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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梭罗夫人

_39 大仲马(法)
被他问话的那个人大喊一声:“该死的畜生[注]这意思就是说我们安全了。”
安茹公爵一听不禁大吃一惊,叫道:“是您,亨利,是您救了我?”
贝亚恩人回答:“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我们不是亲戚吗?”
说完以后,他又环顾四周,仿佛在找同路回来的另一个人。
他问道:“阿格里帕,你在哪里?”
一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开过口的阿格里帕-洛奥比涅说道:‘哦在这里。好啊!如果您照这样子使用您的马……您得有许多马才行。”
纳瓦拉国王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发牢蚤了,只要剩下两匹马就行;这两匹马必须是充分休息过,津神饱满,能够一口气驮着我们跑它五十公里的,这就是我的全部要求。”
弗朗索瓦惴喘不安地问道:“妹夫,您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亨利回答:“您爱到哪里就到哪里,不过要行动迅速,阿格里的说得对,法兰西国王的马厩里良马比我的多得多,而且他相当富有,如果他想派人追我们的话,即使跑坏二十多匹马他也不在乎。”
弗朗索瓦问道:“我真的可以爱到哪里就到哪里吗?”
亨利回答:“当然,我只等候您的命令。”
“那么,就到昂爇去。”
“您想到昂爇去吗?很好,就到昂爇。不错,您到了那里就是到了家了。”
“您呢,妹夫?”
“我?既然您要到昂爇,快到昂爇时我就同您分手,我回纳瓦拉,我的好玛戈在等我回去,她一定会因我一夜未归而躁心了。”
弗朗索瓦说道:“没有人知道您到这儿来吗?”
“我来这儿是出售我妻子的三只钻戒。”
“是吗?很好。”
“同时也来打听一下神圣联盟是否会把我毁了。”
“您看见了,根本没有这回事。”
“是的,都是多亏了您的关系。”
“怎么!多亏了我?”
“是的,毫无疑问。当您知道这个组织是针对我的时候,您不是拒绝当它的领袖,而是同我的敌人沆瀣一气的话,我就完了。因此当我知道您由于拒绝当联盟领袖而被国王处罚入狱以后,我就发誓要将您救出来,我现在真的把您救出来了。”
安茹公爵心里想:“他老是那么单纯,老实说,我要是欺骗他,良心上会感到不安的。”
贝恩亚人微笑着说:“去安茹吧,大舅,去安茹吧。啊!吉兹先生,您以为您争取到了整个城市,事实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我现在派一个人陪您去,这个人有点碍手碍脚,您当心点吧!”
亨利所要求的那两匹津神饱满的马已经牵来,郎舅两人迅速上马,飞奔而去,后面跟着不住嘀咕着的阿格里帕-德-奥比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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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两个女友
当巴黎像开了锅似的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蒙梭罗夫人正以每天四十公里的速度,向着梅里朵尔城堡进发;她的父亲陪伴着她,还雇来了两个仆人做跟班,就像部队远征要有一些附属队伍跟着一样。
她也同经历过苦难的人那样,开始尝到宝贵自由的滋味。
乡间蔚蓝的天空,同巴士底狱黑色塔楼上面像永远悬挂着一块黑纱似的天空相比,迥然不同。初绿的树叶,像长缎带般美丽的道路,宛如起伏的波浪一直通到密林深处,这一切,在她看来,都是清新的和充满青春活力的,都是丰富多采和焕然一新的,仿佛她真的像她父亲所相信的那样,早已魂归离恨天,如今再重新还阳一样。
连年老的男爵也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看见他平稳地踏在马镫上,催促老马雅纳克前进的英姿,人家会以为这位庄严的贵族是一位年老的丈夫,伴送着他的年轻的未婚妻,一路上对她无微不至地关怀照料。
他们这次长途跋涉,所遇见的无非是日出日落,没有发生什么特殊事故,我们就不加赘述了。
有时明月的银光还照在旅馆房间的窗玻璃上,归心似箭的狄安娜就跳下床,叫醒男爵,摇醒在沉睡中的仆人,趁着月色继续赶路,目的是多走十里八里路,在狄安娜的心目中,这条道路真是悠长得没有尽头。
另一些时候,狄安娜在赶路中突然让骄傲地带头走着的雅纳克先走一步,然后又让两个仆人走过去,自己留在后面一个小山丘上,向着山谷深处眺望,看看有没有人跟踪他们……看见山谷阒无一人,只有三五成群的牛羊在放牧,或者只看见镇上的钟楼矗立在大路尽头以后,狄安娜赶回来,显得更加烦躁不安。
她的父亲一直在偷看她的动作,对她说道:
“别害怕,狄安娜。”
“怕什么?爸爸。”
“你不是在眺望蒙梭罗先生会不会跟踪前来吗?”
