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您的情况跟我有多么大的不同!这一点得请您注意.我说的决不是门第和财产,因为荣誉和爱情在这方面应该弥补一切;然而围绕着您的,是钟爱您和赞美您的人们:一个慈爱的母亲和一个视您为掌上明珠的父亲的关怀;一个仿佛跟您同呼吸的表姐的友爱;以您为荣耀的整个家庭;以看到您诞生为骄傲的整个城市,大家都关心和分享您的好心肠;爱情不过是血亲和友情所剩下的微小部分.可是我呢,于丽,唉!我四处飘泊,没有家,也几乎没有国,世上我只有您,唯有爱情代表了一切.因此您不要觉得奇怪,虽然您的心最为敏感,我的心却更知道爱情;如果我在许多方面不及您,至少在爱情方面我能超过您.
可是您别害怕我还会以我冒失的抱怨来向您纠缠.不会的,我尊重您的快乐,因为它们是如此纯洁,也因为它们是您所感受的.在我脑海里,我为此形成了一幅动人的景象,我在远处与您分享它;既然不能以我自己的幸福为幸福,我便以您的为幸福.不管使我远离您的是什么理由,我都表示尊重;因为即便我不赞成,我也得服从您的意志,那么我又何必一定要知道这些理由?保持沉默难道比远离您对于我更难受吗?啊,于丽!须知您的心灵支配着两个形体,而您的心灵钟情于选中的那一个将永远是最忠诚的:
Ｎｏｄｏ ｐｉù ｆｏｒｔｅ,
Ｆａｂｒｉｃａｔｏ ｄａ ｎｏｉ,ｎｏｎ ｄａｌｌａ ｓｏｒｔｅ．(最坚实的纽结,是我们而不是命运所创.(意大利语))
因此我沉默了;一直等到您愿意结束对我的放逐为止,我将趁没有冰封时漫游瓦莱群山,以便努力减轻我的愁苦.我发现这鲜为人知的地区很值得人们观光,对于懂得欣赏的游客,它不乏可以赞美的风景.我将竭力从那里汲取若干值得您高兴的观感.为了使一位漂亮女人高兴,需要描写一个可爱和文雅民族的情况;但是对于你,我的于丽,啊!我知道得很清楚,一个幸福淳朴的民族的图画是你的心所需要的.
$$$$第二十二封信
自 于 丽
第一步终于跨过去了,问题是关于您的.虽然您瞧不起我的学问,我的父亲却对之感到惊讶:他没有少称赞我在音乐和绘画(在我看来,这真是个学者,二十岁就这样博学!真的,到二十时于丽要庆贺他不那么博学了.......卢梭原注)方面的进步;我的母亲事先得知您曾说过坏话(这事在一封写给她母亲的信里提到,该信措辞不明确,也没有被收进本集子里.......卢梭原注)因而大为惊讶;我父亲除了纹章学一门认为被忽视而外,对于我的一切才能都很为满意.可是这些才能不可能无师自通;所以要说出我老师的名字;于是我煞有介事地列举出所有他打算教我的学科......有一门除外.他回想起上一次旅行时曾好几次见过您,看样子他对您没有留下什么不良的印象.
接着他打听您的财产:人家告诉他说财产是中等的;又问起您的出身:人家告诉他说出身是正派的."正派的"一词在一个贵族听来意义十分含糊,这就引起了怀疑,经过追问,得到了肯定.当他知道您不是贵族出身,便问起每月付您的薪水.我母亲这时说话了,她说薪水的话提都没法提;又说反而您还经常拒绝所有微不足道的馈赠,这种一般不致被推却的礼品,是她想方设法要送给您的;然而这自尊的态度只能刺激起了他的自尊心.而且反倒受惠于一个平民的这种思想他受得了吗?因此决定提供给您一笔酬劳,如果遭到拒绝,那么不管您那众所周知的优点,您便要被辞退.我的朋友,这便是为了我那位非常可敬的老师而进行的一场谈话的梗概,在这场谈话过程中他的谦恭的女学生的心并不是很宁静的.我认为不能不赶快通知您,以便您留下时间把这事加以考虑.您一经作出决定,别忘了通知我:因为这事属于您的权力范围,我的权力达不到那里.
我不安地知道您在山间驰骋,这倒不是因为据我看来您在那里得不到很大的消遣,也不是您未来见闻的详情细节对于我自己不会十分有趣;而是担心您受不了那样的劳累.此外,季节也已经很晚,一切随时都会盖上白雪;我预料您对于寒冷比对于疲劳更难于忍受.如果您病倒在您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我为此将永远不能自慰.那么我的好友,回到我附近的地方来吧.回到魏韦来还没有到时候;但我希望您住在一个气候比较不严酷的地方,我们彼此互通信息也更方便些.我让您自己选择您逗留的地方.只是注意别教这儿有人知道您的所在,而且要谨慎而不要显得神秘.这个话题我不准备再多说;我确信您会注意审慎,既为了您的利益,尤其为了我的利益.
再见,我的朋友;我不能更久地跟您交谈了.您知道我需要多大的谨慎来给您写信.不仅如此,我父亲带来了一位可敬的外国人,他的老朋友,从前在战争中曾救过他的命.您可想而知,我们不得不很好地接待他.他明天就要走,因此为了向这样一位恩人表示我们虔诚的热情起见,我们得趁余下的时间赶紧为他准备一切的娱乐.有人在叫我,必须搁笔了.再说一遍再见.
$$$$第二十三封信
致 于 丽
本来需要长年考察研究的一个地区,我只花了不到八天就周游到了;但除了风雪在驱逐我之外,我还想在信差到来之前赶回来,我希望他给我捎来一封您的信.还没有等到您来信,我就开始写这封信,等接到您的信以后,如有必要,我再写第二封来作答复.
这里我不向您作关于我旅行见闻的详细报告,我已经写了一篇纪行,我打算亲自带给您.我们的通信应当用来写彼此最密切相关的事情.我只想对您讲讲我内心的情况;向您报告用您的财产所做的事是应该的.
我是怀着对自己的痛苦感到悲哀以及对您的快乐感到安慰的心情出发的;因此我处于某种颓丧郁闷的境地,这对于一个多愁善感的心不是没有魅力的.我步行徐徐攀登相当崎岖的山径,我请了一个人当向导,在整个行程中,我发现他与其说是个雇工,倒不如说是个朋友.我本想耽于沉思,但总是被一些出乎意料的风景转移了我的思想.一会儿是倒坍的硕大无朋的岩石耸立在我的头顶之上.一会儿是高悬.喧腾的瀑布以浓雾笼罩了我.一会儿是一般永恒的激流在我的身旁展现出一个深不可测的深渊.有好几次我惘然走进一个茂密的森林的幽暗里.有几次我从一个山洞中出来,一片喜人的草地突然使我的目光感到十分舒畅.未经开辟的大自然和已开发的大自然那惊人的混合到处显示出人们的巧手,那儿人们本来以为是人迹未曾到过的地方:在洞穴近旁可以发现房屋;在本来以为只有荆棘丛生的地方可以看到葡萄棚,葡萄树生长在粗耕的土地上,优良的水果长在岩石上,悬崖下还有耕地.
使这片古怪的土地如此奇妙地对比分明,那不仅是人力的结果,大自然仿佛也乐于插一手,促成它与自己相对抗,人们在同一地方可以看到有不同的面貌:东边布满着春天的花,南边是秋季的果实,北边是冬季的白雪:大自然在同一时刻联合着一年四季,在同一地方有一切气候,在同一片土地上有相反的土壤,把其他各地的平原和阿尔卑斯山的物产联合为一种陌生的和谐.这一切如果再加上视力的错觉.不同光照的山峰.阳光与阴影的乍明乍暗,以及朝夕不同光线的晦明变化,您便能得出那使我不断为之赞叹并感到置身于一个真正舞台的连续场面的若干概念:因为垂直的山峰的景色能一下子和强有力地映入眼帘,这就强于平原的景色,平原只能倾斜地映入眼帘,只能看到个斜面向远处伸展,不能一览无余.
在第一天,我觉得恢复了心的平静,我认为那是气象万千的美景的结果.我赞美那最无感觉的物体对我们最活跃的激情所具有的控制力,我还蔑视不能象一系列无生命的东西那样影响人们灵魂的那种哲学.然而这种平静状态持续了一夜,第二天又增强了,我便很快断定这里还有我不认识的一些其他原因.这一天我来到了最低的山上,然后我跑遍了高低不等的山头,又登上了我力所能及的最高山巅.在云雾中漫步了一阵,随后到达了一处晴朗的地方,从那儿夏季可以看到雷电和暴风雨在下方形成;哲人心中太虚构的图象从来没有那样的实例,要么只存在于人们拿来作为象征的那些地方.
就在这里,在我所处的清新空气里,我恍然意识到我情绪起了变化,以及长期丧失了的内心宁静得以恢复的真实原因.的确,这是所有的人都能感到的普遍印象,不过并非大家都能注意到,即在空气纯净的高山上,人的呼吸感到更容易,身体觉得更轻松,脑筋也更灵活;肉体方面的快乐较不热烈,激情更能节制.那儿沉思采取我说不出的某种与我们目击的物象相应的崇高伟大的性质,带有我说不出的某种没有刺激和肉感的平静的快乐.人们在上升到人寰以上的天空时,仿佛把一切低劣的和尘世的感情都抛弃了,而且随着接近于苍天,人们的灵魂也沾染到了天上永恒的纯净.人们到那儿会变得严肃而不忧郁,平静而不慵懒,既乐生又多思:一切太强烈的欲念淡化了;使人感到痛苦的那种尖锐性消失了;在心头只剩下轻松愉快的感觉;这便是舒适宜人的气候使在别处感到苦恼的激情能够造福于人.我认为,常住在这种地方,任何强烈的激动.任何忧郁症都能烟消云散;我奇怪,有益健康和良好的山间空气的沐浴何以不能成为医疗上和精神上的灵验的药方:
Ｑｕｉ ｎｏｎ ｐａｌａｚｚｉ,ｎｏｎ ｔｅａｔｒｏ ｏ Ｉｏｇｇｉａ;
Ｍａ＇ｎ ｌｏｒ ｖｅｃｅ ｕｎ＇ａｂｅｔｅ,ｕｎ ｆａｇｇｉｏ,ｕｎ ｐｉｎｏ,
Ｔｒà ｌ＇ｅｒｂａ ｖｅｒｄｅ ｅ＇ｌ ｂｅｌ ｍｏｎｔｅ ｖｉｃｉｎｏ
Ｌｅｖａｎ ｄｉ ｔｅｒｒａ ａｌ ｃｉｅｌ ｎｏｓｔｒ＇ｉｎｔｅｌｌｅｔｔｏ．(不是宫殿.亭榭.剧场.而是橡树.黑松树.山毛榉从绿草上高耸在山巅,它们仿佛连同树尖把人的眼睛和思想带着直上云霄.(彼特拉克)(意大利语))
请设想一下我方才给您描写的印象并加以综合,您便可获得我现在愉快的心境的若干概念.您可想象,千百种惊人的景色的复杂.伟大.美丽;想象在自己周围所看到的都是些崭新的东西.奇异的禽鸟.稀有的和不认识的植物以及观察那可以说是另一个世界并置身在一个新的世界中的快乐.所有这些对眼睛形成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它的魅力还由于空气的清新而增大,空气使色彩更鲜明,线条更清晰,使所有的观点接近起来;距离比在平原上显得更小,平原上空气浓厚,给土地蒙上了面纱,地平线使眼睛看到更多的事物,好象容纳不下似的;总之,这里的景色有种说不出的神奇.超自然,它能悦人心目,使人们忘掉一切.忘掉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
如果我在与当地居民的交往中没有体会到一种更甜蜜的乐趣的话,我便会将旅行的全部时间都花在揽胜这唯一的快乐上.您将在我用淡淡的笔触所作的描绘中看到他们风俗的淳朴.心灵的稳健以及那种安详的宁静,他们感到幸福是因为排除了痛苦而不是因为要品尝快乐.但我所不能给您描写和人们难于想象的是:他们那无私的仁爱,还有他们对待一切出于偶然或者好奇心而来到他们那儿的他乡人的那种好客的热情.我便是个突出的证明.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来这里仅仅靠向导的帮助.当我夜里到达一个村子时,每人都殷切地给我提供他们的房屋,以致我感到选择为难;而被选中的那一家显得那么高兴,我最初把这种热诚看成是由于贪欲.可是当我把房东家吃住几乎当作住旅店后的第二天,房东拒绝收我膳宿费,甚至对于我付钱还感到是冒犯了他,我便感到很惊讶;以后到别处去也是一样.这样看来,那是纯粹好客的热诚(通常是温和胜过活泼的),我却把它的热诚当作是企图获利.他们的无私是如此完满,以致我在整个旅程中竟找不到地方投放一个巴搭贡(当地的古钱币名.......译注).的确,在这样的地方,房主不收他们招待花费的钱,仆役不收他们服务的钱,到处找不到一个乞丐,那么钱能用在哪儿呢?然而金钱在上瓦莱是非常希罕的,但正因此那儿的居民生活很宽裕:因为货物很充足,又不向州外销售,州内消费不奢侈,山地的耕者把劳动视为乐事,因而不减勤劳.假如他们有更多的金钱,他们将必然变得更穷苦;他们很聪明,有这样的认识,所以这地区虽有金矿,但他们禁止开采.
这些习俗与下瓦莱的相反,在对比之下,我起初感到非常惊讶,下瓦莱处在通意大利的路上,人们相当厉害地敲诈来往过客;在同一民族里那如此不同的情况,我很难理解.一个瓦莱人向我解释这种道理.他说:"在山谷地带来往的都是些商人和其他专门从事交易牟利的;他们留下他们获利的一部分给我们是公道的,我们对待他们象他们对待别人一样.但在这里,没有什么生意可吸引外地人,我们确信他们旅行不是为了牟利;我们接待他们也是这样.来访问我们的都是客人.因为他们喜欢我们,所以我们也以友谊接待他们."
他又笑着补充说:"此外,这种接待花钱不多,很少有人想靠它得利."我答复他说:"啊!我同意;在为了生活而不是为了获利或炫耀而生的民族里我们该怎么办?幸福的和真正的人,我确信,要在你们中间优游,我们至少总得跟你们有些相似才行."
在他们的接待里,我觉得最愉快的是他们和我双方都没有丝毫拘束:他们在他们屋子里生活仿佛没有我在场似的,我在那里也我行我素,好象只有我单独一人似的.他们毫不理解要向陌生人表示敬意的那种讨厌的虚荣心,好象为了向他表示自己是主人,至少这一点得服从他.假如我不表示意见,他们便认为我愿意照他们的方式生活;如果我只消说一句想照我的方式生活的活,我绝不感到他们会有丝毫反感或惊奇.在知道我是瑞士人以后,他们对我讲的唯一的恭维话是:我们是弟兄,我在他们中间应当象在自己家里一般;这以后他们对我的行为不再进行什么阻挠,甚至不再认为我对他们照顾的真诚抱有丝毫怀疑并对享受他们的供应感到丝毫不安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同样单纯:儿童达到了懂事的年龄,就可同他们的父亲平起平坐;仆役跟他们的主人同桌吃饭;同样的自由统治着家庭,也统治着共和邦,家庭便是国家的缩影.
我唯一不能痛快享受自由的事是吃饭时间的过度延长:如果称我的心,我完全可以不参加一同吃饭;但既然参加了,那就得留在那里大半天,还要喝很多酒.能想象一个男子,而且是个瑞士的男子而不爱喝酒的吗?说实在的,我承认好酒是美好的东西,我也不讨厌贪杯,只要没有人强迫我.我始终注意到虚伪的人是不喝酒的,而对宴饮有很大保留的多半表征一种虚伪的习俗和双重人格.一个心地坦白的人较少害怕大醉前的热情唠叨和亲切的交心;然而应当适可而止.避免过分.这在我却很难办到,因为有那么坚决饮酒的瓦莱人,又有当地那么烈性的美酒,而且桌上从来见不到水来搀酒.我怎么敢于如此傻乎乎地戏弄清醒者和使如此好心肠的人生气?因此我出于感激而酒醉;而且既不能用我的钱包来交付我的份子钱,我便用我的理性来偿付.
另一种习俗使我同样感到尴尬,那便是在席上有太太和女儿们象仆役般站在我椅子背后服侍,甚至在做官人家也一样.法国人对女性的殷勤也许会为补救这种失礼而伤脑筋,尤其象瓦莱妇女,即便是女仆的容貌,她们这样服务令人心神不安.您尽可相信我,在我眼里她们都很美丽,而我是看惯了您的,所以我审美的眼光是不含糊的.
象我这样对于自己居留地方的习俗的尊敬更甚于对妇女献殷勤的习俗的人,我平静地接受她们的服侍,我那一本正经的态度就好象堂.吉诃德在公爵夫人家里一般.我有几次拿座上客的大胡子和粗鲁的神气同那些年经胆怯的姑娘的耀眼的容颜作对比而逗人发笑,只消一句话就会使她们脸红,因而越发显得可爱.然而她们魁梧的胸脯我不免有些反感,它们白皙得耀眼,它们的一个优点我敢用唯一的.兜着纱的模特儿......它的线条我曾悄悄地观察过,为我勾划出了那以世界最美丽的胸脯作模型的著名的杯子的轮廓(斯巴达的传说中的公主.著名美女海伦(Ｈéｌèｎｅ)曾把一只以自己的胸脯为模型雕成的琥珀杯奉献于希腊罗德岛上的雅典娜神庙.......译注)......作比拟.
当您发现我对于您掩藏得很好的秘密知之很详时,可不要感到惊讶:我这样做有违您的本意;一种感觉有时可以启发另一种感觉;不论怎样小心翼翼的提防,最审慎的组合总会露出些微小的隙缝,视线透过它们可以起到直接接触的效用.贪婪而大胆的眼睛不受惩罚地暗暗窥视花丛下的花束;它在花束和罗纱下徘徊,让手掌感到它所不敢碰的那弹性的抵抗.
Ｐａｒｔｅ ａｐｐａｒ ｄｅｌｌｅ ｍａｍｍｅ ａｃｅｒｂｅ ｅ ｃｒｕｄｅ;
Ｐａｒｔｅ ａｌｔｒｕｉ ｎｅ ｒｉｃｏｐｒｅ ｉｎｖｉｄａ ｖｅｓｔａ,
Ｉｎｖｉｄａ,ｍａ ｓ＇ａｇｌｉ ａｃｃｈｉ ｉｌ ｖａｒｃｏ ｃｈｉｕｄｅ,
Ｌ＇ａｍｏｒｏｓｏ ｐｅｎｓｉｅｒ ｇｉà ｎｏｎ ａｒｒｅｓｔａ．(她那弹性而结实的乳房隐约可见:一件遮羞的衣服有名无实地掩蔽着那大部分:爱慕的欲望比眼睛更为尖锐,穿过一切障碍侵透到里面.(塔索)(意大利语))
我也注意到瓦莱州女人服装方面的一大缺点:连衣裙的背后太短,看起来象是驼背;这样打扮连同她们小而黑的头饰以及服装的其他部分形成一种奇特的模样,不过实在说来,它既不缺乏简朴,也不缺乏优雅.我带给您一套瓦莱妇女的服装,希望您穿的合身;它是照本地体态最匀称的姑娘的身材缝制的.
