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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戈王后

_10 大仲马(法)
“我们先从哪儿开始?”
“先从肝脏的实验开始。”
“好,”勒内说。
他把母鸡拴在两头各有一个铁环的小祭坛上,鸡仰卧着,只能挣扎而不能挪动位置。
卡特琳一刀下去,把鸡的胸膛剖开,鸡叫了三声,挣扎了好长一阵子以后才断气。
“仍旧是三声,”卡特琳低声说,“三次死亡的预兆。”
然后,她把鸡的胸膛扒开。
“肝脏悬在左边,”她接着说,“仍旧是左边,三次死亡接着是一次衰亡。勒内,您知道这是可怕的吗?”
“夫人,应该看看第二只牺牲的预兆是不是跟第一只一致。”
勒内解开那只死母鸡,扔在一个角落里;然后去抓第二只母鸡,它从它同伴的命运已经判断出自己的命运不妙,在小室里到处乱跑,想逃脱这个命运,最后看见自己给逼到了一个角落里,就从勒内头顶上飞过去,把卡特琳手里端着的具有魔力的蜡烛扑熄了。
“您看见了吧,勒内,”王太后说,“我们家族要象这样灭亡了。死亡将从上面吹过,我的家族将从地面上消灭。可是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呢!”她伤心地低声说。
勒内从她手里把熄灭的蜡烛取过来,到旁边房间去重新点着。
他回来时,看见母鸡把头钻在漏斗里。
“这一次,”卡特琳说,“我可以不让它叫喊,我要一刀切断它的头。”
这只鸡拴好以后,卡特琳正象她说的那样,真的一刀就切断了它的头。不过,在最后挣扎中,鸡嘴张开了三次,然后合住就再也不张开了。
“你瞧!”卡特琳惊骇地说,“没有三声叫喊,由三声叹气代替。三声,又是三声!他们三个都要死了。所有这些灵魂在离开以前都数到三,叫到三遍。我们现在看看头上的征兆吧。”
于是卡特琳割下苍白的鸡冠,很当心地打开颅骨,把颅骨剥掉,露出了大脑叶,她试着从脑髓上的鲜血淋淋的皱纹中寻找一个字母的形状。
“还是如此,”她拍了一下手说,“还是如此!这一次的预兆比以往清楚,快过来看。”
勒内走到跟前。
“这是个什么字母?”卡特琳指着一个征兆问他。
“一个H①,”勒内回答。
“重复多少次?”
勒内数了数。
“四次,”他说。
“好吧!好吧!这是怎么回事?我明白,这也就是亨利四世。啊!”她扔掉刀子,低声埋怨,“我受到的上天惩罚应在我的后代身上。’”
这个女人被阴惨惨的烛光照着,脸色自得象死人,两只鲜血淋淋的手攥得紧紧的,那张脸看上去真可怕。
“他会登上王位,”她绝望地叹了口气,说,“他会登上王位。”
“他会登上王位,”勒内陷在沉思之中,跟着说了一遍。
不过,卡特琳脸上的阴沉表情很快地就化为乌有,看上去她是灵机一动,有了一个主意。
“勒内,”她说,她把手伸向佛罗伦萨人,不过,低垂在胸前的头并没有转过来,“勒内,不是有一段关于佩鲁贾②的一个医生的可怕故事吗?故事中说他用了一种香脂,同时毒死了他的女儿和他女儿的情人。”
“是的,夫人。”
“这个情人是谁?”一直在沉思着的卡特琳问道。
“是拉迪斯拉斯国王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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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纳瓦拉国王的名字叫“亨利”,法文是:Henri,由H打头,后来纳瓦拉国王位为法兰西国王,即亨利四世。
②佩鲁贾:意大利中部城市。
③历史上有一位叫拉迪斯拉斯的意大利那不勒斯国王,1404年为匈牙利国王,于1413年在佩鲁贾生病,回到那不勒斯去世,死时年三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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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对了,一点不错!”她低声说,“对这段故事您掌握详细的情况吗?”