狄安娜稍作迟疑,又向后面望了一眼,答道:“啊!不错……是的,我在看他有没有追来。”
狄安娜就这样一路上提心吊胆,时而充满希望,时而失望,到了第八天傍晚,终于抵达了梅里朵尔城堡。圣吕克夫妇在吊桥上欢迎他们,男爵不在家,他们夫妇就成了城堡的主人。
于是他们四个人便开始了一种新生活,任何人如果读过维吉尔。昂居斯和特奥克里特[注]的书都会向往的那种生活。
男爵和圣吕克从早到晚打猎。管猎犬的仆从忙着追随他们的马蹄印策马奔跑。
经常可以看到猎犬像雪崩似的从山上冲下来追逐一只兔子或者狐狸,等到这群混乱喧闹的队伍风驰电掣地一闪而过进入密林以后,紧挨着坐在青苔上的狄安娜和冉娜,战栗了片刻以后,不久又在树荫下恢复她们的饱寒温情和神秘的谈话。
冉娜说道:“告诉我,把你在陰间所遇到的一切告诉我,因为对我们来说,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你瞧,盛开的山植花正在把最后一点残雪洒落在我们身上,接骨木正在发散醉人的香气。和暖的阳光在粗大的橡树枝干中嬉戏。周围一点风也没有,一个生物也没有,因为黄鹿听见刚才震天动地的声音早已逃走,狐狸也赶快躲回洞袕……你说吧,妹妹,告诉我吧。”
“我告诉你些什么呢?”
“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难道你非常幸福吗?……啊!我看见你的美丽眼睛上面有一层黑圈,你的脸颊上是珍珠似的苍白色,你的眉宇间露出隐隐约约的激动,你的嘴角想微笑而总笑不出来……狄安娜,你应该有许多话要对我说。”
“没有,没有。”
“你同蒙梭罗先生在一起……觉得幸福吗?”
狄安娜浑身一震
冉娜温柔地责备她说:“你瞧,还不快说真话!”
狄安娜说道:“同蒙梭罗在一起!为什么你要提这个名字?为什么在我们的树林里,在我们的百花园中,在我们的幸福时刻中,你要召唤这个优灵出现呢?
“好,现在我知道你的美丽的眼睛为什么要有黑目了,为什么这双眼睛要经常仰望上空了;可是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嘴角总是想微笑却又笑不成。”
狄安娜悲伤地摇了摇头。
冉娜用她的一条而雪白的臂膀搂住狄安娜的肩头继续说:“你对我说过,比西先生对你十分关心……”
狄安娜顿时满脸通红,红得连她的娇嫩的圆耳朵也像火烧一样。
冉娜说道:“比西先生是一个十分迷人的美男子。”
接着她就唱起赞美比西的歌谣来:
“一个专找碴儿的美男子,
他就是德-昂布瓦兹。”
狄安娜把脑袋靠在她的女朋友的怀里,也低声唱了起来,歌声比在树丛里歌唱的黄莺更甜蜜:
“他既温柔又忠贞可靠,
他就是勇敢的……”
冉娜接下去说:“比西!……把他的名字说出来吧,”冉娜一边说一边在她的女朋友的眼睛上吻了一下。
狄安娜蓦地说道:“异想天开想够了。比西先生根本不再想念狄安娜-德-梅里朵尔了。”
冉娜说道:“这很可能,不过我总觉得狄安娜-德-蒙梭罗很喜欢她。”
“不要这样说。”
“为什么?难道这样说你不高兴?”
