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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戈王后

_25 大仲马(法)
因此,大家从四面八方叫着:
“瞧呀,瞧那个红头发?是他招了供,是他把什么都说出来了;这是一个胆小鬼,他害另一个人送掉性命。那另一个人,是条好汉,什么也没有供认。”
两个年轻人听得很清楚,一个是受到赞扬,另一个是被人辱骂,在他们悲伤地向前进的时候,赞扬和辱骂都一直陪伴着他们。拉莫尔紧握着他朋友的双手,这个皮埃蒙特人的脸上露出崇高的蔑视的神情,他在肮脏的双轮运货车上面望着那些愚蠢的人,好象站在一辆凯旋车上望着他们一样。
厄运完成了它的卓越的业绩,使柯柯纳的脸显得无比高贵,仿佛死亡将把他的灵魂列入神的行列。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吗?”拉莫尔问;“我已经支持不住了,朋友,我相信我就要昏过去了。”
“等一等,等一等,拉莫尔,我们就要经过蒂宗街,到达破钟街了,瞧呀,你稍稍瞧一瞧呀。”
“啊,把我扶起来,把我扶起来,让我再看一眼这所令人幸福的房子。”
柯柯纳伸出手去,碰到刽子手的肩膀。刽子手坐在双轮运货车的前部,驾着马。
“师傅,”柯柯纳对他说,“请帮我们一个忙,到了蒂宗街的对面,车子停一会儿。”
卡博什点点头表示同意,到了蒂宗街的对面,他让车子停了下来。
拉莫尔靠了柯柯纳的帮助,用力地站起来,泪眼模糊地望着那所寂静无声的、给封闭起来的小房屋,它就象一座坟墓一样。
他叹息了一声,挺起了胸膛。
“永别啦,”他低声自语;“永别啦,青春,爱情,生活。”
他无力地垂下头来。
“勇敢些!”柯柯纳说,“我们也许在天上能重新得到这一切。”
“你相信吗?”拉莫尔低低地说。
“我相信,因为神父对我说过这些,尤其是因为我希望能够实现。可是,我的朋友,你别昏迷过去!那些对我们看的混蛋在笑我们呢。”
卡博什听了这后面几句话,就用一只手鞭打马,另一只手向柯柯纳送过去一小块浸透诱导剂的海绵,药剂非常凶,拉莫尔嗅过以后,再拿来擦擦太阳穴,立刻就觉得人很凉爽,有了活力。
“啊!”拉莫尔说,“我恢复了体力啦。”
他吻挂在他头颈上的金链圣物盒。
到了沿河街转角的地方,绕过亨利二世建造的那幢可爱小巧的建筑物,就看得见斩首台象一个光秃秃的、沾满鲜血的平台立在那儿。这个平台比所有人的头都高。
“朋友,”拉莫尔说,“我希望先死。”
柯柯纳第二次用手碰刽子手的肩膀。
“什么事,我的绅士?”刽子手转过身来问。
“好汉子,”柯柯纳说,“你一心要使我高兴,对不对?无论如何,你是对我说过的。”
“是的,我再对您说一遍。”
“我的朋友比我受的苦大,所以他没有多少力气……”
“怎么样?”
“是这样,他对我说,他要是看到我先死,会感到万分痛苦?况且,如果我先死,就没有人把他抱到斩首台上去。”
“好,好,”卡博什用手背揩着眼泪,说;“请放心,会照您指望的做的。”
“就一下子,对不对?”皮埃蒙特人低声问道。
“就一下子。”
“很好……如果您要再干的话,那就对我再干吧。”
双轮运货车停住,到目的地了。柯柯纳把帽子戴到头上。
一阵象海浪一样的喧哗声在拉莫尔的耳边响着。他想站起来,可是没有力气,要卡博什和柯柯纳扶起他。
广场上挤满了人头,市政厅的梯级好象满布观众的圆形剧场。每扇窗子都露出一张张眼光好象冒火的激动的脸。
那个英俊的年轻人双腿折断,简直站不住,可是还使尽力气,自己向斩首台上走去,大家见到这场面,都叫喊起来,那就象一致发出的悲痛的呼喊。男人们怒吼着,女人们都悲哀地叹息。
“这是朝廷中最有绅士气派的人里的一位,”男人们说,“他不应该死在圣让河滩广场,应该死在克莱刻草地①。”
————————
①克莱刻草地,是巴黎当时最有名的决斗场。
————————
“他多漂亮呀!他脸色多么苍白呀!”女人们说;“这就是那个什么也没有说的人。”
“朋友,。”“拉莫尔说,“我支撑不住了!抱我走吧!”
“等一等,”柯柯纳说。
他向刽子手做了个手势,刽子手闪开了,然后,他弯下身子,把拉莫尔抱到怀里,就象抱一个小孩一样。他抱着这沉重的身体,稳步地走上那座平台的梯子,把拉莫尔放下来,四周的人群响起一片疯狂的叫声和鼓掌声。
柯柯纳高举起帽子,向大家行礼。
然后,他把帽子丢在斩首台上他身边的地方。
“朝我们四周望望,”拉莫尔说,“你没有在某个地方看见她们吗?”