“我有一本古书专门谈这件事,”勒内回答。
“好吧,我们到另外一间屋里去,您把这本书借给我。”
两个人于是离开了小室,勒内随手把门关上。
“陛下还有另外关于新的牺牲的指示吗?”佛罗伦萨人问道。
“没有了,勒内,没有了!目前我已经充分信服了。等以后我们能够弄到哪一个判死刑犯人的头再说,到了行刑的日子,您去跟刽子手接洽。
勒内鞠了个躬表示同意,然后他手里端着蜡烛走到放书的架子跟前,爬到一把椅子上,取下一本书,递给王太后。
卡特琳打开书。
“这是怎么回事?”她说。“《为使鹰、隼、大隼英勇、矫健和呼之即能起飞的喂养法》。”
“啊!请原谅,夫人,我弄错了!这是一本关于打猎的论著,是卢卡①的一个学者,专为大名鼎鼎的卡斯特吕修·卡斯特拉卡尼②写的。这本书正好放在那一本旁边,同样的精装封面。我拿错了。其实这也是一本很珍贵的书,世界上只存有三本:一本属于威尼斯图书馆,一本被您的祖上罗棱佐③买了去,后来被皮埃尔·德·美第奇④在查理八世国王路过佛罗伦萨时献给了他。第三本就在这里。”
“我尊敬这本书,”卡特琳说,“因为它是希有的;不过我不需要它,我还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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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卢卡:意大利中部城市。
②卡斯特吕修·卡斯特拉卡尼(1281-1328):意大利雇佣兵队长,卢卡城的皇帝派的首领。
③罗梭佐(1449-1492):意大利佛罗伦萨著名家族美第奇家族的代表人物。在佛罗伦萨进行僭主政治,提倡文学。
④皮埃尔·德·美第奇(1471-1508):罗棱佐的儿子,1494年他看到托斯卡纳受到入侵意大利的法国国王查理八世的威胁,曾与查理八世订立过丧权辱国的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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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朝勒内伸出右手来接另一本书,同时用左手把她原来的那本书还给他。
这一次勒内没有弄错,这正是她要的那本书。勒内下来,把书翻了一下,然后翻开递给卡特琳。
卡特琳过去坐在桌子前面,勒内把那支具有魔力的蜡烛放
在她旁边,她就着蓝色的烛焰,声音不大地念了几行。
“好,”她合上书说,“这正是我想知道的。”
她站起来,把书留在桌上,不过却把那已经在心里发芽,将要成熟的想法带走了。
勒内手里端着蜡烛,恭恭敬敬地等候看上去准备回去的太后给他新的指示,或者向他提出新的问题。
卡特琳低着头走了几步,手指按在嘴上,保持着沉默。
接着,她突然停在勒内面前,抬起头,用她那象猛禽一样圆圆的固定不动的眼珠望着他。
“你要向我承认你曾经给她配过媚药。”
“给谁?”勒内哆嗦着问道。
“给那个索弗。”
“我,夫人,”勒内说,“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吗?”
“真的没有,我可以向您发誓。”
“可是这里面有魔法,因为他象个疯子似的爱她,而他并不是一个以坚贞不变而著称的人。”
“他是谁,夫人?”
“他,就是亨利那个该死的东西,就是将要继承我的三个儿子的王位,将来有一天被人叫做亨利四世,然而却是让娜·德·阿尔布雷的儿子的那个人。”
卡特琳说到最后的一句,叹了一口气,使得勒内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因为这声叹息使他想起了他按照卡特琳的吩咐给纳瓦拉王后预备的那双有名的手套。
“他一直是这样吗?”勒内问。
“一直是这样,”卡特琳说,
“可是我原来以为纳瓦拉国王已经跟他的妻子完全和好了。”
“演戏,勒内,是演戏。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目的,大家都合起来欺骗我。我的女儿玛格丽特,她也公开表示反对我;说不定她也希望她的哥哥弟弟都死光,说不定她希望做法兰西王后。”
“嗯,说不定。”勒内说,他重新又陷在沉思中,嘴里重复着卡特琳的那个可怕的疑窦。
“总之,”卡特琳说,“我们以后瞧吧。”
她朝屋子深处的那扇门走去,既然她拿得稳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外人,她就完全不需要从暗梯走下去。
勒内在前面领路,片刻以后,两人就到了化妆品师的铺子里。
“您答应给我的手和嘴唇配制新化妆品,勒内,”她说,“冬天到了,你知道我的皮肤对冷很敏感。”
“我已经在配,夫人,明天给您送去。”
“明天晚上在九、十点钟以前你找不到我。白天我要祈祷。”
“好,夫人,我九点钟到卢佛宫。”
“德·索弗夫人有一双美丽的手和两片美丽的嘴唇,”卡特琳口气很冷淡地说,“她用什么膏?”
“手上吗?”
“是的,先说手上。”
“天芥菜膏。”
“嘴唇上呢?”
“她的嘴唇上将要用一种我新配制的鸦片膏,我打算明天给她进去的同时,给陛下送上一盒a”
卡特琳沉思了一会儿。
“再说,这个女人确实长得美,”她说,仍旧是在回答藏在自己心里的秘密想法,“贝亚恩人那么爱她,一点也不奇怪。”
“她对陛下特别忠诚,”勒内说,“至少我这么相信。”
卡特琳面露微笑,耸了一下肩膀。
“一个女人在爱的时候,”她说,“除了情人以外,她决不会对任何人忠诚!你给她配过什么媚药?勒内。”
“我向您起誓,确实没有配过,夫人。”
“好,不谈这些了。把你说的那种可以使她的嘴唇变得更鲜艳、更红的新鸦片膏拿给我看看。”
勒内走到一个架子跟前,让卡特琳看六只小银盒子,这些盒子一模一样,全是圆的,整整齐齐排列在一起。
“这就是她向我要的唯一的媚药,”勒内说;“正象陛下说的,我确实是专门为她配制的,因为她的嘴唇是那么娇嫩,不论日晒还是风吹都会开裂。”
卡特琳打开一盒,里面盛的是一种是逗人喜爱的胭脂红膏。
“勒内,”她说,“把我擦手用的油脂给我,我亲自带回去。”
