肴,从蜜汁脂山鼠、法莱纳葡萄酒烹羊鱼,到斯德隆布利龙虾、西西里石榴,把饭桌装点得花团锦簇。几条狗在地上抢夺一只野鸡,遮住天空的五彩缤纷的飞鸟从这张圣桌上衔走无花果、草莓和樱桃,不时还洒落在一群昂起鼻尖的小家鼠中间,它们正期待着这些从天而降的美食。
马德莱娜端着满满一杯黄玉般的金黄色美酒,酒杯的造型很特别,就像佩特罗纳(佩特罗纳:公元一世纪古罗马作家,讽刺小说《撒蒂里贡》的作者。“特里马西翁的筵席”是该小说中的一段对古罗马人的挥霍浪费的描述。)描写的特里马西翁的筵席上的一样。
国王全神贯注地做这项重要的工作,只有在经过雅各宾隐修院前面的时候,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隐修院里正起劲地敲着晚祷钟。
这个隐修院的所有门窗全都关上,要不是听见高大的建筑物里面传来的震颤的钟声,你简直会以为这隐修院里空无一人。
国王看过了那一眼,又埋头忙于他的剪画。
可是再过去一百步,细心的观察者就会看到,国王朝左边街旁的一座外观华美的别墅投去了比较好奇的-一瞥,别墅四周是一片可爱的花园,顶上有金色矛饰的铁栅门向大路打开着。这座乡间别墅叫贝尔-埃斯巴。
跟雅各宾隐修院截然相反,贝尔-埃斯巴所有的窗户都打开着。只有一扇例外,遮着软百叶。
国王经过的时候,这幅软百叶起了一阵轻微得儿乎难以觉察的颤动。
国王跟德·艾佩农交换了个眼色,微微一笑,然后就又开始剪马德菜娜的另外一个罪孽。
这一回是奢侈罪。
艺术家用了那么可怕的色彩来表现过一罪孽,他如此勇敢而顽强地谴责这一罪孽,以致我们只能举出一点来说明,而且这一点还只是一个闲笔。
马德莱娜的守护神两手捂住眼睛,惊恐万状地飞上天去。
这幅充满详细情节的描绘的画面,吸引了国王的全部注意力,他继续剪着,居然没有注意到车厢左边门外有一颗充满虚荣的心正在膨胀着。这真是太遗憾了,因为圣马利纳骑在马上非常幸福,非常骄微。
他,加斯科尼的世家子弟,此刻离国王这么近,近得可以听见这位“极其虔诚的基督教徒国王”陛下对着狗说:
“乖,master Love(英语,意思是爱情大师。),你别缠着我。”
或者对着德·艾佩农,王国的步兵统帅,说:
“公爵,我觉得这两匹马是想叫我摔断脖子。”
不过,圣马利纳像是要让自己的傲气消掉一点似的,不时朝那边车门看看卢瓦涅克,卢瓦涅克对荣誉已经司空见惯,对这种荣誉也就看得很淡漠了;圣马利纳觉得这位绅士神色安详,举止威武而又谦和,反而比福出一副好汉架势的他更显得英俊,想到这儿,圣马利纳想要克制自己点儿;但没过一会儿,他几个念头一转,虚荣心又极度地膨胀了。
“大家都看得见我,都在看着我,”他说,“大家在问,这个陪伴国王的幸运的绅士是谁呀?”
照这样前进的速度——这说明国王的担心是没有来由的——圣马科纳的幸福还可以延续很久,因为伊丽莎白的那两匹马,套着缀满银饰和缨络的沉甸甸的马具,架着大卫(大卫:古以色列王国国王(公元前十一至前十世纪)。据《圣经,记载》他统一犹太各部落,建立王国,定都耶路撒冷。)运神的约柜时用的那种挽具。向着万森的方向非常缓慢地前进着。
可是由于他得意过了头,事情就来了,仿佛上天要给他一点警告,压压他的兴头似的,来了这么一桩叫他大为扫兴的事情;他听到国王提到埃尔诺通的名字。
在两三分钟里,国王有两三次提到这个名字。圣马利纳每次都伛下身子想对这个撩得他心里痒痒的谜一探究竟,他那副模样可真值得一看。
可是,就像所有撩人心痒的事物一样,这个谜不是让一件什么事,就是一阵什么声音给打断了。
国王发出一声叫喊,不是因为把画上的哪儿剪坏了一点,大为伤心,就是那条名叫master Love的宠犬明摆着在那儿撒娇,好似看门狗一般吠个不停,国王正极其温柔地吆喝它闭嘴。
结果,从巴黎到万森,埃尔诺通的名字国王至少提到十次,公爵至少提到四次,可是圣马利纳还是没有能够弄明白先先后后这十次都说的是哪门子事。
他寻思——人们总喜欢自己骗自己——那不过是这么同事:国王呢,是问那年轻人干吗好几天不在,而德·艾佩农呢,是在说他不在的理由,或许是猜想的或许是真实的理由。
终于万森到了。
国王还有三个罪孽要剪。于是,他以这么一桩要事为由,一下车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了。
外面刮着凛冽刺骨的北风;所以圣马利纳往一个大壁炉旁边舒舒服服地一坐,准备先暖和一下身子,然后趁着暖意睡上一觉,不料这时卢瓦涅克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您今天值勤,”他用命令的口吻说,用这种口吻说话的人平时都习惯于服从,轮到他发号施令的时候他也就知道怎么叫别人服从,“您下回再睡吧:来,起立,德·圣马利纳先生。”
“只要您吩咐,我可以连续熬半个月的夜,”圣马利纳回答。
“我很遗憾,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差遣,”卢瓦涅克说,一边还四下里瞧瞧,做出找人的样子。
“先生,”圣马利纳接住他的话头说,“请您不必再找别人;只要您吩咐,我可以一个月不睡觉。”
“哦!过可用不着,您放心吧。”
“要做什么事,先生?”
