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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梭罗夫人

_57 大仲马(法)
伯爵接下去说:
“再过一星期就是圣体瞻礼节,对吗,大人?”
“是的。”
“国王好久就酝酿着要在这个神圣的日子里列队游行,到巴黎的各大修院里去朝圣。”
“每年在这时期他都要列队游行,这是他的习惯。”
“那么,殿下当然记得,国王在这种时候不带卫队,或者把卫队留在门外。国王在每一个临时祭坛前面跪下来,背五遍《天主经》,五遍《圣母经》,背诵时都伴唱着七首悔罪诗篇。”
“这一切我都知道。”
“他既到别的修道院,也一定到圣爇内维埃芙修道院去。”
“一点不错。”
“不过,一起事故将在修道院门前发生……”
“事故?”
“是的,一条陰沟将在头天晚上塌陷下去。”
“结果呢?”
“结果临时祭坛就不能建在门廊里,而要建在院子里。”
“后来呢?”
“请等一等。后来国王进来,四五个人跟着他一起进来,他们进内以后,大门就关上了。”
“关上以后又怎样?”
蒙梭罗继续说:“关上以后,那些代表修道院欢迎陛下的修道士,殿下想必全都认识。”
“仍然是那些人吗?”
“一点不错,殿下加冕那天,他们全都在场。”
“他们胆敢弑君?”
“啊!不过给君王剃个平头,如此而已;您知道有一首四行诗吧:
第一顶王冠你没福消受,
断送在你忘恩负义的逃兵之手;
第二顶王冠历尽艰险难以复收,
第三顶依靠剪刀可以到手。”
亲王的眼睛射出贪婪的光芒,大声说:“谁敢做这样的事?谁敢去剃国王的头发?”
“到那时候他已经不是国王了。”
“怎么会的?”
“您没有听说过一位爇内维埃芙的修士么?他是一位圣人,在他没有创造奇迹之先,他在发表演说。”
“是戈兰弗洛修士吧?”
“正是。
“就是那个宣扬联盟要武装起来的修士吧?”
“就是他。然后把国王带进一间小室里,进内以后,戈兰弗洛修士负责叫他在逊位诏上签字。签过字以后,蒙庞西埃夫人就拿着一把剪刀走进去给国王剃度。那把剪刀非常可爱,是实心金制品,雕刻得很津细,因为对待国王,总应该按照他的地位来选择用具呀。”
弗朗索瓦默默无言。他的伪善的眼睛像在黑暗中窥伺猎物的猫眼一样,瞳孔扩大了。
蒙梭罗继续说:“下文您就猜得出来了。我们向人民宣布,说国王对自己的罪孽虔诚地忏悔,表示立誓不再离开修道院。如果有人怀疑国王是否真的得到圣召,那么德-吉兹公爵手里有军队,红衣主教手里有教会,德-马延先生控制着市民,有这三种权力,我们要叫老百姓相信什么他们就只好相信什么。”
公爵沉吟片刻,说道:“人们会控告我使用暴力压服。”
“当时您不必非在场不可。”
“人们要把我视为篡位者。”
“大人忘记了逊位诏。”
“国王不会同意签字的。”
“事实上戈兰弗洛修士不仅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而且身强力壮。”
“计划已完全确定了吗?”
“完全确定了。”
“他们不害怕我去告发吗?”
“不害怕,大人。因为他们为防您中途变卦,还拟定了一个十分可靠的对付您的计划。”
弗朗索瓦不由得喊了一声:“啊!”
“是的,大人。不过我不知道这个计划的内容,他们认为我同您关系太密切,所以没把内容告诉我。我所知道的是,这个计划是存在的。”
“既然这样,我只好投降了,伯爵。告诉我应该怎样办吧。”
“您只要同意这个计划就行。”
“那么,我同意。”
“光是口头上同意还不行。”
“那么该怎样同意才行?”
“还要书面表示同意。”
“你真是疯了,我怎么同意这样做!”
“为什么不?”
“万一陰谋败露了呢?”
“正是防止事情败露,所以要求大人签个名字。”
“他们想拿我的名字来作挡箭牌吗?”
“就是这样。”
“这样的话,我绝对不干。”
“您不能不干。”
“我连拒绝也不行吗?”
“不行。”
“您疯了吗?”