勒内端着蜡烛走开,到一个特殊的格子里去取太后要的东西,不过他转身转得慢了一点,好象看见卡特琳突然取了一只盒子,藏在披风下面。王太后的这种偷东西的行为,他已经司空见惯,所以他不会笨得流露出他已经发现的神情。他把太后要的香脂装在一只有百合花图案装饰的纸袋里。
“在这儿,夫人,”他说。
“谢谢,勒内!”卡特琳回答,接着,沉默了一会儿。“给德·索弗夫人的鸦片膏等八天到十天以后再进去,我想先由我来试试。”
她准备要走。
“陛下要我送吗?”勒内问。
“只送到桥口,”卡特琳回答,“我的那些绅士带着我的轿子在那儿等我。”
两个人走出门,到了制桶业街角,有四个骑马的绅士和一乘没有纹章的轿子在等着卡特琳。
勒内回到家里,干的第一件事是点一点他的鸦片膏盒子的数目。
他缺少了一盒。
二十一 德·索弗夫人的套房
卡特琳没有怀疑错,亨利恢复了他的习惯,每天晚上都上德·索弗夫人那儿去。起初他还是偷偷摸摸,非常秘密,后来渐渐放松了警惕,疏忽大意起来,因此卡特琳很容易就查明了玛格丽特继续是名义上的纳瓦拉王后,实际上的纳瓦拉王后却是德·索弗夫人。
我们在这个故事的开头,曾经三言两语地谈到过德·索弗夫人的套房;不过,达丽奥尔给纳瓦拉国王打开的那扇门,在他进去以后又严严实实地关起来了,因此这套房间——贝亚恩人的神秘的爱情场所,对我们说来还是一无所知。
这套房间是王侯们为了让那些经常来往的客人能不离他们左右,而在他们住的宫殿里准备的那种房间。它们当然比座落在城里的住宅小,也没有那么舒服。读者们已经知道,德·索弗夫人的这套房间是在三楼,几乎就在亨利的那套房间的上面;房门开在一条过道里,过道尽头有一扇用铅条镶嵌着小块玻璃的椭圆形窗子,即使在一年中天气最好的日子里,也只能透进一些朦朦胧胧的光线。冬天,从下午三点钟开始,过道里就不得不点上一盏灯,灯里的油不分冬夏一样多,所以到夜里十点钟左右灯就熄了,因此在冬季来临以后,这一对情人非常安全。
一间小小的前厅,墙上蒙着大朵黄花的织锦缎;一间会客室,挂着蓝天鹅绒的帷幔,一间卧房,里面摆着一张床,螺旋形的床柱,挂着樱桃红缎子的床帷,床边的空档里悬挂着一面银边镜子和两幅画的是维纳斯和阿多尼斯①谈情说爱的油画。今天的人见了会说是个安乐窝的这个住处,就是卡特琳·德·美第奇太后的迷人的梳妆女官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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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阿多尼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爱神维纳斯的情人,狩猎时受伤而死,爱神异常悲痛。诸神深受感动,特准每年复活六个月,与爱神团聚。此时大地回春,草木欣欣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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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仔细看看的话,在摆着各种化妆用品的梳妆台对面,这间卧房的一个黑暗角落里,还可以看见一扇小门,打开这扇小门是一间祈祷室,两级台阶上面摆着一个祈祷用的跪凳。这间祈祷室的墙上,挂着三四幅最狂热的唯灵论的油画,好象是用来纠正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两幅神话题材的画。在这三四幅画之间的几只镀金钉子上,悬挂着几件妇女用的武器;因为在那个盛行耍阴谋施诡计的时代里,女人跟男人一样,也携带防身武器,有时候她们使用起武器来跟男人一样熟练。
这天晚上,也就是在勒内师傅家里发生了我们前面谈封过的一些情况的第二天晚上,德·索弗夫人坐在她卧房里一张长沙发上,向亨利诉说她的担心和她的爱情;为了证明她的担心和她的爱情,她谈到了她在那个难忘的夜晚表现出的忠诚,那是在圣巴托罗缪之夜的第二天夜晚,我们还记得,那个夜晚亨利是在他妻子屋里度过的。
亨利呢,他向她表示感谢。德·索弗夫人这天晚上穿着一件朴素的细麻布寝袍,显得特别迷人,而亨利心里又非常感激。
在这一切中间,正因为亨利是真的爱上了,所以他一直在梦想着。德·索弗夫人昵,她终于真心实意地接受了卡特琳安排的这桩爱情,她不停地望着亨利,想看出他的眼睛是不是跟他的话一致。
“哦!亨利,”德·索弗夫人说,“您老实说,那一夜您在纳瓦拉王后陛下的小间里,德·拉莫尔先生躺在您的脚跟前,您没有因为有这个可敬的绅士隔在您和王后的卧房中间而感到懊恼吗?”
“是的,确实如此,我亲爱的,”亨利说,“因为我那时候必须经过那间屋子,才能到我现在待在里面感到十分舒服、十分幸福的屋子。”
德·索弗夫人露出了笑容。
“您后来一直没有再进去过吗?”
“我已经告诉您好多遍了。”
“永远不会瞒着我再进去吧?”
“永远不会。”
“您可以起誓吗?”
“嗯,如果我还是一个胡格诺教徒的话,当然可以,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眼下在学天主教教义,天主教教导我,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起誓。”
“您这个加斯科尼人①!”德·索弗夫人摇了摇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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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加斯科尼人的转义是:夸口者,吹牛者,机灵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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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轮到您说了,夏洛特,”亨利说,“如果我问您,您回答吗?”