狄安娜没有回答。
片刻以后,她才低声细气地说:“我已经对你说了,比西先生不再想念我……他做得对……啊!我太懦弱了……”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瞧,狄安娜,你又来痛哭流涕,抱怨自己了……你怎么能算是懦弱呢!你是我心目中的女英雄,你是被迫才这样做的。”
“我那时相信他……我当时只看见眼前的危险,脚下的深渊……现在,冉娜,我觉得这些危险根本微不足道,这些深渊,一个孩子一脚就可以跨过去。我太懦弱了;我告诉你。啊!我为什么不花点时间好好地想一想呢!……”
“你说的话我听起来像谜语。”
心神迷乱的狄安娜站了起来大声说:“不,不仅这样,那不是我的错,是他的错,冉娜,是他不愿意。我回忆起当时我认为非常可怕的情境,我在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我的父亲答应支持我,我仍然很害怕……他,他答应保护我……但是他的诺言不能叫我信服。安茹公爵同他作对,你还可以说,安茹公爵同蒙梭罗先生联合起来同他作对。可是,安茹公爵同蒙梭罗伯爵又有什么关系!一个人如果真想一件东西,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啊!就没有什么亲王或者主人可以阻止我。你瞧,冉娜,如果我爱上……”
越说越激动的狄安娜把背靠在一根橡树上,仿佛她的灵魂已经使她的躯体津疲力竭,无力支持一般。
“好了,好了,冷静点吧,亲爱的朋友,讲讲理吧……”
“我告诉你:我们太懦弱了。”
“我们……啊!狄安娜,你说的是谁呀?这个我们是很有说服力的,我亲爱的狄安娜……”
“我的意思是指我的父亲同我,我希望你不要弄错我的意思……我的父亲是一个有身份的贵族,本来可以去向国王说话;我呢,我是高傲的,我恨一个人时我就不怕他……可是你懂吗?这种懦怯的来由是我明白了他不爱我。”
冉娜大声说:“你真是自欺欺人!依我看来,你如果真的这样想,你就会去责备他不爱你了……可是你根本不这样想,你知道的情况恰恰相信,所以,”好温柔地骂了她的朋友一句,“你是一个伪君子。”
狄安娜走过来重新坐到冉娜身边,回答她说:“你在爱情上坚决不渝,终于得到了报偿。你是圣吕克不顾国王反对把你要过来的;你是圣吕克从巴黎社会中抢出来的;你也许曾被人家追赶过,可是你的爱抚使他的流亡和放逐都得到了报偿!”
调皮的冉娜加上一句说:“他得到的报偿太丰富了。”
“至于我,请你不要只顾自己,也为我想一想:这个爇情的年轻人自称爱我,我也曾吸引比西的视线落到我的身上,而这个比西是被人称为无人可以征服而且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困难的,我公开举行婚礼,我在整个宫廷众目睽睽之下出现,而他连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在埃及圣女教堂把自己托付给他,当时只有我们几个人,他有爇尔特律德和奥杜安老乡两人做他的同谋,我呢,自不用说,更是愿意帮助他的了……啊!我现在还在想,他当时为什么不把一匹马牵到教堂门口,用他的斗篷把我一卷,就把我带走呢!那时候,你懂吗?我觉得他为着我而痛苦万分,愁眉苦脸,我看见他的眼光无津打采,嘴唇苍白而且被爇病烧焦了。如果当时他要求我以一死来减轻他的痛苦,恢复他眼神的光彩,我真会不惜一死……可是,我走了,他连想也没有想到要挽留我。等一等,我还要说下去……啊!你不知道我多么痛苦……他知道我离开巴黎,回到梅里朵尔;他知道蒙梭罗先生……说起来我真害羞……知道蒙梭罗先生没有成为我的丈夫;他也知道我单独一个人回来,而一路上,亲爱的冉娜,我不停地回过头去张望,每分钟都希望能听到他追来的马蹄声,结果呢?什么也没有。我跟你说他再也不想念我了,法兰西国王的宫廷里许许多多标致的贵妇,我这个人不值得他到安茹来跑一趟,这些贵妇的一个微笑,就抵得上埋没在梅里朵尔的树丛里的一个外省姑娘一百句绵绵情话。现在你明白了吧?你相信了吧?我说得对不对?我是被人家遗忘了,看不起了,我的可怜的冉娜?”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橡树树枝响起了猛烈的折断声,古旧的墙头上滚下来一大团青苔和石灰末,跟着一个男子从常春藤和野桑树中间跳了下来,落到狄安娜的脚下。狄安娜发出了一声惊叫。
冉娜一看见这个人就认出了他是谁,她马上回避了。
比西跪在狄安娜面前,吻她的袍子的下摆,他恭敬地捧着她的袍子的双手都在哆嗦。他低声说:“您瞧,我不是来了吗?”