正当我兴高彩烈地遍游这鲜为人知和值得欣赏的这些地方时,我的于丽,您到底在做些什么?难道您的朋友会把您忘怀吗?于丽能被忘怀!这还不如说忘怀我自己?我是只依附于您而存在的,那么我能须臾离开您而独存吗?我从来不曾更清楚地注意到,我凭自己的本性在不同地方按我的心情来安排我们共同的生活.当我悲哀时,生命往您那边躲避,到您所在的地方寻找安慰;这就是我同您离别时体会的情况.当我快乐时,我也不能独自享受,为了同您分享,我招呼您到我这儿来.这便是整个这次旅游所发生的情况,这时各式各样的景象纷纷呈现在我心头,我引导您到处跟着我.不是我们一起走,我便一步也走不动.一处风景在我不曾急忙向您指点时,我决不去欣赏它.我遇到的所有的树木都荫蔽过您,所有的草地都充当过您的坐席.有时候,我坐在您身旁,我帮助您浏览各种景物;有时候,我站在您脚边,我欣赏着一处更宜于善感的人静观的美景.遇到路上有障碍时,我看您轻盈地跳了过去,象小鹿跟在它母亲后面跳越一样地轻快.需要穿过一处激湍时,我大胆把一个如此可爱的身体紧抱在我的双臂里,我极愉快地慢慢越过激湍,同时看到快要踏上的道路而深感惋惜.在这平静的地方,大自然动人的景物,未经污染的清新的空气,居民淳朴的习俗和他们平和而可靠的智慧,姑娘们可爱.腼腆和天真的优雅,这一切都使我想到您,愉快地映入我眼帘和心灵,描绘出了我到处追求的那人的倩影.
我满心激动地对自己说:"我的于丽啊!我怎么不能在这人所不知的地方同你一起度过我们的岁月,欢庆我们的幸福而不管人们的看法!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把我的心集中于你一人身上,并使自己成为你的天地!我崇拜的爱,那时您将享受到应享受的敬爱!至乐的爱情,到那时我们的心灵将永远享受到您了!长久和甜蜜的陶醉将使我们忘却岁月的流逝,当年龄终于稳定了我们初期的热情,共同的思想和感受将在它的激情之后继之以同样温馨的友爱.年轻时代培养的一切真诚的感情连同爱情一起,有一天将充满广漠的空间;在这幸福的民族中间,我们将以它为榜样,实践人间的一切义务;我们将永远结合着好好工作,不充分生活够决不与世长辞."
邮车到了;必须结束我这封信并跑去领取您的信.到这会儿我的心跳得多厉害!唉!我在幻想中是幸福的;我的幸福与幻想同在;现实将对我怎样呢?
$$$$第二十四封信
致 于 丽
我马上答复您信里关于支付的问题,而且感谢上帝,我在这方面用不着考虑.我的于丽,下面就是我对于这个问题的意见.
所谓荣誉,我区分为出于舆论的和出于对自己尊重的两种.第一种由比汹涌的波涛更变化不居的空泛的偏见组成;第二种则以道德的永恒原则为基础.世俗的荣誉可能对财产地位有利;但它不能渗透进灵魂,对真正的幸福丝毫不能影响.反之,真正的荣誉组成幸福的本质,因为人只有从它那里获得内心满足的永恒感情,而唯有它能使思考的人幸福.我的于丽,让我们把这些原理应用于您的问题上,它马上就可解决.
假定我自认为哲学教师,并象寓言中的那个疯子一样收费教人家以智慧,这职业在上流社会的眼里显得是低下的,我也承认其中有些可笑的东西;然而因为人不能绝对靠自己维持生活,而且只能就近靠他自己的劳动来生活,所以我们把蔑视劳动看作是最可怕的偏见;我们不会愚昧到为了这种荒谬的意见而牺牲幸福;您不会因此减少对我的尊敬,而当我靠着我培养的技能谋生时,也不致成为最可怜的人.
但说到这里,我的于丽,我们还要作别方面的考虑.把别人的看法撇在一边,我们来看看我们自己.从您父亲那里收受我教您功课的那份工资,向他出卖我一部分时间也就是我自己,那么我对于他事实上是什么人呢?是个雇工.一个他雇佣的人.一个听差一类的人;为了对他的信任和对属于他的一切的保证,他将取得我也象仆人那样的默认的诺言.
然而一个父亲还有什么能比他独生女儿于丽......即便是于丽以外的别人......更宝贵的财宝?那么向他出卖他的劳务的人将怎么办?他将自己对于她的感情保持沉默吗?啊!你知道这是否可能!或者毫无顾忌地把心事吐露出来,因而去冒犯那个他应该对之忠心耿耿的人的最敏感的心灵吗?那么我认为这样的老师只不过是个无信义的人,他践踏最神圣的法律,(不幸的年轻人,他看不到他让人家表示感谢而拒绝付给他以金钱,他却更加违犯了神圣的法律!他不是进行教育而是破坏,不是培养而是下毒;他使一个受骗的母亲感谢他教坏了她的孩子.然而人们看得出他是诚心爱德行的,但他的激情使他陷于迷误;如果他激烈的青春不为他辩护的话,即使他言辞华美,他也不过是个恶棍.这两个情人是值得同情的;唯有母亲是不可原谅的.......卢梭原注)是个阴险小人,是个诱骗人的仆役,法律判他死刑是十分公正的.我希望听我说话的你能理解我;我怕的不是死,而是该受到的耻辱和对我自己的鄙视.
当您看到爱洛漪丝和阿培拉尔(阿培拉尔(Ｐｉｅｒｒｅ Ａｂéｌａｒｄ,１０７９—１１４２)和爱洛漪丝(Ｈéｌｏｉ¨ｓｅ,１１０１—１１６４)是法国历史上实有人物,前者是有名的神学家.哲学家,后者是他的学生,二人彼此相爱并秘密结婚,后被迫分离后互通书信.他们之间的书信是拉丁文学中的名著.......译注的书信时,您就知道我对您讲过的关于这本读物和那个神学家的品德的话.我始终同情爱洛漪丝;她的心天生是为了爱的;但是我总认为阿培拉尔是个命该如此的坏蛋,他对于爱情和德行都一窍不通.我既这样评价,我还要摹仿他吗?宣扬那种自己不准备实行的道德的人活该倒霉!被激情蒙蔽了眼睛到如此地步的人,很快会受到它的惩罚,并丧失掉对感情的情趣,他就是为了这些感情而牺牲自己的荣誉的.一旦荣誉抛弃了爱情,爱情就会失去它最大的魅力:要体会它的整个价值,心灵必须对它尊崇奉承并让它在抬高所爱恋的对象时也抬高我们.丢掉它的完善的思想,也就丢掉了它振奋的能力;丢掉尊敬,爱情便没有什么了.一个女人怎么能尊敬一个自己不要脸的男子?这男子又怎么能够崇拜一个不怕委身给一个使人堕落的邪恶者的女人?这样,他们就很快互相鄙弃;爱情对于他们将只是可耻的交易;他们必然名誉扫地,也不会获得幸福.
我的于丽,两个同等年龄的情人之间的情况就不是这样了:他们俩燃烧着同样的激情,被相互的情爱联结着,没有任何特殊关系的妨碍,他们双方都享受着充分的自由,没有法律禁止他们相互的结合.最严厉的法律也只能因为他们相爱而处罚他们;彼此相爱的唯一惩罚是必须永远相爱的义务;如果世上有什么不幸的地方有蛮不讲理的人打破这些纯洁的爱的结合,那么必然会被这种强制引起的罪行所惩罚.
睿智和有德的于丽,这便是我的理由;这不过是对您的一封信里以如此的气势和机智向我陈述的理由的冷静的评论;但已足够向您指出我对这些意见已钻研到多深的程度.您总该记得我没有坚持拒绝您的馈赠,虽然我残留的偏见对此抱有反感,我还是默然接受了,因为在真正荣誉里的确找不出拒绝它的充分理由.可是这里是义务.理性和爱情本身都以我无法否认的声音说话了,因此我不能不听.假如必须在荣誉和您之间进行选择,那么我的心是准备失掉您的;我的心太爱您了,于丽啊!所以我以这个代价来保持您.
$$$$第二十五封信
自 于 丽
我亲爱的朋友,您这次旅行的叙述是很动人的,它使我喜欢它的作者,即使我不认识他也一样.可是其中有一段我要责备您,......您总能猜到是哪一段......虽然我忍不住要笑您的狡猾,您靠这种手段拿塔索作掩护,象躲在护墙背后一般.什么?您怎么会不觉得写给一般人和写给自己心爱的人二者之间的差别?爱情是如此胆怯.如此审慎,在礼貌方面能不需要更多考虑吗?您会不知道这种风格不合我的趣味,而且设法要使我不愉快吗?但这里我对于不该重提的题目也许说多了.不过我太关心您的第二封信,所以我不详细答复您第一封信了.那么让我们把瓦莱放到下次再谈,现在先处理我们的事;这已经够我们麻烦了.
我知道您要采取的方法.我们彼此十分了解,所以不必再在这些道理上纠缠.如果什么时候道德离开了我们,请相信我,那并不是我们缺少勇敢和牺牲所引起的.(大家就会看到预言未必都能同发生的事情相一致.......卢梭原注)突如其来的攻击立刻会发生抵抗行为;一当敌人迫使我们拿起武器时,我希望我们能战而胜之.在睡梦里,在和平休息时,最应当提防突然袭击;但灾难的持续不断特别使压迫难于忍受;心灵抵抗激烈的痛苦比抵抗连续的悲哀显得更轻松.我的朋友,我们今天要承担的便是这种艰苦的战斗:责任要求于我们的并不是英雄的行为,而是对于不断的苦难的更为英雄的抵抗.
这些我很清楚地预见到了:幸福的时刻象闪电般过去了;不幸的时刻已开始,没有人能帮我判断它何时结束.一切使我惊慌和丧气;一股致命的郁闷之气袭击着我的心灵;想哭泣而没有明确的原因,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我看不出未来有什么不可避免的灾祸;我心里抱着希望,但希望却越来越渺茫.唉!树从根上被砍断了,树叶上浇水还有什么用呢?
亲爱的朋友,我感到别离的沉重负担压迫着我.我觉得没有你,我不能生活;这最使我害怕.我每天在我们一块儿住过的地方徘徊了上百次,但始终找不到你.我在往常的时刻等待你;时间过去了,你却没有来.我看到的一切事物给我以有你在场的印象,却又告诉我已经失掉你了.你是不会受这种可怕的折磨的:只有你的心能告诉你说我在思念你.啊!你可知道,痛感别离之苦的是留者,你的处境比我好得多呢!
假如我敢于出声长叹,假如我敢于道出我的苦楚来,那么在我悲叹不幸时,我的不幸将感到缓解;然而除有几声伏在我表姐胸口偷偷地吐出的哀叹而外,我必须抑止住其余一切叹息,必须忍住我的眼泪,必须在临死之前微笑.
Ｓｅｎｔｉｒｓｉ,ｏ Ｄｅｉ!ｍｏｒｉｒ,
Ｅｎｏｎ ｐｏｔｅｒ ｍａｉ ｄｉｒ:
《Ｍｏｒｉｒ ｍｉ ｓｅｎｔｏ!》(上帝啊,自知要死了,却不敢说:"我觉得要死了!"(梅塔斯塔塞)(意大利语))
最糟糕的是所有这些不幸,不断地加深了我最大的不幸,而对你的回忆越使我烦恼,我却越喜欢思念它.我的朋友,我温顺的朋友!你来告诉我,你可感觉到,一颗受折磨的心是多么温和,愁思怎样使爱情发酵的?
我本想告诉您许许多多事情;但考虑最好还是等到确实知道您的地址后再说,而且我现在写信时的心绪也不允许我继续把这封信写下去.再见了,我的朋友;我现在搁笔,但请相信,我的心不会离开您.
短 简
我通过一个素不相识的船夫送去我写的这张短简,送达地址照旧,我通知你,我在梅耶利,在它的对岸选好了我的住所,以便至少可以用目光欣赏我不敢靠近的地方.
$$$$第二十六封信
致 于 丽
我的状况在不几天里竟起了变化!我那么多的苦恼同我靠近了您的那种愉快心情搀和在一起!有多少悲愁的回忆在向我围攻!我的恐惧使我预见到多少障碍!一个敏感的心,这是上苍命定的施舍,于丽啊!接受这种施舍的人,他在地上所能期待的只有悲哀和痛苦.他是气候和季节的卑微的玩具;太阳或云雾,阴天或晴天,都能操纵他的命运,他将随风的意向而变化其喜乐和哀愁.他作为偏见的牺牲品,他心灵的正当的意愿将碰到那荒谬的行为准则所设置的不可逾越的障碍.人们惩罚他,因为他对每件事抱有正直的感情并用真实的而不用习俗的眼光来作判断.他轻率地耽于真与美的神圣的爱好,而贫困那沉重的锁链却把他困住在耻辱中,这就足以使他陷于不幸.他忘记自己是人而去寻求最高的洪福;他的心灵和他的理智将永远不停地斗争,他无限的欲望将为他准备着永远的匮乏.
这便是我的残酷的处境,使我陷入其中的既有压迫着我的那命运,又有抬高我的那感情.又有蔑视我的你父亲,还有成为我生命的快乐和烦恼的你本人.没有你这个命定的美人,我决不会感觉到我心灵深处的崇高同我财产的低下的那种难堪的强烈对比;我将平静地生活和快乐地死去,也不会去想到我在大地上占着什么地位.可是如今既看见了你,却又不能占有你,虽爱慕你而自己只是个一般人,虽被爱而又不能幸福,住在同一地方而又不能生活在一起!......我那不能忘却的于丽啊!我那无法战胜的命运啊!你们在我心头激起多么可怕的斗争,我既不能克服我的欲望,又不能克服我的无能为力!
多么奇特和不可想象的现象!自从我住到您附近后,我脑筋里只盘旋着悲惨的思想.也许我住的地方促成了这种愁思;我的住地是凄凉可怕的;它最符合于我的心境,比这儿惬意些的地方,我也许不会住得这么耐心.一连串光秃秃的岩石临着河岸,并围在我住处的四周,冬天使它更显得可怕.啊!我感到这一点,我的于丽,如果必须跟您断绝交往的话,我不会再有其他的地方和其他的季节了.
在猛烈的激情的冲动之下,我无法安定;我拚命奔跑,登山,我投身于岩石间,我大踏步走遍附近各地,并发现到处的景物都带有压迫我内心的同样的惨状.再也看不到绿色,野草是黄黄的而且枯萎了,树木已经凋谢,东北风和凛烈的朔风卷起了雪堆和冰层;整个自然界在我眼里显得死气沉沉,正象我心底的希望一样.
在岸这边的岩石中间,在一处偏僻的隐蔽所里有一块小小的空地,从那儿我了望到了您居住的那幸福的小城的全貌.您设想一下,我的眼睛多么贪婪地望着这可爱的住所.第一天我作了千百次的努力想辨认出您的住宅;可是相隔十分遥远,使我的努力归于失败,于是我觉察到我的想象力欺骗了我疲乏的眼睛.我便跑到本堂神甫那里借了个望远镜,靠着望远镜,我看见,或自以为看见了您的房子;从这时起我整天整天都在隐蔽所里度过,我静观着那包含了我生命源泉的幸运的四壁.不顾当前的季节,我早晨就到那儿去,到了晚上才从那儿回去.我点燃的树叶和一些枯树枝,再加上我的跑路,都用来为我防御极度的寒冷.我对于这荒僻的地点发生了那么大的兴趣,我甚至带了墨水和纸来;现在我就在从附近岩层中被冰冻分裂出来的一块石头上写这封信.
我的于丽呀,正是在这里,你这不幸的情人将结束他今世也许是最后的快乐的享受了.正是在这里,穿过空气和墙壁,他敢于偷偷地深入到你的闺房里来.你那可爱的容貌依然使他倾倒;你那温柔的目光使他垂死的心活跃;他听见你那悦耳的嗓音;他还敢于从你的臂弯里寻觅他在小树林里体会过的那种喜悦.一个在欲望中迷途的激动的心灵,它的徒劳的梦呓!这时我迫使自己清醒过来,我至少也得观察一下你那天真无邪的生活的细节,于是我想象着我曾有时在有些地方是幸运的目击者的情况.我总看见你忙着照料人家,这使你更受人尊敬;对于你那无限的善良,我心中欣喜地感动不置.早晨我对自己说:"现在她已从宁静的沉睡中醒来,她脸上带着鲜艳的玫瑰色,她的心灵享受着安宁的和平;她在向创世主奉献那不会丧失善行的一天.现在她来到了她母亲房里,她那柔顺的孝心在向她的双亲倾诉;她在家务琐事上给他们减轻负担;她也许在调解一个冒失的仆人,也许在对他进行秘密的劝告,也许还在为另一个仆人求情.在另一个时候她不厌麻烦地从事女红;她以有用的知识来充实自己的头脑;她用各种美术活动来增加自己优雅的趣味,用舞蹈来发展自然的轻盈体态."有的时候我看见一样雅致而朴素的首饰点缀那本来不需要修饰的妩媚.这里我看见她在向一个尊敬的牧师请教一桩关于某个贫苦家庭的不为人知的苦难的事;那里她又在援助或安慰一个悲伤的寡妇和被弃的孤儿.一会儿她在跟女伴们说说笑笑中把活泼爱闹的女青年带上智慧和优良风气的正道.有的时候,啊!请原谅,我甚至敢于看到你在关心我:我看见你那变温柔的眼睛在浏览我的一封信;我从那温柔忧郁的目光中看到你在勾画你幸运的情人的线条;我又看到你以如此亲切的感情在向你的表姐讲到他.于丽呀!于丽呀!我们莫非不能结合?我们的日子莫非不能一块儿过?我们莫非要永远分离?不,愿这可怕的思想永远不会在我脑海里出现!顷刻之间,这思想把我全部柔情变成了狂怒:疯狂驱使我从一个岩穴跑到另一个岩穴;我不由自主地发出呻吟和叫喊;我象一头被激怒的母狮般咆哮;除了放弃你而外,我什么都干得出来;是的,为了占有你,要末就是死,我没有不能做的.
我的信就写到这里,我只等可靠的机会把它寄给您,却从锡翁收到了您在那里写的信.信中透露出的悲哀气氛倒抚慰了我的悲哀!您所说的我们分离两地而能心心相印,我看这真是明显的例子!我承认您的愁思是更有耐心的;我的愁思则更为急躁;可是同样的感情必须按性格的不同而有不同的色彩,丧失更大者引起更大的痛苦,这是十分自然的.我说什么啦,丧失?嗨!谁能忍受这样的丧失?不,这您毕竟要知道,我的于丽;我们彼此相依为命,这是苍天永远不变的判决;这是必须听从的第一条法律;这是我们生活上必须跟能使之变得惬意的人相结合所首先关心的.我看到,我慨叹你在你虚妄的计划里迷了路,你想越过那些不可逾越的障碍,你忽略了唯一可能的方法;诚实的热情夺去了你的理智,那么你的德行只能是种妄想了.