“因为拒绝就意味着背叛。”
“背叛什么?”
“背叛这样一个事实:我愿意什么也不说,可是殿下命令我说。”
“好吧,就算这样。让那些先生们爱怎样理解这件事就怎样理解吧,不管怎样我已经选择了这条危险的道路了。”
“大人,请您注意不要选错了道路。”
弗朗索瓦有点动摇了,可是他仍然坚持着坚决的态度,他说道:“我准备冒险了。”
伯爵说道:“为了您的利益,大人,我劝您不要坚持。”
“可是我签了名不就连累了我吗?”
“您拒绝签名那就更糟,您等于自杀。”
弗朗索瓦战栗起来。
他问道:“谁敢杀我?”
“他们什么事都敢做,大人。陰谋叛逆的人走得太远了,他们不得不付出任何代价以求获得成功。”
公爵陷入很容易理解的犹豫不决状态。后来他说道:
“我愿意签名。”
“什么时候签?”
“明天。”
“明天,不,爵爷;如果您愿意签名,立刻就签。”
“可是总得让三位吉兹先生起草一个文件,说明我对他们承担什么义务吧。”
“文件已经起草好了,大人,我把它带来了。”
蒙梭罗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无条件地完全赞同我们已经知道的那个计划。
公爵把文件从头到尾念一遍,他越往下念,伯爵看得出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等到他念完以后,两条退站也站不住,只好坐在——不,跌倒在桌子前面。
蒙梭罗把羽毛笔递给他:“请吧,大人。”
弗朗索瓦把一只手按在额头上,因为他觉得头晕,说道:“我一定要签字吗?”
“如果您愿意签就必须签,没有人强迫您。”
“不对,有人强迫我,您刚才就威胁说要暗杀我。”
“天晓得,大人,我没有威胁您,我只不过警告您,这是两码事。”
公爵说道:“拿笔来。”
他仿佛狠一狠心,把笔从伯爵手里拿过来,或者正确点说抢过来,签了自己的名字。
蒙梭罗用充满仇恨和希望的爇烈眼光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看见公爵把笔接到纸上的时候,他不得不把身子倚在桌子上,他的瞳孔仿佛随着公爵的笔在那里龙飞凤舞而扩大。
公爵签完以后,蒙梭罗说了一声:“啊!”
他一把将文件抢过来,动作之猛烈,正同公爵抢那支笔时相仿。他把文件折了折,放进衬衫和当时用来代替背心的丝缏之间,扣上紧身衣的扣子,把斗逢往身上盖了盖。
公爵惊讶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弄不明白他的那张苍白的脸上为什么会像闪电一样出现一丝狞笑。
蒙梭罗说道:“现在,大人,请您必须小心。”
公爵问道:“为什么?”
“晚上不要像刚才您所做的那样,带着奥利里满乱走。”“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是说,大人,您今晚去向一个女人求爱,这个女人的丈夫非常爱她,而且十分嫉妒……嫉妒到,说实话,他会杀死任何不经他允许而去接近他的妻子的人。”
“您说的那对夫妻就是您和您的妻子吧?”
“是的,大人,既然您一下子就猜了出来,我也不必否认了。”我已经娶了狄安娜-德-梅里朵尔,她是我的妻子,只要我活着,谁也别想碰她一个指头,即使是亲王也不行。您瞧,大人,为了使您对我的话确信不疑,我可以用我的名义按着这把匕首发誓。”
他一边说一边把匕首的刀锋几乎放到亲王的胸膛上,弗朗索瓦后退了一步,脸色气愤得泛白,说道:
“先生,您在威胁我。”
“不,亲王,我跟刚才一样,只是警告您而已。”
“警告我什么?”
“任何人都休想得到我的妻子!”
安茹公爵不由自主地叫嚷起来:“蠢货!我告诉您吧,您给我的警告太迟了,因为已经有人得到她了。”
蒙梭罗发出一下可怕的吼声,把两只手插进头发里。他结结巴巴地说:
“难道不是您吗?大人,难道不是您吗?”