柯柯纳向广场的周围缓缓地看了一圈,他的眼光落到一个地点,他不再动了,眼睛也不再东瞧西瞧了。他伸出手去碰碰他的朋友的肩膀。
“你看,”他说,“你看那座小塔的窗子。”
他用另一只手指给拉莫尔看邢座小建筑物,它今天还立在藤篮街和绵羊街中间,是过去许多世纪留下来的遗物。
两个穿着黑衣服的女人,不是靠着窗口,而是稍稍在窗口里面一些,紧紧靠在一起。
“啊!”拉莫尔说,“我只怕一件事,就是没有再见到她一面便死去。我又看到她了,我可以死而无憾了。”
他的眼睛贪婪地盯住那扇小窗户望着,他把那个圣物盒放到嘴上,不住地吻着。
柯柯纳非常潇洒风雅地向两个女人行礼,就象在沙龙里面一样。
她们摇晃她们的给泪水湿透的手帕,来回答他的行礼。
卡博什用手指碰碰柯柯纳的肩膀,同时对他便了一个意昧深长的眼色。
“是的,是的,”皮埃蒙特人说。
于是他向拉莫尔转过身来,对他说道:
“拥抱我,好好地去死吧。这没有什么困难,朋友,你是这样勇敢!”
“啊,”拉莫尔说,“我无法这样好好地死去,我太痛苦了!”
神父走过来,递给拉莫尔一个有耶稣像的十字架。拉莫尔微笑着把他手上拿的圣物盒给他看。
“不管怎样,”神父说,“向那位曾经遭受过您将遭受的痛苦的人请求给您力量吧。”
拉莫尔吻基督的脚,他说:
“请替我请仁慈圣母会的修女为我祷告。”
“快一些,快一些,拉莫尔,”柯柯纳说,“你叫我这样痛苦,我觉得支持不住了。”
“我准备好了,”拉莫尔说。
“您能把您的头伸得非常直吗?”卡博什说,他已经在跪着的拉莫尔背后把剑准备好了。
“我希望能,”拉莫尔说。
“那就一切都会顺利。”
“不过您,”拉莫尔说,“您不要忘记我向您要求过的事,这个圣物盒会给您打开那些门的。”
“您放心。可是您尽量把头伸直。”
拉莫尔伸直头颈,眼睛向那座小塔望去。
“永别了,玛格丽特,”他说,“愿……”
他没有说完,卡博什用飞快闪亮的利刃剑,象闪电一样,一下子就使脑袋落下来,滚到柯柯纳的脚跟前。
身体宁静地躺着,就象在睡觉。
成千上万的叫喊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叫喊声回荡着,在所有的女人的声音当中,柯柯纳好象听到有一个声音比其它一切声音更加显得悲痛。
“谢谢,我尊敬的朋友,谢谢,”柯柯纳说,他第三次把手伸向刽子手。
“我的孩子,”神父对柯柯纳说,“您没有什么话要对天主说吗?”
“的确没有,我的神父,”皮埃蒙特人说,“我应该对他说的话,昨天我已经对您全说了。”
随后他转身向卡博什说:
“好啦,刽子手,我的最后的朋友,再帮一次忙。”
在他跪下以前,他向人群环视了一遍,他的眼光宁静从容,一阵低低的赞叹声送到他的耳朵里,使他的自尊心得到很大的满足。他抱住他朋友的脑袋,在紫色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然后向那座小塔最后望了一眼,跪了下来,同时,一直把那个他最心爱的脑袋拖在手上。
“该我了,”他说。
他还没有说完这几个字,卡博什就使他的脑袋飞了起来。
干完这一下,这个可敬的人不禁全身痉挛性地颤抖。
“结束得正是时候,”他喃喃地说,“可怜的孩子!”
他费劲地从拉莫尔的收缩的双手里拿出那只金圣物盒,接着把他的披风盖在两具悲惨的尸休上,双轮运货车要装着它们到他家里去。
一场热闹结束了,人群纷纷散开。
六十一 示众塔
黑夜降临到由于到处传播的这次死刑的新闻依旧在颤动着的城市,那些从一张张嘴传开去的有关细节,使得每家人家愉快的晚饭时光都蒙上了阴郁的色彩。
可是,和沉默凄凉的城市完全相反,卢佛宫里却是灯火辉煌,人声嘈杂,一片兴高采烈的气氛。因为宫里正在举行盛大的舞会,这是查理九世指示举行的,他在下晚上举行舞会的命令的同时,也下了在早晨处决犯人的命令。
纳瓦拉王后从前一天晚上起,就接到要她参加舞会的命令。她抱着拉莫尔和柯柯纳夜里将会越狱的希望,坚信拯救他俩的所有措施都万无一失,所以回答她的哥哥说,她将遵照他的愿望参加。
可是,自从小教堂的那一幕使她失去全部希望以后,自从她怀着对她一生中感受到的最伟大最深沉的爱情的最后的怜悯,亲眼目睹死刑的执行以后,她决定不管是请求也好,威胁也好,都不能叫她在圣让河滩广场看到那一场悲惨的聚会的同一天里参加卢佛宫的欢乐的舞会。
查理九世国王在这一天又一次显示出他具有坚强的毅力,那也许是任何人都赶不上他的。他卧床半个月,象一个垂危的病人一样虚弱,面色又象一具死尸一样灰白,但是他五点钟左右就起了床,穿上他最华丽的衣服。其实他在梳洗的时候,昏倒过三次。
将近八点钟的光景,他询问他的妹妹的动静,要了解别人有否见到她,是否知道她在做什么。没有人能回答他,因为王后在十一点钟左右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了,而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何人去也不开门。
可是,对查理来说,是没有什么门打不开的。他靠在南塞先生的胳膊上,向纳瓦拉王后的套房走去,然后,突然从秘密过道的门走进了她的房间。
虽然他预料会看到一幕悲惨的情景,心里事先做好了准备,可是现在他看到的要比他想象的可悲得多。
玛格丽特象半死过去一样,躺在一张长椅上,头埋在靠垫里,没有在哭,也没有在祷告;但是从她回来以后,她一直象一个临死的人那样,发出嘶哑的喘气声。
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昂利埃特·德·内韦尔这个什么也不畏惧的女人人事不知地睡在地毯上。她从河滩广场回来以后,和玛格丽特一样,已经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可怜的吉路娜从这个人身边走到那个人面前,不敢对她们说一句安慰的话。
在随着那些巨大的灾难而来的极度悲痛之中,人们总是珍惜自已的痛苦,就象珍惜自己的财宝一样,谁要是试图分去它们极少的一部分,都会被看作是敌人。
查理九世推开了门,把南塞留在过道里。他走进去的时候,面色发白,浑身哆嗦。
两千女人谁也没有看到他。只有吉洛娜一个人,这时候正忙着照顾昂利埃特,她跪着一条腿,抬起头来,惊恐地望着国王。
国王做了个手势,她站了起来,行了个屈膝礼,走出去了。
查理于是向玛格丽特走过去,默默地望着她一会儿,然后用他平时不大可能有的声调说:
“玛戈!我的妹妹!”
