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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戈王后

_24 大仲马(法)
“接着,你用长凳封住大门,这时候,我们的两位公主从她们躲藏的祭台里跑出来,昂利埃特打开小门。啊!天呀!我今天多么爱昂利埃特啊,她准是做了什么对我不忠实的事,我才会这样爱她。”
“然后,”拉莫尔说,他的颤抖的声音象嘴唇间吐出的歌声,“然后,我们到森林里去。我们每人都得到一个甜吻,这会使我们心花怒放,勇气百倍。阿尼巴尔,你有没有看到我们俯身在我们的快马上,心口有点透不过气来?啊!害怕可真是一件美事!在旷野上,出鞘的利剑挂在身边,用马刺刺着骏马,大声欢呼,
骏马随着飞奔,这样的害怕才有趣呢。”
“是的,”柯柯纳说,“可是在四堵墙当中的害怕,你怎么说呢,拉莫尔?我,我能够说出来,因为我有过象这样的感受。当博利厄的苍白的脸第一次在我的房间里出现的时候,在他身后的暗影里,好些槊闪着亮光,响起刀剑相碰的、恐怖的声音。我对你可以保证,我当时立刻就想到了德·阿朗松公爵,我预料会在那两个持戟步兵的可恶的脑袋当中见到他的那张可恶的面孔出现。我想错了,这就成了我唯一的安慰;可是我没有失去一切,夜晚来了,我就做起梦来。”
“这样,”拉莫尔说,他没有陪伴他的朋友在幻想的天地里漫游,而是顺着他自己的充满微笑的思想说下去,“这样,她们什么都预先考虑好了,甚至我们躲避的地点。亲爱的朋友,我们去洛林。说真的,我宁愿去纳瓦拉,在纳瓦拉,我是在她那儿,不过纳瓦拉太远了,南锡比较好一些。况且,在那个地方,我们只离开巴黎八十法里。阿尼巴尔,你知道我离开这儿的时候,有什么遗憾吗?”
“啊!说实话,不知道……至于我,我承认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留在这儿了。”
“是呀!我们不能把那个可敬的看守带走,而是……”
“可是他不愿意,”柯柯纳说,“他会丢掉太多的东西,想一想,我们的五百埃居,政府的奖赏,也许还要晋升;这个小于我砍他一刀以后,他会活得多么快活……喂,你怎么啦?”
“没有什么!只是我有了一个想法。”
“看起来,这个想法不会有趣,因为你脸色自得可怕。”
“因为我在想,为什么他们要把我们带到小教堂去。”
“啥!”柯柯纳说,“那是为了让我们去领复活节圣体。我看,正是到时候了。”
“可是,”拉莫尔说,“他们只把判处死刑的犯人或者上刑的人带到小教堂去。”
“哎呀!”柯柯纳说,现在轮到他脸有点发自了,“这是值得注意的。我们就这一点问问那个我马上应该戳破他肚子的正派人。喂,看守,我的朋友!”
“先生叫我吗?”看守问,他正在楼梯的最初几级上把风。
“是,上这儿来。”
“我来了。”
“是不是约定从小教堂我们逃走?”
“嘘!”看守说,恐惧地向四周望。
“你放心,没有人听我们说话。”
“是,先生,是从小教堂。”
“别人把我们带到小教堂去吗?”
“那当然,这是惯例。”
“惯例?”
“对,宣判死刑以后,惯例是,允许判死刑的犯人到小教堂去过夜。”
柯柯纳和拉莫尔全身颤抖起来,同时你看我,我看你。
“您以为我们会判处死刑吗?”
“那当然……可是你们也一样,你们也是这样以为的。”
“怎么!我们也一样,”拉莫尔说。
“自然啦……如果你们不是这样以为的话,你们也不会为了逃跑做好一切准备的。”
“你知不知道他说的这一番话挺通情达理呢!”柯柯纳对拉莫尔说。
“是的……我也知道是的,至少在现在,看来我们要下一笔大赌注了。”
“我是!”看守说,“你们认为我不冒险吗?……如果先生一时激动,弄错了是哪一边!”
“见鬼!我倒愿意换你的位置,”柯柯纳慢腾腾地说,“除了和这只手打交道以外,不和别的手打交道,除了和那把会刺你的刀打交道以外,不和别的刀剑打交道。”
“判处死刑!”拉莫尔喃喃地说,“可是这不可能!”
“不可能?”看守天真地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嘘!”柯柯纳说,“我相信有人在开楼下的门。”
“不错,”看守紧接着说,“先生,回到屋里去!回到屋里去!”
“你认为审判在什么时候进行?”拉莫尔问。
“最迟明天。不过请放心,应该得到通知的人会得到通知的。”
“那么我们拥抱吧,对这几道墙道别吧。”
两个朋友互相拥抱,然后各自回到他们的房间里。拉莫尔叹着气,柯柯纳却低声唱个不停。
一直到晚上七点钟,没有出现什么新的情况。夜色降临到万森城堡的主塔上,天色阴暗,下着雨,是一个真正适合越狱的黑夜。人们送来了柯柯纳的晚饭,他带着平常那样的胃口吃他的晚饭,同时想象着他将被敲打着围墙的雨淋湿的快乐。他已经打算在低沉单调的风声中入睡,他有时候也怀着一种在入狱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忧郁的感情听听风声,可是这时候却好象感到这风在每道门底下发出的声音和平常完全不同。火炉里的呼呼的响声比平日更猛了。每次有人开楼上的某一间囚室的时候,特别是并对面的囚室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现象。阿尼巴尔听到这样的声音就知道看守要来了,因为这种声音说明他已经离开了拉莫尔的房问。
然而,这一次,柯柯纳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却白等了。
时间过去了,没有人来。
“这可奇怪,”柯柯纳说,“有人打开了拉莫尔的房门,不来打开我的房门。是拉莫尔叫人去的吗?莫非他病了吗?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对一个囚犯来说,一切都能引起猜疑和不安,正象一切也能带来快乐和希望一样。
半小时过去了,接着一个小时过去,再接着一个半小时过去了。
柯柯纳又气又恨,快睡着了,忽然听到锁响,他马上跳起来。
“啊!”他说,“难道动身的时候已经到了?难道他们不经判决就把我们带到小教堂去了吗?该死的!在这样的夜里逃跑可是一件乐事,天色象烘炉里一样黑;只希望马别瞎了眼睛!”