“骑上马,回巴黎。”
“我随时都可以出发,我的马喂料时没有卸鞍。”
“那很好。您一直跑到四十五卫士的宿台。”
“是,先生。”
“到了那儿,您把所有的人都叫起来,不过除了我这就要告诉您的三个队长以外,谁也不能知道去哪儿和去干什么。”
“您这头几道命令我一定照办不误。”
“还有,您把这些先生中的十四个留在圣安托万城门,另外十五个留在半路上,余下的十四个由您带到这儿来。”
“您就放心吧,德·卢瓦涅克先生;什么时候从巴黎出发?”
“天一黑就出发。”
“骑马还是步行?”
“骑马。”
“带什么兵器?”
“全带上:短剑、长剑和手枪。”
“穿胸甲?”
“穿胸甲。”
“还有什么命令,先生?”
“这是三封信。一封给德·夏拉勃尔先生,一封给德·比朗先生,一封给您。德·夏拉勃尔先生带第一队,德·比朗先生带第二队,您带第三队。”
“好的,先生。”
“这三封信要到钟敲六点时才能就地拆看。德·夏拉勃尔先生得在圣安托万门看他的信,德·比朗先生在福班圣十字教堂,您在城堡主塔楼的门口。”
“要兼程赶来?”
“尽你们的马的脚力赶来,可是别让人起疑心,也别招摇。出巴黎时,各队走不同的城门:德·夏拉勃尔先生走布代尔门;德·比朗先生走圣殿门;您的路程最长,走直路,就是说走圣安托万门。”
“好的,先生。”
“其余的命令都在这三封信里。出发吧。”
圣马利纳鞠了一个躬,转身想走。
“顺便说一句,”卢瓦涅克又说,“从这儿到福班圣十字教堂。您爱跑多快就跑多快;可是从福班圣十字教堂到城门口,要放慢步子。离天黑还有两小时;您有足够的时间。”
“好极了,先生。”
“您都听明白了?要不要我重复一遍命令?”
“不用,先生。”
“一路顺风,德·圣马利纳先生。”
卢瓦涅克拖着马刺回到里面的套间去。
“第一队十四个人,第二队十五个,第二队十五个,明摆着埃尔诺通没算在内,也不属于四十五卫士了。”
圣马利纳趾高气扬,像一个身份重要但是一丝不苟的人那样去执行任务了。
他离开万森,严格按照卢瓦涅克的吩咐跑了半小时以后,已经骑马过栅栏门了。
再过一刻钟,他到了四十五卫士的宿舍。
这些先生中,大部分已经在他们的房间里闻到了晚饭的香味,晚饭的菜肴止在他们的厨娘各自的厨房里冒着热气。
这会儿,高贵的拉迪尔·德·夏旺特拉德烧好了一盘胡萝卜炖羊肉,加上许多香料,也就是说是按加斯科尼风味烧的,这盘佳肴,米利托尔也帮过忙,也就是说他拿一把铁叉戳过几回,看看羊肉和萝卜烧的火候如何。
这会儿,佩蒂纳克斯·德·蒙克拉博靠他那个奇怪的跟班相帮着,他那个跟班称他为“你”,而他却称跟班为“您”,我们是说,佩蒂纳克斯·德·蒙克拉博正在施展他的烹饪手艺,给几个在他这儿搭伙的同伴烧菜,他组织的这个伙食团有八个人搭伙,每人每餐交五个苏。
德·夏拉勃尔先生吃饭从来不让人瞧见;你简直会以为他是生来不食人间烟火食的神话人物。
不过他长得那么瘦,叫人不免要怀疑他是否果真是神祗。
他看着同伴们吃早饭、吃午饭、吃晚饭.好似一只不肯讨食吃的骄傲的猫;可是毕竟他肚子是饿的,为了解解馋,他舔舔唇髭。不过话得这么说,每逢有人请他吃东西,——难得有人请他吃东西——他总是拒不接受,他对人说他最后的一口食物还在嘴里,而这最后一口食物起码也得是小山鹑、野鸡、石鸡、肥云雀、松鹤馏饼和美味的鱼。
就着所有这些佳肴,他还照老规矩得喝上大量西班牙和爱琴海的名酒,诸如马拉加葡萄酒、塞浦路斯葡萄酒和叙拉古葡萄酒。
这一伙人,正如我们看见的,全都在随着自己的心意来花费亨利三世陛下的钱。