年轻女人战栗了一下,坐了起来。
“陛下,”她说。
“好了,我的妹妹,勇敢些l’
玛格丽特两跟朝天花板看。
“是的,”查理说,“我全知道了,不过你听我说。”
纳瓦拉王后做了个动作,表示她在听着。
“你答应过我来参加舞会的,”查理说。
“我吗!”玛格丽特嚷道。
“对,因为你答应过,大家都在等你;因此,如果你不来的话,别人看不到你就会感到惊讶。”
“原谅我,我的哥哥,”玛格丽特说;“您看得出来,我身体很不舒服。”
“勉强支撑一下吧。”
玛格丽特一刹那间好象要努力鼓起勇气似的,可是接着就突然泄了气,她的头又无力地靠到垫子上。
“不,不,我不去,”她说。
查理握住了她的手,坐到她的长椅上,对她说:
“你刚刚失去了一个朋友,我知道,玛戈;不过,你瞧我,我不是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吗!还加上我的母亲!你,你可以成天象现在这样自在地哭,而我是,就在我最最痛苦的时候,我都一直得装出一副笑容。你人不舒服,瞧我!我要死了。好啦,玛戈,勇敢些!我的妹妹,我以我们的荣誉的名义向你请求!我们背负着我们家族的声誉,就象背负着一个苦恼的十字架,我们背着它,如同一直走到髑髅地的耶鲜基督①!如果在路上我们象他那样跌倒了,就跟他一样地勇敢顺从地再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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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据《新约·约翰福音》,耶稣背十字架到髑髅地,死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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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的天主,我的天主!”玛格丽特喊道。
“是的,”查理跟随着他自己的思想说,“是的,牺牲是艰辛的,我的妹妹;可是,每个人都在作出牺牲,有些人用他们的幸福,有些人用他们的生命。你相信不相信,我活了二十五岁,又坐在世界上最高贵的宝座上,我不为死感到懊恼吗?是的,瞧着我……我的眼睛,我的脸色,我的嘴唇,都象一个快要死的人,这是真的;可是,我的微笑,……是不是我的微笑不会让人相信我还有信心?不过,过一个星期,最多一个月,我的妹妹,你将会为我哭泣,就象为今天死去的那个人哭泣一样。”
“我的哥哥!……”玛格丽特叫了一声,同时抱住查理的脖子。
“来,穿好衣服,亲爱的玛格丽特,”国王说;“把你苍白的脸色掩饰起来,去舞会上露面吧。我刚刚吩咐过,叫他们把配得上你的美貌的新的宝石和服饰送来给你。”
“啊!钻石,长袍,”玛格丽特说,“这些东西现在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生命是长久的,玛格丽特,”查理微笑着说,“至少对你是这样。”
“绝不会!绝不会!”
“我的妹妹,你记住一件事情:有时候,抑制住、或者不如说掩盖住自己的痛苦,这是对死者最大的尊敬。”
“是这样,陛下!”玛格丽特颤抖着说,“我去。”
一滴眼泪立刻给查理的发干的眼皮吞下去,润湿了他的眼睛。
他向他的妹妹俯下身去,叻了一下她的前额,然后走到昂利埃特面前站住了一会儿,她既没有看见他,也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他说了一句:
“可怜的女人!”
接着他静悄悄地出去了。
国王走后,有好几个年轻侍从拿着箱子和首饰匣走进来。
玛格丽特做了个手势,要他们全都放在地上。
年轻侍从走了出去,只剩下吉洛娜一个人。
“你替我准备好一切我应该穿的衣服,吉洛娜,”玛格丽特说。
年轻姑娘带着惊奇的神情望着她的女主人。
“是的,”玛格丽特用一种很难表达出内心悲痛的语气说,“是的,我要穿上漂亮服装,我要去参加舞会,他们在那儿等着我。你赶快一些!这一天可够圆满的了:早上在河滩广场举行盛会,晚上在卢佛宫举行盛会。”
“公爵夫人呢?”吉洛娜闻。
“啊!她吗,她太幸运了,她可以留在这儿;她可以哭,她可以自在地悲痛。她不是国王的女儿、国王的妻子、国王的妹妹。她不是王后。帮我来穿衣服吧,吉洛娜。”
年轻姑娘遵照吩咐替她打扮。那些首饰都是最出色的,长裙也是最华丽的,玛格丽特从来也没有象现在这样漂亮过。
她对着镜子照自己。
“我的哥哥说得有道理,”她说,“人,真是一样十分可怜的东西。”
这时候吉洛娜回来了。
“夫人,”她说,“有一个男人请求见您。”
“见我?”