他正想高高兴兴地问看守,这时他看到看守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同时转动着一双富有表情的眼睛。
果真,他听到在看守身后响起一些声音,又看到几个人影。
突然,在黑暗当中,他辨认出两顶头盔,冒烟的蜡烛光照得头盔好象金色的闪光片。
“呀!”他低声问,“这样恐怖的排场干什么?我们去哪儿?”
看守只用一声叹息来作为回答,这声叹息非常象呻吟声。
“见鬼!”柯柯纳喃喃说,“过的什么混帐日子!总是走极端,从来不安安分分待在陆地上,要么在百尺深的水底行走,要么在云上翱翔,没有折衷余地。喂,我们去哪儿?”
“先生,跟着持戟步兵走,”一个沉浊的声音说,这声音使柯柯纳明白了他隐约看见的士兵是由某一个庭吏陪同来的。
“拉莫尔先生,”皮埃蒙特人问,“他在哪儿?他怎么样啦?”
“跟着持戟步兵走,”依旧是那个沉浊的声音用同样的语气说。
只好照着做。柯柯纳走出他的房间,看到了那个嗓音他听了怪不舒服的穿黑衣服的人。这是一个小个儿的驼背的法庭书记官,这个人使自己当上司法人员,无疑是为了不给人看出来他同时是个跛子。
他慢腾腾地走下螺旋形楼梯。到了二楼,卫士都站住了。
“下了那么多层楼,”柯柯纳自言自语地说,“可是这还不够呢。”
门打开了。柯柯纳有锐利的目光,猎犬的嗅觉。他觉察出有审判官。他看到在黑暗里有一个赤裸着胳臂的黑影,不禁前额冒出汗来。可是他还是显出笑眯眯的神情,头偏在左边,完全合乎当时时兴的那种有气派的模样,同时一只拳头支在腰部上,走进了大厅。
挂毯给撩了起来,柯柯纳果然看到了审判官和法庭书记官。
在距离这些审判官和法庭书记官儿步远的地方,拉莫尔坐在一张长凳上。
柯柯纳给带到审判官席前面。面对着审判官们,柯柯纳站住了,他向拉莫尔点头致意,并且笑了笑,然后站在那儿等待着。
“先生,您叫什么名字?”庭长问。
“马克—阿尼巴尔·德·柯柯纳,”这个绅士带着一种完美无缺的优雅的态度回答说,“蒙庞吉埃、谢诺和其它一些地方的伯爵;不过,我猜想,大家都熟悉我的这些身份的。”
“在哪儿出生的?”
“在苏兹附近的圣哥伦邦。”
“几岁?”
“二十七岁零三个月。”
“好,”庭长说。
“看来这叫他感到高兴,”柯柯纳喃哺自语说。
“现在您说,”庭长沉默了片刻,好让书记官有时间记录下被告的回答,“您离开德·阿朗松先生的家的时候,您有什么目的?”
“我想去跟我的朋友拉莫尔先生见面,就是这一位,我离开的时候,我的朋友已经离开那儿好几天了。”
“在那次狩猎中您干了什么?您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捉住的。”
“可是,”柯柯纳回答说,“……我在打猎呀。”
“国王也参加了这次狩猎,他就在路上开始发病,一直到现在还没有痊愈。”
“关于这一点,当时我不在国王身边,所以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甚至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审判官互相看了看,面上都露出怀疑的微笑。
“啊!您不知道吗?”庭长说。
“是的,先生,我对他的患病感到难过。虽然法兰西国王不是我的国王,我对他却一直非常有好感。”
“真的吗?”
“我可以发誓!这不象对他的弟弟德·阿朗松公爵那样。这一位,我承认……”
“这儿并没有涉及到德·阿朗松公爵,先生,说的是陛下。”
“是的,我已经对您说过,我是他的极其谦卑的仆人,”柯柯纳回答说,同时带着一种挺可爱的傲慢的神气摇晃着身子。
“如果您真的是他的仆人,先生,象您自己声称的那样,那么,您愿不愿意告诉我们您所知道的有关某个有魔法的人像的事情?”
“好呀!看起来我们回到人像的事情上来了?”
“是的,先生,这叫您不愉快吧?”
“相反,一点也没有;我更喜欢谈这件事。问吧。”
“为什么这个人像会在德·拉莫尔先生家里呢?”
“这个人像在德·拉莫尔先生家里?您是想说,在勒内家里吧。”
“您承认它存在吗?”
“怎么不呢!只要把它拿给我看。”
“在这儿。这是您认识的人像?”
“对极了。”
“书记官,”庭长说,“您写上被告认识这个人像,因为他在德·拉莫尔先生家里看见过它。”
“不,不,”柯柯纳说,“我们不要搞错,是在勒内家里见过它。”
“在勒内家里,好吧!哪一天?”