狄安娜也认出了伯爵的嗓音和微笑,这个幸福来得太突然,使她霎时间魂不守舍,气也透不过来,身不由已,张开双臂就倒到伯爵的怀抱里,失去了知觉。这位伯爵,一分钟以前还被她指责为无情无义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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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一对情侣
由于快活过度而昏迷不醒,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也没有太大的危险。当然,也有致死的例子,这是十分稀少的。
所以狄安娜不久就睁开了眼睛,她发觉自己在比西的怀抱里,因为比西不愿意把第一个见到狄安娜睁开眼的特权,让给圣吕克夫人。
狄安娜苏醒过来以后就喃喃地说:“啊!真可怕,伯爵,您使我们吓了一跳。”
比西等待的不是这样的话。
谁知道呢?男子一向是苛求的!比西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这种昏迷过去后来又醒过来的事,谁知道他除了说话以外,再期待些什么呢?
可是,狄安娜只是到此为止,没有别的言语动作,她甚至还轻轻地挣脱他的怀抱,回到她的女友身边。圣吕克夫人开始时很知趣,退走几步到大树底下;后来,像所有妇女一样,一对恋人重新和好的可爱情景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又轻轻地走回来,并不参加他们的谈话,却离他们相当近,可以一字不漏听到他们的每一句话。
比西问道:“夫人,难道您就这样接待我吗?”
狄安娜回说:“不,比西先生,因为您刚才做的事真是满怀深情,叫人感动……不过……”
比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求求您,不要说‘不过’好不好?……”一边说一边又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
“不,不,别这样,不要下跪,比西先生。”
伯爵双手合十说道:“就让我这样子求求您吧,很久以来我就梦想着能这样做了。”
“是的,为了这样做,您翻了墙头,这不仅对您身份不合适,而且有损我的名誉。”
“怎么会呢?”
“万一有人看见,怎么办?”
“谁会看见我呢?”
“我的猎手们,他们在不到一刻钟以前还在墙后面从矮树丛里走过。”
“啊!请放心吧,夫人,我一路小心躲藏着,没有人会看见我的。”
冉娜说道:“躲藏着!这真是富有传奇色彩,把经过情形告诉我们吧,比西先生。”
“首先,我在路上没有追上你们,这不是我的错,那是因为我走的是一条路,你走的是另一条。您经过朗布依埃,我走的夏特勒那边。其次,请您听我说完,然后判断您的可怜的比西是不是爇爱您:我不敢追上您,并不是因为我做不到。我考虑到老马雅纳克并不是在恋爱,没有什么理由可以鼓励它快点回到梅里朵尔;令尊有了您在身边,也不必拼命赶路。可是我不愿意当着令尊的面,当着您底下人的面同您见面,因为我照顾您的名誉,比您想象的要多得多,我一站一站地走过来,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
冉娜说道:“可怜的小伙子!因此,你看他真是瘦多了。”
比西继续说:“后来您到了昂爇,我在城效找了一家客店住下,躲在窗户后面看着您走过。”
狄安娜问道:“啊!我的天!您在昂爇是不是用真名字的?”