而且,我们可以根据每个人的小房间的布置来判断他们的个性。有些人喜欢花,在窗台上放个缺了口的粗陶瓷缸,种着干瘦的玫瑰或者发黄的轮锋菊;也有些人跟国王一样,喜欢画儿,虽说他们没有他那么灵巧的剪画本领;还有些人真像议事司铎一样,在他们的住所里有个女管家或是侄女什么的。
德·艾佩农先生曾经悄悄地对卢瓦涅克说过,四十五卫士不住在卢佛官里,他可以闭上眼睛少管管,卢瓦涅克就闭上了眼睛。
然而,只要号角一吹,他们每个人就都成了严守纪律的军人和奴隶,纵身上马准备接受任何命令。
冬天八点就寝,夏天十点就寝:不过只有十五个人是整夜安睡的,十五个人和衣而寝,随时准备跳下床来,还有十五个人根本不上床。
因为还只有下午五点半,圣马利纳看见这些人谁也没睡,个个都有世界上吃劲最足的美食家的好心情。
可是他一句话就叫他们谁也吃不成。
“上马,先生们!”他说。
他撇下大多数受难者,让他们为了这个紧急情况去忙乱,只对德·比朗先生和德·夏拉勃尔解释了命令。
有些人一边束腰带、穿胸甲,一边往嘴里猛塞几口,还灌下一大口酒;另一些人的晚饭还没准备好。老老实实地在那儿装束佩挂。
唯独德·夏拉勃尔先生,一边在系悬着剑的腰带的扣针,一边嘴里说早在一个多钟头以前就吃过晚饭了。
开始点名。
连圣马利纳也算在内。只有四十四个人应到。
“埃尔诺通·德·卡曼日先生缺席,”德·夏拉勃尔先生说,今天轮到他当值勤官。
圣马利纳心头涌上一阵狂喜,一直升到他的唇边,以致两片嘴唇露出了笑意,这在这个神情阴郁、妒忌心很重的人身上可是罕见的事儿。
事实上,在圣马利纳看来,埃尔诺通这回既然在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的当口无故缺席,他肯定要完蛋了。
四十五卫士,准确地说是四十四卫士,就这么出发了,每个小队按照指定的路前进,这就是说:
德·夏拉勃尔先生带十三个人,走布代尔门;
德·比朗先生带十四个人,走圣殿门;
最后,圣马利纳带十四个人,走圣安托万门。
四十一 贝尔-埃斯巴
不用说,在圣马利纳看来注定完蛋了的埃尔诺通,其实正交着意想不到的好运。
一开始他很自然地估计,他要找的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既然在巴黎,那她一定住在吉兹府。
埃尔诺通就先去吉兹府。
他敲敲大门,有人极其谨慎地把门打开;当他说要求见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时,那人先冲着他冷笑了两声。
后来,因为埃尔诺通坚持要见,那人就回答他说,他应该知道殿下是在苏瓦松,而不是在巴黎。
埃尔诺通早料到会遇到这样的接待,所以并没慌张。
“公爵夫人不在,真叫我太失望了,”他说,“我有一封十二万分重要的信得送交殿下,是德·马延公爵的。”
“德·马延先生的信?”看门人说;“是谁叫您送这封信的?”
“德·马延公爵先生本人。”
“他,公爵,叫您送信!”看门人叫起来,他那副吃惊的样子装得非常像;“他是在哪儿把这封信交给您的呢?公爵先生跟公爵夫人一样都不在巴黎呀。”
“这我完全知道,”埃尔诺通回答;“可是我,我也可以不在巴黎呀;我也可以在巴黎以外的地方,比如说在通往布洛瓦的大路上遇到公爵先生呀。”
“通往布洛瓦的大路上?”看门人说,稍微有点重视了。
“对;他可能在这条路上遇到我,叫我送封信给德·蒙庞西埃夫人。”
看门人的脸上稍显得有些不安;他仿佛怕人硬冲进去,两手把牢那两扇只开了一条缝的大门。
“那么,”他问,“信呢?……”
“在我身上。”
“您身上?”