“就在德·拉莫尔先生和我在他家里的那一天。”
“您承认您和德·拉莫尔先生曾经到过勒内家里?”
“哈!难道我一直在隐瞒这件事吗?”
“书记官,您写下被告承认曾经在勒内家里密谋反叛。”
“哎呀!别过分,别过分,庭长先生。请求您克制住您的兴奋心情;对这件事我可一个字也没有说。”
“您否认您曾经在勒内家里密谋反叛?”
“我否认。密谋反叛都是偶然进行的,不会事先预谋。”
“可是它不是进行了?”
“我不能否认当时有什么好象施行魔法的事。”
“书记官,您写下被告承认他在勒内家里施行魔法谋害国王的性命。”
“怎么!谋害国王的性命!这是一个无耻的谎言。从来没有施行魔法谋害国王的性命。”
“你们看到了吧,先生们,”拉莫尔说。
“不许说话!”庭长说,接着他向书记官转过身击,“谋害国王的性命,”他继续说。“您明白吗?”
“不,不,”柯柯纳说。“而且,那个人像不是男人的像,而是女人的像。”
“怎么样?先生们,我对你们怎么说的?”拉莫尔说。
“德·拉莫尔先生,”庭长说,“等到我们问您话的时候,您再回答;不要打断别人的讯问。”
“这样,您说那是一个女人像。”
“当然,我是这样说的。”
“那为什么她头戴王冠、身披王室的披风呢?”
“这算不了什么!”柯柯纳说,“非常简单的事;因为这是……”
拉莫尔站起来,一只手指放到嘴上。
“这是事实,”柯柯纳说;“要我讲些什么呢,好象这件事和这几位先生有关系一样!”
“您坚持说那个人像是一个女人像吗?”
“肯定是的,我坚持这样说。”
“您拒绝说这个女人是谁?”
“我们国家里的一位女人,”拉莫尔说,“我爱她,我也希望被她所爱。”
“德·拉莫尔先生,别人问的不是您,”庭长大声说道;“您闭上嘴,不然的话,就塞住您的嘴巴。”
“……塞住嘴巴!”柯柯纳说;。您怎么这样说,审判官先生?要塞住我的朋友的嘴巴!………位绅士的嘴巴!等着瞧吧!”
“传勒内进来,”检察官拉盖勒说。
“对,传勒内进来,”柯柯纳说,“传吧,我们就会稍稍看到在这儿你们三个人和我们两个人之间,究竟是哪一方有理。”
勒内走了进来,他脸色发白,苍老了许多,这两个朋友几乎认不出来了。他即将犯的罪行要超过他以往犯的那些,压得他直不起腰来。
“勒内师傅,”审判官说,“您认得出在这儿的两位被告吗?”
“认得出,先生,”勒内回答道。他的声音显露出他内心的激动。
“您在哪儿见到过他们?”
“在好几处地方,特别是在我家里。”
“他们到过您家里多少次?”
“只有一次。”
随着勒内这样说,柯柯纳不禁喜笑颜开。相反地,拉莫尔的脸却依旧很严肃,仿佛他早有什么预感似的。
“是由于什么事情他们上您家里去的?”
勒内好象犹豫了片刻。
“那是为了要我做一个蜡人像,”他说。
“对不起,对不起,勒内师傅,”柯柯纳说,“您稍稍讲错了一个小地方。”
“不许您说话!”庭长说,接着又转过身来继续对勒内说:“这个小人像是男人像还是女人像?”
“男人像,”勒内回答。
柯柯纳好象触了电似地跳起来。
“男人像!”他说。
“男人像,”勒内重复说了一遍,不过声音非常低,只有庭长勉强能听到。
“为什么这个男人像肩上披着披风、头上戴着王冠?”
“因为这是一位国王的像。”
“卑鄙的说谎者!”柯柯纳愤怒地叫起来。
“别说话,柯柯纳,别说话,”拉莫尔打断他的话说,“让这个人说下去,任何人都有权毁掉自己的灵魂。”
“可是不可以毁掉别人的肉体呀,该死的!”
“人像心口上的钢针和小条上写的M字母,是代表什么意思呢?”
“钢针是代表剑或者匕首,M字母意思是‘死亡’。”
柯柯纳想扑过去掐勒内的脖子,四名看守拉住了他。
“很好,”检察官拉盖勒说,“法庭已经了解到足够的情况。把犯人带到候审室去。”
“可是,”柯柯纳大声说,“听到控告这一类的事情,不让人抗议,这办不到。”
“抗议吧,先生,别人没有阻拦您。看守,你们听见了没有?”