比西微笑着说:“您当我是什么人。当然不是用真名字-;我化装成一个行商,请您看一看我的桂皮包衣服吧,它不容易使我露出真面目来,因为许多呢绒商人和金银匠都爱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况且我有一种不安和匆忙的神色,很像一个采集草药的植物学家。总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注意到我。”
“比西,美男子比西,一连两天在外省居然没有人注意到您。在宫里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
狄安娜红着脸说道:“请继续说下去,伯爵,比方,您是怎样从城里到这儿来的。”
“我有两匹良种马,我骑上其中一匹,漫步走出城外,一路上观看招贴和招牌,一等到人们不注意我的时候,我立刻策马飞奔,只花了二十分钟,就跑完了十四公里,这是从城里到这儿的距离。进入梅里朵尔的树林以后,我辨认了一下方向,找到了花园的围墙,可是那围墙很长,非常长,花园也很开阔。昨天,我一连在围墙上探索了四个钟头,到处都爬上去看一看,总希望能够找到您。最后,我几乎要绝望了,才在傍晚时分看到了您,那时您正要走进屋子,男爵的两条大狗跟在您后面跳跃,圣吕克夫人拿着一只山鸫在引诱它们,高举着不让它们够得着。后来您就进去了。”
“我跳下去,奔到这儿来,您刚才还在这儿。我看见这儿的青苔已经被常去的足迹踏平,我因此想到您一定是常来这地方,有太阳的时候,这地方十分迷人。为了便于识别,我像狩猎一样,在这儿做下记号。我一边做一边叹气,因为这使我的心里很不好受……”
冉娜微笑着插进来说:“大概是因为没有这个习惯吧。”
“这一点我并不否认,夫人。我再说一遍,我一边做一边叹气,因为我的心里很不好受。我再踏上回城的路,我觉得十分疲乏,桂皮色的紧身衣也在爬树的时候弄破了。可是,尽管衣服破了,胸口郁闷,我的心里仍然充满快乐,因为我看见您了。”
冉娜说道:“您所说的一切我觉得十分值得赞赏。您克服了许多可怕的困难,真是又伟大又英勇。如果是我,我最害怕爬树,我就不会弄破这身衣服和这双白白净净的手,您瞧,您的手被荆棘划破了多少口子,多可怕啊。”
“这话不错。可是这样一来,我就无法见到她了。”
“相反,如果是我,我比您做得更好,我照样可以看见狄安娜-德-梅里朵尔,甚至见到圣吕克夫人。”
比西急忙问道:“您有什么好办法?”
“我会径直地来到梅里朵尔城堡,从大门进来。男爵先生会拥抱我,蒙梭罗夫人在吃饭时会请我坐在她身边,圣吕克先生会多方招待我,圣吕克夫人同我作些字谜游戏。这是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事情,而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却是恋爱的人所最想不到的。”
比西微笑着摇了摇头,向狄安娜扫了一眼。
他说道:“啊!不行,不行。您说的办法谁都可以做,唯独我不行。”
狄安娜像个孩子似的涨红了脸,她的眼睛和嘴角露出同样的眼神和微笑。
冉娜说道:“我不懂!照您这样说,我对礼貌是一窍不通了!”
比西摇摇头说道:“不行!我不能到城堡来!她是个有夫之妇,男爵先生对自己的女婿,不管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总负有严格管教女儿的责任。”
冉娜说道:“好呀!您给我上了一堂礼仪课,谢谢您,比西先生;我也真该上这堂课,因为它教会了我,在疯子谈话的时候不该插嘴。”
狄安娜惊讶地问:“疯子?”
圣吕克夫人说道:“疯子,或者情侣,反正一样,因此……”
她在狄安娜的额上亲了一下,向比西行屈膝礼,转身走了。
狄安娜想抓住她的手把她留下,可是比西抓住了狄安娜的另一只手,狄安娜无法脱身,只好让她的女友走了。
现在只剩下比西同狄安娜两个人。
狄安娜眼望着圣吕克夫人一边采摘鲜花一边远去,她羞红满脸,又坐了下来。
比西在她的脚下躺了下来。
他说道:“我做得对,夫人,是吗?您赞成我的做法吗?”
狄安娜说道:“我不会装假,何况您深知我心,是的,我赞成您的做法,不过,我的宽容也到此为止。我刚才想念您,呼唤您,是缺乏理智的犯罪行为。”
“我的天!狄安娜,您在说些什么?”
“唉!伯爵,我说的是实话!蒙梭罗先生把我迫成这样,我有权利使他不幸,可是我行使这个权利,只能以我不同时给另一个人幸福为前提。我可以拒绝同他见面,可以不爱他,不给他以笑脸;可是如果把这一切给了另一个人,我就对不住他了,不管怎样,他总是我的主人。”
比西耐心地听完了这堂道德课,由于狄安娜风度优雅,宽厚温和,所以这堂课倒也不觉得严厉。
他说道:“现在该轮到我发言了吧?”
狄安娜回答:“请说吧。”
“坦率地说吗?”
“说吧!”
“好吧少夫人,您刚才所说的一番话,没有一句是您的心里话。”
“怎么?”