啊!如果你能象现在这样永远年轻.光辉的话,我便只祈求苍天让我知道你永远幸福,让我一生中每年看见你一次.仅仅一次,而其余的日子只要从远处了望你的住所,在这些岩石中间崇拜你.然而可叹呀!望望那永不停止的星辰的迅速飞驰;它飞走,时间很快逃逸,机会不再来:你的美貌,甚至它也有尽期;它一旦也要衰谢和消失,正象一朵未经采摘也要凋落的鲜花一般;然而我呢,我哀叹,我痛苦,我的青春在泪水中衰老并在痛苦中枯萎.请想想,请想想,于丽,我们为了快乐已经有多年平白地过去了.请想想这些岁月永远不再回来;我们往后的岁月,如果我们再让它们逃逸,也将象过去的一样.盲目的情人哟!你在为我们将不再存在的那个时候寻求一种空想的幸福;你凝望着遥远的未来;你没看见我们在不断地日趋衰竭,而我们那被爱情和苦难所耗尽的心灵将消蚀和象水一般流失.回头吧,现在时间还不晚,我的于丽,从这可悲的谬误中回头吧.丢掉你的计划,做个幸福的人.来,我的灵魂呀!把我们存在的两半爿结合在你情人的臂弯里;来面对苍天......我们私奔的指引者和誓言的证人......,我们宣誓我们俩生死同心.我知道你是用不着我来说服,你不畏惧贫困的.愿我们幸福又贫穷,啊,我们将获得怎样的宝藏!但我们决不要给人类丢脸,认为整个大地没有一个给两个不幸的恋人的庇护所.我有一双手,我很强壮;靠我劳动挣得的面包,你吃起来会比筵席上的菜肴更味美.一顿由爱情烹调的饭食能是乏味的吗?啊!温柔的.亲爱的情人,我们即便仅仅只有一天是幸福的,没有享受到幸福,你就愿意抛弃这短促的生命吗?
我只有一点要对您说,于丽呀!您总知道古时习俗的栾加特峭壁(栾加特(Ｌｅｕｃａｄｅ)是希腊伊奥尼群岛中一岛屿.面积２９２平方公里,首府亦名栾加特.按习俗,不幸的情人都从其峭壁上跃下自杀.......译注),那是许许多多不幸的情人的最后庇护所.这里有好些方面很象它:岩石是陡峭的,水是深深的,我又是处在绝望中.
"第二十七封信"
$$$$第二十七封信
自格兰尔
我的痛苦几乎使我无力给您写信.您的不幸和我的一样,都到了极点.可爱的于丽生命垂危,也许没有两天可活了.她为了使您远离所作的努力损害了她的健康;她就您的问题而跟她父亲的第一次谈话给了她新的打击:最近另一些忧虑增加了她的激动,而您最后一封信更是火上浇油,她为此那么激动,经过一夜可怕的心理交战,以致昨天发了高烧,而且热度还在不断升高,终于说起昏话来了.在这状态下她不断地叫您的名字,而且激烈地说到您,这说明她一心想着您.大家尽可能不让她父亲近前;这足够证明我的姑母抱有怀疑:她甚至忧心忡忡地向我问起您是否回来了;我看出她女儿的危急暂时抹掉了一切其他的考虑,如果在这里看见您,她不会生气.
那么来吧,别再耽搁了.我故意雇了这条船给您送这封信;它由您吩咐,您就搭它回来好了,尤其不要丧失片刻时间,如果您要重见从所未有的最温柔可爱的情人的话.
$$$$第二十八封信
于丽致格兰尔
你的离开我使我的生命变得很苦,这生命是您使它复生的!什么样的康复呀!比寒热病和说昏话更可怕的激情使我濒于死亡.狠心的!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竟离开了我;你要离开我八天,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啊!如果你知道这疯子居然敢向我提出那种建议!......而且是那样的口气!我私奔!跟他!拐走我!......这倒霉蛋!......我抱怨谁?我的心,我那可耻的心对我说这样的话要多过他百把次......伟大的上帝!如果他全都知道了,那会怎么样?......他会因此发疯,我会被拐走,就得离开家......我发抖了.
于是我的父亲终于把我卖掉了!他把自己的女儿当做商品,当做奴隶!他牺牲我来还债!他拿我的命来抵他的!......因为我很明白,我从此难免一死.野蛮和不近人情的父亲!他能当得起......什么!当得起的!这是父亲中最好的;他想把自己的女儿同他的朋友结合,这便是他的罪过.可是我母亲,我那慈爱的母亲!她给我造成了怎样的不幸?......啊!多得很:她太爱我了,她葬送了我.
格兰尔,我该怎么办?我会变做什么人?汉茨老不来.我不知怎样把这信寄给你.在你收到它以前......在你回来以前......谁能知道?......女逃亡者,女流浪者,为人所不齿的......完了,无可挽回了,祸到临头了.过了一天,一小时,一会儿,也许......谁能知道避免他的命运?啊!不管我在哪里活着或者死掉,不管在什么阴暗的庇护所里我在蒙耻偷生,格兰尔呀,你要记得你的朋友......唉!不幸和耻辱改变着人心......啊!假如有一天我忘记了你,那它一定大大地改变了.
$$$$第二十九封信
于丽致格兰尔
留着,啊!留着,决不要回来:你就是回来,也太晚了.我不应该再见你;我怎么受得了你的目光呀?
你到哪儿去了,我温顺的朋友,我的保护者,我的守护天使?你抛弃了我,所以我完蛋了!怎么!这要命的旅行是如此必要和如此紧迫吗?在我一生最危险的时刻你能撇下我,让我单独照顾自己?你由于这有害的疏忽造成了多少悔恨!它们将同我的眼泪一样永久.你的损失同我一样无法补救,想另外找一个对得起你的朋友,并不比想恢复我的纯洁更容易些.
我这该死的说的是什么呀?我既不能说话,又不能沉默.当悔恨在叫嚷时,沉默又有什么用?整个宇宙不在责备我的错误?我的耻辱不是写在所有一切东西上了?如果我不把我的心倾注到你的心里,我就得闷死.而你这随和而太信赖的朋友,你没有什么要自责的?啊!你那时怎么不泄露我的秘密?这是你的忠诚.你那盲目的友爱,这是你那倒霉的宽容断送了我.
什么魔鬼唆使你把他这个造成我的耻辱的狠心的人叫回来的?他那背信弃义的护理使我起死回生可不是为了使我成为可耻的人?这个野人,让他永远滚蛋!让他剩下一点儿怜悯能感动他;让他别再来到我面前,以免成倍地加重我的痛苦;让他放弃观看我的眼泪的那种野蛮的快乐.我在说些什么,唉!他是完全没有罪过的;有罪的只是我一人;我的一切不幸都是我自作孽,我只能责备我自己.可是罪恶已经败坏了我的灵魂;它的第一个结果便是教我们诿过于他人.
不,不,他决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他的有德的心灵并不懂侮辱他心爱者的那种卑鄙的技巧.哟,毫无疑问,他比我更懂得爱情,因为他更善于自我克制.我曾有百来次目击他这种斗争并取得胜利;他眼睛冒出欲望的火花,在盲目的激情的冲动下他向我奔过来,他又突然停步;仿佛有个不可克服的障碍包围着我,他那猛烈但是纯正的爱情从来不曾逾越过它.我过于大胆地观看着这危险的场面.对于他的激情我感到心神不定,他的叹息压迫着我的心;我分担着他的苦恼,只知道同情它们.我看到他在痉挛的激动中几乎要晕倒在我脚下.也许唯有爱情才能宽恕我;啊,我的表姐,是怜悯之心断送了我!
致命的激情仿佛用一切德行作伪装来引诱我.就在这一天,他以更大的激情敦促我跟他走:这足以使最好的父亲们悲伤,这是用匕首捅进母亲的胸怀;我抵抗,我恐怖地拒绝这项计划.看到我们的心愿永不可能实现;对这种不可能性还必须对他保守秘密;对如此服贴和温顺的情人既鼓励了他的希望在前,如今又要愚弄他,使我为此感到歉疚,......这些都抑制了我的勇气,增添了我的软弱,扰乱了我的理智;这里必须不是气死我那两位生命的创造者,便是让我的情人或者我自己活不成.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便选择了我自己的不幸;我忘记了一切,只记住了爱情:就这样,一瞬间理智的丧失使我永远毁了.我掉进了女儿家决不能再出头的那耻辱的深渊;如果我活着,那只能更不幸.
我哀叹着想在地上寻找一点儿慰藉;我只能找到你,我可爱的朋友;不要剥夺我如此美好的支持,我恳求你;不要收回你温馨的友谊.我已丧失了这样要求的权利,但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需要它.愿怜悯代替尊重.来吧,我亲爱的,打开你的心扉倾听我的哀诉;来收受你的朋友的眼泪;如果可能的话,保护我免受我自己的蔑视,使我可以相信,我还没有完全丧失掉,因为我还保留着你那颗心.
$$$$第三十封信
复 信
不幸的姑娘!唉!你怎么搞的?我的上帝!你本来是那么聪明!在你这么可怕的处境和它使你陷入的忧伤中,我能对你说什么呢?我是否说些加重你那可怜的心的负担的话?或者送给你些我的心也不会接受的安慰的话?向你指出本来面貌的事物呢,还是符合于想象的事物?神圣和纯洁的友谊,把你那甜蜜的幻觉带给我的思想,并在你启发我的温柔的怜悯中把你再不能挽救的不幸首先来对付我.
你知道,我早就担心你现在哀叹的不幸了.我对你说了多少回,可你就是听不进去!......这是盲目自信的结果......啊!现在这些话说也是白搭了.毫无疑问,我当时无疑会把你的秘密泄露出来,假如这样做能挽救你的话;但我对于你那太敏感的心知道得比你更清楚:我看出它在受那吞噬一切而无法扑灭的火的煎熬.我感到在这颗激动着爱情的心里不是得到幸福便只有死亡,而当死亡的恐怖迫使你淌着那么多眼泪打发你那情人出走时,我断定不用多久不是你不再存在,便是他很快会被叫回来.可是当我看到你对于生活失去了兴趣并如此逼近死亡时,我简直慌了手脚!不要去责怪你的情人,也不要责怪你自己,这罪过的主要负责者是我,因为我预见到了而没有预防.
我的确是违背自己意愿而出发的;你知道我不得不服从;假如我当时认为你已濒临失足的危险时,即便把我粉身碎骨也不能使我们分离.我料不到失足得这么快.你还很衰弱和没精打采,一次非常短促的分手我觉得可以放心:我没有预见到你将面临的危险的选择;我忘记了你本身的衰弱已使那颗受苦的心不能抵制它自己.我因此要求自己的心灵原谅;对于当时救了你生命的错误我深为后悔;我没有那种铁石心肠让你抛弃我;我如果失掉你,我会忧伤得死去,所以我宁愿你哭泣着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要流那么多的眼泪,亲爱的温顺的朋友?为什么要比过失更大的悔恨,以及这非你应得的自鄙自贱呢?心的弱点可以抹却所受那么多的牺牲?还有你遭受的危险,不是你的德行的一种证明?你只想到你的错失,却忘了它之前的所有艰难的胜利.如果你比那些作抵抗的女子更多进行战斗,你岂不是比她们有更多的荣誉?如果没有什么能为你辩护,你至少可以想想那能原谅你的.我多少知道一些人家所谓的爱情;我总能够抵抗它引发的激情;但对于类似你的那种爱情我大概会少抵抗些;所以虽然不曾战败过,我在贞洁方面还是比你差些.
这种话你听来也许觉得不入耳;但你最大的不幸却是使这些话成为必要的;只要能不说这些话,我可以豁出命去,因为我讨厌坏的格言更甚于坏的行为.(这种感情是正确的,也是健康的.放荡的激情引起坏的行为;然而坏的格言腐蚀理性本身,使去恶从善不再可能.......卢梭原注)如果错误还没有犯,而我坏到对你这样讲,你也坏到肯听我,那么我们俩都是坏透了的人.现在呢,我亲爱的,我应该对你这样讲,你也应该听我,不然你就得完蛋:因为你身上还保留着千百种优良品质,只有自尊才能保全,过分的自愧和随之而来的自贱必然会破坏这些品质;只有你确信自己还有价值,你才真的有价值.
因此你要慎防陷入一种危险的灰心丧气中去,它比你的脆弱更使你屈辱.真正的爱情是否为了使心灵变坏吗?爱情犯了一次错误,这决不会剥夺你那真与美的高贵的热诚,后者总是使你升高到你自身以上.
太阳上不是有黑子显现吗?一种德行虽然变了质,你还有许多的德行在着呢!难道你会因此变得较不和善.较少真诚.较不谦逊.较不乐善好施?总而言之,难道你会因此较不值得我们大家的尊敬?荣誉.仁爱.友情.纯洁的爱情在你心里难道都会因此较不珍贵?即使如果你将不再有的那些德行,你会因此而减少对它们的热爱?不会的,亲爱的.善良的于丽:你的格兰尔在怜惜你的同时崇拜你;她知道.她感觉到你心灵里依然具有一切珍贵的品质.啊!你要相信我,你即便再有多少品德会丧失,任何比你规矩的姑娘还是不及你的.
说到底,你要为我留下;我可以在一切方面安慰你,只要不失掉你.你第一封信使我战栗.它几乎使我迫切盼望第二封,若不是我在同时收到它.你竟想抛弃自己的朋友!打算没有我就逃走!你绝口不谈你的最大错误:就是这一点,你应当为此感到百倍的脸红.可是负心人只想到自己的爱情......听着,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宰了你.
我以极端焦急的心情计算着我被迫远离你的时间;这时间残酷地延长着.我们在洛桑还得待六天,过后我便要飞向我唯一的朋友;我要安慰她,或者同她一起悲伤,擦拭或者分担她的眼泪.我要少用坚定的理性而多用温馨的友爱来消除你的痛苦.亲爱的表妹,我们应当共同叹息.相爱.沉默,如果可能的话,就以道德的力量来抹掉那不能用眼泪弥补的一桩错误.啊!我那可怜的夏依奥!
$$$$第三十一封信
致 于 丽
神妙的于丽,你倒是老天爷的什么奇迹?你用什么只有你知道的艺术把那么多各不相容的感情集合到一颗心里去的?为爱情和欢乐所陶醉,我的心在愁海中游泳,我在最高的幸福中间忍受苦痛的煎熬,我把我的过分的幸福当作罪恶来谴责.上帝呀!不敢完全沉浸于一种感情,不断地用这一种感情去攻击那一种感情,把痛苦和快乐联合在一起,这样搞是怎样可怕的痛苦呀!还不如做一个可怜虫倒要好一百倍.
呜呼!幸福于我有什么用处?现在我经受的已不再是我的不幸而是你的不幸,因而它们对我更为敏感.你徒劳地想对我掩盖你的痛苦;我从你眼睛所无法控制的忧苦和沮丧中看得出来:这双动人的眼睛能够隐藏对爱情的一些秘密吗?我看见,从你外表的宁静下我看见拶逼你的那隐蔽的苦恼,而你用安详的微笑掩饰的愁苦对于我的心更显得辛酸难受......
现在已经不要再对我有什么隐瞒了.我昨天到过你母亲的房间里,她走出去了一会儿;我听到了直穿我心的呻吟声:这现象我能不知道其来源吗?我走近仿佛从那里发声的那地方;我走进你的房间,我一直穿到你的书房.我稍微推开房门,瞥见了本应坐在宇宙的宝座上的那位竟席地而坐,脑袋靠在淌满了她的泪水的安乐椅上,我顿时变成什么啦?啊!如果椅子上淌的是我的血,我会少痛苦些!顷刻之间什么样的悔恨撕裂了我!我的幸福成了我的苦难:我只有感到你的痛苦,我将用我的生命来赎买你的眼泪和所有我的欢乐.我想扑到你的脚下,我愿用我的嘴唇擦掉这些宝贵的眼泪,把它们收藏到我的心底,使它们永远消除或干涸.我听见你母亲回房来,我必须立刻回到自己的地方:我把你的痛苦随身带走,还有那些悔恨,它们只能跟前者一起了结.
你的悔恨使我感到多么丢脸.多么屈辱!假如我们的结合使你蔑视你自己,假如我的日子是快乐的而对于你则是苦难的,那么我便是十分可鄙的人了!我的于丽,你对待自己要公正些;对于你的心所形成的神圣的关系不要用偏颇的眼光来看待.你没有遵从大自然的最纯洁的法则吗?你没有自由地缔结最神圣的约定吗?你干了什么为天上和人间的法律所不能和不应批准的事?除了公开宣布以外,我们缔结的纽结到底欠缺了什么?你只要成为我的,你就不再有罪了.啊,我的妻子!啊,我的当之无愧的和贞洁的妻子!啊,我生命的欢乐和幸福!不,决不是你的爱情的所作所为可以构成罪恶,而是你想除掉它,那才是罪恶:只有想接受另外一个丈夫你才有损令誉.为了无罪,要永远做你心灵的朋友.联结我们的链子是合法的,只有不忠实才敢于破坏它,那是要受诅咒的;从今以后,只有我们的爱情才是德行的保证.
如果你的痛苦确有道理,如果你的悔恨确有根据,那你为什么对我隐瞒着我应该知道的?我的眼睛为什么不能流你的一半的眼泪?你的苦恼没有一样是我不应该知道的,没有一种感情是我不应该分担的;我的心有嫉妒的理由,它谴责你所有没有流在我胸怀里的眼泪.冷漠和神秘的情人,你说说看,你的心灵不跟我的相沟通的一切,是不是你对于爱情的一种盗窃行为?我们中间的一切是否应该是共同的?你说过的话现在记不得了?啊!如果你知道象我一样地爱,我的幸福就会使你安慰,象你的苦痛使我悲伤一般,而你将感到我的快乐象我感到你的悲哀一般.
可是我看得出你把我当做疯子似的蔑视我,因为我的理性在极乐之境里迷了路;我的激情叫你害怕,我的谵语引起你的怜悯,你感觉不到无限的幸福是超出一切人类力量的.你怎么能叫一颗敏感的心要有节制地品尝无限的幸福?你怎么能叫它一下子经受起那么多醉人的喜悦而不致出格?你难道不知道理性超过一定界限便会失控,世上也没有一个人的良知能经得起一切考验?因此你要同情,因为是你使我陷入的迷途,也不要蔑视因为是你造成的错误.我已经不由自主了,这我承认;我那神经错乱的心完全在你那里.我越清楚地感到你的痛苦,我越有资格分担它们.于丽啊!你不要自欺欺人.
$$$$第三十二封信
复 信
我可爱的朋友,曾经有个时期我们的信是轻松和漂亮的;信上的感情优雅而淳朴地倾泻着:它不需要矫揉造作,朴质无华是它的整个装饰.可叹这幸福时刻已不再存在,它不会再回来;一个如此惨痛的变动的最初结果便是我们的心已经中止互相理解了.