“就在这儿,”埃尔诺通拍拍紧身短袄说。
忠心的用人以审问的目光凝视着埃尔诺通。
“您是说信在您身上?”他问。
“是的,先生。”
“一封很重要的信?”
“十二万分重要。”
“您可以让我就这么看一眼吗?”
“当然可以。”
埃尔诺通从紧身短袄里抽出德·马延先生的信。
“哦!哦!这墨水真特别!”看门人说。
“那是血,”埃尔诺通冷漠地回答。
那用人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发白,再一想这血说不定还是德·马延先生的,他的脸色就变得更白了。
在那时代,有时身边没有墨水,血却汩汩地往外流;结果呢,恋人给情妇写信,父母给子女写信,常常都用这种流得最多的液体。
“先生,”那用人急忙说,“我不知道您在巴黎或者巴黎郊区能不能找到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不过不管怎样,请您马上到圣安托万区去一趟,那儿有一座别墅叫做贝尔-埃斯巴,是公爵夫人的,这个地方不难找,从雅各宾隐修院再往前,朝万森去的方向的左手第一座别墅就是;您准能在那儿找到公爵夫人的一个受到她相当信任的手下人,可以告诉您这会儿公爵夫人在哪里。”
“太好了,”埃尔诺通说,他明白那个用人不可能,或者是不愿意再说什么了,“谢谢。”
“在圣安托万区,”用人仍然往下说,“谁都知道贝尔-埃斯巴,会给您指路的,尽管他不一定知道那是德·蒙庞西埃夫人的,德·蒙庞西埃夫人不久前刚买下这所房子,她想在那儿图个安静。”
埃尔诺通点了点头,转身往圣安托万区而去。
他甚至不用问讯,就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贝尔一埃斯巴别墅,它就在雅各宾隐修院过去不远。
他拉铃,门开了。
“请进,”有人对他说。
他正进去,门又在他身后关上。
让他进来以后.那人仿佛是在等他说口令;可是,因为他只顾向四周瞧着,那人就问他想干什么。
“我想跟公爵夫人说话,”年轻人说。
“您为什么要到贝尔-埃斯巴来找公爵夫人?”那仆人问。
“因为,”埃尔诺通回答,“吉兹府上的看门人让我上这儿来。”
“公爵夫人不在巴黎,更不在贝尔-埃斯巴,”仆人说。
“既然这样,”埃尔诺通说,“那我改日再把德·马延公爵先生的信送给她吧。”
“送给她,送给公爵夫人?”
“送给公爵夫人。”
“德·马延公爵先生的信?”
“对。”
仆人想了一会儿。
“先生,”他说,“我作不了主,不能回答您;我的一位上司在这儿,我得去问问他。请您稍等一下。”
“待在这儿的人可真给服侍得周到,见鬼!”埃尔诺通说。“等级那么多,命令那么严。办事又那么准确!当然,这都是些危险人物,所以他们老觉得要提防别人。进德·吉兹兄弟的府邸比进卢佛宫还难,难得多;我倒开始觉着,我效劳的不是法兰西真正的国王。”
他往四下里瞧着:庭院冷落;但马厩所有的门全打开着,好像单等着一队骑兵来宿营。
那个仆人回来,打断了埃尔诺通的观察;他还带来另一个仆人。
“请您把马给我,先生,跟我的同事进去,”他说;“您将碰到的人,可以比我回答得好得多。”
埃尔诺通跟在这个仆人后面,在一间类似候见室的房间里等了一会儿,随即有个用人出来传话,领他进到一个相邻的小客厅里,一个里然漂亮但又朴素的女人正在那儿绣花。
她的背朝着埃尔诺通。
“德·马延先生派来的骑士到,夫人,”穿号衣的仆人说。
她动了一下。
埃尔诺通惊讶得叫出声来。
“您,夫人!”他喊道,认出这位夫人就是那个青年侍从,同时也是驮轿里的那个陌生夫人,现在她是第三种模样了。
“您!”这位夫人也喊出声来,手里的刺绣掉在地上,望着埃尔诺通。
接着,她对穿号衣的仆人做个手势。
“退下,”她说。
“您是在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家的,夫人?”埃尔诺通诧异地问。
“是的,”陌生女人说;“您呢,先生,您怎么会到这儿来给德·马延先生送信的?”
“由于出现了一些我不曾料到的情况,而这些情况说起来话就长了,”埃尔诺通极其审慎地说。
“噢!你的确嘴很紧,先生,”夫人笑吟吟地接着说。
“有必要的时候,确实如此,夫人。”
“可我看不出这儿有什么必要那么嘴紧,”陌生女人说,“因为,要是您真的是给您所说的那个人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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