看守们拉住两个被告,带他们出去。拉莫尔走一扇门,柯柯纳走另一扇门。
随后,检察官对柯柯纳曾经在阴影中看见过的那个人做了个手势,对他说:
“您不要走开,师傅,今天晚上您有活儿干。”
“先生,我从哪一个开始?”那个人把软帽恭恭敬敬地拿在手上,问道。
“从这一个,”庭长指着拉莫尔说,这时候还可以看到拉莫尔象一个黑影一样,夹在两个看守当中。
接着,他走到勒内面前,勒内一直全身哆嗦地站在那儿,等待别人再把他回“小城堡”监狱去,他原来就关在那里面。
“很好,先生,”庭长对他说,“您放心,太后和国王将会知道多亏您他们才能知道真情。”
可是这个许诺不但没有给勒内一点儿力量,反而把他吓呆了,他只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作为他的回答。
五十八 用夹棍的酷刑
柯柯纳给带到他的新的单人因室里,房门又给关上了,只是在这时候,他才感到精疲力竭,和审判官的斗争和对勒内的怒气不再支撑他,于是他开始思考起一连串的伤心的事情。
“我看,”他对自己说,“事情变得不妙了,可能是去小教堂的时间快到了。我要提防判处死刑,因为毫无疑问,别人正在一心准备在现在判我们死刑。我要特别提防在一座城堡里,在那些和我四周的面孔一样奇丑的面孔前面,秘密地宣判死刑。他们真的打算砍掉我们的脑袋,嗯!……我回到刚才我说的话上来,可能是去小教堂的时间快到了。”
这些话是低声说出来的,紧接着是一阵沉默,这阵沉默却被一种低沉的、遏制的、凄惨的声音中止了,这简直不是人的声音;这个叫声好象穿过了厚厚的围墙,在他的门上的铁栅栏上面颤动。
柯柯纳全身禁不住发起抖来,可是这是一个勇敢的人,因此在他身上英勇就仿佛猛兽的本能一样。柯柯纳在他听到悲叫声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站住,不相信这样的悲叫声是一个人发出来的,当成是树木间的风的呜咽声或者是夜晚的无数的声音中的一种声音,我们这个世界在两个陌生的世界当中转动,夜里,许多声音仿佛从那两个世界落下来或者上升到我们这儿。接着第二声悲叫声传到柯柯纳耳里,比第一声悲叫声更悲痛,更低沉,更使人心碎。这一回,他不仅确切地辨别出在那个人的叫声中的痛苦的意味,而且他相信听出了那是拉莫尔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这个皮埃蒙特人忘记了他是关在两道门、三道栅栏门、一道十二尺厚的墙里面。他使尽全身的力气向那道墙冲去,就象要推倒它,飞奔去援救那个受难的人,他叫道:
“有人在这儿杀人吗?”
但是他在往前冲的时候碰到了墙,他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倒了下来,给一条石凳撞了一下,就倒到石凳上面,无法可想了。
“啊!他们把他杀死了!”他低声说;“太可恶啦!可是因为在这儿没有武器……无法自卫。”
他向四周伸出手去。
“呀!这铁环,”他叫道,“我要把它拔出来,谁走近我就叫谁倒霉!”
柯柯纳站了起来,抓住铁环,使劲地摇动它,他是那样用力,只要再这样摇两次,肯定能把它拨出来。
但是,突然门开了,两只火把的亮光照进了这间单人囚室。
“来,先生,”对他说话的依旧是那个曾经叫他特别厌恶的沉闷的嗓音,这一次,为了使下面三层楼都听得见,听起来和原来一样,并没有一点儿动听的味道;“来,先生,法庭在等您。”
“好,”柯柯纳放掉手上的铁环,“是不是我要听到对我的判决啦?”
“是的,先生。”
“啊!我算松了一口气,我们走吧,”他说。
他跟在庭吏后面,那个庭吏手上拿着他的小黑棒,在他前面刻板地走着。
柯柯纳虽然最初时显得很满意,可是现在一面走,一面也不安地向左右前后张望。
“哎呀,”他自言自语地说,“我没有看见我的可敬的看守;我承认他不在场我很难过。”
他们走进那间审判官刚刚离开的房间,这时候只有一个人站在那儿。柯柯纳认出来他便是检察官。在审讯的过程当中,他好几次代人说话,而且一直带着那种很容易辨认得出的仇视的态度。
的确,就是这个人,卡特琳有时用信,有时亲口,特别吩咐他怎样审讯。
帷幕掀了起米,能够看到这间房间最里面的部分,房间最深处消失在黑暗当中,而它给灯光照亮的部分是一副阴森森的场面,柯柯纳一见不禁两腿发软,大声叫道:
“啊!我的天主呀!”
柯柯纳发出这声心惊胆战的叫声不是没有原因的。
景象确实非常凄惨。这间房间在审讯时候,是被帷幕遮起来的,现在帷幕掀了起来,显得就象地狱的前厅一样。
在前面,能看到一个装着绳子、滑轮和其它刑具附件的木拷问架。稍远些的地方,烧着一盆炭火,它的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周围的所有物件,同时还使得在柯柯纳和火盆之间的那几个人的侧影变得更黑了。有一个人靠着支撑拱顶的柱子中的一根,好象一座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手上拿着一根绳子。
他就象他紧靠着的柱子是石头做的一样。在墙边石凳上面,铁环当中,挂着一些铁链条,还有发光的刀剑。
“噢!”柯柯纳低声说,“行刑室已经全准备好了,好象就等待受刑的人了!这是什么意思?”
“跪下来,马克—阿尼巴尔·柯柯纳,”一个声音说,这使得这个绅士的头抬了起来,“跪下来,听刚才对您作出的判决!”