你目击了我的痛苦:你以为掌握了原因;你想用徒劳的言辞安慰我,然而你想欺骗我时,我的朋友,这正好是在欺骗你自己.要相信我,要相信你的于丽的温顺的心:我的懊悔与其是由于给予爱情以太多的东西,毋宁是由于让爱情丧失了它最大的媚力.德行的那种温和的喜悦有如幻梦般消失了;我们如火的热情失掉了使它在净化中炽烈起来的那种神圣的活力;我们寻求快乐,而幸福却远远地飞离了我们.你回想一下那个美妙的时刻:那时我们彼此越尊敬,我们的心也联结得越好;那时激情能从它过度的热烈中达到自我克制;那时天真纯洁的感情鼓励着我们自我约束;那时我们赞美荣誉,我们的爱情也从而变得更为高尚.如果拿原来如此可爱的状况跟我们现在的情况作一番比较的话,现在是多么惶恐不安!多么心惊胆战!多少痛苦的泪水!多少过度的感情失去了初时的温馨!智慧和诚实的那种热诚......爱情靠这种热诚来鼓舞我们生命的一切活动,它又使爱情变得更甜蜜,......现在到哪里去了?我们从前的乐趣是恬静的.持久的;现在我们却只有狂暴的激情:这种丧失理智的幸福更象是一阵疯狂的发作而不象是温柔的抚爱.一股纯洁和神圣的烈火曾燃烧着我们的心;现在我们的心耽于感官的错觉,我们完全成了粗鄙的情人:如果苛求的爱情还想参与坏蛋们没有爱情也能欣赏的那种快乐,那就太幸福了!
我的朋友,这便是我们共同的损失,所以我为你哭泣的程度并不亚于为我自己哭泣;关于我的损失,我不想再多说;你的心肯定能感觉到.你看看我的耻辱,你如知道爱情,你就该哀叹.我的错误是无可挽回的,我的眼泪不会枯竭.啊!惹我流泪的你,切不要插手这如此正当的苦痛;我的一切希望在于使这些苦痛能永久化:我最大的不幸乃是获得安慰;同丧失贞操一起丧失爱它的那种感情,这是最大的耻辱.
我知道我的命运,我知道它很可怕,然而在失望之中我还存着一种安慰:它是唯一的,但却是温暖的安慰.我期待着它,它是从你那里来的,我可爱的朋友.自从我不敢注视自己起,我以更大的快乐注视我心爱的人.我把你从我这儿夺去的对我的一切尊敬都还给你,我本来应该痛恨的,你现在却变得更可亲了.爱情.我丧失了的这灾难性的爱情,它给了你以新的价值:我在贬值,你却在升值;你的心仿佛占了我心的贬值的便宜.因此今后你要作为我唯一的希望;如果可能的话,为我的过错辩护的应该是你;用你那光明正大的感情来掩护它;让你的优点来消除我的耻辱;希望凭你的德行,使我因你而受的损失能获得大家的原谅.当我变成一个不足道的人时,你要作为我整个的存在.我所剩的仅有的荣誉全在你身上;只要你值得人们的尊敬,我就不至于成为完全可鄙视的.
我的健康正在恢复,这不免有些遗憾,我不能再继续装病;我的气色会戳穿我的假话,我装出来的养病期已骗不了人.因此在我不得不重新从事我平时的工作之前,你得赶快按照我们商定的办法进行些活动:我清楚地看到我母亲已经起了疑心,她正在观察我们.我相信我父亲不会觉察:这位骄傲的绅士不会想到一个平民竟会爱上自己的女儿.但你毕竟知道他的决心;如果你不早为之计,他会先来对付你;那么你本想继续出入我家,却会被完全拒于门外.听我的话,趁时间还来得及,你就去对我母亲说;假装有些事情使你不能继续教我书,并放弃常常来看我们的机会,以便我们至少还能有几次见面:因为假如人家拒绝你上门,你就不再能来此相见;可是如果门是你给自己关上的,那么你的拜访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随你便宜行事,而且只要稍微机灵和会讨人喜欢些,你以后还可以来得更频繁些,人家也不会看出和认为有什么不好.我今晚将把我设想我们会面机会的其他方法告诉你,你会同意那位形影不离的表姐......从前她曾引起过那么多的怨言,......现在对于她不会离开的两个情人不是没有用处的.
$$$$第三十三封信
自 于 丽
啊!我的朋友,晚会对于两个情人不是个良好的庇护所!相会而又受拘束该多么痛苦!还是不相见倒要好一百倍.心里如此激动,脸上怎么能平静?怎么能做得跟自己两样?当心头只有一件事,却怎么能应付那么多的事?当着心在飞翔时,怎么能克制行动和眼睛?我生平从来没有感到象昨天我在戴尔伐尔夫人家仆人通报你来到时那样心慌意乱过.我把通报你的名字当作人们在对我谴责,我想象大家在一致观察着我;我不再知道我在干什么;当你出现时,我的脸红得出奇,以致在身边照顾我的那位表姐不得不凑过脸和她的扇子来遮掩,仿佛在同我耳语.我怕这样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人家会探索这悄悄话的秘密.总之我到处发现新的恐慌的因素;所以现在更十分清楚地知道,一个有罪的良心会授人以想不到的证据来对付我们.
格兰尔认为她注意到你的模样也并不更好些;她看到你好象有些举止失措,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办,进退失据,既不敢走近我,又不敢离开,你的目光在向四面扫视,据她说是在找机会转到我们身上来.我的激动稍稍镇定下来后,我相信自己也看到了你的目光,直到那位年轻的勃隆夫人跟你说话时,你跟她谈着话坐了下来,这时你在她旁边才变得平静了些.
我的朋友,我感觉到这种给予那么多的束缚和那么少的快乐的生活方式对我们并不好;我们太相爱了,因此不应该这么拘束.这种当众的会面只适合于不懂得爱情而待在一块儿确是好的人,或者可以用不着秘密的人:我的忧虑太厉害,而你的轻率又太危险;我不能总是留一个勃隆夫人在我身边,以便有需要时用来作牵制.
让我们回头,让我们转回到那个孤寂和宁静的生活......是我不妥当地把你从那儿拉回来的......中去.是它产生和培养了我们的激情;这激情在更散漫的生活方式下也许会减弱.一切巨大的激情都在孤独中形成;世上没有跟它类似的处所,那儿的事物有时间能形成一个深刻的印象,那儿许许多多的兴趣能激发出感情的力量.这种状况也更适合于我忧郁的感情;它跟我的爱情靠同样的养料来维持:你的可爱的形象支持着这二者,我更喜欢在我心坎里看到你那种亲切和多感的模样,而不喜欢晚会上看到你那种拘束和心神不定的模样.
此外,我也许以后不得不到一个更孤寂的处所去;但愿这渴望的时刻早些来临!通情达理和我的癖好同样要求我及早采取符合于需要的习性.啊!如果能从我的过错里产生补救的方法,那该多好!美妙的希望,有朝一日能......我心头酝酿的计划本不想说的,可是无意之中却几乎说出来了.原谅我这个秘密,我唯一的朋友;我的心决不会有你听了会不痛快的秘密.然而这个秘密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现在我只能告诉你的是,造成我们不幸的爱情将由此得到补救.你可以在你脑子里随你心意去理解和评说;但对于这个问题我禁止你问我.
$$$$第三十四封信
复 信
Ｎó,ｎｏｎ ｖｅｄｒｅｔｅ ｍａｉ
Ｃａｍｂｉａｒ ｇｌ,ａｆｆｅｔｔｉ ｍｉｅｉ,
Ｂｅｉ ｌｕｍｉ ｏｎｄｅ ｉｍｐａｒａｉ
Ａ ｓｏｓｐｉｒａｒ ｄ＇ａｍｏｒ．(不,不,教我叹息的那美丽的眼睛,你们决看不到我爱情的改变.(梅塔斯塔塞)(意大利语))
这位美丽的勃隆夫人,为了她提供我的快乐,我应当爱她!神圣的于丽,请原谅我这一点,我居然有一会儿能以你温柔的焦虑为乐,而这一会儿是我一生中最甜蜜的时刻之一.这些偷偷地朝着我们看.又为了避开我的目光而迅速低垂.焦虑和好奇的目光,是多么可爱!那时你那幸福的情人在做什么?他在跟勃隆夫人谈话?啊!我的于丽!这你能相信吗?不,不,无与伦比的姑娘;他忙得更有意义.他的心那么甜滋滋地跟踪着你的一举一动!他的眼睛以怎样贪婪的急躁情绪望着你的倩影!你的爱情,你的美貌充满着.陶醉着他的心;那么些美妙的感情使他的心乐不可支.我唯一遗憾是我的情人竟不能分享我体会的那些快乐.在晚会整个那段时间里,勃隆夫人对我说的话我听进去了没有?我知道我答复她的那些话吗?我们谈话那时我自己知道吗?她自己也知道吗?她能理解一个没有思索便信口胡言.没有听清楚便信口乱答的人的言辞的点滴内容吗?
Ｃｏｍ,ｕｏｍ ｃｈｅ ｐａｒ ｃｈ,ａｓｃｏｌｔｉ,ｅ ｎｕｌｌａ ｉｎｔｅｎｄｅ．(他仿佛在听,他却什么也没听见.(意大利语)) 因此她对我的态度极端傲慢.她对大家.可能也对你说我没有常识,更糟的是没有一点儿智慧,说我象我的那些书同样愚蠢.她怎么说和怎么想,与我有什么关系?不是只有我的于丽一个人才能决定我的存在和我想具有的地位吗?让地上其他的一切要怎样看我都随他们便,我的全部价值都由你评定.
啊!你要相信,不管勃隆夫人也好,不管一切比她更美的美人也好,她们都不能得到象你所说的消遣解闷,也不能使我的心和眼睛离开你一会儿.如果对我的真诚抱有怀疑,如果你对我的爱情和你的媚力作这样致命的辱骂,那么请你说,有谁对你周围发生的一切能记得一清二楚?难道我没有看见你在那些年青的美人中间象太阳在它周围显得暗然无光的星辰中间发着灿烂的光辉?难道我没有注意到骑士("骑士"(ｃａｖａｌｉｅｒｓ)是个现在不再使用的旧词儿;现在大家说"男士"(ｈｏｍｍｅｓ).我认为应该对外省人作这重要诠释,这至少对读者有点儿用处.......卢梭原注)们集合在你的椅子周围吗?难道我没有看到他们不顾你的女友们的反感,都在赞扬你吗?难道我没有看见他们殷勤的敬意.他们的崇敬.他们的奉承?难道我没有看见你以那种谦逊和淡漠......这比骄矜更得体......的神态接受这一切吗?难道我没有看见当你脱下手套用点心时,你那裸露的手臂对观众所产生的作用吗?难道我没有看见那个年轻的外国男子捡起你的手套送还给你时想亲你那可爱的手吗?难道我没有看见一个更鲁莽的小子......也那热烈的眼睛吮吸着我的血和我的生命......,当你注意到他的目光时,你不得不在你的头巾上加了一枚别针?我并不象你所想象的那样马大哈;我看到了这一切,于丽,但我并不嫉妒,因为我知道你的心;我非常明白它不是那种能爱上两次的姑娘们的心.你会指责我是这样的心吗?
那么让我再回到那我本来不愿离开的孤独生活去.不,世间的喧嚣不能给心灵以养料;虚假的快乐使心灵更痛苦地感到剥夺了真正的快乐,所以它宁愿受苦而不愿虚假的满足.不过,我的于丽,在我们强制的生活里既有着.而且可以有更扎实可靠的东西,这一点你似乎忘记了!什么!我们彼此相隔很近地生活了整整十五天,却没有见面,也没有说一句话!啊!你叫一颗燃烧着爱情的心在整个世纪那样漫长的时间里怎么办?即便是长别离,也没有这么惨痛.过分的审慎不能预防不幸,却更使我们不幸,这种审慎又有什么用?延长生命同时延长了痛苦,这有什么好处?仅仅在一刹那间能见面一百次,然后立刻死去,岂不是更好些吗?
我毫不隐瞒,我温柔的朋友,我渴望洞悉你对我保守的那可爱的秘密:它对于我们一定是最息息相关的;但我白费心思去猜测它.不过我会遵照你的吩咐保持沉默,并满足于不识相的好奇心;可是在尊重这如此可爱的计划的同时,我能否至少保证它能得到说明!谁知道,也许你的计划还不是建立在幻想上面的?啊!我生命的宝贵的灵魂,至少让我们好好地着手实现这计划.
附言:我忘了告诉你,洛庚先生提出要我在他为萨丁国王招募的一个团里带一个连.我对于这位好军官对我的重视非常感动;我向他表示感谢,同时对他说我是近视眼,不宜于服役,而且我钻研学问的兴趣跟如此活动的生活也配合不起来,在这一点上我决不牺牲爱情;我认为每个人都应该为祖国抛头颅.酒热血,但不该为不相干的王公效命,更不应该出卖自己,并把世上最高尚的职业变成卑贱的雇佣职业.这些是我父亲的原则,我将十分荣幸能在地对于义务和祖国的热爱方面仿效他.他决不愿为任何外国王公效劳;可是在一七一二年的战争(瑞士在１７１２年发生了新教的苏黎士.伯尔尼诸州和天主教诸州间的战争.当年７月在维尔美根近郊战役中,伯尔尼军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天主教徒把巴塞尔.拉贝斯维尔等城市割让给了胜利者.......俄译注)中他为祖国光荣地拿起了武器;他参加过许多战役,其中有一次他受了伤;在维尔美根的战役中,他当德.萨高耐将军(德.萨高耐(Ｇéｎéｒａｌ ｄｅ Ｓａｃｃｏｎｅｘ,１６４６—１７２９):伯尔尼州军队的统帅,在维尔美根近郊两次受伤.......俄译注)的面荣幸地夺得了敌人的一面战旗.
$$$$第三十五封信
自 于 丽
我的朋友,关于勃隆夫人,我只说了两个字开开玩笑,竟值得你如此认真地进行解释.费了那么大的劲为自己辩护,往往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成见;对于鸡毛蒜皮的事的注意,正好使事情变得很重要.这种情况在我们之间肯定不会发生:因为在热恋着的心灵里是不大会斤斤计较的,而情人之间对芝麻大的事发生争吵,总是有比表面更真实得多的根据.
然而这种小事提供机会交谈一下关于嫉妒问题,这我不会生气;这个题目不幸对我是太重要了.
我的朋友,我认为由于我们心灵的素质和我们兴趣相同的倾向,爱情将是我们生活的大事.当爱情一旦深深印入了我们的灵魂,它必然要使其他感情趋于熄灭或者被它吸收;它如果有一点儿冷却,那对于我们将立刻引起致命的忧郁;一种顽强的厌恶.一种永远的烦恼将继熄灭了的爱情之后袭来,于是我们在不再相爱后无法长久活着了.我尤其特殊,你一定清楚地知道,我只有发疯似的激情才能掩盖我现在处境的恐怖,我必须激烈地爱,否则只有痛苦得死掉.你看,我之所以要严肃地讨论有关我今后生活是幸福还是不幸这样的问题,是有根据的.
就我对自己作判断说,我虽然有时似乎过于敏感,可是我不大陷于冲动.我的痛苦要在我心头酝酿很久,我才敢对造成痛苦的人指出来;又因为我确信人们不是有心这样做是不能触犯人的,所以我宁愿承受一百个抱怨而不愿作一个解释.类似这样的性格会产生严重后果,尤其如果带有嫉妒的倾向,因此我在自己觉得有这危险倾向的时候会十分担心.这并非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心里只有我而没有别人.但一个人可以被自己所欺骗,把暂时的兴趣当做一种爱情,因出于荒唐念头做出可能为了爱情而做的同样的事情.因此,假如你能自认为没有恒心,虽然实际不是这样,那么我更可以错误地责备你不忠实.然而这可怕的怀疑可以毒害我的生命;我内心痛苦而不会抱怨;你虽仍然爱我,我也会得不到慰藉而死去.
我恳求你让我们防止一件我想到了就要战栗的灾难.我温顺的朋友,现在请你对我发誓,不是以爱情的名义,因为誓言只有当它是多余时人家才遵守;而是以你如此尊敬的荣誉的神圣的名义,说我永远是你心中的密友,而且无论发生什么变动,我始终是最先的知情者.你不要对我强调你不会有什么可告诉我的事;这我相信,也希望这样;但你要防止我的极度的惊慌,并在使我不会惊慌的诺言中让我现在能够永远安宁.我从你那里得知我真实的不幸,要比不断受到想象的不幸的折磨较少抱怨;我至少可以享受你那良心的谴责;假如你不再分享我的激情,你还将分担我的痛苦,我流在你的胸口的眼泪也将减少它的苦味了.
我的朋友,因此我在这里要双倍庆幸我的选择:既庆幸使我们结合的那甜蜜的纽结,又庆幸给纽结作保证的你的诚实.这就是智慧这种法则在纯感情的事件中的运用;这就是那严峻的道德怎么能排除温馨的爱情的那些苦难的道理.如果我的情人是没有原则的,即使他能永远爱我,我能从哪儿找到这种坚定不变的保证?我有什么办法摆脱我不断的怀疑?我又怎样能确信没有受他的伪装或者我自己的轻信所欺骗?然而你,我真正的和可敬的朋友,你既不会装假,又不会掩饰,我知道你将永远对我保持你准备答应我的那真诚.承认不忠实的羞恶之心,决不会在你正直的灵魂里战胜你那守信的义务;如果你不能够再爱你的于丽,你会对她说......是的,你可以对她说:"于丽呀!我不......".我的朋友,我永远不会写出这个词来的.
你对我的办法有什么意见?我确信这是能够连根拔掉我心中一切嫉妒的感情的唯一办法.有一种非言可喻的微秒的感觉鼓舞着我把你的爱情交给你的良知负责,并使我不再去琢磨你自己不会告诉我的不忠实.我的亲爱的,你瞧,这便是我加于你的义务的可靠的作用:因为我可以认为你是个用情不专的情人,但不会是个骗人的朋友;我可以对你的心抱有怀疑,但决不能怀疑你的真诚.采取这里这些无用的措施来防范我明知不可能有变化的迹象,我感到多么愉快!跟一个如此忠诚的情人谈论嫉妒问题,那是多么惬意!啊?如果你不再是忠诚的情人,你可别相信我会对你说这些话.我可怜的心对困苦不会如此明智,很小的不信任感就会立刻消除我那防护的意志.