“是的,见您。”
“这个男人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可是他的外貌很可怕,只要看他一眼就吓得我全身发抖。”
“去问问他叫什么名字,”玛格丽特面色变得苍白,说。
吉洛娜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了。
“他不愿意告诉我他的名字,夫人,可是他请求我把这个交给您。”
吉洛娜把一只圣物盒送给玛格丽特,那是玛格丽特在昨天晚上送给拉莫尔的。
“啊!叫他进来,叫他进来,”王后赶快说。
她面色变得更加苍白,全身冰凉,以前她还没有象这样过。
沉重的脚步震动着地板。回音想必因为要重复这样的脚步声音感到气愤,就在天花板底下低沉地响着。一个男人在门口出现了。
“您是……?”王后说。
“这个人有一天曾经在蒙福孔附近遇到过您,后来在他的双轮运货车上带了两位受伤的绅士到卢佛宫来。”
“是的,是的,我认出您来了,您是卡博什师傅。”
“巴黎司法管辖区的刽子手,夫人。”
这是昂利埃特一个小时以来听见的唯一的一句话,虽然在她周围别人已经说过许多话。她从抱着头的两只手里伸出脸色发白的头来,用她那翠绿的眼睛望着那个刽子手,从她那双眼睛里仿佛射出了双倍的光芒。
“您来是……?”玛格丽特颤抖地说。
“是请您能想到您对两位绅士中的年轻的一位的诺言,就是他要我把这个圣物盒还给您。您还记得那个诺言吗,夫人?”
“啊,是的,是的,”王后大声说,“高尚的亡灵历来都会得到最称心的满足。它在哪儿?”
“它和他的身体都在我那儿。”
“在您那儿?为什么您不把它带来?”
“我可能在卢佛宫的宫门口就给人捉住,他们会强迫我掀起我的披风,如果他们在披风底下看到一个人头,他们会怎么说呢?”
“这是真的,把它放在您那儿吧,我明天去取它。”
“明天,夫人,明天,”卡博什师傅说,“也许会太迟了。”
“为什么?”
“因为太后为了她的魔法实验,要我一有新斩下来的犯人的头就给她留两个。”
“啊!这是亵渎!我们心爱的人的头呀!昂利埃特,”玛格丽特向她的女友跑过去,叫道,她发现她已经站起来,好象脚上刚刚装上了弹簧一样;“昂利埃特,我的天使,你听见这个人说的话啦?”
“是的,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应该跟他一起去。”
接着,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随着这声叫喊,两位遭到巨大不幸的女人都恢复了勇气。
“啊!我现在很好了,”她说,“我几乎死过去了。”
这时候,玛格丽特在她的裸露的肩膀上披上一件丝绒披风。
“来,来,”她说,“我们再去见他们一次。”
玛格丽特吩咐关上所有的房门,把轿子带到小暗门的门口,然后,她扶着昂利埃特从秘密通道走下去,同时对卡博什示意,要他跟在后面。
轿子等在楼下门口,在宫门口,卡博什的差役提着一盏灯候在那儿。
玛格丽特的轿夫都是又聋又哑的心腹,他们比牲口还可靠。
轿子由卡博什和那个提着灯的差役领路,走了十来分钟以后,停住了。
刽子手打开轿子门,那个差役向前面跑去。
玛格丽特走下轿子,又扶内韦尔公爵夫人下轿。巨大的悲痛紧紧压在她们俩的心头,但是健壮的玛格丽特显得非常坚强。
示众塔耸立在两个女人前面,就象一个阴暗丑陋的巨人,塔顶两个枪眼里射出红色的光芒。
那个差役又在门口出现了。
“你们可以进来了,夫人们,”卡博什说,“塔里的人全都睡了。”
就在这时候,两个枪眼里的灯光都熄灭了。
两个女人紧紧挨在一起,穿过一道尖形的小门,在黑暗中走在潮湿的粗糙的石板地上。她们看到在一个曲折的过道的尽头出现一道亮光。她们披长相丑恶的房主人带领着,向这一边走,门在她们后边关上了。
卡博什手上拿着一支火把,领着她们走进一间低矮的、烟雾腾腾的房间。在这间房间当中,是一张放着三副餐具和吃剩下来的晚饭的台子。这三副餐具无疑是刽子手、他的妻子和他的主要助手用的。
在最显服的地方的墙上,钉着一张盖着御玺的羊皮纸。这是国王颁发的执行绞刑的特许证。
在一个角落里,有一把长把手的长剑。这是闪着正义的光芒的剑。
在房间里到处还看得到一些粗劣的图画,上面画的是被各种酷刑杀害了的圣徒。
一走进屋里,卡博什就深深地鞠躬,说道:
“如果我胆敢进入卢佛宫,把您领到这儿来,陛下将会原谅我。可是,这是那位绅士的最后的、明确的愿望,所以我不得不……”
“师傅,您做得对,您做得对,”玛格丽特说,“这是对您的热忱的报管。”
卡博什忧郁地望望玛格丽特刚刚放到台子上的装满金币的钱袋。
“金币!总是金币!”他低声说。“咳!夫人,但愿我能亲手用金币买回我今天被迫叫它们流出的鲜血!”