“当然回答,”年轻女人答道,“我对您什么也不隐瞒。”
“好,夏洛特,”国王说,“请您这一次一定要给我解释清楚,在我结婚以前,您拒我千里之外,后来,对象我这样一个笨拙的贝亚恩人,一个可笑的外省人,一个总之太可怜,甚至没法保持住王冠上的宝石发出光彩的君主,怎么变得不那么残醅了呢?”
“亨利,”夏洛特说,“您问我的是世界各国的哲学家寻找了三千年的谜底,亨利,永远不要问一个女人为什么她爱您,仅仅只问她:‘您爱我吗?’”
“您爱我吗,夏洛特?”亨利问。
“我爱您,”德·索弗夫人回答,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同时让她那美丽的手落在她情人的手里。
亨利握住这只手。
“可是,”他仍旧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我要是能猜到哲学家徒然地寻找了三千年的谜底,至少跟您有关的谜底,那就好了,夏洛特!”
德·索弗夫人脸红了。
“您爱我,”亨利继续说下去,“因此我没有别的什么要问您了,我自认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是,您也知道,身在福中不知福,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亚当①在乐园里也不感到完全幸福,他吃了那只可悲的苹果,使我们大家都产生了好奇心,人人都在生活中不断寻找一样什么未知事物。我亲爱的,为了帮助我寻找我的未知事物,请告诉我,是不是卡特琳太后先对您说要您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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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亚当:《圣经》故事中人类的始祖。据《创世纪》记载,上帝用泥土造人取名亚当,并以亚当肋骨造其妻夏娃,同置于伊甸园中,后因两人吃“知善恶树”上禁果犯罪,被逐出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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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德·索弗夫人说,“谈到太后时您可要声音低点。”
“啊!”他说,用的是坦率的,连德·索弗夫人都给骗过了的信任的口气。“从前我们相处得不好,这位好妈妈,我不信任她,这是必要的;可是现在,我是她女儿的丈夫……”
“玛格丽特夫人的丈夫!”夏洛特说,脸由于嫉妒变得通红。
“这回该您的声音放低点了,”亨利说,“现在我是她女儿的丈夫,我们就成了世界上最要好的朋友。他们要什么呢?看起来是要我做天主教徒。好!总算我蒙受天主的圣宠,经过圣巴托罗缪的代祷,我变成了天主教徒。我们现在象亲兄弟那样,象好基督徒那样无拘无束地生活在一起。”
“玛格丽特王后呢?”
“玛格丽特王后,”亨利说,“嗯!她是团结我们大家的纽带。”
“不过,亨利,您曾经对我说过纳瓦拉王后作为我对她忠诚的报酬,对我宽大为怀。如果您对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令我十分感激的选种宽大是真的,那么,她只是一条很容易断掉的普通的纽带。您不能把它作为依靠,躺在上面高枕无忧,您的这种所谓的亲密关系并没有能够骗过任何人。”
“但是我躺在上面,三个月来,我一直是躺在这个枕头上。”
“那么,亨利,”德·索弗夫凡大叫了起来,“您欺骗了我,玛格丽特夫人真正是您的妻子。”
亨利面露微笑。
“瞧,亨利,”德·索弗夫人说,“您这种微笑我见了就生气,尽管您是国王,有时候我也真恨不得挖掉您的眼睛。”
“那么,”亨利说,“我到底还是能够用所谓的亲密关系把人骗住,既然有时候尽管我是国王,您还是要挖掉我的跟睛,因为您相信它存在!”
“亨利!亨利!”德·索弗夫人说,“我看天主也不知道您在想什么。’”
“我的朋友,”亨利说,“我在想,是卡特琳先叫您爱我,后来,您的心也叫您爱我,当这两个声音对您说话的时候,您仅仅听从您的心的声音。现在,我也爱您,真心真意地爱您,甚至为了这个缘故,当我有了什么秘密时,我不会告诉您,当然这是因为我怕连累了您……因为太后的友谊是多变的,这是一种岳母的
友谊。”
这可是夏洛特万万没有料到的;她每一次想探测她的情人的这颗象无底深渊的心时,隔在她和他中间的一道帷幕就会变厚,如今她觉得这道帷幕象墙一样结实,把他们分隔开来。因此,她听到他的这番回答,感到眼泪象泉水似的浦了出来,这时候十点钟的钟声响了。
“陛下,”夏洛特说,“我休息的时间到了;我的职务要求我明天一大早就得到太后的屋里去。”
“您今天晚上要赶我走吗,我亲爱的?”亨利说。
“亨利,我心里忧愁。我一忧愁,您就会觉得我讨厌;您觉得我讨厌,就不会再爱我了。您看得很清楚,您最好还是离开。”
“好吧!”亨利说,“您如果一定要我离开,我就离开。夏洛特;不过,真是活见鬼!请您开个恩,让我看看您梳妆。”
“但是,陛下,玛格丽特王后呢,您不会让她等您吗?”
“夏洛特,”亨利一本正经地说,“我们两人之间说好了不许谈纳瓦拉王后,今天晚上我觉得我们光在谈她。”
德·索弗夫人叹了口气,她过去坐在梳妆台前面。亨利找了一把椅子,一直拖到他的情妇坐着的椅子跟前,一只膝头跪在上面,身子伏在椅背上。
“来吧,”他说,“我的好小夏洛特,让我看着您把自己打扮得美丽,为了我打扮得美丽,不管您怎么说。我的天哪!多少东西啊,多少香脂罐,多少粉盒,多少小玻璃瓶,多少小匣子啊!”