我极为尊敬的老师,这便是今晚讨论的资料:因为我知道您那两位谦恭的弟子将在形影不离的表姐的父亲家里有幸跟您一起用晚餐.你在报章上的那些博学的评论很博得他的赏识,所以不用费许多手段来邀请您.他的女儿已叫人调好了她的羽管键琴,父亲浏览了朗倍蒂(朗倍蒂(Ｌａｍｂｅｒｔｉ,１６６０—１７４２):瑞士的外交家和史学家.......俄译注)的著作;我呢,我也许要复习克拉朗的小树林的功课.通晓各科的博士啊,您到处有吃得开的学问!陶尔勃先生也没有被忘掉,正如您想得到的,他为了对那不勒斯王的未来的臣服宣誓而开始一篇聪明的论文,也有话要说,在这期间,我们三个人可以到表姐房里去.我忠诚的朋友,在那儿,您可以跪在您的心上人和情人面前,握着她双手,当着她的首相的面,向她宣誓不怕任何考验要永远效忠于她;不要说什么永恒的爱情......坚持它或者割断它,不是人所能作主的诺言;......而要说不可违背的真实.诚意.坦率.您不必宣誓永远臣服,而是决不犯背叛的行为,并在动摇这约束之前至少要对它宣战.这样做了,您便实行了骑士授与仪式,被承认为唯一的臣仆和忠诚的骑士了.
再见了,我的好朋友;想到今晚的晚餐,我感到很高兴.哟!我能与你分享这种高兴,在我是多么甜蜜呀!
$$$$第三十六封信
自 于 丽
你要亲吻这封信,并为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消息而高兴得跳跃吧;不过你要知道,我并不跳跃,也没有什么可亲吻的,但我并没有减少我的高兴.我父亲为了他的诉讼案件不得不去伯尔尼,从那儿又为了他的养老金而去梭吕尔,他建议我母亲作一次旅行,她接受了,希望换一下空气,这样对于她的身体有一些促进健康的作用.他想讨好我,也要带我去,我认为不便把我的想法说出来;可是安排车辆的困难终于使这个计划被放弃了,于是他们因为我不能参加而设法安慰我.我必须装作很懊恼的样子,但我违心扮演的假角色却被内疚所引起的我的真懊恼,几乎解脱了我假装的懊恼.
我双亲不在家时,我没有留在家里当一家之主,人家把我送到表姐的父亲的家去,以便在这段期间我真的能跟"形影不离的"形影不离了.此外,我母亲更喜欢身边不带侍女,她把巴琵留给我当女管家;这种百眼巨人并不危险,既不能腐蚀其忠诚,也不能把他们变成心腹,但只消给他们一点儿快乐或好处,有必要时是容易打发开的.
你会理解我们在这十五天里会面将多么方便;但正是在这里必须以审慎来补充约束,而且在过去我们被迫不得不克制,现在则要自觉地给自己作同样的克制.当我在表姐处时,你切不要比过去更频繁地前来,以免连累她;我甚至希望用不着叮嘱你要考虑到对她那样女性所需要的尊重,也要照顾到殷勤款待的神圣法则.一个诚实正派的人也用不着人家教导他尊重那出于爱而给予庇护的友情.我知道你的火暴性子,但我也知道你那不可侵犯的界限.你以前从没有违背过礼仪,今天你也决不会违背它.
哪儿来的这不高兴的脸色和这忧郁的眼神?为什么对责任所规定的准则嘀咕?让你的于丽来设法使它们平和些.你可曾因为顺从地听了她的话而后悔过?在那魏韦河流过的繁花似锦的山坡附近有个幽僻的小村子,它有时成为猎人的庇护所,大概也充当情人们幽会之所.在属于陶尔勃先生主要住宅周围,散布着几个夏栏,(山里的一种木房子,那里制作干酪和各种不同的乳制品.......卢梭原注)它们相隔相当远,它们的茅草屋顶可以掩护爱情和欢乐,它们是乡村简朴的朋友.富有朝气和审慎的送奶姑娘们懂得为别人保守她们自身也需要的秘密.穿过草地的条条小溪都镶着可爱的灌木和小树林.更远处的茂密的树林提供了更荒芜和更阴暗的庇护处.
Ａｌ ｂｅｌ ｓｅｇｇｉｏ ｒｉｐｏｓｔｏ,ｏｍｂｒｏｓｏ ｅ ｆｏｓｃｏ
Ｎｅ ｍａｉ ｐａｓｔｏｒｉ ａｐｐｒｅｓｓａｎ,ｎｅ ｂｉｆｏｌｃｉ．(牧人和庄稼人从来不走近遮盖着这些可爱的庇护所的浓厚的树荫.(彼特拉克)(意大利语).)
没有一处会碰得到人工的或人们的手制造的烦人的照料;人们到处只见到共同的母亲的温柔的关心.我的朋友,人们在那儿只处于她的庇护之下,而且只听到她的法律.由于陶尔勃先生的邀请,格兰尔已说服她爸爸,使他想到带他的朋友们到这州去进行两三天打猎,并把形影不离的人都带到那儿去.这些形影不离者中还有别的人,这一点你是很清楚的.一个代表房主,自然能为来客增光;另一个增光较差些,却能为他的于丽给简陋的夏栏增些光彩;为爱情所照耀的夏栏对他们将是尼德神殿.(尼德神殿:古希腊供奉爱神维纳斯的神庙.......译注)为了幸福地和肯定地实现这美妙的计划,只需在我们之间很容易地共同商定出一些安排,而这些安排本身也是它们应该产生的快乐的一部分.再见了,我的朋友;我必须立刻打住,以免发生意外.同时我感到你的于丽的心未免过早地飞到夏栏去定居了.
附言:一切经过很好地考虑之后,我认为我们几乎可以安全地每天相见,即:两天中在我表姐家见面一次,另一次在散步时.
$$$$第三十七封信
自 于 丽
这位慈爱的父亲和这位无与伦比的母亲在给他们钟爱的.但太辜负了他们一片好心的女儿以最温馨的抚爱之后,于今晨出发了.我呢,我以稍微抽搐的心抱吻了他们,而自己胸中的这颗忘恩负义和变质的心却闪烁着可耻的快乐.唉!当时我一刻不停地在他们眼皮底下度着天真和乖乖的生活,我只有紧贴在他们胸口才觉得舒服,只要离开他们一步就会感到苦恼的那种幸福的时光,如今到哪儿去啦?现在自己感到有罪并害怕,我想到他们时会战栗,想到自己时会脸红;我的一切好的感情变坏了,我陷入徒然和空洞的悔恨里日见消沉,以致鼓不起真正忏悔的情绪.这些苦楚的回想引起了一切愁思,这在我跟他们离别初时也未曾体会过.在亲爱的父母出发后,有一种隐秘的苦恼窒息了我的灵魂.当巴琵在收拾行李时,我机械地走进我母亲的房间;看见她有几件旧衣服还零乱地放着,我淌着眼泪一件接一件拿起来都吻遍了.处在这激发起来的感情里,我稍觉轻松了些,我感到大自然祥和的活动在我心里还没有完全熄灭,因而得到了某种慰藉.啊,你这暴君!你徒然想完全制服我这温柔和太软弱的心;它不管你,也不管你魅力的影响,它至少还留有一些合法的感情;它还能尊重和珍爱比你更为神圣的法则.
我的温顺的朋友,原谅我这些不由自主的倾诉,也不要怕我把这些思虑扩大到想入非非的程度.我们现在的时刻大概是我们爱情最自由的时刻,我很知道它不应当是抱怨的时刻:我不愿意隐藏我的痛苦,也不愿意把这痛苦加到你身上;应当让你知道这次痛苦,不是要你来负担,而是要你使它缓和.如果我不敢把我的眼泪倾泄在你的胸口,那么我又能向谁倾泄?你不是我的温柔的安慰者吗?支持我动摇的勇气的不是你吗?在我心灵里培养品德......即使在我丧失它以后......的志趣的不是您吗?没有你,没有那同情的手经常擦拭我泪水的可爱的女友,我不知有多少次早已在致命的忧闷中死去了!可是你们亲切的照料支持了我;只要你们还尊重我,我就不敢作贱自己,我满心喜欢地对自己说,如果我只配受人鄙视的话,你们俩不会那么爱我.我要飞进这亲爱的表姐.或者不如说这个温柔的亲姐姐的怀里,把那讨厌的愁苦放到她的心底.而你呢,今晚就来把我丧失的欢乐和安宁还给我的心.
$$$$第三十八封信
致 于 丽
不行,于丽,象我昨晚看到你那样,使我不能不每一天都要见到你了:象你这样妩媚,我的爱情就得继续不断地增长;你是我简直想象不到的新感情的取之不尽的源泉.怎样的一个难以想象的夜晚!你让我的心灵感受到了怎样一些从未体验过的快乐!迷人的忧思啊!一个多愁善感的心灵的愁闷啊!你远远胜过那喧嚷的乐趣,胜过那轻佻的快乐,胜过那狂暴的欢娱,胜过由无限热情引起情人们的无节制的欲念的一切激情!平静和纯洁的享乐跟感官的快意迥然不同,你那生动的回忆在我心坎里永远永远不会磨灭!天啊!看到两个如此动人的美女亲切地拥抱着,这一个的脸低偎在另一个的胸口,她们温和的眼泪流在一起,浸湿了那可爱的胸口,仿佛天上的露水滋润着一朵新展瓣的百合花,这是多么优美的景象,或者不如说多么令人心醉神迷!对这样亲密的友爱我很嫉妒;我有些抱怨自己不能给你以同样亲切的安慰,也无法以我的激情来加以干扰.不,地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激起象你们互相体贴的那种快乐的感受;我认为两个情人的场面也不及它那样美妙.
啊!假如那时没有于丽,我大概会钟情于这位可爱的表姐了!可是不对,这是于丽本人把她那无敌的魅力扩散到了她周围的一切.你的连衣裙.你的打扮.你的手套.你的扇子.你的口红,总之所有你周围吸引我目光的一切,都使我的心醉,也唯有你,才能造成这一切的魔力.够了,我温顺的女友啊!由于你加重我的醉意,你便剥夺了我感知它的快乐.你使我感受到的已经接近于真正的狂热,所以我担心最终会丧失掉理性.至少让我体会一种可使我幸福的迷糊状态,让我品尝比我认为是爱情的所有概念更崇高.更强烈的新的狂欢.什么!你居然自认为卑贱!什么!激情也会剥夺你的理性?我呢,我认为你是凡人中最完善的;要不是那吞噬我的那爱情之火把我和你结合在一起,并使我感到我们是同样的人的话,我会想象你是个更高洁的生物.不,世上没有人了解你,你也不了解你自己;只有我的心能了解你.感知你并赏识你.我的于丽!啊!如果你单单受人爱慕,你将丧失多少尊崇!啊!如果你仅仅是个天使,你的优良品质将丧失多少!
告诉我,象我这样的激情怎样才能增长.我不知道,可是我经受到这件事.虽然你无时无刻不在我面前出现,但特别最近几天来,你那比平时更美丽的形象在追逼着并折磨着我,随时随地都不肯放松;我相信你把我跟你的形象留在这所夏栏里,而你在写完最后一封信后就离开了.自从开始谈起这乡间会面问题时,我已三次出城;每一次我的脚总走向同一个方向,而且每去一次,那甜密的幽会的希望使我觉得更为愉快了.
Ｎｏｎ ｖｉｄｅ ｉｌ ｍｏｎｄｏ ｓｉ ｌｅｇｇｉａｄｒｉ ｒａｍｉ,
Ｎｅ ｍｏｓｓｅ,ｌ ｖｅｎｔｏ ｍａｉ ｓｉ ｖｅｒｄｉ ｆｒｏｎｄｉ．(世人从未见过如此优美的小树林,和风从未拂动过如此翠绿的树叶.(彼特拉尔克)(意大利语))
我发觉田野日见欢笑,绿茵日见鲜美和生动,空气日见清净,天空日见晴朗;鸟的歌声似乎更为柔和和欢愉;泉水的絮语引起一种更缱绻的忧郁;开着花的葡萄园从远处散发出最甜密的芬芳;隐隐的魅力美化了一切,也迷住了我的感觉;仿佛大地这样盛妆起来,是为了给你那幸福的情人形成一张对得起他所崇拜的美人和使他憔悴的爱情之火的结婚新床.于丽啊!我那亲爱的和宝贝的半拉子灵魂啊!让我们这一对忠贞的情人赶紧登场以补齐这春天的装饰.让我们把快乐的爱情带到那只提供空洞的形象的地方去,我们要使整个大自然生动活泼起来,因为没有爱情之火,它只能死气沉沉.怎么!要等待三天!还要等待三天!为爱情所陶醉,被激情所煎熬,我以苦楚的焦急等候着这迟到的时刻.啊!如果老天爷能把隔开这时刻的一切讨厌的间隔从生活里去掉,我们该多么幸福呀!
$$$$第三十九封信
自 于 丽
我的好朋友,你没有一种感情是我的心所不分享的;但当比我们更有价值的人们在痛苦.在呻吟而对于他们的痛苦我要自责时,你不要再对我提到欢乐了.你读读附去的信,如果办得到,你可以无动于衷:但认识写这信的那个可爱和善良的姑娘的我,读它时不能不流泪和感到同情.我那有罪的疏忽所引起的懊悔直穿我的心,在苦恼的不安中,我发现忘记了自己主要的义务,我也就忘记了其他的一切.我曾答应照顾这可怜的女孩;我曾把她放在我母亲身边保护她;在某种程度上让她处在我照顾之下;但因为我还不知道照顾我自己,我把她丢掉,不再记得她,使她处于比我遭受到的更大的危险之下.我一想到两天以后我的被保护者可能会倒霉,贫困和诱惑会使一个规矩和聪明的.将来可以成为家中出色的母亲的姑娘堕落时,我感到浑身颤抖.啊,我的朋友,世界上怎么竟有那类坏蛋,他们居然能从苦人儿那里收买那只应当由心来付给的奖品,并从一张挨饿的嘴巴上接受爱情温馨的亲吻呀!
告诉我,对于我那个方勋的孝心.她那真挚的感情以及那无邪的天真,你能不感动吗?对于那个为了减轻他的情人的痛苦而自己卖身的情人的那难得的爱情,你能不感动吗?如能促成如此协调的纽结,你不觉得很幸福吗?啊!假如我们对于有人想拆开的两颗结合的心不寄予同情,他们还能期待谁的同情?就我而论,我决心不管任何代价,对他们俩弥补我的过失,努力使这两个年轻人缔结良缘.我希望老天爷祝福这一善举,并希望这对于我们是个好兆头.我以我们友谊的名义建议和请求你,如果办得到时,今天或最晚明天早晨就出发到新城堡去.去跟德.麦尔凡依原先生商谈,准那个老实的小伙子休假;要不惜哀求和金钱;请把我那方勋的信随身带着,此信一定能感动富于同情的心.总之,无论我们为此费多少周折和金钱,你必须带着葛劳德.阿奈的休假证回来,否则爱情将不能给我片刻纯粹快乐的日子的.
我知道你的心一定有许多反对意见要对我说;不过你以为在你之前,我心里就没有过跟你一样的想法?可是我还是要这样坚持:因为道德这个词必须不只是个空洞的词儿,要末就得为它做些牺牲.我的朋友,我的真正的朋友,错过一次会面,可以补偿一千次;几小时愉快会象闪电般消失,便不再存在;可是如果有一对正直的情侣的幸福掌握在你手中,你要想想你准备要做的事.请相信我,使人幸福的机会要比所想象的为少;丧失这种机会的惩罚在于再也找不到这种机会;我们应用这种机会的结果所留下的永久感情不是满意,便是悔恨.请原谅我热中于这种多余的言辞;我这种话对一个正直的人说已觉太多,而对于我的朋友就更是百倍地多余了.我知道你多么痛恨使我们对别人的不幸变得冷酷无情的那种残忍的享乐.你不是千百次地对自己反复说:"那个不愿为人类的天职牺性一天快乐的人必将有祸了.!
$$$$第四十封信
方勋.尔格儿致于丽
小姐,
请您原谅一个陷于绝望的可怜的小姑娘,她已经不知怎么办,所以敢于再次乞援于您的仁慈:因为您对于苦人儿是从来不会倦于给他们安慰的,而我又是这样的不幸,我的悲诉只有您和慈悲的上帝才不致感到冒犯.我离开了您为我安插的学手艺的工作感到非常苦恼;但因为我不幸这个冬天丧失了我的母亲,我便不得不回到我可怜的父亲身边,他由于风瘫而一直躺在床上.
我并没有忘记您给我母亲的劝告,要她设法物色一个能照顾家庭的诚实的男子跟我结婚.您的父亲让他退役回来的葛劳德.阿奈是个诚实的小伙子,人很规矩,手艺娴熟,一心希望我好.您对我们已经周济了那么多,我不敢再使您为难,所以是他在这整个冬天养活我们.这个春天他就要娶我;他一心放在这场婚礼上;可是为了偿付到复活节满期的三年房租,使我十分苦恼,我不知道哪儿去筹措这么多的钱,这可怜的小伙子什么话也不对我说,就重新应募参加了德.麦尔凡依原先生的部队,并把他入伍得到的钱给了我.德.麦尔凡依原先生在新城堡只待七.八天,葛劳德.阿奈必须在三四天内跟上征兵队伍;这样我们就没有时间和金钱结婚,他也没有留给我生活费.如果靠了您或者男爵先生的面子,你们能为我们弄到至少五六星期的缓期,人家就可以设法在这段时间里为我们安排婚事,或者把钱还给那可怜的小伙子;但是我很了解他,他决不会把给了我的钱重新收回去.
今天早晨来了一个很有钱的先生,他答应给我许多的好处;但多亏上帝照应,我拒绝了他.他说明天早晨再来听我最后的决定.我对他说,请他不用白费心,他已经知道我不同意.愿上帝指引他!明天他将收到今天一样的答复.我本来很可以依靠救济金;可是这很丢脸,还不如受苦;而且葛劳德.阿奈太骄傲,他不愿娶接受救济的姑娘.
请原谅我的不客气,我仁慈的小姐;我认为您是我能对之诉说我痛苦的唯一的人,我的心是如此难受,使我不得不结束这封信.您的最卑微和忠诚的女仆.
方勋.尔格儿.
$$$$第四十一封信
复 信
我缺乏记忆力,你缺乏对我信任,我亲爱的孩子;我们俩都有大错误,但我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我至少要努力补救.给你送这封信的巴琵,我派她赶紧去援助.她明天早上回来为了帮你辞却那位先生,假如他再来的话;午饭以后我的表姐和我将去看你:因为我知道你不能离开你那可怜的父亲,我还要亲自了解你小小的家务的情况.