“师傅,”玛格丽特痛昔地犹豫着,向四周看了看,“师傅,师傅,我们还应该去别的地方吗?我没有看到……”
“不,夫人,不,他们在这儿;可是这是一幕悲惨的景象,我可以把你们来拿的东西藏在披风底下交给你们,好不让你们看到这样悲惨的东西。”
玛格丽特和昂利埃特对看了一眼。
“不,”玛格丽特说,她在她的女友的眼光里看到了和她刚才下的一样的决心,“不;您给我们引路,我们跟您走。”
卡博什拿着火把,打开一扇橡木门,门外面是一道有好几级的楼梯,一直深入到地底下。就在这时候,吹过一阵穿堂风,火把给吹得冒出几粒火星,对着两个公主的脸送来一般发霉的和血腥的令人恶心的气瘟耍
昂利埃特的脸色同大理石雕像一样白,她紧靠着她的朋友的胳膊,这样脚步才稳定一些,可是走下第一级梯级的时候,她站不住了。
“啊!我再也不能走了,”她说。
“当一个人爱得深的时候,昂利埃特,”王后回普她说,“她应该一直爱到死。”
越是一个可怕而又动人的场面:这两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服饰华丽,光彩夺目,在肮脏的白垩拱顶底下,弯着身子,最弱的一位靠着最强的一位,最强的一位靠在刽子手的胳膊上。
他们走到最后一级梯级上。
在地下宣的最里面的地方,躺着两个象人身体一样的东西,上面盖着一条黑哔叽的大床单。
卡博什掀起床单的一角,把火把凑过去,说:
“王后,请看吧。”
两个年轻人,穿着黑色衣服,并排躺着,死亡使他俩形成可怕的对称。他们的头,斜向一边,靠近他们的躯干,仅仅好象脖子当中被一道鲜红的圆圈分开来似的。死亡没有分开他们的手,因为,可能是偶然,也可能是出于刽子手的好心的照顾,拉莫尔的右手放在柯柯纳的左手里。
在拉莫尔的眼皮底下露出爱情的眼光,柯柯纳的眼睛里含着蔑视的微笺。
玛格丽特跪在她的情人的面前,她那双闪耀着宝石光芒的手轻轻地捧起那个她曾经那样心爱的脑袋。
内韦尔公爵夫人呢,靠在墙上,她没法把视线从这张灰色的脸上移开。她以前曾经有多少次在这张脸上寻求过欢乐和爱情啊。
“拉莫尔!亲爱的拉莫尔!”玛格丽特喃喃地说。
“阿尼巴尔!阿尼巴尔!”内韦尔公爵夫人叫着说,“你这样英俊,这样高尚,这样勇敢,你不再能回答我的话了!……”
从她的眼睛里泪水象泉水一样涌出来。
这个女人在幸福当中是那样倨傲,那样大胆,那样肆无忌惮,这个女人从怀疑主义一直发展到猜疑一切,从热情奔放一直发展到冷酷无情,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死亡。
玛格丽特给她做出了榜样。
她把拉莫尔的头放进一只缀着珍珠、加上最名贵的香精的袋子里,那个头放在金线丝绒里,更加漂亮了。当时王室用来保存尸体的特制的防腐香料会永远保持它的美容。
昂利埃特也走上前去,把柯柯纳的头包在她的披风的下摆里。
她们两个人不是给身上的重担而是给悲痛压得直不起身子,走上楼梯,同时对在这个放普通罪犯尸体的阴暗的小地下室里的遗体看了最后一眼。这两具遗体她们留给刽子手去处理了。
“一点儿不用担心,夫人,”卡博什说,他明白这一眼的意思,“两位绅士将会埋葬,将会圣洁地安葬入土,我可以向你们保证。”
“你用这个替他们做几堂弥撒,”昂利埃特从她的脖子上取下一条漂亮的红宝石项链,交给刽子手。
她们象来的时候一样回到了卢怫官。在宫门口,王后有意让别人认出她来。她在她那条专用楼梯下面走下轿子,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那个悲惨的圣物盒放到她的卧室里,决定把这间卧室变成一间祈祷室。她把昂利埃特留下照看屋子,自己在十点钟光景走进跳舞大厅,她的脸色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白,她也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美丽。就是在这间大厅里,我们曾经在两年半以前看见我们的故事展开了它的第一章。
所有的眼睛都朝着她看,她显出一副骄傲的、几乎是快活的神情接受大家的注视。
这是因为她按照宗教方式完成了她的朋友的心愿。
查理看见了她,踉踉跄跄地穿过包围着她的服饰华丽的人群。
“我的妹妹,”他高声地说,“我感谢您。”
接着,他压低了声音说:
“小心,在您的胳膊上有一点血迹-……
“啊!没有关系,陛下,”玛格丽特说,“只要我的嘴唇上有微笑就行了!”
六十二 血汗症
在我们刚才讲的那个可怕的事情发生以后没有几天,也就是一五七四年五月三十日,廷臣们都在万森,他们突然听到国王的房间里发出一声巨大的声音。国王在那两个年轻人处死的当天命令举行的舞会上,病发作得更厉害了,依照医生的意思,他到乡间来寻求新鲜的空气。
这是早上八点钟,当突然传来这声叫喊声的时候,一小群廷臣正在前厅里热烈地交谈着,查理的奶妈立刻出现在套房门口,满眼泪水,用一种绝望的声音叫道:
“快来救国王!快来救国王!”
“陛下病情严重了吗?”卫队长德·南塞问。正象我们前面见过的那样国王已经叫他不用再服侍卡特琳太后,专门跟着他本人。
“啊!那么多血!那么多血!”奶妈说,“医生,快叫医生!”