“看上去是多,”夏洛特叹了口气说,“不过还是太少,因为我全都用上了,还是不能够单独占有陛下的那颗心。”
“好啦!”亨利说,“我们别再陷到政治里去了,这支小画笔,这么小巧,这么精致,是干什么用的?会不会是用来画我的奥林匹斯山的朱庇特①的眉毛的?”
————————
①朱庇特:罗马神话中最高的神,即希腊神话中的宙斯。奥林匹斯山是希腊东北部的一座高山,古代希腊人视为神山,希腊神话中的诸神都住在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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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陛下,”德·索弗夫人微笑着回答,“您一猜就猜中了。”
“这只好看的象牙小耙子呢?”
“是用来划头发线路的。”
“这只盖子上雕花、惹人喜爱的小银盒呢?”
“啊!这个,是勒内送来的,陛下,这是他很久以前就答应我的,一种出名的鸦片膏。这双嘴唇,多蒙陛下的好意,有时候觉得它够柔嫩的了,这种鸦片膏剂能够使它变得更加柔嫩。”
这个迷人的女人,她一有卖弄风骚的机会,额头就渐渐开朗起来,亨利好象是为了证实她刚说的那一番话,把嘴唇贴住她正对着镜子凝视着的她那双嘴唇。
夏洛特把手放到上面刚解释过的那只盒子上,毫无疑问她是想让亨利看看怎么使用这种朱红的香脂,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从前厅传来一下清脆的敲门声,两个情人打了个哆嗦。
“有人敲门,夫人,”达丽奥尔从门帘缝里伸进头来说。
“去问问谁敲门,然后回来,”德·索弗夫人说。
亨利和夏洛特惴惴不安地互相看了看,亨利已经不止一次地在那间祈祷室躲过,达丽奥尔回来时,他正想避到祈祷室里去。
“夫人,”她说,“是化妆品师勒内师傅。”
亨利听见这个名字,皱紧眉头,嘴唇也不由自主地抿紧了。
“您要我把他拒之门外吗?”夏洛特说。
“不!”亨利说,“勒内师傅决不会作事先没有想过的事;如果他上您这儿来,他一定有来的原因。”
“您要躲起来吗?”
“我决不这么干!”亨利说,“因为勒内师傅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在这儿。”
“不过,难道陛下就没有什么理由因为他在场而感到痛苦吗?”
“我!”亨利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出来,尽管他这个人很能控制自己,也不能够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了。“我,没有任何理由!过去我跟他关系疏远,这是真的;可是自从圣巴托罗缪节的晚上以后,我们已经言归于好了。”
“让他进来,”德·索弗夫人对达丽奥尔说。
过了片刻,勒内进来,他先把整个屋子扫了一眼。
德·索弗夫人仍旧坐在梳妆台前面。
亨利已经坐回到长沙发上。
夏洛特在明处,亨利在暗处。
“夫人,”勒内既恭敬而又亲热地说,“我来向您道歉。”
“为的什么,勒内?”德·索弗夫人问,流露出凡是漂亮女人对围绕在她们身边,力求使她们变得更漂亮的商人阶层的人总会带有的那种屈尊俯就的口气。
“为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我答应过为这双美丽的嘴唇效劳,为的是……”
“为的是您拖到今天才实现您的诺言,是不呢?”夏洛特说。
“今天!”勒内跟着重复了一遍。
“是的,仅仅是今天,甚至应该说是今天晚上我才收到您派人给我送来的这个盒子。”
“啊!确实如此,”勒内说,他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望着放在德·索弗夫人桌子上的盛鸦片膏的盒子,这个小盒子跟他铺子里的那些小盒子一模一样。
“我早猜到了!”他低声说,“您已经用过了吗?”
“没有,还没有,您进来的时候我正要试试。”
勒内脸上流露出一种心事重重的表情,这没有逃过亨利的眼睛。在一般的情况下,很少有什么东西能逃过他的眼睛。
“哟,勒内,您怎么啦?”国王问。
“我,没有什么,陛下,”化妆品师说,“我在向男爵夫人告辞以前,谦恭地等候陛下向我说几句话。”
“得了吧!”亨利笑了笺说,“您是需要我的几句话,好知道我高兴看到您。”
勒内朝四周围看了看,在屋子里转了一个圈子,仿佛是在用眼睛和耳朵探测一扇扇门和一张张挂毯,然后他又停下,处在一眼看过去可以同时把德·索弗夫人和亨利都看见的位置上。
“我不知道您是不是高兴,”他说。
本能好象是第六感觉,在亨利整个的前半生中,指引他安然渡过包围着他的重重危难。正是靠了这种奇妙的本能,他觉察到在化妆品师的心里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奇怪的、象是思想斗争的事,于是朝化妆品师转过身来,不过他仍旧留在暗处,而佛罗伦萨人的脸是在亮处。
“您这个时候上这儿来,勒内?”他对他说。
“我不幸地打扰了陛下吗?”化妆品师一边回答,一边朝后退了一步。
“没有。不过我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陛下?”
“您想到我会在这儿吗?”