至于葛劳德.阿奈的事,你不必为难:我父亲不在家;但在他回来之前,我们将尽力把事情办好;你可以相信我既不会忘记你,也不会忘记这老实的小伙子.再见,我的孩子:愿仁慈的上帝安慰你!你不去求助于救济金,这样做很好;只要善人们的钱包里还有余钱,就不要那样做.
$$$$第四十二封信
致 于 丽
我收到了您的信,我就立即出发了:这便是我的全部答复.啊!狠心的,我的心完全没有象你所想象那样可恨的.同样也是我所深恶痛绝的那种德行!但是必须服从您的吩咐.我即便因此死去一百次,也要受到于丽的尊敬.
$$$$第四十三封信
致 于 丽
我昨天早晨到达新城堡;我得悉德.麦尔凡依原先生去了乡下,我赶到那里去找他:他正在打猎,我等他一直等到晚上.当我向他说明我此行的目的,并请他对于葛劳德.阿奈的离职提出价钱时,他给了我许多困难.我想自己提出一个相当大的金额来排除困难,因他不同意而不断加码,可是毫无结果,我不得不退了出来;想今天早晨再去找他,决心用金钱或锲而不舍的精神,或者其他可以采用的方法以达到我来此求他的目的.我因此起身特别早,正准备上马,却收到了急件送来的德.麦尔凡依原先生的便条,连同给那个小伙子的符合格式的离职许可证:
先生,现在送上您前来请求的离职许可证;我曾因您要出钱买而拒绝发给您,现在因您慈善的动机而把它发给您,并请您相信我对于善行是不索价的.
试想一下:当我知道这幸运的结果时我的快乐,您听了这消息也一定高兴.这快乐为什么必须不象它应该的那样完美?我不免要去感谢和补偿德.麦尔凡依原先生;如果这次拜访使我推迟一天动身,这是我所担心的,那么我是否应该说他对我很慷慨?这不要紧,只要您感到高兴,我就这么办,什么牺牲我都可以忍受.一个人能很好地为所爱者服务并能同时兼顾爱情和德行,该是多么幸福的人!于丽啊!我向你承认,我出发时心里充满了焦急和忧虑.我那时责备您对别人的不幸如此同情,而对于我的不幸却不当一回事,仿佛世上唯有我是您不屑一顾的.在引起我那么甜蜜的希望之后,却又并无必要地剥夺了你自己答应我的好处,这我认为不近人情.所有这些怨怼之辞现在都消失了;我觉得在我心灵深处,在它原来的位置上新生出一种未知的喜悦:我已经体验到了您对我预期的补偿,您说做好事的习惯能锻炼人从其中得到很多乐趣.您的思想具有何等的威力,以致您让困苦能跟快乐同样甜蜜,对人家为您所做的,能跟他为满足他自己同样觉得愉快!啊!我已经说过一百次,你是上帝的天使,我的于丽!对于我的心灵具有如此威力的你的心灵,无疑是天上的而不是人间的.既然你的统治是天上的,那怎么能不永远忠于你?如果必须永远崇拜你,又怎么能不再爱你?
附言:据我计算,距妈妈回家,我们至少还有五六天:在这段时间里到夏栏去作一次朝圣是不可能的吗?
$$$$第四十四封信
自 于 丽
我的朋友,不要那么抱怨这次的提前回来了;这对我们比想象的更为有利;如果我们靠机智来做,比起我们现在靠善行做的效果不见得更好些.回头看看,如果我们只凭我们的幻想行事,将会有什么结果:我会正好在我母亲回城前一天晚上到乡下去;在还没有安排好我们的会面就会有急使来找我;于是我必须立刻动身,可能来不及通知你,让你处于莫明其妙的困境里,而我们的分离将正当最痛苦的时候发生.加之人家也许会知道我们俩都在乡下;虽然我们很留意,人家也会知道我们在一起;至少要猜疑,这就够了.眼前不审慎的贪心将使我们丧失将来一切的机会,而忽视一桩好事引起的懊悔会使我们痛苦一辈子.
现在来比较一下这种状况跟我们实际的处境.首先你的不在产生了很好的效果.我的阿尔居斯不会忘记告诉我母亲说,人家很少看见你到我表姐家去:她知道你的旅行和目的;这就另外多了一条尊敬你的理由.谁会想到相处很融洽的人们当有机会毫无阻碍地可以相会时,却自愿选择分离的?为了给自己避免受人正当的怀疑,我们采取了什么计谋呢?我认为对于诚实的人们的唯一可行的办法是要诚实到使人不相信的地步,以致人家把努力行善看做是漠不关心的行为.我的朋友,用这种方法掩盖的爱情对于品尝它的人们的心一定很甜蜜!再加上懊恼的情人们能结合起来,以及使两个本来应当幸福的年轻人真正变得幸福的那种快乐.你已经看见了我那个方勋;你说,她不可爱吗?你为她所做的一切,她岂不是受之无愧吗?以她这样美丽又这样不幸而始终嫁不了人岂不冤枉?再说那个葛劳德.阿奈,经过三年服兵役而奇迹般仍保留住优良品质,如再过三年他是否还会不象所有其余的人那样变成一个无赖?但结果并不如此,他们互相爱恋并将结合;他们贫苦并将得到帮助;他们是诚实的人,并将始终如一:因为我父亲已答应照顾他们成家立业.你出于好意为他们也为我们做了多大的好事,更不消说我应当多么感激你了!我的朋友,这便是人们为善行作出的牺牲的肯定的效果:假如牺牲得付出高的代价,但这样做了后总会感到很甜蜜,也从来不曾看到有人因做了好事而后悔的.
我并不怀疑你援形影不离者的例,也把我称做女布道者,的确,我说的话并不比真正的布道者高明.如果我的说教比不上他们,至少我愉快地看到这些说教并不象他们的那样空口白说.我可爱的朋友,我决不想为自己辩护;我是想在你的德行之上增添我那因自己疯狂的爱情而丧失了的同样多的德行;我既不能再尊敬我自己,我还要在你身上尊敬我自己.你只须完全地爱我,一切都会随之而来.看到爱情必须支付的义务日见增加时,你心头该多么快乐!
我的表姐已知道你跟她父亲谈了陶尔勃先生的问题;她为此很感动,仿佛我们对她给予我们的那种友爱的帮助,我们不应当报答似的.我的上帝!我的朋友,我是个多么幸运的姑娘!大家多么喜爱我,这样被人所爱,我觉得多么惬意!父亲.母亲.女友.情人,我周围的这些人,无论我怎样热爱他们,我总是觉得他们对我的爱赶上并超过我.世界上一切最温馨的感情仿佛都在不断地向我的心中挹注,可惜我只有一颗心来享受我的全部幸福.
我忘记通知你,明天早晨有个英国绅士蓬斯冬阁下要来会见,他从日内瓦来,他在那里待了七八个月.他说从意大利回来时曾在锡翁见过你.他那时觉得你很忧郁,还附带说了些关于你的话,都符合我的看法.昨天在我父亲面前很好地和很及时地称赞你,为此我也预备称赞他.事实上我在他的谈话里发现有很多聪明.风趣.热情.在讲到一些伟大事业时,他就好象能从事这种伟业的人似的,他的声音变洪亮了,眼睛也炯炯有光了.他也津津乐道优雅的艺术,尤其谈论到意大利的音乐,对之大为颂扬;我觉得耳朵里还回响着我可怜的哥哥的声音.此外,他的谈话热情胜于优美,我还发觉他的思想有点儿粗犷.再见了,我的朋友.
$$$$第四十五封信
致 于 丽
我刚刚把你的信读第二遍的时候,爱多阿尔.蓬斯冬阁下就来了.我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对你讲,我的于丽,我现在哪能对你讲到他?当两个人的心中只有对方时,还能想到第三者!不过既然你好象有这样的希望,我就把我所知的告诉你.
越过了散不隆山口,他来到了锡翁,他赶到了原来预备把他从日内瓦载到勃利格城去的马车的前头;一个人闲着无事,就会变得好说话,他便来跟我结交.于是我们便象一个天性不大热情的英国人跟一个一心只想孤独生活的人所能达到的亲密程度那样相识了.但我们感到我们彼此是能合得来的;在开始那时就能看出心中有某种一致的东西;所以八天内我们成了朋友,但要达到一辈子,那就象两个法国人在八小时内要达到永不分手那样情况了.他开始对我谈他的旅行经历,我既知道他是英国人,我相信他会给我讲建筑和绘画.不久我高兴地看到绘画并没有使他忽略对风俗和对人的研究;然而他谈起美术来却很有鉴别力,而且很有分寸,也很谦虚.我觉得他的那些见解来自感情多于来自科学研究,来自印象多于来自规律,这使我相信他有一颗敏感的心.我觉得他象你一样非常喜欢意大利的音乐;他还叫我加以欣赏,因为他带着一名演奏的好手;他的听差的小提琴拉得非常好,他自己拉大提琴也还过得去.他为我挑选了好几支他认为很感人的曲子;然而不是因为那如此新颖的音调要求我具有更训练有素的耳朵,便是在一种深沉的悲哀里把那忧郁中如此柔和的音乐媚力给冲掉,以致我对于这些曲子感觉不到多少快感;我认为歌曲是悦耳的,但是有些奇怪,而且没有表现力.
也谈到了我的问题,他关切地问到我的境况.我对他讲了他必需知道的一切.他建议我到英国去旅行,提出了一些到一个没有于丽就不可能有幸福的国家去的计划.他对我说,冬天他要在日内瓦过,明年夏天在洛桑,在回到意大利以前要来魏韦:他对我是守约的,于是我们以新的快慰再次见面了.
讲到他的性格,我认为它是激烈的和暴躁的,但却是正直的和坚毅的;他醉心于哲学和我们从前谈起的那些原理.有的情况他以为是一种方法上的问题,我却认为其实是一种气质上的问题;他把自己的一些行为看作带有斯多噶学派的色彩,实际上却是以聪明的议论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意欲而已.当我知道了他在意大利曾引起过一些麻烦,而且曾多次跟人殴斗时,我不免感到有些难过.
我不明白你在他的态度上怎么会发现粗犷的;他的态度的确并不和蔼可亲;但我不觉得有什么可讨厌的地方.虽然他的态度并不象他的心地一样开朗,而且往往不拘小节,但在我看来,他不失为一个令人愉快的朋友.他并没有仅仅表现在外表上的那种做作的和审慎的殷勤,那是我们的青年军官们从法国带给我们的,但他却具有合乎人性的殷勤,它不在于一眼就能区分官衔和等级,而在于能一般地尊敬每一个人.要我对你坦白地承认吗?不会献殷勤是妇女们所不能原谅的缺点,即使对有优点的也一样;我担心于丽一生中会有一次这样看人.
既然我已开始坦白真诚说话了,我美丽的女布道者,那么我还要对你说,想欺骗我的权利是没有用的,而饥饿的爱情靠说教是满足不了的.你要想想你答应的和欠下的报酬:因为你对我灌输的全部道德都非常好,但不论你怎么说,那夏栏却还要更好些.
$$$$第四十六封信
自 于 丽
行了,我的朋友,你总是提起那个夏栏!夏栏那个历史疯狂似地压在你心头;我很知道必须费很大的劲使你明白夏栏的问题.然而你从来不曾到过的地点,是不是对你亲切得叫人家不能换别处来补偿你呢?而且在沙漠深处建造了阿尔米德宫殿(意大利诗人塔索(１５４４—１５９５)的长诗《解放了的耶路撒冷》叙述女魔法师阿尔米德用魔法在沙漠中建造一所华丽的花园宫殿.......译注)的爱神不会为我们在城市里造一个夏栏呢?你听我说:我那位方勋就要出嫁了;我父亲本来就喜欢节日和排场,他愿意为她举行婚礼,要我们大家都参加;这次婚礼一定会很热闹.有的时候,秘密会在乱哄哄的快乐和宴会的嘈杂中间张下它的罗网.我的朋友,你会懂得我的意思:我们为婚礼费的力气,使我们从中找回快乐,这岂不是很甜蜜吗?
我觉得你因为对爱多阿尔阁下的辩护似乎过于热心而使自己激动了,我对他远没有坏印象.再说,对一个只有在下午见过一次面的人,我怎么能判断呢?而对于一个只结识几天的人,你自己又怎么能判断呢?我只有凭猜测才这样说,你也不见得能更深入:因为他为你提出的那些设想都是泛泛的建议,外国人对此常常是慷慨的,因为这种建议看起来很有份量,但到后来总是很容易被抛置不管.但我知道你平常很机灵,还有你那种对人几乎初一见面就表示赞成或者反对的倾向;不过他向你提的建议等到有空时我们再来考虑.假如爱情有利于我所关心的那计划,那么它对于我们也许是最好的计划.啊,我的好朋友!忍耐是苦痛的,但它的果实则是甜蜜的!
再回过来谈谈你的英国人,我对你说过,我觉得他具有崇高和坚强的心,在他头脑里聪明多于讨人喜欢.你说的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其次,还有那种男性的优越感,但从来不抛弃我们温顺的崇拜者,你责备我平生曾一度是属于我的性;仿佛一个女人应该终止为女人似的!你还记得在阅读你那本柏拉图的《共和国》时,我们曾对男人和女人的精神的区别有过争论吗?我坚持我那时的意见,不能够想象一种对于两种如此不同的生物的完善的共同典型.进攻与防御.男人的勇敢.女人的腼腆,都不是象你的哲学家们所想的那类的协定,而是自然的规范,它们的意义很容易确定,一切其他精神的区别都很容易从此推断出来.此外,自然界的规定不是一样的,他们的倾向.观点和感受应当由每一方按照其见解来指导.为了耕种土地和给孩子哺乳,根本不需要同样的趣味,也不需要同样的组织.身材的高矮.声音的高低.线条的粗细,对于性的区别似乎并没有必然的关系.但外表的变化表明创造者在精神变化方面的意图.一个完美的女人和一个完美的男人不应当在精神上比在容貌上有更多的相似.无端作性的方面的模仿是极端不合理的;它为智者所笑,爱情见了也会逃遁.最后,我觉得至少要有五尺半的身高,有低音部的嗓子,脸颊上长有胡子,人家才不致分不清他是个男人.
你瞧,情人们是多么拙于辱骂呀!你责备我犯了我并不曾犯的错误,或者说,你跟我一样也犯了的猎误,你把我引以自豪的事当作是错误了.你愿不愿我以开诚布公来对待你的开诚布公,坦白地对你说出我对你的开诚布公的想法?你对于我所说的一切总是加以热情夸奖,你用这种表面的坦白来为自己辩解,但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种很精致的吹捧罢了.我的那些所谓的完美,使你眩惑到盲目的程度,以致为了否定你暗中责备自己的偏心,你就没有勇气来扎实地责备我了.
你放心,你不必让自己对我说关于我的真话,这任务你一定完成得很坏;爱情的眼睛虽然非常敏锐,它们能看得出缺点吗?这得依靠正直无私的友谊来担当,你的学生格兰尔在这方面要比你高明一百倍.是的,我的朋友,你颂扬我,称赞我,说我美丽.可爱.完美;你的赞美使我高兴而不能迷惑我,因为我看得出,它们是错误而不是虚伪的,你在欺骗你自己,但并不想欺骗我.啊!爱情的幻觉是多么可爱呀!它那奉承话里确有真实的意义;理智默不作声,但心却在说话.情人赞美我们所没有的美,他的确看到了他心目中的我们;他在说谎话的时候并没有骗人;他阿谀奉承并没有使自己成为卑鄙小人,人们可以不相信他,但至少要尊重他.
我不无有些心跳地听到说,已经邀请两个哲学家明天来吃晚饭:一个是爱多阿尔阁下;另一个是个智者,他的重心有几次在一个年轻的女学生脚下有点儿错乱;您认识他吗?我请您劝告他,要他明天能比平常更好地保持哲学家的礼节.我将同样劝告那位小姑娘把眼睛低垂着,并尽可能变得少美丽些.
$$$$第四十七封信
致 于 丽
啊!坏蛋!这就是你答应我的谨慎?你照顾我的心灵的安宁和隐蔽你的美貌,就是这样干的吗?这跟你诺言差得多么远呀!第一,你的装饰,因为你一点儿也没有装饰,而你很知道,你不加装饰却是更为危险;第二,你的举止如此温和.谦逊.潇洒,充分显示了你的优雅;你的谈吐比平时更少.更审慎.更聪慧,使我们大家更留意地倾听,不让漏掉每个词儿;那支歌曲你是低声唱的,这使它显得更柔和,它虽然是法语,但爱多阿尔阁下也很喜欢听;你那羞怯的目光和低垂的眼睛,它突然的闪光引起了我不可避免的骚动;最后,还有我不知怎么来表达的.你那仿佛无意地泛滥于你全身.因而使大家不加思索地转过头来的迷人丰姿.我呢,我简直不知道你怎么是这样的;可是如果这便是你尽可能少美丽些的方法的话,那么我告诉你,这比要使一批智者围着自己打转更厉害得多呢.
我非常害怕那位可怜的英国哲学家也多少有点儿感到同样的影响.我们把你的表姐送回去之后,因为大家的兴致都还很高,他便邀请我们到他家去听音乐和喝潘趣酒.当有人去召集他的仆役时,他不停地向我们谈论你,他那种热烈劲儿使我感到不快,我从他嘴里听到对你的赞扬并没有象你听到我的赞扬一样地愉快.一般地说,我承认,你的表姐除外,我不喜欢任何人对我谈论你;我觉得每一个词夺去了我一部分秘密或快乐;而且不管人家能谈些什么,所谈的里面都带有可疑的利益,而且会远离我所感到的,所以在这方面我只爱听我自己的.
这并非因为我象你一样有着嫉妒的倾向.我较好地理解你的心;我得到的保证甚至不容许我设想你可能会发生变化.在你作的一些保证以后,我不再对你提及其他的一些追求者;可是这一个,于丽啊!......一些适合的条件......你父亲的成见......你十分知道这与我性命攸关;因此关于这件事你要对我说一个词:于丽的一个词儿,这样我就永远放心了.
我听了并参加了一夜的意大利的音乐,因为有了二重奏,因此我得硬了头皮参加一份.我还不敢向你讲关于它对我产生的印象;我害怕.我确实害怕昨天的晚饭的印象会超过我所听的,还把你的诱惑力的作用当作是音乐的魅力.在锡翁,那同样的原因能使我懊恼,为什么在这里,不能在相反的境况下使我愉快呢?你岂不是我心灵的一切感情的第一源泉吗?我岂不是处在你的魔力之下吗?如果音乐的确能够产生那种魔力的话,它便会使所有听到它的人都发生作用;可是当这些歌曲使我狂喜时,陶尔勃先生却在圈手椅里安安稳稳地睡大觉,而且正当我非常兴奋的时候,他的全部赞扬只限于问起你的表姐懂不懂意大利语.
这一切到明天会变得清楚些,因为今天晚上我们还要举行新的音乐会:爱多阿尔阁下想使音乐会更完善,他已经从洛桑邀请了一位第二小提琴手,他说这人相当有名.我负责搞一些脚本.法国的康塔塔,我们到那时看.