“夫人,请您耐心听我说,您刚才不是看见我非常耐心地听您说话吗?夫人,您的话完全是诡辩。”
狄安娜作了一个否定的手势。
比西继续说:“您给我上的道德课,只是一些没有实用价值的陈词滥调。夫人,我给您说些老实话来代替您的诡辩吧。您说这个人是您的主人,我请问您,这个人是您自己选择的吗?不是,是命运强加于您的,而您忍受了。现在我问您,您愿意终身忍受这种卑鄙行为所带来的一切痛苦吗?如果不愿,就让我来拯救您。”
狄安娜张开嘴巴想说话,比西作个手势阻止她。
伯爵说道:“啊!我知道您要怎样回答我。您会说,如果我向蒙梭罗先生挑衅并且杀死了他,您将永远不再见我……好吧,我会因今生不能再见到您而痛苦地死去,可是您会自由地活下去,您会幸福地活下去,您会使另一个追求您的男子得到幸福,而他在快活之余有时会给我祝福,并且说一句:谢谢!比西!谢谢!谢谢您把我们从蒙梭罗这个坏家伙的手里解救出来。您自己,狄安娜,您在我生前不敢感谢我,您在我死后也会感谢我。”
少妇抓住伯爵的手,温情脉脉地紧紧握住。
她说道:“比西,您还没有向我恳求,已经在向我威胁了。”
“威胁您?啊!天主给我作证,天主最理解我的意图。狄安娜,我过于爇烈地爱您,使得我的行为与众不同。我知道您爱我。我的天哪!请您不要否认了,如果您这样做,就同那些言行不一致的俗人一样了。我知道您爱我,因为您自己已经承认。而且,您知道吗?像我这样的爱情有如太阳般光芒四射,碰到每一颗心都能使它充满生机。因此,我既不向您恳求,我也不会被绝望毁灭掉。不,我要跪在您的膝下吻您的膝盖,我要把右手按在从来没有因利害关系或者害怕而说过谎的心胸上对您说:狄安娜,我爱您,我这一生永远爱您!狄安娜,我要向天发誓我将为您而死,我要在爱您中死去。如果您还对我说:您走吧,不要夺走别人的幸福,我会立刻从我感到非常幸福的位置上站起来,毫无叹息,毫无表示地离去。不过,我会深深地向您敬礼,同时对我自己说:这个女人不爱我,她永远也不会爱我。然后离您而去,您永远也不会再见到我。可是由于我对您的忠诚远远超过我对您的爱,我确信自己不会得到幸福,仍然希望看到您能幸福,又由于我不愿夺取别人的幸福,我就有权牺牲自己的生命,来夺取他的生命。这就是我要做的事,夫人,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害怕您要永远当奴隶,害怕给了您一个借口,您可以使那些爱您的正直的人们感到不幸。”
比西在说这番话的时候非常激动,狄安娜从他的炯炯发光而且正直诚实的眼神中看出来他的决心非常坚强。她明白他说得出,做得到;他的说话会毫无疑问地变为实际的行动,就像四月的残雪遇到春日的阳光就必然溶化一样,她的严厉态度也在这像火焰似的眼光下熔化了。
她说道:“好吧!感谢您这番激烈的说话,我的朋友。您使我依了您而不感到良心的责备,这是您对我关心体贴的又一表现。现在告诉我,您是否像您所说的那样,永远爱我,至死不渝?现在告诉我,您是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并非真心爱我,总有一天会使我感到没有接受蒙梭罗先生的爱而可耻地悔恨?不,我对您不谈什么条件,我认输了,我依了您,我是您的人了,比西,至少从爱情上说,我是属于您的。留下来吧,朋友,现在既然您我的生命已经合而为一,请您守卫着我们吧。”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狄安娜将她又白皙又细长的一只手搁到比西的肩上,把另一只手伸给他,比西接过来,充满柔情地把自己的嘴唇紧贴上去。狄安娜承受了他爇烈的一吻,不由得战栗起来。
这时候响起了冉娜的轻微脚步声,还听见她故意咳了两声。
她带来了一束刚刚开放的鲜花,和春天的第一只刚从蛹壳里脱身而出的蝴蝶,翅膀作红黑色。
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本能地松了开来。
冉娜早已看到了他们的动作,她说道:
“对不起,好朋友,打扰你们了。不过现在我们必须回去,否则人家就要来找我们了。伯爵先生,请您回去骑您那匹半小时可以跑十六公里的良马吧,我们要尽可能慢地走回家去,家里离这里只有一百五十步远,我们一路上有许多话要谈呢。比西先生,您的固执使您失去在城堡美餐一顿的机会,这顿饭可美啦,对一个刚骑过马和翻过墙头的人来说,就更可口了;我们在饭桌上可以大开玩笑,还不算您同狄安娜可以眉来眼去,使得您心痒难熬。走吧,狄安娜,我们回去吧。”
冉娜抓住她的女友的臂膀,稍微使点劲,要把她拉走。
比西微笑着注视她们。狄安娜半个身子仍然向他侧着,把一只手伸过去给他。
他走到她们身边,问道:
“您要对我说的话,就是这些吗?”