“我肯定您在这儿。”
“那么您找我吗?”
“至少我高兴遇见您。”
“您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亨利追问下去。
“也许有,陛下,”勒内回答。
夏洛特脸红了,因为化妆品师看上去好象想揭露什么事,她担心会跟她过去对亨利的表现有关;她于是装得好象是忙于化妆,什么也没有听见,她一边打开装鸦片膏的盒子,一边打断他们的话,大声说:
“啊!说真的,勒内,您是一个可爱的人。这种香脂的颜色美极了,既然您来了,为了向您表示敬意,我要当着您的面试一试您的新产品。”
她一只手拿起盒子,另一只手用指尖抹了些红色的香脂,要涂到嘴唇上去。
勒内哆嗦了一下。
男爵夫人微笑着把香脂往唇边送去。
勒内脸色发白。
亨利一直在暗处,但是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没有漏掉这一个人的动作和另一个人的哆嗦。
夏洛特的手只差一点就要碰到嘴唇了,勒内突然一下子抓住她的胳膊,这时候亨利也站起来正要做同样的事。
亨利悄悄地又坐回到长沙发上。
“等一下,夫人,”勒内勉强地做出了笑容说,“使用这种鸦片膏,需要先知道一些特别用法。”
“这些用法谁来告诉我呢?”
“我。”
“什么时候?”
“等我把我要跟纳瓦拉国王陛下谈的话谈完。”
夏洛特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点也不懂在她旁边交谈的这种神秘的语言。她的一只手仍旧拿着盛鸦片膏的盒子,眼睛望着被红油膏染红了的指尖。
亨利站起来,也有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跟他的所有想法一样,有两面:一面看上去显得很肤浅,男一面是深邃的。在这个想法的推动下,他走过去握住夏洛特的手,尽管它已经染成红色,还是作出一个动作,把它举到自己的唇边。
“等一下,”勒内急忙说,“等一下!夫人,请您用这块那不勒斯①肥皂洗洗您那双美丽的手,我忘了跟鸦片膏一块儿送给您,我荣幸地亲自给像带来了。”
他从他的银盒子里取出一块浅绿色的肥皂,放在一只镀金的银盆里,倒了一些水,然后一膝跪地,把银盆捧给德·索弗夫人。
“不过,说实话,勒内师傅,我简直认不出您来了,”亨利说,“您献殷勤的本领,远远地超过了宫廷上的那些花花公子。”
“啊!多么好闻的香味啊!”夏洛特搓着双手大声说,她那双手上沾满了香皂的具有珍珠光泽的泡沫。
勒内把向贵妇人献殷勤的骑士的职务履行到底:他把一块弗里斯兰②细麻布做的手巾递给德·索弗夫人,她擦了擦手。
“现在,”佛罗伦萨人对亨利说,“您请吧,王爷。”
夏洛特把手递给亨利,亨利吻了一下。夏洛特在椅子上转过一半身子来听勒内要说些什么,纳瓦拉国王又回到他原来的位子上,这时候他完全可以断定在化妆品师心里有着一件不平常的事。
“怎么样?”夏洛特问。
佛罗伦萨人好象下了最大的决心,他朝亨利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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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那不勒靳:意大利西部港市。
②弗里斯兰:欧洲北海沿岸的一个地区名,现在部分在荷兰境内,一部分在西德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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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陛下,您将来要做国王
“陛下,”勒内对亨利说,“我来和您谈一件我很久以来一直挂在心上的事。”
“关于化妆品的事吗?”亨利微笑着问。
“嗯!对了,陛下……”关于化妆品的事!”勒内回答,同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表示同意的动作。
“谈吧,我洗耳恭听,这是个我任何时候都非常感兴趣的题目。”
勒内望了望亨利,想不管他嘴里说的,弄弄清楚他那深不可测的心里究竟想些什么。但是,勒内看出这是一件完全办不到的事,于是继续说下去:
“陛下,我有一个朋友从佛罗伦萨来;这个朋友专心研究占星术。”
“是的,”亨利插了一句说,“我知道这是佛罗伦萨人的爱好。”
“他和世界上第一流的学者们一起曾经给欧洲一些最显赫的大贵族算命。”
“啊!啊!”亨利说。
“波旁家族居最显赫的家族的首位,是圣路易①的第五个儿子德·克莱蒙伯爵的后裔;因此陛下一定能想到,陛下的命决不会被忘掉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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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圣路易(1214-1270):即法国卡佩王朝国王路易九世。他的第六个儿子德·克莱蒙是波旁王族的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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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更加留心地听着。
“您记得替我算的这个命吗?”纳瓦拉国王微笑着说,他试图使他的微笑显出不感兴趣的味道。
“啊!”勒内点了点头说,“您的命不是那些听过就忘的命。”
“当真!”亨利做了一个嘲讽的手势,说。
“是的,陛下,按照这次算命的说法,你的前程注定是光辉灿烂的。”
年轻王爷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射出一道炯炯的光芒,不过几乎立刻就在一片冷漠的阴云里熄灭了。
“意大利的这些神谕都是阿谀奉承,”亨利说,“阿谀奉承就是说谎骗人。不是有人曾经预言过我会统帅军队吗?”