我回家时感到很累,因为我不大习惯于熬夜,但在给你写信时疲劳消失了;不过还得努力睡上几小时.随我来吧,我可爱的朋友,在我睡眠时不要离开我;然而是你的倩影扰乱了睡眠呢,还是促成了睡眠,在睡眠中梦见了方勋的婚礼呢,还是没有梦见,一个不能逃避我并为我准备的甜蜜的时刻,那便是我在觉醒时感到很幸福.
$$$$第四十八封信
致 于 丽
啊!我的于丽,我听见了什么?多么动人的声音!是怎样的音乐呀!是感情和快乐的怎样的源泉呀!来马上动手;把你那些歌剧.康塔塔.法国的音乐小心地集拢来;笼起一堆融融的火,把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扔进去,注意把火拨旺,使那么些冰块燃烧起来,使它至少有一次发出热来.把这赎罪的牺牲奉献给审美之神,来抵偿你和我亵渎了你的声音于这笨拙单调的歌曲,并抵偿长久把一种只能使耳朵感到厌烦的声音当作心灵的语言的罪过.啊!你那可敬的哥哥多么有理!直到如今我不理解这种美妙的艺术的创作,那是多么奇怪的谬误!我曾觉得它们很少起作用,而把这看作是它们的贫乏;我曾说:"音乐只是一种空虚的声音,它只能悦耳,只能简接地和轻微地作用于心灵:和音的作用纯粹是机械的和物理的;它对感情能有什么作用呢?我又为什么要希望一个优美的和音必须比色彩优美的协调更强烈地感动人呢?"在应用于语言音调的旋律的曲调中,我看不出激情跟声音那种强烈和奥秘的汇合.我不理解人的充满感情的语言的模仿会给歌声以惊心动魄的力量,而歌唱时造成的精神活动的那种富于表情的情景乃是对于听众的真正的魅力.
爱多阿尔阁下的演唱者对我就这样指出过.他作为音乐家,对于他的艺术的确讲得相当好.他对我说:"和声在拟声的音乐里只不过是次要的附属品;按本义说的和声里根本没有什么模拟的原则.它的确可以保证音准;它保证它们的准确;在使转调变得更为敏感时,它在表现上增添了活力,在歌唱上增添了优雅.但只有旋律才是产生激情曲调的那种无敌的力量;一切音乐作用于精神的力量就是从它那里出来的.你们组织最美妙的成串的和音,如果不把旋律搀和进去,不出一刻钟你们就会感到厌倦.没有一点儿和音的好歌曲,听久了也不觉厌倦.最简单的歌曲如果有感情的音调衬托,它们就会令人感到兴趣.反之,一个什么也不表达的旋律,它总是坏的,单靠一个和音是不能向心灵说话的."
他继续说道:"法国人关于音乐的力量的见解就错在这里.他们的语言没有音调,他们的诗歌是装腔作势的,从来不知道自然的诗歌,因而没有.也不能有一种他们自己的旋律,他们想象的效果只在于那些不是使声音更悦耳而是使之更喧闹的和谐;他们的要求很可怜,甚至他们自己寻找的那种和声都没有找到.他们为了要达到目的,便不再加以选择,也不再考虑其效果,他们只顾进行填充,他们使耳朵变坏,他们敏感的只是声音,以致在他们听来,最好的声音只有唱得最宏亮的声音.这样一来,因为没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他们便只能从远处很费劲地追随我们的模式;于是从他们著名的吕黎,(吕黎(１６３２—１６８７):原籍意大利的法国作曲家.......译注)或者不如说是我们的吕黎开始,他只是模仿他那个时候已经充斥于意大利的那些歌剧,人们经常看到它们,追踪了(现代的一些版本把肯定是卢梭的用语″àｌａ ｐｉｓｔｅ ｄｅ ｔｒｅｎｔｅ ｏｕ ｑｕａｒａｎｔｅ ａｎｓ″(追踪了三十或四十年)代之以″Ｉ,ｅｓｐａｃｅ ｄｅ ｔｒｅｎｔｅ ｏｕ ｑｕａｒａｎｔｅ ａｎｓ″(在三十或四十年间),是错误的.我们可以举出其他类似的"改善",但我们只举出这一条作例子.......原书编者注)三十或四十年,照抄.污损我们的老作家们,作出跟我们音乐差不多的东西,就象其他民族按他们的模样作出的那样.当他们夸耀他们的歌曲时,他们却是在宣布他们自己的判决;如果他们知道歌唱感情,他们不见得能歌唱精神;但因为他们的音乐什么也不说明,所以它更适合于歌曲而不适合于歌剧;又因为我们的音乐是充满激情的,它就更适合于歌剧而较不适合于歌曲."
接着,他对我背诵了几场没有歌曲的意大利的戏剧,他使我懂得在宣叙调里音乐与歌词的关系,在乐曲里音乐与感情的关系,而且感到准确的节拍段与和音的选择,到处都能给表情加强力量.最后,我把语言方面原有的认识跟尽我所能掌握的富于表情和悲壮动人的音调的本质相联系起来,即不用词儿说话就能作用于听觉和心灵的那种艺术,经过这样的联系之后,我再去听这十分动人的音乐时,我凭它对我引起的感动的程度,立刻感觉到这艺术具有比我想象的更高超的力量.一种我说不清楚的快乐的感觉在不知不觉地控制着我.这已不再是象在我们的一些宣叙调里的一组空虚的声音.每个句子就有几个形象进到我的脑海里,或者有几个情感进入我的心里;快乐绝不停留在耳朵里,它一直侵入到灵魂;以一种美妙的轻松感并毫不费力地进展着;所有参加演奏的人仿佛都被同样的精神所鼓舞,那歌手随心所欲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毫无困难地发出歌曲和歌词所要求他的一切;因此我特别获得很大的欣慰,既感觉不到那些沉重的节奏,也感觉不到声音的那些困难的努力,也感觉不到我们那里给予音乐家的那种节拍与歌唱的永恒的斗争,因为这二者永远不能协调,因而使听众和演奏者同样感到厌倦.
可是在一组悦耳的曲调之后,接着响起了充满了表情的大块文章,它们能够刺激和描绘那些强烈激情的混乱情景,我每时每刻都丧失了音乐.歌曲.模仿的概念.我觉得好象听见了痛苦.激情.失望的声音;我仿佛看见了哀诉的母亲.受骗的情人.疯狂的暴君;而在我不得不经受的激动里,我很难安坐在座位上.于是我明白为什么这种过去感到厌倦的同样的音乐,现在却激动得全身发热的道理:这是因为我已在开始理解它了,而且只要它发生作用,它就会充分发挥作用.是的,于丽,这一类印象人们不能只部分地体会;它们不是过分,便是全无,决不是少量的或是中庸的;要么完全无动于衷,要么就是过度地激动;要不是一种人们听不见的语言的空响,便是迅猛袭击你的一种感情,而且精神对之是无法抗拒的.
我只有一点遗憾,却又摆脱不了它,那便是使我如此感动的那些声音,不是出自你而出自另一个人,而表达爱情的最温柔的词语,竟从一个卑劣的ｃａｓｔｒａｔｏ(ｃａｓｔｒａｔｏ:阉人.(意大利语))之口说出来的.啊,我的于丽!有权利要求属于感情的一切的,难道不是我们吗?一个体贴的心应该说的和应该感觉的一切,又有谁能比我们更好地感觉和表述呢?谁能以更动人的声音发出″ｃｏｒ ｍｉｏ,Ｉ,ｉｄｏｌｏ ａｍａｔｏ?″(ｃｏｒ ｍｉｏ,ｉ,ｉｄｏｌｏ ａｍａｔｏ:我的心,我恋爱的偶像.(意大利语))这句话呢?假如我们共同歌唱那些可爱的.使人流淌如此甜蜜的眼泪的二重奏时,心灵会有多少激情投入音乐中来呀!首先,我要求你不是在你家,便是在你那形影不离者的家里聆听一次这种音乐演奏.如果你愿意的话,爱多阿尔阁下可以把他全班人马带来;以你那样多情善感的听觉和对于意大利的朗诵艺术比我更内行的知识,我确信在一次音乐会后,你一定会达到我现在的水平,并使你能分享我的喜悦.我还要向你建议和请求你趁演奏大师在这里的机会向他学习,就象我今天早上已经开始做的一般.他教导的方法很简单明了,实践重于空谈;他并不说应该怎样做,而是实际去做;这一点,以及其他许多方面,榜样胜过规则.我已经看到,问题只在于服从节奏,能很好地感知.琢磨和细心地分清每个音乐的音节,同样要衬托那些声音而不去增强它们,最后要能祛除声音里的噪音和一切法国的装饰音,使声音变得正确.富有表现力和柔和;你天赋有那么轻盈和柔和的嗓子,一定会容易掌握这新的方法;凭你的聪明,你很快就能掌握使意大利音乐取得生命力的那种力量和精神.
Ｅ,ｌｃａｎｔａｒ ｃｈｅ ｎｅｌｌ,ａｎｉｍａ ｓｉ ｓｅｎｔｅ．(灵魂里也感觉到了歌曲.(彼特拉克的诗句)(意大利语))
那么把那讨厌和可悲的法国歌曲永远扔到一边去吧,与其说它象激情的冲动,毋宁说它更象肠痛时的狂叫.学习养成感情启示于你的那种神圣的声音吧,它是最配你的嗓子的,最配你的心灵的,它也常常能表达感情丰富的性格的优美和热情的.
$$$$第四十九封信
自 于 丽
我的朋友,你一定知道我只能私下给你写信,而且常常有被发觉的危险.在没有可能给你写长信的情况下,我只得就你信中最主要的话作答复,或者对于我跟你当面讲的.跟写信一样不便直截了当说的话作些补充.今天我特别要就爱多阿尔阁下的问题说几句,这样,我就把你信上其余的话都忘记了.
我的朋友,你害怕失掉我,便跟我谈起歌曲来了!这倒是彼此不太了解的情人们之间闲扯淡的好题材.你的确不妒忌,这可以看得很清楚;但现在我自己也不会嫉妒了,因为我已深入了解到你的心,在别人感到你冷漠的地方,我只感到你的信任.啊,来自一个完美无缺的结合的感情的安全感,真是甜蜜和亲切的安全感!我知道,靠着它你从你自己的心里汲取我心忠实的良好证明;我的心也是靠着它来证实你的心;假如我看到你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时,我将认为你不太热恋我了.
我不知道,也不愿知道爱多阿尔阁下对我除了象一般男子对于我这样年纪的姑娘的关心之外,有没有更大的关心:问题不在他的感情而在于我父亲和我的亲属的感情;他们对于他的态度也象对于其他的所谓求婚者的态度一样,而对于这些人你说过你是无话可说的.如果排除他跟排除他们一样能使你放心,那你尽可放心便了.这样高贵人物的垂青虽然对我们是种荣誉,但父亲和女儿都不会同意,于丽.岱当惹决不会成为蓬斯冬贵夫人的.这一点你可以记在心头.
你不要以为我们曾谈过爱多阿尔阁下的问题;我确实相信在我们四个人中间,只有你认为他是喜欢我的.无论如何,在这方面我是知道我父亲的意思的,虽然他既不曾对我,也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如果他对我正面宣布这事,我也不会了解得更清楚.为了消除你的恐惧心理,这已经足够,就是说你应当知道的不必再多了.其余的部分对于你是纯粹的好奇心,你知道我决定不来满足这种好奇心.你没来由地责备我这种克制,并认为对于我们共同的利益是不相宜的:假如我一直有这种克制的话,今天它对于我便不见得那么重要了.假如没有把我父亲那番话不审慎地报告你知道,你在梅耶利也不致感到懊恼;你也不会给我写那封使我倒霉的信,我便会天真无邪地生活,也还可以希冀幸福.你判断一下,仅仅由于一次不审慎,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所以我怕以后再犯其他不审慎的事;你往往过于激动,因此你不能审慎从事;你较能克制你的激情而不能把它掩饰.稍一惊惶,就能使你勃然大怒;一丝有利的光辉就会使你深信不疑;人家在你的灵魂里看得出我们的全部秘密.由于你的热诚,你会毁坏我努力的全部成果.因此请你把爱情的操心事留给我处理,把一些快乐留给你自己;这种分工你感到有困难吗?你不觉得对于我们的幸福你能效力的,就是不要为它设置障碍吗?
唉!这些来得太迟的审慎今后对于我能有什么用呢?是否有时间在深渊的底下再来加固自己的脚步并预防已经落到头上的灾祸呢?啊!可怜的姑娘,侈谈幸福的该是你!幸福能否就在那羞辱和悔恨所支配的所在呢?天哪!既不能忍受她的罪过,又不能忏悔;被成千种恐惧所围攻,又被上千种空洞的希望所欺骗,甚至更不能享受失望的可怕的安宁,那是多么残酷的处境呀!我今后只有一任命运的摆布了.现在问题已经不再是力量和德行,而是幸运和谨慎;问题不在熄灭我那本应持续终生的爱情,而在使它成为无罪或有罪而死.我的朋友,请考虑这种处境,并看看你能不能相信我的热忱.
$$$$第五十封信
自 于 丽
昨天跟您分手时,我完全不想向您说明您责备我所以忧愁的原因,因为那时您不能听我的话.虽然我讨厌解释,但我应当向您解释,我已答应这样做,我要实践诺言.
我不知道您是否记得昨天晚上您对我说的那番奇怪的话,还有说话时的那种姿态?至于我呢,为了您的名誉,也为了我的安宁,我要把它们尽快忘却,但不幸我为此太气愤了,以致不能轻易忘掉.这类差不多的说法我在港口附近经过时有几次曾刮到我耳朵里来;可是我不相信这类话能从一个规矩人的嘴里说出来;我至少能肯定这类话决不会进入情人们的词汇,我也万万想不到它们能够在您我之间使用.唉,上帝!您的爱情如果靠这样来增添乐趣的话,那么它是种什么样的爱情?不错,您那时是从宴席上出来,我也知道,人们在这地方有些出格的行为是应该原谅的;也正因为这样,我才同您谈这事.您要知道,假如您在清醒的状态下想跟我作这样的对话,那将是我们一生中的最后一次.
但在这件事上使我焦虑的,是因为一个喝醉酒的人的行为,往往只不过是他平时在内心深处隐秘思想的暴露而已.我真能相信一个人在失去自制力的情况下,您会显示您的本来面目吗?如果您在没喝酒时心里想着您昨晚说过的那些话,我会怎样?我与其忍受那样的蔑视,宁可熄灭那如此粗鲁的情焰,并丧失一个不能尊重他的对象的情人,因为他是很不配受我尊敬的.您是珍视高尚的情操的,请您告诉我,您是不是已掉进了那残酷的错误里去了,因此决定在幸福的爱情里不必再顾惜廉耻,也不必再对他本来敬畏的心上人保持尊敬了?啊!假如您老抱着这种想法,那么您就不会再令人害怕,我也不会如此不幸了!您可不要搞错了,我的朋友;对于真正的情人们来说,人们的偏见是最最危险的;那么多的人都在谈爱情,但知道爱情的人却如此稀少,多数人把下流关系的一些卑劣准则当作是爱情的纯洁和甜蜜的法规,而对这种关系很快感到厌烦后,便乞灵于想象和堕落的恶魔来维持.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误会了;但我觉得真正的爱情是一切关系中最纯洁的一种.是它,是它那圣洁的火才能净化我们自然的习性;把它们集中到爱这个唯一的目标上去;是它,使我们避免各种诱惑,它使得除了唯一的对象以外的异性对于这一性来说,不再成为异性.对于一个普通女人来说,一个男人永远是一个男人;但是在一个爱着的心看来,除了她的情人之外,再没有别的男人了.我说什么来着?一个情人不也是一个男人吗?啊!我说他是远为崇高的生物!在恋爱的女人心目中根本没有男人:她的意中人高于男人,一切其他人则低于男人,她和他是他们同类里的唯一的两员.他们没有邪念,他们相爱.心不跟随着感官,而是引导着它们;它用一张美妙的幕遮盖着他们的迷误.是的,只有放荡和它的粗野的语言才是猥亵的.真正的爱情总是庄重的,它不会用厚颜无耻的手段来攫取它的欢心,它是羞怯地争取到的.神秘.沉默.怯生生的羞惭刺激和掩盖着它的温柔的激情.它的火焰表彰和净化它的一切抚爱;即使在享受快感之中,端庄和诚恳也不会离开它,而且只有它懂得把这一切同欲望协调起来而丝毫不破坏羞耻心.啊!您是懂得真正的快乐的,您说,无耻的放肆怎么能跟爱情联系在一块儿?它怎么能不排除它们的喜悦和它们的一切魅力?它怎么能不玷污人们喜欢凝视他们心爱的对象的那完美的形象?我的朋友,您要相信我,放荡和爱情是不可能并存不悖的,甚至也不可能相互补偿的.当人们相爱时,心灵得到真正的幸福,而当他们不再相爱时,什么也不能代替幸福了.
然而不幸,您居然喜欢起这不光彩的语言来,您怎么会想到如此不适当地使用它,并对您所珍爱的人采用这种作为一个规矩人本来不应该知道的声调和态度的呢?使所爱的人伤心而自己却反而以此为乐,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拿别人的痛苦作为自己快乐来享受,这又是什么野蛮的快乐呢?我并没有忘记我已经丧失了受人尊敬的资格;可是假如我一朝忘记了,给我提醒的难道应该是您吗?对此加重处罚的应该是造成我错误的人吗?正好相反,他应该为此而安慰我才对.所有的人都有资格鄙视我,但您不在其内.是您使我陷于屈辱的境地,您对我是负了债的:我对我的弱点流了那么多眼泪,因此您有义务使我的痛苦的感觉有所缓解.我既不是正经的,也不是珍贵的.唉!我远不是那样的人,我甚至不是聪明的!我这颗温柔的心对于爱情不知道予以拒绝,这一点您是太清楚了,忘恩负义的人.但这颗心如果要有所让步,它也只能对爱情让步,您很好地教会了我以它的语言,现在怎么可以拿如此不同的语言来代替它.咒骂.打击给我的凌辱要比类似的抚爱更好受些.要么抛弃于丽,要么就该懂得被她尊敬.我已经对您说过,我不知道没有廉耻的爱情;如果失掉您的爱情,我心头会感到很沉重,但用这样的代价来求得保持它,那对于我就更加沉重了.