对这种要求阿尼巴尔整个人都出于本能地竭力反对。
可是,正当他反抗的时候,有两个人用手按住他的肩膀,他们按得那样突然,特别是非常重,他只得双膝跪倒在石板地上。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马克—阿尼巴尔·德·柯柯纳犯有和被证实犯有谋害君主罪,企图周毒药、妖术和魔法杀死国王罪,阴谋破坏国家安全罪,此外,由于他的有害的建议,招致一位王子参加叛乱,设在万森城堡主塔的法庭判决……”
柯柯纳听着这些指责,就象那些不听话的小学生一样,每听一句,就点点头,仿佛在打拍子一样。
审判官继续说下去:
“根据以上罪名,上述的马克阿尼巴尔·德·柯柯纳从监狱领出带往圣让河滩广场斩首,他的又财产充公,他的百年以上的乔林砍到六尺高,他的府邸全毁掉,空地上立一根柱子,柱子上钉一块铜牌,写出所犯的罪行和所受的惩罚……”
“我的头,”柯柯纳说,“我完全相信别人会把它斩掉,因为它是在法国,甚至冒过很太的险。至于我的百年以上的乔林,我的府邸,我不怕法兰西王国的一切锯子和十字镐侵犯到它们身上。”
“不许说话!”审判官说,他又继续说下去:
“再者,上述的柯柯纳将……”
“怎么!”柯柯纳打断说,“在斩首以后,还要我做什么事情吗?哈!哈!这对我可太严厉了。”
“不,先生,”审判官说,“在……”
他又说下去:
“再者,上述的柯柯纳将在判决执行以前,再给以使用十只楔子的特别拷问。”
柯柯纳跳了起来,用发出火光的眼光狠狠地盯住审判官看。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嚷起来,除了这样一句幼稚的话以外,他找不到别的话来表达他头脑里刚刚捅现的许许多多思想。
的确,这样的酷刑对柯柯纳来说,完全推翻了他的全部希望。他只有在受刑以后才给带到小教堂去,而受过这样的酷刑,人常常会进掉性命。一个人越是勇敢,越是坚强,就越可能丧生,因为大家都把招认看成是可耻的行为。只要不招认,酷刑就继续下去,不仅是继续下去,而且会加倍厉害。
审判官避而不答柯柯纳的话,下面一段判决词来代替他的回答,他只是继续说下去:
“为了使他供出他的同谋、阴谋诡计的详情细节。”
“该死的!”柯柯纳叫道,“这就是我说的无耻,这就是我说的远远超过无耻的行为,这就是我说的卑鄙的行为。”
审判官已经看惯了受害者的愤怒,冷静的痛苦会使这样的愤怒变成眼泪,他毫无表情,只做了一个手势。
柯柯纳的脚和肩膀都给抓住,给推倒在地上,抬到拷问床上放下捆起来,他甚至连是些什么人对他行使这样的暴力也没有能看清楚。
“混蛋!”柯柯纳叫道,他气愤极了,摇晃着床和支架,想使那些拷问者吓得向后退;。混蛋!来拷问我吧,折磨我吧,把我打成碎块吧,我向你们发誓,你们什么也不会知道的!啊!你们以为用这些木头块或者铁块就能叫一位叫我这个名字的绅士开口!来呀,来呀,我才不在乎你们呢。”
“准备好记录,书记官,”审判官说。
“是的,你准备好!”柯柯纳吼起来,“下流的刽子手,如果你把我要对你们说的话都记下来,有你的活儿干的。写吧,写吧。”
“您想揭发一些事情吗?”审判官说,声音还是那样冷静。
“不,没有一个字好说的;你们见鬼去吧。”
“趁现在还在准备,您考虑考虑,先生。来呀,师傅,替先生把高帮皮鞋穿穿好。”
那个至今一直站着不动、手上拿着绳子的人,听了这句话,离开那根柱子,慢步地走到柯柯纳跟前,柯柯纳转过脸来,对他做了一个表示厌恶的怪相。
这是卡博什师傅,巴黎司法管辖区的刽子手。
柯柯纳的脸上显出又痛苦又惊诧的神情,他不叫喊也不摇动了,一动不动,眼睛无法从这个已经给遗忘的朋友的脸上移开,这个朋友竟会在这样的时刻重新露面。
卡博什的脸上没有一处肌肉活动,好象他除了在拷问架上以外,没有在别的地方见到过柯柯纳。他向柯柯纳的两腿当中插进两块木板,又在两腿外侧放了另外两块同样的木板,再用他手上的绳子把它们捆牢。
这个用具人们叫做夹棍。
普通刑讯,把六根楔子插入两块木板中间,这样,木板分开,会把肌肉压碎。
特别刑讯,要插入十根楔子,这样,木板不仅压碎肌肉,而且会使骨头都裂开。
准备工作结束,卡博什把楔子尖插避两块木板当中,接着,手上拿着木桩,跪下一条腿,望着审判官。
“您愿意说吗?”审判官问。
“不,”柯柯纳坚定地说,虽然他感觉到前额上都是汗珠,头发都竖起来了。
“既然这样,好,”审判官说,“用第一棍普通用的楔子。”
卡博什举起拿着一只重木槌的手臂,向楔子狠狠地一敲,发出一下沉闷的声音。
拷问架摇晃起来。
敲进这第一根楔子,柯柯纳却没有哼一声,平常,敲进这样的楔子就连最坚定的人都会呻吟。
甚至还不止这样,在他的脸上显嚣出来的唯一的神情是难以形容的惊讶。他用惊愕的眼睛望着卡博什,卡博什一只手臂举得高高的,半个身子对着审判官,准备再敲。
“您藏在森林里有什么企图?”审判官问。
“我们想在树荫下坐坐,”柯柯纳回答。
“上,”审判官说。
卡博什敲了第二下,发出和上次一样的声音。
可是和敲第一下那样,柯柯纳还是眉头也不皱一皱。他的眼睛依旧望着刽子手,依旧是原来的神情。
审判官皱眉了。
“这真是一个十分强硬的基督徒,”他喃喃地说;“师傅,楔子敲到底了吗?”
卡博什弯下腰来,好象在检查,可是他弯腰的时候,低声对柯柯纳说:
“您叫呀,不幸的人!”