他哈哈大笑,但是一个旁观者如果不象勒内那样一心想着自己,那就一定会看出他笑得十分勉强。
“陛下,”勒内冷静地说,“算出来的命比这还要好。”
“算出我率领一支队伍打胜仗吗?”
“比这还要好,陛下。”
“得了吧,”亨利说,“您将来会看到我做一个征服者。”
“陛下,您将来要做国王。”
“啊!真是活见鬼!”亨利抑制住剧烈的心跳,说,“我不已经是国王了吗?”
“陛下,我的朋友知道他得到的预言是什么;您将来不仅要做国王,而且还要统治国家。”
“这么说,”亨利用同样的开玩笑的口气说,“您的朋友需要十个金埃居,对不对,勒内?因为象这样的预言确实充满了雄心,特别是在眼下这种时候。好,勒内,因为我并不很有钱,我马上付给您的朋友五个金埃居,另外五个等预言实现了再给。”
“陛下,”德·索弗夫人说,“您别忘了您答应过达丽奥尔。诺言不要许得太多。”
“夫人,”亨利说,“如果这个日子来到,我希望人们会把我当成国王那样对待,我希望如果我遵守了我的一半诺言,人人都会感到非常满意。”
“陛下,”勒内说,“我还要继续往下说。”
“啊!还没有说完?”亨利说,“好吧,如果我做皇帝,我就加倍给钱。”
“陛下,我的朋友带着占星算出来的这个命从佛罗伦萨回来,在巴黎又重新算了一次,得到的结果完全一样,他告诉我一个秘密。”
“与陛下有关的秘密吗?”夏洛特连忙问。
“我相信有关,”佛罗伦萨人说。
“他在斟酌字眼儿,”亨利心里想,丝毫没有帮勒内的忙。”看来事情很难说出口。”
“那么,说吧,”德·索弗男爵夫人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佛罗伦萨人字斟句酌地说,“就是近来在宫廷上流传的下毒的那些谣言。’”
纳瓦拉国王的鼻孔微微有点膨胀,这是他在谈话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急转弯以后,越来越注意的仅有的一个标志。
“您的朋友,那个佛罗伦萨人,”亨利说,“知道与这些下毒有关的消息吗?”
“是的,陛下。”
“您怎么把一个不属于您的秘密告诉我,勒内,特别是这桩秘密是如此关系重大?”亨利说,他尽可能地使自己的口气显得十分自然。
“这个朋友向陛下征求意见。”
“向我?”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陛下?您还记得亚克兴①的那个老兵吗?他为了一桩诉讼案件曾经向奥古斯都征求过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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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亚克兴:希腊阿卡那尼亚西北隅的海角。公元前31年9月古罗马奥古斯都在这儿与安东尼发生决战,打败了安东尼与克娄巴特拉的舰队,从而确立了他在罗马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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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古斯都是一个律师,勒内,我可不是。”
“陛下,我的明友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的时候,您还属于加尔文教派,您是大首领,德·孔代先生是二首领。”
“还有什么?”亨利说。
“这个朋友希望您能对德·孔代亲王先生施加您那有无限权力的影响,要他别跟他作对。”
“如果您想让我明白的话,勒内,就请您解释解释清楚,”亨利说,他的表情和声音没有显出丝毫改变。
“陛下,您一听就会明白。这个朋友知道企图对德·孔代亲王殿下下毒的全部详细情况。”
“有人企图毒死德·孔代亲王吗?”亨利问道,那一脸惊讶的神色装得非常象,“啊!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
勒内注视着国王,只简单地回答道:
“一个星期以前,陛下。”
“这个敢人是谁?”同王问。
“嗯,”勒内回答,“一个陛下认识,也认识陛下的敌人。”
“事实上,”亨利说,“我好象已经听说过这桩事;不过我不知道您的朋友想要告诉我的那些详细情况,快说吧。”
“好吧,一只有香味的苹果送给德·孔代亲王;不过很幸运,苹果送到时,他的医生正好在他家里,医生从使者手里接过苹果,闻了闻,想检查一下它的气味和性质。两天以后,脸上出现坏疽性肿胀,血液外渗,整个脸烂成了一个大创口;这是他忠诚的代价,或者说是他冒失的结果。”
“可惜的是,”亨利回答,“我已经一半成了天主教徒,我丧失了对德·孔代亲王的任何影响;因此,您的朋友找我是找错了。”
“陛下对我的朋友是有用的,不仅仅是因为陛下能影响德·孔代亲王,而且可以影响德·波尔西昂亲王,就是已经被毒死的那个德·波尔西昂亲王的弟弟。”
“喂!”夏洛特说,“勒内,您知道不知道您的那些故事有股胆小鬼的味道!您请求得不是时候。时间不早了,您谈的尽是些死人的事。说实话,您的化妆品要强得多了。”
夏洛特又一次朝鸦片膏盒子伸过手去。
“夫人,”勒内说,“在象您这样想要试试以前,先听听坏人利用它能起到怎样残酷的作用。”
“没错儿,勒内,”男爵夫人说,“您今天晚上心情很忧郁。”
亨利皱起眉头,不过他明白勒内想要达到一个目的,至于什么目的他还看不出。他决心把这次谈话继续到底,虽然这次谈话在他心里引起了那么痛苦的回忆。
“啊,”他说,“您也知道毒死德·波尔西昂亲王的详细情况吗?”