玛齐尔和昂布鲁瓦斯·帕雷在令人敬畏的病人身边轮流值班。这时候正轮到昂布鲁瓦斯·帕雷,他看见国王睡着了,就利用这个时间走开了一些时候。
在这个时刻,国王全身流出大量的汗水,查理得的是毛细血管松弛症,这种松弛造成皮肤出血,因此这种血汗吓坏了奶妈,她不习惯这样奇怪的现象。我们都记得,她是一个新教徒,她对他不停地说,这是圣巴托罗缨节日那一天胡格诺派教徒流的血引出了他的血。
大家向四面八方奔去,医生不会在很远的地方,一定会碰见他的。
前厅里人都走空了,每个人都希望表现出卖力的样子去找要找的医生。
连时候,一扇门打开了,大家看到卡特琳出现了。她很快地穿过前厅,迅速地走进她的儿子的套房里。
查理仰卧在他的床上,两眼无神,胸口急喘着。他的全身流着红色的汗。他的手分开来,垂在床外面,他的每根手指尖上挂着一粒液体的红宝石。
这是一幕恐怖的场面。
查理听到他的母亲的脚步声,好象他听得出是谁来了似的,从床上坐起来。
“夫人,请原谅,”他望着他的母亲说,“我真愿意平静地死去。”
“我的儿子,”卡特琳说,“因为这种讨厌的毛病一时发作就会死去吗!难道您愿意就这样叫我们失去希望?”
“我对您说,夫人,我觉得我的灵魂已经离开了。我对您说,夫人,死亡已经来临了,见它的鬼去吧!……我感觉到我所感觉到的,我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陛下,”太后说,“您的幻想是您最严重的病,自从那两个巫师,那两个叫做拉莫尔和柯柯纳的杀人犯罪有应得处死以来,您的肉体上的痛苦应该减少。只有精神上的苦恼还在延续下去,如果我可以和您仅仅谈上十分钟的话,我就能向您证实……”
“奶妈,”查理说,“守牢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卡特琳·德·美第奇太后想和她心爱的儿子查理九世说话。”
奶妈照着去做了。
“事实上,”查理继续说,“这次谈话早该在以前某一天进行,今天进行总比明天好。而且,明天也许太迟了。不过,一位第三者应该参加我们的谈话。”
“为什么?”
“因为,我对您再重复说一遣,死亡现在正在路上,”查理显出一种异常庄重的神情说,“因为它随时都会象您一样走进这间房间里来,它脸色苍白,一言不发,也不叫人通报。既然我昨天晚上把我的事情安排了一下,那么今天早上,就应该把王国的事情来做番安排了。”
“您想看的这个人是谁呀?”卡特琳问。
“我的弟弟,夫人。清派人叫他来。”
“陛下,”太后说,“我非常高兴看到那些多半不是痛苦起而是受到仇恨支配的对他的不满,现在从您的思想上消失了,不久也会从您的心上消失。奶妈!”卡特琳叫喊,“奶蚂!”
那个守在外面的女人,打开了门。
“奶蚂,”卡特琳说,“根据我的儿子的命令,等德·南塞先生来的时候,您对他说,要他去把德·阿朗松公爵请来。”
查理对那个准备出去的女人做了个手势,叫她不要走。
“我说我的弟弟,夫人,”查理又说。
卡特琳的眼睛象一头要发怒的母老虎的那样张得老大。可是查理命令式地拍起手来。
“我想和我的弟弟亨利说话,”他说。“只有亨利是我的弟弟;不是在那边做国王的都一个,可是这一个现在在这儿做了囚犯。亨利将会知道我的遗言。”
“我呀,”这个佛罗伦萨女人面对着她的儿子的强烈的意志,显出不寻常的大胆的态度叫道,她对这个贝亚恩人的如此深刻的仇恨使她再也顾不上象平日那样伪装了,“如果您象您所说的那样,离开坟墓这样近,您以为我会把我在您临终时刻在您身边的权利,我的作为太后的权利,我的作为母亲的权利让给任何人,尤其是让给一个外人吗?”
“夫人,”查理说,“我现在还是国王;我还在执政,夫人;我对您说我想和我的弟弟亨利说话,您没有叫我的卫队长来?……真见鬼,我告诉您,我还有足够的力气自己去找他。”
他动了一下,要跳下床来,他把他的好象基督受鞭打后的身体①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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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据《新约·马太福音》,耶稣基督在钉十字架前,曾被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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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卡特琳拉住了他,叫道,“您对待我们都不公正!您忘记了对我们家族的侮辱,您抛弃了我们的血统。一位法兰西王子应该单独跪在一位法兰西国王的临终睡的床前。至于我是,我的位置依照自然法则和礼节惯例规定在这儿,我所以要留在这儿。”
“夫人,您以什么名义留在这儿呢?”查理九世问。
“以母亲的名义。”
“您不再是我的母亲了,夫人,就象德·阿朗松也不是我的弟弟一样。”
“您在说胡话,先生,”卡特琳说;“从什么时候起那个生下孩子的人不再是那个得到生命的人的母亲了?”
“夫人,从这位不近人情的母亲剥夺她给予的生命的那天开始的。”查理回答说,同时揩着在嘴唇上流出的带血的涎沫。
“您这是什么意思,查理?我不懂您说的话,”卡特琳低声说,她的因为惊讶张得老大的眼睛望著她的儿子。
“您会懂的,夫人。”
查理在他的长枕底下寻找,摸出一把小银钥匙。
“夫人,拿着这把钥匙去打开我的旅行箱,那里面放着一些证件,它们会替我说话。”
查理伸出手,指着一只雕刻精美的箱子,箱子上面锁着一把和开它的钥匙一样银制的锁,它放在房间里最显眼的地方。
卡特琳被查理的至高无上的身分制服了,只好服从,慢步地走向那只箱子,打开了它,她的眼光向箱子里看,突然她往后退,好象在箱子的里侧看到一条睡着的蛇一样。
“怎么,”查理一直盯住他的母亲看着,“箱子里有什么东西叫您这样害怕,夫人?”