他的手上仍然拿着匕首,只要把手一伸,就可以刺进亲王的胸膛。
弗朗索瓦后退一步,准备敲铃叫人,同时对他说:
“您疯了,伯爵。”
“不,我没有疯,我看得很清楚,我说话很有理智,我听得明白。您刚才对我说有人占有了我的妻子,您是这样说的。”
“我可以再说一遍。”
“告诉我这个人的名字,证明这是事实。”
“今天晚上谁拿着火枪在离您家门口二十步的地方埋伏着?”
“是我。”
“好呀!伯爵,就在这时候……”
“就在这时候……”
“一个男人正在您家里,说得正确点,正在您老婆的房间里。”
“您看见他进去了吗?”
“没有,我只看见他出来。”
“从大门出来吗?”
“从窗户出来。”
“您认出他是谁吗?”
公爵回答:“当然。”
蒙梭罗大喊:“说出他的名字来,说出他的名字来,大人,否则体怪我无礼。”
公爵抹了抹前额,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微笑。他说道:
“伯爵先生,我以亲王身份,以天主和我的灵魂的名义向您发誓,在一星期内我将告诉您占有您老婆的人是谁。”
蒙梭罗大声叫喊:“您肯发誓吗?”
“我肯发誓。”
蒙梭罗用手拍了拍胸前藏着亲王签了名字的文件的地方,说道:“好吧,大人,再等一个星期……一星期后您说,否则,您明白会有什么后果……”
“我现在能够对您说的,只是请您一星期以后再来。”
蒙梭罗说道:“这样也好,一星期以后我的体力会全部恢复,一个想报仇的人是需要他的全部体力的。”
他说完后就走了出去,临别时对亲王作了一个告别的手势,这手势看起来很容易当成是恫吓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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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在图内勒王宫附近溜达
这时候安茹公爵的侍卫官一个个都回到了巴黎。
如果说他们是满怀信心回到巴黎的,无论谁也不会相信。因为他们太熟悉国王、王弟和王太后的为人了,他们不敢希望在王室中会发生“一笑混恩仇”的事。
他们始终没有忘记国王的嬖幸们追捕他们的那一幕,他们也不肯相信在那次相当不愉快的事件以后,嬖幸们会欢迎他们凯旋归来。
因此他们是小心翼翼地偷偷溜进城里来的,他们一直武装到牙齿,随时准备对可疑的人物开火;在到达安茹公馆以前,他们对市民们拔剑以待达五十次之多,其实市民们没犯别的罪,只不过注视他们走过而已。尤其火气大的是昂特拉盖,他把他们的倒霉处境全部归罪于国王的嬖幸们,他决心在时机到来时用简洁而明确的话向嬖幸们说出来。
他把这个计划告诉了以善于谋略著称的里贝拉克,里贝拉克回答他说,要享受这样的乐趣,必须选择一两处离边境最近的地方。
昂特拉盖说道:“这一点可以想法子。”
公爵爇烈地欢迎他们。
因为他们是他的人,就像莫吉隆、凯吕斯、熊贝格和埃佩农几位先生是国王的人一样。
亲王开口就对他们说:
“朋友们,照目前情形看来,有人想谋害你们,现在流行这种接待方法,你们必须小心。”
昂特拉盖回答说:“我们准备好了,大人。我们要不要去见一见国王陛下以表达我们的敬意?因为如果我们一直躲躲闪闪,对安茹也不光彩,您以为怎样?”
公爵说道:“您说得对!去吧,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陪你们去。”
三个年轻侍从互相用眼光商量着,这时候比西走了进来,同他们一一拥抱。
比西说道:“喂!你们来得太迟了。可是我刚才没有听错吧?殿下是否想到卢佛宫去让人杀死,就像恺撒要到罗马的元老院去一样?请考虑一下吧,那些嬖幸先生们正在恨不得每人咬殿下一口呢。”
“可是,亲爱的朋友,我们正准备向这些先生们挑衅呢。”
比西笑了起来,说道:
“唔!唔!以后再说吧,以后再说吧。”
公爵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比西。
比西又说:“我们一起到卢佛宫,只我们几个去,殿下留下来到花园里去摘罂粟吧。”
弗朗索瓦假装十分高兴地笑了。事实是,他正在为他能免去这桩苦差使而庆幸呢。
几个安茹青年装扮得富丽堂皇。
他们都是大贵族,很乐意把父辈遗留下来的地产的收入,花在绸缎、丝绒和花边上。
他们聚在一起,就成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大集合,一路上引起路人的啧啧称羡;但是老百姓的嗅觉很灵敏,他们都猜到了,在这样盛装打扮的下面,蕴藏着几颗对国王的嬖幸们满怀仇恨的心。
亨利三世不肯接待这几位从安茹来的先生,他们在走廊里空等了。
把这消息告诉他们的,是凯吕斯、莫吉隆、熊贝格和埃佩农,这几位嬖幸彬彬有礼地走过来,向他们表示十二分的歉意。
由于比西尽可能躲在一边不露面,昂特拉盖开口说:
“啊!先生们,这消息真叫人不痛快,不过经过你们的嘴说出来,这不痛快也减少了不少。”
熊贝格说道:“先生们,诸位都是挺讲究礼貌的高尚人士。国王既不能接见你们,我们能不能把这场接见改变为到外面去溜达一会儿?”