然后,他挺直身子说;
“到底了,先生。”
“敲第二根普通用的楔子,”审判官冷冰冰地又说。
卡博什说的几个字对柯柯纳说明了一切。可敬的刽子手刚刚对他的朋友帮了最大的忙,这是刽于手能够对绅士帮的最大的忙。
他替他避免了肉体的痛苦,他更替他免除了招供的耻辱,因为他插进柯柯纳的两腿间的是有弹性的皮做的楔子,只在上面部分装上木头,而不是插进橡术楔子。此外,他还让他保留全部力气好面对斩首台。
“啊!好卡博什,”柯柯纳喃喃自语说,“请放心,既然你要求我,我就叫,如果你不满意,你就会难对付了。”
在这时候,卡博什在木板中间插进比第一根楔子还粗的楔子的尖头。
“上,”审判官说。
卡博什听见这样说,狠狠敲了一下,就好象要敲倒万森城堡的主塔那样。
“哎哟!哎哟!”柯柯纳叫起来,声调千变万化。“天杀的,您把我的骨头都轧碎了,当心点儿!”
“哈!”审判官微笑着说,“第二根发生作用了;这叫我也奇怪。”
柯柯纳象打铁铺的风箱一样喘息着。
“您在森林里做什么!”审判官重复地问。
“见鬼,我已经对您说过了,我在乘凉。”
“上,”审判官说。
“供认吧,”卡博什对着柯柯纳的耳朵悄悄说。
“供认什么?”
“您愿意供认什么就供认什么,不过总得供认点什么。’”
他敲了第二下,不比第一下轻。
柯柯纳叫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哎呀,哎呀,”他说。铣生,您想知道什么呀?我是奉谁的命令到森林里去的?”
“是的,先生。”
“我是奉德·阿朗松先生的命令到森林里击的。”
“记下来,”审判官说。
“如果我犯下对纳瓦拉国王设置陷阱的罪行,”柯柯纳继续说下去,“先生,我只是一个工具,我服从我的主人。”
书记官写了下来。
“啊!脸色苍白的家伙,你告发了我啦,”受刑的人低声地说,“等一等,等一等。”
他接着叙述弗朗索瓦对纳瓦拉国王的拜访,德·穆依和德·阿朗松的会晤,红披风的故事,他讲的时候,因为讲得模糊,大喊大叫,于是不时地又给敲上一槌。
最后,他讲了许多对德·阿朗松公爵先生不利的、确凿无疑、真实可怕的事情。他装得非常象,仿佛是因为疼得太厉害才交代出这些话来。他脸上做出怪相,吼叫,呻吟,都是那样自然,而且声词也变来变去,因此连审判官本人也吓得不敢把会连累一位法兰西王子的详情细节记录下来。
“好极了!”卡博什对自己说,“这是一位用不着把事情说两遍的绅士,他对书记官可太慷慨了。我主耶稣!如果不用皮楔子,用的是木头楔子,那会怎么样呢!”
这样,柯柯纳就给免除了最后一根特别刑讯的楔子,可是,不算这一根,他已经和另外九根打过交道了,这足够使他的一双腿压成肉酱了。
审判官夸奖柯柯纳能老实招供,态度温顺,然后走了出去。
受刑者单独和卡博什在一起。
“怎么样!”卡博什问他,“我的绅士,我们怎么办呢?”
“啊,我的朋友!我的了不起的朋友,我亲爱的卡博什!”柯柯纳说,“请您相信,我一辈子都会感谢您刚才为我做的事情。”
“见鬼!您说得对,先生,如果别人知道我为您做的事情,我就要在拷问架上代替您的位置了,他们不会对我客气的,不会象我对您耶样照顾。”
“不过,你怎么会有这样巧妙的主意的……”
“是这样,”卡悼什说,同时把柯柯纳的腿用有血污的布扎好,“我知道您被捉住了,我知道他们向您起诉,我知道卡特琳太后要进您的命,我猜到他们要对您用刑逼供,因此我采取了预防措施。”
“冒可能发生的危险?”
“先生,”卡博什说,“您是唯一的一位向我伸出手来的绅士,尽管是刽子手,也许甚至正是因为是刽子手,他不会忘记过去的事,是有良心的。您到明天再看看我怎么干净利落地干我的活。”
“明天?”柯柯纳说。
“当然,是明天。”
“什么话?”
卡博什惊奇地望着柯柯纳。
“怎么,什么活?您难道忘记判决了吗?”
“啊,是的,是真的,判决,”柯柯纳说,“我忘记了。”
事实是柯柯纳没有忘记判决的事,不过他没有再去想它罢了。
他想的是小教堂,藏在祭台罩布下面的刀,昂利埃特和王后,想的是圣器室的门,等在森林边上的两匹马;他想的还有自由,在露天驰骋,过了法兰西边界得到的安全。
“现在,”卡博什说,“要把您灵巧地从拷问架上抬到担架上。别忘记对所有的人、甚至对我的手下的差役来说,您的腿是断了的,每动一下,您都要发出一声叫喊。”
“哎唷!”柯柯纳一看见两个差役抬着担架走近他,就喊起来。
“好啦!好啦!放勇敢一些,”卡博什说;“如果您现在已经叫喊了,待一会儿您会说什么呢?”