“没有什么,”卡特琳说。
“既然这样,请把手伸进去,夫人,从里面拿出一本书来。那里面应该有一本书的,对不对?”查理带着暗淡的微笑又说,他的这种微笑比别的人的威胁还要可怕。
“对,”卡特聊墁糊地说。
“一本狩猎的书?”
“对。”
“拿出来,把它带给我。’”
卡特琳尽管很镇定,也不免脸色发白,四肢发抖,把手伸到箱子里面。
“在劫难逃!”她拿出书,哺喃地说。
“好,”查理说。“现在听我说:这本狩猎的书……我发了疯……我爱狩猎胜过一切事情……这本狩猎的书我读了多少遍;您明白吗,夫人?……”
卡特琳低沉地哼了一声。
“这是一个弱点,”查理继续说,“把它烧掉,夫人,不应该让别人知道国王的弱点!”
卡特琳走近烧着火的壁炉,让邪本书掉到炉膛当中,她一动不动地站着,不说一句话,毫无表情的眼睛望着蓝色的火焰吞掉有毒的书页。
随着书在焚烧,房间里充满一般强烈的大蒜气味。
立刻,书完全烧光了。
“夫人,现在去叫我的弟弟吧,”查理用一种难斟抗拒的威严的口吻说。
卡特琳惊慌失措,她的高明的洞察力无法分析的复杂的感情把她压垮了,她的几乎超乎常人的力量也不能战胜这种感情。她向前走了一步,想说什么。
身为母亲,她受刭良心的责备,身为太后,她感到心惊胆战;作为下毒的凶手,她得到仇恨的反击。
这最后的一种感觉高出其余的一切感觉。
“让他受到诅咒,”她一面叫着,一面朝房间外面奔,“他胜利了,他达到目的了;是的,诅咒,让他受到诅咒!”
“您听好,我的弟弟,我的弟弟亨利,”查理的声音追着他的母亲喊着;“我的弟弟亨利,我要马上和他谈谈关于王国的摄攻的事。”
几乎就在这一个时刘,昂布鲁瓦斯·帕雷从卡特琳刚刚走出去的门对面的一扇门走了进来,他站在门口,闻闻房间里的大蒜气味。
“谁在这儿烧过砒霜?”他问。
“是我,”查理回答道。
六十三  万森城堡主塔的平顶
这时候,亨利·德·纳瓦拉在城堡主塔的平顶上一个人踱来联去,沉思着。他认识城堡的那个院子,他看到它离他只有一百步远。他的敏锐的目光穿过厚厚的城墙猜到查理快死了。
蔚蓝的天空闪着金色光芒,四射的阳光在遥远的原野上闪耀着,流动的金黄色浸没了森林的树梢。这些树木长满了茂密的新叶。主塔的灰白色的石头本身仿佛浸透了天空中的柔和的热气。被东风吹来,长在城墙缝里的桂竹香在和风的吹拂下,开放着它们红黄两色的毛茸茸的圆盘形的花朵。
但是亨利的眼光既没有凝视那些葱绿的草原,也没有盯住那些金黄色的树梢望。他的眼睛闪耀着雄心点燃的火光,穿过前面的空间,从远处凝视着法国的京城,它总有一天会成为全世界的京城。
“巴黎,”纳瓦拉国王喃喃地说,“那是巴黎;那就是欢乐,胜利,荣耀,权力和幸福;巴黎,卢佛宫在那儿,卢佛宫,宝座就在那儿,真想不到仅仅一样东西就使我和这个如此令人想望的巴黎分开!……是这些在我脚下匍匐的石块,把我和我的仇敌关在一起。”
他把望着巴黎的眼光收回到万森来,他看到在左边一座布满开花的扁桃树的山谷里有一个人,阳光执拗地在这个人的护胸甲上嬉戏着。这个人每动一下,发亮的火星就在空中飞舞。
这个人骑在一匹充满活力的马上,手上牵着一匹精神同样饱满的马。
纳瓦拉国王把眼睛盯住这个骑马的人望着,只见他从剑鞘里拔出剑来,剑尖穿过他的手帕,然后摇动手帕,好象在发信号。
就在同一个时候,对面山岗上,出现了一个同样的信号,接着城堡四周到处都挥舞起手帕,就象手帕围成了一个圈子似的。
这是德·穆依和他的胡格诺派教徒,他们知道国王快死了,担心有人企图做什么对亨利不利的事情,因此聚集起来,准备自卫,或者展开进攻。
亨利把眼睛转到他最早看到的那个骑马的人身上,把身子俯到栏杆外面,用手遮住跟腈,挡住耀眼的阳光,他认出了这个年轻的胡格诺振教徒。
“德·穆依!”他大声叫道,好象德·穆依能够听见他的喊声一样。
他看到自己给朋友们包围着,快活极了,他也举起帽子,挥动他的肩带。
所有的白色小旗又挥舞起来,而且挥舞得那样有力,表达了他们欢乐的心情。
“不幸啊!他们在等着我,”他说,“我却无法去和他们见面……在我也许能这样做的时候,我却没有做!……现在我太迟了。”
他向他们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德·穆依用一个表示“我会等待”的意思的信号来回答他。
过时候,亨利听到石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他赶紧缩回身子。那些胡格诺派教徒知道他离开的原因,立刻剑都插入鞘里,手帕全消失了。
亨利看见从楼梯上走出来一个女人,她气喘吁吁,说明她走得很快,他认出了她是卡特琳·德·美第奇。他每次见到她总不免会感到一种神秘的恐怖。
在她身后有两个卫士,他们在楼梯的上端站住了。
“啊!”亨利自言自语地说,“准是新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太后才到万森城堡主塔的平顶上来找我。”
卡特琳在一条靠着雉堞的石凳上坐下来,好喘一口气。
亨利带着他那种最亲切的微笑,走到她的跟前。
“您是来我我的吗,我的好母亲!”他说。
“是的,先生,”卡特琳回答说,“我想给您一个我对您的喜爱的最后的证明。我们面临着一个最重要的时刻:国王快死了,他要和您谈话。”
“和我!”亨利说,他快活得全身发起抖来。
“是的,和您。我完全可以肯定,别人对他说过您不仅舍不得纳瓦拉的王位,而且您还觊觎法兰西的王位。”
“啊!”亨利说。
“我很清楚,这不是事实,可是他却相信,毫无疑问,这次他想找您谈话的目的就是对您设下一个陷阱。”
“对我吗?”