“是的,”他说,“下毒的知道他每天夜里都让床边的一盏灯点着不熄,便在油里下了毒,结果他闻了气味中毒窒息而死。”
亨利的汗津津的手指头互相紧紧地捏着。
“这么说,”他低声说,“您说是您的朋友的那个人,不仅知道下毒的详细情况,而且知道下毒的人?”
“是的,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想从您这儿知道您是不是还能影响活着的德·波尔西昂亲王,使他饶恕害死他哥哥的凶手。”
“不幸的是,”亨利回答,“我一半还是胡格诺教德,对德·波尔西昂亲王先生起不了任何影响;因此您的朋友找我谈话是找错了。”
“不过,您对德·孔代亲王先生和德·波尔西昂先生的心情怎样想呢?”
“我怎么知道他们的心情,勒内?就我所知,天主并没有赐给我洞察人心的特殊力量。”
“陛下可以自己问问自己,”佛罗伦萨人镇静地说,“在陛下的一生中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一桩事件吗?它是那么凄惨,可以用来作为对仁慈的考验,那么痛苦,可以成为对宽宏大量的试金石。”
说这番话的语调,连夏洛特听了也浑身直打哆啸:因为这个影射太直接,太明显,年轻女人不得不转过头去掩盖她的脸红和避免碰上亨利的目光。
亨利尽最大努力克制住自己,他那在佛萝伦萨人谈话时皱紧的、充满了威胁的额头又舒展开来,他强压住由孝心产生的高尚的痛苦,装出一副茫然思索的表情。
“在我一生中,”他说,“一件凄惨的事情……没有,勒内,没有,我回忆我青年时代,回忆起的只是狂热荒唐,无忧无虑,还有天性的需要和天主的考验迫使我们大家都不得不做的那些事情。”
勒内也克制住自己,把注意力从亨利移到夏洛特身上,好象是刺激这个,拦阻另一个似的。因为夏洛特为了掩饰谈话引起的不安,事实上又开始梳妆,刚刚又一次把手伸向鸦片膏的盒子。
“但是,陛下,如果您是德·波尔西昂亲王的弟弟或者是德·孔代亲王的儿子,如果有人毒死您的兄长或者杀死您的父亲……”
夏洛特发出一声低低的叫喊,重新把鸦片膏挨近嘴唇。勒内看见了她的动作,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用盲语,也没有用手势去阻止她,只是大声说:
“以上天的名义,请陛下回答我:如果陛下处在他们的地位上,会怎么办?”
亨利沉思着,他用发抖的手擦了一下挂着几滴冷汗的前额,然后挺直身子站起来,在使得勒内和夏洛特呼吸都暂时停止的寂静中,回答:
“如果我处在他们的地位上,如果我能够肯定我做国王,也就是说在尘世上代表天主,我一定照天主那样去做,我一定饶恕。”
“夫人,”勒内从德·索弗夫人手里把鸦片膏夺过去,大声喊道,“夫人,请把这个盒子还给我,我看见我的小伙计给您送来时拿错了。明天我给您另外进一盒来。”
二十三 一个新改变宗教信仰者
第二天要在圣日耳曼森林举行围猎。
亨利吩咐早上八点钟给他作好准备,也就是说一匹贝亚恩种的小马要装好鞍子,套上笼头;他打算把这匹马给德·索弗夫人骑,不过自己先要试试。马在八点差一刻拾掇停当。八点钟的钟声敲响,亨利下楼来了。
这匹马虽然身架矮小,性子却凶猛火爆,它在院子里鬃毛倒竖,用前蹄踢蹬着。天气已经转冷,地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亨利准备穿过院子到马厩那边去,马和马夫在那里等他。他从一个在门口站岗的瑞士兵前面经过时,这个瑞士兵一边向他举枪致敬,一边说:
“天主保佑纳瓦拉国王陛下!”
听到这句祝愿,特别是发出这句祝愿时的口音,贝亚恩人猛地一惊。
他回过头去,往后退了一步。
“德·穆依!”他低声说。
“是的,陛下,德·穆依。”
“您上这儿来干什么?”
“我找您。”
“找我有什么事?”
“我需要跟陛下谈谈。”
“不幸得很,”国王走到他跟前,说,“你难道不知道你是在冒掉脑袋的危险吗?”
“我知道。”
“嗯?”
“嗯!我来了。”
亨利脸色有点发白,因为在这个热情的年轻人所冒的危险里,他知道他自己也有份。因此他不安地朝四周看看,又一次朝后退,而且退得不比第一次慢。
他刚才看见了德·阿朗松公爵在一个窗口出现。
亨利马上改变态度。我们曾经说过,德·穆依是在站岗,亨利从他手里拿过火枪来,一边装着检查的样子,一边对他说:
“德·穆依,可以肯定,如果没有极其重大的理由,您是决不会象这样自投虎口的?”
“当然不会,陛下。因此我暗中等您已经等了一个星期了,直到昨天才听说陛下要在今天早上试马,我就到卢佛官门口站岗来了。”
“怎么会穿上这么一身衣服?”
“队长是新教徒,是我的朋友。”
“拿着您的火枪,继续站岗。有人在注意我们。我再经过这儿时,尽可能跟您谈一两句话;不过,万一我不跟您谈话,您千万别拦住我。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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