“亲爱的卡博什,”柯柯纳说,“我请求您,别让您的可尊敬的伙伴碰我,也许他们的手还没有您的手轻。”
“把担架放到拷问架旁边,”卡博什师傅说。
两个差役照做了。卡博什抱起柯柯纳,好象抱一个小孩一样,然后把他放到担架上躺下,可是尽管他十分小心,柯柯纳还是拼命叫喊。
那个好心的边门看守提着一盏手提灯出现了。
“抬到小教堂去,”他说。
在柯柯纳第二次和卡博什握了手以后,抬柯柯纳的人就上路了。
第一次的握手给这个皮埃蒙特人带来极大的好处,使他现在受到了卡博什客气的对待。
五十九小教堂
悲惨的行列在死一般的沉寂中穿过主塔的两座吊桥和通向小教堂的城堡的大庭院,在小教堂的彩画玻璃窗上,暗淡的灯光使那些穿红袍的使徒画像的苍白的脸染上了颜色。
柯柯纳贪婪地吸入夜晚的空气,虽然天下着雨。他望着深沉的黑暗,庆幸这个时机对他和他的同伴的逃跑是太有利了。
他给抬进小教堂后,看到离祭台三步远的祭坛里,躺着一个裹着白色大披风的人,他需要怎样的意志、谨慎和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从担架上跳下来。
这个人就是拉莫尔。
押送担架的两个士兵在门外站住了。
“既然人们给我们这最后的恩惠,使我们再见一次面,”柯柯纳说,故意使声音变得有气无力,“把我推到我的朋友身边去吧。”
抬担架的人没有得到过禁止这样做的命令,他们毫不留难,同意了柯柯纳的要求。
拉莫尔脸色苍白忧郁,头靠在墙上的大理石上。他的黑头发上全是汗水,使得他的脸象象牙一样灰白。那些头发在头顶上竖起来后,好象还是硬硬的。
看守做了一个手势,两个差役就走开去找柯柯纳需要的神父。
这是约定的暗号。
柯柯纳的眼睛焦虑地跟着他们看着,可是用炽热的眼光盯着他们的不只是他一个人。他们刚刚看不见了,两个女人就从祭台后面跑出来,她们发出快乐的、轻微的颤抖声,接着闯进了祭坛,就象暴风雨来临前的喧闹的热风搅动着空气。
玛格丽特向拉莫尔奔过去,把他抱到怀里。
拉莫尔发出一声可怕的叫声,就象柯柯纳在他的单人囚室听到过的一样,当时这声喊叫几乎使他发疯了。
“我的主啊!怎么回事,拉莫尔?”玛格丽特说,她吓得直往后退。
拉莫尔长叹了一声,把手捂住眼睛,好象不想看玛格丽特似的。
玛格丽特看到拉莫尔不说话,做出这个姿势,比听到他刚才发出的痛苦的叫声还更加惊骇。
“哎呀!”她叫起来,“你怎么啦?你全身是血。”
柯柯纳向祭台冲过去,他手上已经拿到一把匕首,并且搂住了昂利埃特,这时他转过身来。
“站起来,”玛格丽特说,“站起来,我请求你!你看机会已经到了。”
拉莫尔的惨白的嘴唇上掠过忧郁的吓人的微笑,他仿佛不应该再微笑了。
“亲爱的王后!”这个年轻人说,“您没有考虑到卡特琳,所以,也没有考虑到这一个罪行。我遭到拷问,我的骨头全折腾断了,我全身都是伤口。我现在能做的动作就是把我的嘴唇来亲您的前额,这样做比死还叫我感到疼痛。”
说着,拉莫尔脸色灰白,用力把嘴唇贴到王后的前额上。
“拷问!”柯柯纳叫道;“可是我也遭到拷问呀,准道刽子手没有对你象对我那样吗?”
柯柯纳把经过全部说了一遍。
“啊!”拉莫尔说,“事情很明白了。我们拜访他的那一天,你握了他的手,我呢,我忘记了所有的人都应该是兄弟,摆出一副蔑视人的样子。天主因为我的骄傲惩罚了我,感谢天主!”
拉莫尔台起双手。
柯柯纳和那两个女人用一种带着难以形容的恐怖的眼光互相望了望。
“快,快,”一直待在门口观察动静的看守走过来说,“快,别浪费时间了,亲爱的德·柯柯纳先生,给我一匕首,象高尚的绅士样来摆布我吧,因为他们就要来了。”
玛格丽特跪在拉莫尔的身边,她仿佛坟墓上弯着腰的大理石雕像一样,跪在坟墓中的那个幽灵身边。
“来,朋友,”柯柯纳说,“勇敢一些,我有力气,我带你走,我会把你抱到你的马上坐好,如果你在鞍子上支撑不住,我甚至让你坐在我的前面。我们动身吧,动身吧。你听得很清楚这位善良的人对我们说的话,这关系到你的生命。”
拉莫尔使出了非凡的力气,最大的力气。
“是真的,这关系到你的生命,”他说。
他想站起来。
阿尼巴尔抱住了他,使他站牢。这时候,拉莫尔发出一种低沉的叫声,可是等到柯柯纳放开他,向看守走过去的时候,这个受过刑的人则由两个女人的胳臂扶着,他的两条腿弯曲了,尽管泪流满面的玛格丽特拼命用劲,他依旧笨重地倒了下去,他无法克制住自己,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在小教堂里引起了悲伤的回声,在拱顶下久久地震动着。
“您看,”拉莫尔用悲痛的声调说,“您看,我的王后,把我丢下吧,向我说一声永别,抛弃掉我吧,我什么也没有说,玛格丽特,您所有的秘密一直给包藏在我的爱情里面,将和我一起死掉。永别了,我的王后,永别了……”
玛格丽特也好象死去一样,双手抱住这个可爱的脑袋,亲上一个几乎是宗教意味的吻。
“你,阿尼巴尔,”拉莫尔说,“痛苦饶过了你,你还年轻,你能够活下去,逃吧,逃吧,我的朋友,我知道你获得自由,这是给我的最大的安慰。”
“时间紧迫,”看守嚷道,“快,赶快。”