“是的,查理在临死以前想知道您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或者抱着什么希望。您对他的建议的回答,您要注意,他最后下的旨意要根据它来决定,也就是说,关系到您的生与死的问题。”
“可是他打算对我提出什么建议呢?”
“我知道什么!多半是很难办到的事吧。”
“那么,我的母亲,您没有猜过吗?”
“没有;不过我料想,例如……”
卡特琳没有说下去。
“例如什么?”
“我料想,他相信您怀有别人对他说过的那些野心勃勃的想法,他想从您本人的口中取得这种野心的证明。您设想一下,他要试探您,就象以前别人试探罪犯那样,不用酷刑就使人招出供词。您再设想一下,”卡特琳盯住亨利看着,又说下去,“他会提出把一个政府交给您,甚至把摄政权交给您。”
亨利的透不过气的心里充满了难以形容的快乐;但是他猜到了这一着,这个刚毅而又灵活的灵魂在进攻前面又活跃起来了。
“对我?”他说,“圈套似乎太明显了;有您在,有我的弟弟德·阿朗松在,我会当上摄政?”
卡特琳抿紧自己的嘴唇,来掩盖她的得意的心情。
“那么,”她迅速地说,“您放弃摄政杈吗?”
“国王死了,”亨利想,“是她在对我设圈套。”
接着,他大声回答说:
“我首先应该听听法兰西国王说些什么,因为,就是照您谈出来的,夫人,我们所说的都不过是假设。”
“那是自然,”卡特琳说;“可是您有什么意图,您自己总可以负责呀。”
“我的天主啊!”亨利天真地说,“我没有什么奢望,所以我也没有什么意图。”
“这不是答复,”卡特琳说,她觉得时间紧迫,不由得发起火来;“用这种方式还是用另一种方式,您表示一个意见。”
“我不能对一些假设表示意见,夫人;作出一个肯定的决定是一件非常困难、特别是非常认真的事情,应该等着看看现实情况。”
“听着,先生,”卡特琳说,“没有时间浪费了,我们已经在无谓的争论和相互的试探中浪费了时间。我们以国王和王后的身分来赌一赌吧。如果您接受摄政,您就没命了。”
“国王活着,”亨利想。
接着,他提高了声音。
“夫人,”他坚定地说,“天主把常人和国王的生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会给我启示的。叫人禀告陛下,我已经准备好去见他。”
“先生,您考虑一下。”
“自从我被放逐的两年来,自从我做了囚徒的一个月来,”亨利严肃地说,“我有的是时间考虑,夫人,我都考虑过了。请劳驾先走下去,到国王跟前对他说,我就跟在您后边来了。这两个好汉,“亨利指指那两个士兵又说了一句,“他们会注意着不让我逃走的。况且,我也没有这个打算。”
在亨利说的话里有一种坚定有力的语气,因此卡特琳看得很清楚,不管她的那些企图伪装成什么样子,在他身上是得不到任何东西了。她急急忙忙地走下楼去。
她一不见了踪影,亨利就奔到栏杆那儿,向德·穆依做了个手势,那意思是说:“向我靠拢,准备应付任何情况。”
德·穆依原来已经下了马,立刻跳上马鞍,他手上牵着另一匹马,快步奔副离开主塔火枪两个射程的地方站住。
亨利用手势向他表示感谢,然后走下楼去。
在楼梯的第一个平台上,他看到那两个士兵在等着他。
御前侍卫和近卫骑兵都站了双眼,守卫在庭院的进口处。要进入城堡和走出城堡,一定要穿过两排槊筑成的长篱。
卡特琳站在那儿等他。
她向跟在亨利身后的两个士兵做了个手势,要他们走开,然后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臂上。
“这个庭院有两道门,”她说,“在您见到的国王套房后面的那道门口,如果您拒绝摄政,有一匹好马和自由在等候着您;在您刚才经过的那道门口,如果您听从野心……您在说什么?”
“我说,如果国王命令我摄政,夫人,那将是我对士兵发布命令,而不是您。我说,如果我夜晚从城堡里出来,这些矛,这些戟,这些火枪,全都要在我面前放下来。”
“您发疯了!”被激怒的卡特琳喃喃地说,“相信我,不要和卡特琳玩这种有关生死的可怕的游戏。”
“为什么不能呢?”亨利注视着卡特琳说;“既然我直到现在始终占着上风,为什么不能和您象和另一个人一样玩这种游戏呢?”
“上楼去国王那儿,先生,既然您什么也不愿意相信,什么也不愿意听,”卡特琳用一只手指着楼梯对他说,同时,玩弄着一把有毒的小刀,她有两把这样的小刀,放在一只历史上有名的黑皮刀鞘里。
“夫人,请您在头里走,”亨利说;“只要我还不是摄政王,走在前面的荣誉总是属于您的。”
卡特琳猜到了他的一切意图,不想再反对,就在前面走了。
六十四 摄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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