昂特拉盖连忙说道:“啊!先生们,我们正要邀请你们啦。”比西轻轻地碰了碰昂特拉盖的手肘对他说:
“不要多说话,看他们怎样作法。”
凯吕斯作出寻找的样子说道:“我们要到哪儿去呀?”
熊贝格说道:“我知道靠近巴士底城堡附近有个地方挺不错。”
里贝拉克说道:“先生们,我们跟着你们走,请带路吧。”
于是国王的四个宠臣走出了卢佛宫,后面跟着四个安茹贵族。他们沿着码头向图内勒王宫以前围起来的空地走去,那空地当时是马市,地势平坦,周围种有几株矮小的树,东一处西一处有一些栅栏,用来拦马或者拴马。
一路上,八个贵族手挽手,谈笑风生,彼此十分客气,使市民们大为惊异。他们后悔刚才还对几个安茹青年喝采赞美,谁知他们竟同希律王的几个猪猡握手言欢了。
他们到达目的地。凯吕斯开口说:
“请看这地点多好,多僻静,脚踏在地上多平稳。”
昂特拉盖作了几次踏地进攻的击剑姿势,说道:“真的,的确很好。”
凯吕斯继续说:“好呀!这几位先生同我早就想过了,如果你们愿意,在这几天内陪我们到这儿来一次,以便充当你们的朋友比西的第二位助手,第三位助手,第四位助手,因为我们四个人已经荣幸地接受了比西先生的挑战了。”
几个安茹人不胜惊讶,比西对他们说:“这话不假。”
昂特拉盖喊起来:“他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起过!”
莫吉隆说道:“比西先生是知道什么事情值得一提,什么事情不值一提的。诸位安茹先生,你们接受吗?”
三个安茹青年异口同声地回答:“当然同意。我们感到不胜荣幸。”
熊贝格搓着手说道:“好极了。现在我们是否开始互相选择对手呢?”
里贝拉克十分激动地说:“我很喜欢这种方法,我们就来……”
比西打断他的话头:“不,这样做不公平。我们都有共同的愿望,因为我们都是得到天主启示的。我向你们保证,人的想法都是从天主那儿来的,因此,让天主给我们搭配吧。何况如果我们都同意第一个打赢的人可以攻击其他的人,那么怎样搭配也就无所谓了。”
几个嬖幸齐声应道:“必须这样,必须这样!”
“那么我们就更有理由模仿贺拉斯三兄弟[注]怞签决定了。”
凯吕斯沉吟着问:“他们三兄弟有怞过签吗?”
比西回答:“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们怞过的。”
“那么我们就模仿他们吧。”
比西又说:“慢着。在选定我们的对手之前,我们必须定下决斗的规则,否则对手选定以后再来谈决斗的条件是不妥当的。”
熊贝格说道:“条件很简单,就像圣吕克所说的那样,一直战斗到一方死亡为止。”
“当然。可是我们使用什么武器呢?”
比西说道:“我们使用长剑和匕首,我们大家对这两样武器都是训练有素的。”
凯吕斯问道:“不骑马吗?”
“干吗要骑马?有了一匹马反而碍手碍脚。”
“好,那就不骑马。”
“定在哪一天?”
“越早越好。”
埃佩农说道:“不行,我有许多事情要料理,还要立一张遗嘱,对不起,我要等一等……等上三天或者六天我们的斗志会被刺激得更加旺盛。”
比西带点讽刺地说:“这真是勇士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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