昂利埃特用力想慢慢地拉走阿尼巴尔,这时候,玛格丽特跪在拉莫尔面前,头发散乱,两眼直淌泪水,好象一个玛大肋纳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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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玛大肋纳,即抹大拉的马利亚,是《新约·路加福音》中提到的悔过的女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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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吧,阿尼巴尔,”拉莫尔又说,“逃吧,别给我们的仇人开心地看到两个无辜的人一起死的场面。”
柯柯纳轻轻推开拉他向门口去的昂利埃特,做了一个庄重的手势,显得十分威严。
“夫人,”他说,“先请付五百埃居,这是我们答应过这个人的。”
“在这儿,”昂利埃特说。
于是他向拉莫尔转过身来,悲伤地摇着头,说:
“至于你,好拉莫尔,你哪怕有片刻想到我会离开你,这都是对我的侮辱。难道我没有发过誓要跟你同生死、共患难吗?可是,可怜的朋友,你这样痛苦,我可以原谅你。”
说着,他不顾一切地又在他的朋友身边躺下,对他低下头去,用嘴唇去亲他的前额。
随后,他轻轻地,轻轻地,好象一个母亲对她的孩子一样,把他的朋友的脑袋拉过来。这个脑袋挨着墙滑下,靠到他的胸口上。
玛格丽特说不出的悲伤。她已经拾起柯柯纳刚才掉下来的匕首。
“我的王后啊,”拉莫尔知道她在想什么,朝她伸出双臂,说道,“不要忘记我死是为了不让人有一点点猜疑到我们的爱情!”
“可是,如果我不能和你一起死去,”绝望的玛格丽特嚷道,“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你能做的,”拉莫尔说,“你能做的是让死亡对我温和一些,让它几乎带着微笑的脸对我走来。”
玛格丽特双手合掌,靠近他的身体,好象请求他说话一样。
“你记得那个晚上吗,玛格丽特?在那个晚上,为了和我当时敬献给你、今天交给你的我的生命交换,你给了我一个神圣的诺言。”
玛格丽特全身颤抖起来。
“啊!你记起来了,”拉莫尔说,“因为你发抖了。”
“是的,是的,我记起那个晚上了,”玛格丽特说,“我发誓,亚森特,我永远遵守我的诺言。”
玛格丽特从她待的地方向祭台伸过手去,仿佛第二次请求天主为她的誓言作证一样
拉莫尔的脸显出喜悦的光辉,仿佛小教堂的拱顶打开了,一道天国的光照到他身上。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看守说。
玛格丽特叫了一声,向拉莫尔奔过去,但是她担心会加重他的痛苦,就全身颤抖地在他前面站住了。
昂利埃特把嘴唇贴在柯柯纳的前额上,对他说:
“我了解你,我的阿尼巴尔,我为你感到骄傲。我清楚地知道你的英雄气概会使你死去,可是我因为你的英雄气概热爱你。当着天主的面,我说我永远爱你,胜过爱任何人,玛格丽特发誓要为拉莫尔做的事情,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可是我向你发誓我也会为你这样做的。”
她把手伸向玛格丽特。
“你说得太动人了,谢谢,”柯柯纳说。
“在离开我以前,我的王后,”拉莫尔说,“请赐给我最后的恩典,绐我一样您的任何一件纪念品,让我在上斩首台的时候可以吻它。”
“啊,是的!”玛格丽特说,“拿去吧!……”
她从自己的头颈上解下一只用一根金链条系着的金圣物盒。
“拿去吧,”她说,“这是我从童年起就带在身上的圣物,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便把它挂在我的头颈上,当时她还爱我。这件圣物是我的叔叔罗马教皇克雷芒送的,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它。好,你拿去吧。”
拉莫尔接了过去,狂热地吻着它。
“有人开门了,”看守说;“快逃吧,夫人们!快逃吧!”
两个女人赶快奔到祭台后面,不见了。
就在这时刻,神父走了进来。
六十 圣让河滩广场
早晨七点钟,一个个广场上,一条条街道上,各处码头上,喧闹的人群在等待着。
到十点钟,一辆双轮运货车从万森出发了,这两个朋友在他们决斗以后,就是躺在这同一辆车子里,昏迷不醒地给带到卢佛官里的。这辆车子现在缓缓地穿过圣安托万街。一路上,看热闹的人人山人海挤得紧紧的,好象两眼发呆、嘴巴僵住的塑像一样。
这是因为太后在这一天要给全巴黎的百姓看到一个令人心碎的场面。
这辆我们提到过的双轮运货车,穿过一条条街道向前走,在车子里面铺着的一点点麦秆上,躺着两个年轻人,头上没有帽子,全身穿黑,互相靠着。柯柯纳把拉莫尔抱在自己的膝盖上。拉莫尔的头伸到车子的横档上面,他的茫然的眼睛东张西望着。
这时候,人群的贪婪的眼光都渴望深入到车子最里面的地方,他们拥挤着,站得高高的,踮超脚,立在墙脚石上,紧紧抓住高墙的凹陷进去的地方。当他们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两个走出痛苦迎向死亡的人体的时候,他们都好象得到了满足。
上面说过,拉莫尔就是死也不招认一件归罪于他的事情,相反,人们肯定地说,柯柯纳经受不了痛苦,把什么都揭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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