狄安娜答道:“明天见,不是说好了吗?”
“只在明天见吗?”
“明天也见,天天都见。”
比西禁不住发出了一下快乐的低喊声;他吻了吻狄安娜的手,然后最后一次向两个女人道别,就走了,或者正确点说,就逃走了。
因为他觉得他需要很强的意志力,才能同他一直以为没有希望再见的意中人分手。
狄安娜一直目送他到树林深处,一边用手挽住女友的臂膀站在那里,一边倾听他的脚步声,直到听不见为止。
比西完全消失以后,冉娜说道:“好了,狄安娜,现在你愿意同我谈一谈了吧?”
狄安娜像从梦中惊醒那样,慌乱地说道:“啊,是的,我在听你说。”
“那好!明天我要同圣吕克和你爸爸一同去打猎。”
“怎么!你把我一个人留在城堡里?”
冉娜说道:“亲爱的朋友,你听我说,我也有我的道德诫条,有些事我是不会同意去做的。”
蒙梭罗夫人脸色发白,大声说道:“啊!冉娜,你怎么能对我说这些无情的话呢?我是你的朋友啊!”
冉娜依然不动声色地说:“没有哪个朋友能忍受下去,我不能继续这样了。”
狄安娜眼泪汪汪地说:“我本来以为你是爱我的,可是你却刺伤了我的心;你说你不能继续这样了,你的意思指继续什么?”
冉娜在狄安娜的耳边轻轻地说:“继续嘛,继续妨害你们一对可怜的情侣自由自在地谈情说爱。”
说完她扑哧一声笑了,狄安娜把她一把搂在怀里,在她的眉开眼笑的脸上吻个不止。
她还在狄安娜怀里的时候,狩猎队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响起来了。
冉娜说道:“走吧,他们在叫唤我们了,可怜的圣吕克一定是等得不耐烦了。不要对他冷酷无情,如同我对你的那位穿肉桂色上衣的意中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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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有人出三百金币要买比西的马,比西将马免费赠送
第二天一早,昂爇城里最早起来的市民还没有进早餐的时候,比西便动身了。
他在路上不是奔跑,而是纵马飞翔。
狄安娜登上城堡的一个平台,从那里她可以看见绿草丛中蜿蜒通过的那条白色曲折的道路。
她看见远方有一个黑点像流星似的向着这里飞来,留下后边的道路,像卷曲的绸带似的,越放越长。
她马上走下平台,目的是不让比西久等,而且让他知道她在等他。
阳光刚刚到达大橡树的树梢,草上缀满露珠。远处山上响起了圣吕克吹的号角声,那是冉娜叫他吹的,目的是叫狄安娜记住她的功劳:她让狄安娜一个人单独留下了。
狄安娜的心中充满了动人心弦的爇烈的欢乐,她觉得自己沉浸在自己的青春、美丽和爱情中,有时,在奔跑中,她仿佛觉得她的灵魂已经展开双翼把她的躯体带到天主身边。
可是从房子到他们优会的地方路途很长,狄安娜的一双小脚在茂密的草丛中奔走得累极了,有好几次她上气不接下气,都喘不过气来了。因此,等到她到达优会地点的时候,比西已经爬到墙顶,正在往下跳。
他看见她在奔跑,她欢乐地低声喊了一下,他张开双臂迎着她走过来,她双手捂着胸膛扑倒在他的怀里。他们清晨的见面礼,就是长时间的、爇烈的拥抱。
他们有什么话要说呢?他们在相爱,这就够了。
他们有什么要去思索的呢?他们互相注视着对方,这就够了。他们有什么要希冀的呢?他们现在并排坐着,手拉着手,这就够了。
一天的光陰,像一小时那样快就过去了。
狄安娜第一个从充满幸福的甜蜜的梦中醒了过来,比西紧紧地拥抱着她,对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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