对于这个问题我还有许多话要讲;但必须结束这封信了,所以我等下次再说.当前,您要考虑关于酗酒的错误观念的两个结果.您的心是无辜的,这我十分相信;但您却伤了我的心;您不知道您自己所做的事,您仿佛逗乐似地折磨了这颗太容易惊慌的心,而这颗心对于您做的一切都不能无动于衷.
$$$$第五十一封信
复 信
您的信里没有一行文字不使我的血冻结;我读了二十遍以后,很难相信它是对我而发的.是谁?是我?我?我会冒犯于丽?我会亵渎她的形象?我一生的每时每刻都把赞美奉献的那个人,她会成为我侮辱的目标?不,在我萌生那如此野蛮的企图之前,我会把我的心刺穿一千次.我这颗心,它崇拜你,它飞着跪拜在你每一步的脚下,它愿为你创造出人们所不知道的新的赞辞,啊,你对我这颗心未免太不了解了,于丽啊,你对它太不了解了.你竟谴责它对于你甚至连一个庸俗的情人对于自己的情妇那种普通和一般的尊敬都没有!我不相信自己既冒失又粗暴,我憎恨那种不道德的言谈,生平也没有踏进过人们教讲这类话的地方;即使我是人们中间最邪恶的人,即使我小时候是在坏人队伍里度过的,即使可耻的快乐可以在你统治的心里占有地位,难道我能当你的面说那样的话,让我加强你理所当然的愤慨吗?啊,告诉我,于丽,天上的安琪儿,告诉我,人家不能在所爱的人面前放肆无礼,我怎么能在你面前这样做.啊!不,那是不可能的.只消你一个眼神,我的嘴舌就会平静;我的心就会净化.爱情能用你的端庄的魅力来控制住我激烈的欲望;爱情可以制胜它而不会侮辱它;在我们灵魂的甜蜜的结合中,它们唯一的妄念本来会产生感觉的错误.我号召你自己来作证.请你说,在过度的激情的整个疯狂里,我可曾为此不再尊敬我那迷人的对象吗?如果我获得了我的激情应得的奖励时,请问,我是否滥用过我的幸福来羞辱你温柔的羞怯?如果那热烈而怯生生的爱情以一只腼腆的手侵害了你的妩媚时,请问有没有一种粗暴的莽撞敢于亵渎那妩媚?当一个审慎的冲动偶尔揭起了它们的罗幕,可爱的腼腆有没有立刻起来代替了它自己的?你那圣洁的服装当再没有其他服装的时候,它可曾有片刻抛弃过你吗?象你那不可败坏的有德的灵魂,我的灵魂的全部烈焰可曾把你变坏过?这如此感人和如此温柔的结合对于我们的洪福还不足够吗?我们生活的一切幸福不是它单独造就的?世上除了爱情所给予的欢乐以外,我们还能举出什么别的欢乐?我们还想知道其他的欢乐吗?你以为这魔力可以破坏吗?哪里会!我也可能有一会儿忘记诚实.我们的爱情.我的幸福和我一直对你的不可战胜的敬重,即使也许会不崇拜你时也如此!不,你别相信这一点;我决不会冒犯你;我不曾有过这种记忆.即使我有一时的错误,我会永远受良心的谴责.不,于丽,一个人的命运太幸运时恶魔就会产生嫉妒,它便打了我的幌子来干扰它,给我留下了我的心,使我变得更为悲惨.
我厌弃.我憎恨我犯下的.为你所指责的一项错误,但我的意志没有参与这错误.我厌恶这种要命的酗酒,我本来以为它可以促进衷心的流露,它却无情地驳斥了我的希望!我向你发下坚定的誓言,今天起我终生弃绝饮酒,把它当作致命的毒药;这种致命的液体将永远不会干扰我的感官,它将永远不污染我的嘴唇,它那可怕的魔力将不再能趁我不备时使我犯错误.假如我违背了这庄严的誓言,爱神呀,你就处我以应得的惩罚:可以叫我的于丽的倩影立刻永远飞出我的心头,使它处于冷淡和绝望的境地便了.
你不要以为我用这样轻松的惩罚来抵偿我的罪过;这是一种预防措施而不是一种惩罚;我等待着你给我以应得的惩罚,我恳求你减轻我的悔恨.愿受到损害的爱情进行报复并平静下来;惩罚我而不要恨我,我将毫无怨言地忍受痛苦.你要公正而严厉:必须这样,我也同意;可是假如你愿意留下我的生命,那么可以剥夺我的一切,但不要剥夺你的心.
$$$$第五十二封信
自 于 丽
怎么样,我的朋友,为了他的情人而戒酒!这就是所谓一种牺牲!啊!我认为在四个州里未必有人比你更为多情了!我不是说在我们青年人中间有的法国化的小先生出于气派而喝水;而是说你是由于爱情而喝水的第一人;这是瑞士的雅事录里值得写进去的一个例子.我甚至还知道你的行动,而且吃惊地获悉,你昨天在德.魏叶朗先生家吃晚饭时,你让全桌在饭后喝了六瓶酒,自己碰都不碰,当客人们喝高特酒时你喝同样杯数的水.然而这种戒酒是在我写信后继续了三天,而三天至少有六餐饭:那未,遵守誓言的六餐之外,可以加上因为恐惧的另外六餐,还有因为羞耻的六餐,还有因为习惯的六餐,还有因为固执的六餐.有多少理由可以延长这困难的节制,其中只有爱情将独享光荣!但不属于它的光荣,它愿意接受吗?
请看我开的恶劣的玩笑比你对我说的坏话还更多些;现在该是刹车的时候了.你天性是认真的;我注意到长时间的开玩笑会使你发热,正象长时间的散步使一个胖子发热一样;但我向你报仇有些儿象亨利四世(亨利四世(１５５３—１６１０):法国国王,１５８９至１６１０年在位.......译注)向德.马耶纳公爵(马耶纳公爵(１５５４—１６１１):法国国王亨利三世于１５８９年被刺后,他与亨利四世争夺王位,１５９６年归顺亨利四世.他是个胖子.亨利四世拉着他快速跑着散步,使他喘息不止.国王笑着对他说,他的报仇仅止于此,并赏了他很多封地和金钱.......译注)报仇一般,你的女王要仿效那位最好的国王的宽大为怀.而且我担心由于你作了忏悔和自责之后,终于使你得到了善于补过的奖励,所以我要赶快把它忘掉,生怕如果我等候太久了,那就会变得不是宽大而是忘恩负义了.
至于你永远戒酒的决心,这在我心目中并没有象你想的那样了不起;就热烈的激情来说,这小小的牺牲何足挂齿,而爱情用殷勤是满足不了的.此外,想从不确定的未来获得当前的利益,这方面有的时候机智多于勇敢,因此就透露出,永远戒酒,是希望预先得到奖励,而戒酒一事必要时可以放弃不戒.唉!我的好朋友,一切能取悦于感官的事,过度是否跟享乐的目的必不可分?嗜好酒是否一定必须达到酒醉?还有哲学这门学问是否虚妄或冷酷到不是教人以有节制地享受乐趣而只教人把乐趣完全屏弃的地步?
假如你坚持你的誓言,你便会剥夺一项无害的快乐,而且因为改变了生活方式而冒影响你健康的危险;假如违犯了誓言,那你便会加倍冒犯了爱情,你的荣誉甚至也会因此受损害.所以这里我要使用我的权利;我不但要让你免除一个无效的誓言(它并没有得到我的同意),而且我还要禁止你遵守它超过我所规定的期限.星期二我们这里将举行爱多阿尔阁下的音乐会.在吃点心的时候,我将给你一杯半满的清冽的和滋补的美酒;我希望你能当我的面和照我的心意把它喝下去,在喝酒之前先洒几滴酒向美惠女神赎罪.然后我的忏悔者在用餐时将恢复有节制地饮酒的习惯,用晶莹的泉水稀释喝的酒;正象你那善良的普鲁塔克(普鲁塔克(约４６／４９—约１２５):希腊传记作家和伦理学家.......译注)说的:跟水中神女相亲来调和酒神巴克科斯的热情.
关于星期二的音乐会,那位冒失鬼雷齐阿尼诺不知怎么会认为我已经能唱一支意大利的歌曲,而且甚至能跟他唱二重唱.他希望我同你唱这二重唱,为了使他的两个学生摆在一起.可是在这二重唱里有着这类象ｂｅｎ ｍｉｏ(我的心肝.(意大利语))的字眼儿,这当着心里明白的母亲的面说出来是危险的;还是把这个尝试搁到将在"形影不离的"家里举行的第一次音乐会时较好.我之所以那么容易地对这种音乐感兴趣,我认为是由于我的哥哥引起了我对意大利诗的兴趣,而且我常常跟你谈论它,所以我很容易发现诗歌的节奏,据雷齐阿尼诺说,我对音调掌握得相当好.我在每课开始时先念塔索(塔索(１５４４—１５９５):意大利的诗人.......译注)的几首八行诗或梅塔斯塔塞的几场折子戏;然后他教我念并伴奏宣叙调;于是我仿佛觉得在继续说和朗诵,这我在法语的宣叙调里是肯定不会遇到的.在这以后,我必须保持均匀和正确的声音的节拍,这种练习在习惯于一连串爆发音的我,觉得相当困难.最后,我们转到了抒情调;于是我发现声音的正确和柔韧.悲怆的表情.加强了的声音,以及一切的段落都是歌曲的优美和节拍的正确的自然结果;因此我本来认为最难学的,现在简直用不着再去钻研了.旋律的性质对语言的声音有那么大的关系和一种转调的如此大的纯正性,所以只须听低音并知道念,就可以容易地理解歌曲的意义.一切激情在歌曲里都有尖锐的和强烈的表现;同法国歌曲的单调缓慢和费劲的音调完全相反,它那总是柔和而轻松.但活泼而动人的音调,只要费一点儿劲就能表现很多东西;总之,我觉得这种音乐激动人的灵魂并能使肺部休息;这正是我的心和胸腔所需要的.那么星期二再见,我可爱的朋友,我的老师,我的忏悔者,我的使徒:唉!你怎么不是我的呀?为什么独缺所有一切权利都属于它的那头衔呢?
附言:你是否知道将举行一次有趣的水上漫游,象两年前同可怜的夏依奥一起举行过的一样?我那狡猾的老师当时是何等胆怯!他在伸手拉我离船时是那么哆嗦!阿!是个伪君子!......他改变得多了.
$$$$第五十三封信
自 于 丽
现在看来,我们的计划都给打乱了,我们的期望都落空了,老天爷本该褒奖的情焰却给辜负了!我们成了盲目命运的恶作剧的玩具和受嘲弄的希望的可怜的牺牲品;我们将一直不能达到那逃离我们但又永远引诱我们的快乐吗?我们徒然梦想的那婚礼本应当在克拉朗举行的,但却给恶劣的天气扰乱了,它要改在城里举行.我们本来安排在那儿会面的;现在要小心行事了,因为警惕的眼睛在背后窥探着我们俩,我们在一块儿时瞒不了他们,即使如果我们中有一个有幸悄悄地躲过他们的目光,但另外一个却不会跟着给滑过去的.但假如成功的机会终于降临,我们也不可能利用这种时机,世上最厉害的母亲们之一能把时机剥夺去,于是两个不幸者不但得不到幸福,这时刻却反而会断送他们!然而一切障碍不会使我沮丧,倒反而更会激励我.新的不明的力量鼓舞着我.真的,我觉得自己有一股前所不知的勇气.如果你今晚也有这样的勇气,那么今夜,就在今夜多半可以履行我的一切诺言,并一下子偿还你爱情的宿债了.
这一切你要好好想想,并且要看到你的生活是何等的甜蜜,因为我向你建议的办法会使我们俩全部走向死亡.假如你害怕,那就不必看完这封信;但如果宝剑的尖端今天不会使你害怕,正象从前在梅耶利的深渊没有使你丧胆一样的话,那么我的心也能冒同样的危险而不致动摇.你且听着:
那个巴琵,她平时睡在我房里,三天前她病了;虽然我非常愿意看护她,人家却不管我反对而把她搬到别处去了.不过因为她病好些了,她也许明天就会回来.大家吃饭的地方远离着通向我母亲和我的房间的楼梯.当晚饭的时候,除了厨房和饭厅以外;整所房屋都没有人影.最后要说的是在这季节,夜里这个时候已经相当昏暗;夜幕可以很容易地掩蔽过路人,你对屋子里的人都是很熟悉的.
我说这些已经够明白了.今天下午你要到方勋家里来,我将把其余的话对你讲清楚,还要给你作些必要的说明.如果届时办不到,我就把要说的话写下来放在我曾预告你的藏我们信件的那个秘密地方,你就会找到这封信,因为这信里的事太重要了,所以我不敢交给人送去.
啊!我现在就已经看到你的心在怎样跳跃!我从中看出你的狂喜,我也非常愿意分担这种喜悦!是的,我亲爱的朋友,是的,不领略到一瞬间的幸福,我们决不放弃这短促的生命;但你也要想到这一瞬间是被一些死亡的恐怖包围着的;接近它的道路上有上千种意外事故,快乐的地方充满着危险,隐伏着非常的祸害;假如有人发现了我们,我们便会完蛋,为了免于危险,我们必须十分幸运,我们不能图侥幸.我深知我的父亲,我不怀疑他将亲手立刻刺穿你的胸脯,他甚至会先从我开刀,因为他肯定不会对我更宽大些;假如我不明确分担这种危险,你相信我会让你冒险吗?
你还要记住不得有勇敢的表现;千万不要这样想;我甚至特意禁止你不要带任何自卫的武器,连你的剑也不要带:反正它对你完全没有用;因为我们如果被撞见了,我的设想是,我赶快扑到你的怀抱里去,使劲将你搂抱在我怀里,就这样去接受那致命的一剑,以便从此跟你永不分离,我死后将比活着更幸福了.
我希望为我们保留的是一个较好的命运;我觉得它至少对我们是理所当然的,命运之神对我们不公正将感到厌倦了.那么来吧,我的心的灵魂,我生命的生命,来,使你跟你自己结合吧;来吧,在温柔的爱情的庇护之下,接受因你服从和牺牲而得的奖励吧;来,即使在快乐的怀抱里,承认只有心灵的结合才能获得他们最大的魅力.
$$$$第五十四封信
致 于 丽
我来时心头充满着激情,踏进这爱情的庇护所时这激情在增长.于丽!看,我来到了你的房间;看,我来到了我的心对一切都崇拜的圣地.爱情的火把引导着我的脚步,所以我经过时没有被人觉察.可爱的地方,幸福的地方,你过去曾看到那么多抑制着的温柔的目光.那么多压低着的灼热的叹息;你曾看到我最初的激情的萌生和滋长,你第二次将看到它们获得犒赏;我那永久的恒心的证人,你要当我幸福的证人,并永远掩盖人们最忠诚和最幸福的人的欢乐!
这神秘的居室何等的可爱!这儿的一切抚慰和促进那吞噬着我的热情.于丽啊!这屋里充满了你,我的欲望的火焰扩散到你留存的一切东西上面:是的,我全部感觉在这儿一下子都被陶醉了.这儿到处散发出我不知道是什么清淡的幽香,它比玫瑰更芬芳,比虹彩更轻盈.这儿我仿佛听到你那优美的声音.你到处乱放的服饰的每一件在我的想象中描绘出你的倩影:这用以掩盖你那浓密的金发的轻便的帽子;这幸运的头巾,我至少有一次没有发出怨言;这雅致而简单的便服,它充分表示穿着它的人的情趣;这双如此娇小的高跟拖鞋,纤小的脚穿起来十分方便;这如此合身的胸衣,它接触和环抱......多么美妙的躯体!......前面两个隐隐的圆形轮廓......令人神往的陈列!......鲸须留下了束腰的痕迹......美妙的标记,我吻了它千百遍!......上帝!上帝!如果......那时将会怎样......啊!我仿佛已经感觉到这颗温柔的心在一只幸福的手底下跳动着!于丽!我亲爱的于丽!我到处看见你,到处感觉到你;我连同你呼吸过的空气一块儿呼吸着你;你渗透到了我整个的存在.你的闺房对于我是多么灼热和难忍!它对于我的耐心是可怕的考验.啊!快来,快飞来,不然我就要死了!
多大的幸运让我找到了墨水和纸张!我把我所感觉的表白出来以抑制心头过度的激动,我在写这些话的时候,借此欺骗了我的激情.
我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莫非是你那凶暴的父亲?我自信不是胆小鬼......然而在这时刻死去,我认为是可怕的!我的绝望将同烧毁我的激情一般强.天哪,我要求你再给我一小时的生命,我可以把其余的时日交给你处理.啊!欲望!啊,恐惧!啊,难忍的战栗!......有人开门了!......有人进来了!......是她!是她!我朦胧中瞥见她,我看见她了;我听见门又关上了.我的心,我的脆弱的心,如此剧烈的颤动你支持不住:啊!鼓足力量来承担起向你压下来的鸿福吧!
$$$$第五十五封信
致 于 丽
啊!我们死吧,我可爱的朋友!我们死吧,我心灵的爱人!我们已汲尽了青春的一切欢乐,这平淡的青春今后还有什么意思呢?你如果办得到的话,请给我解释明白我在这不可思议的夜晚所感受的;对这样经历过的一种生活希望你能给我以启示,要不然就让我离开那种我刚刚跟你一起经历过而现在已不再留下什么的生活好了.我尝到了欢乐,并认为体会到了幸福.啊!我只感觉到一个虚幻的梦,也只想象到一个儿童的幸福.我的感官愚弄了我那粗鄙的灵魂;我只在它们那里寻求最高的幸福,而我发现它们衰竭的欢乐只是我的欢乐的开始.啊,自然的唯一的杰作!神圣的于丽!获得你的心是多么大的幸福,最热烈的爱情的欢乐也无从同它比拟!不,那最使我感到遗憾的,决不是这些热情:呵!不是的,如有必要,你尽可以把这些我为之可付出千百次生命的.醉人的恩惠收回去;但是要把比这些恩惠超过一千倍的东西还给我.还我以你曾向我预示过.而且你曾给我如此美妙地体味过的那种灵魂的紧密结合;还我以我们心心相印的美妙的欢乐;还我以我在你怀里寻觅到的迷人的美梦;还我以这更为美妙的觉醒,还有这些断断续续的叹息,还有这些甜蜜的眼泪,还有那愉快的忧郁让我们慢慢地品尝的亲吻,还有当你把那生来为了与你结合的心贴到你心上去时如此柔和的呻吟.
告诉我,于丽,按照你的敏感,你一定能很好地判断别人的感情,你认为我从前感到的确是真的爱情吗?你不要怀疑,我的感情从昨天起,性质有了改变;它们不知怎么变得较不猛烈而是更甜蜜.更温柔和更动人了.你可记得,我们曾平心静气地谈论我们的爱情和关于我们模糊而可怕的未来,并因之而使我们对于现在更多感触的那整个时刻吗?你可记得这可叹地飞逝的时光,它那淡淡的忧愁的痕迹使我们的谈话变得如此令人感慨吗?我那时是平静的,但我就在你身旁;我崇拜你,却什么欲望也没有;我除了能够永远象现在这样感到你的脸儿就在我的旁边,你的呼吸拂及我的脸颊,你的手臂围着我的脖颈之外,我甚至没有想到过另一种幸福.我的全部感觉里多么平静!多么纯净.持续.彻天彻地的快乐!乐趣的媚力就在灵魂中;它不会再从那里逸出,它会永远持续下去.爱情的疯狂跟这种恬静的情景有多么大的区别!这是我有生以来在你身边第一次体会到的;然而你自己来评论我体会到的变化;这是我生平所有的时刻里我认为是最可宝贵的,也是我唯一希望能永远持续下去的.(轻率的妇女,您想不想知道人家是否爱您?观察一下温存以后您的情郎.爱情啊,如果说我对于逝去的享乐的年华表示惋惜的话,那不是对于快乐的时刻而发,而是对于其后的时刻而发的.......卢梭原注)于丽,那么请你告诉我,我以前是否完全没有爱过你,或者现在我已不再爱你了.
仿佛我现在不再爱你了?怎样的疑心病呀!莫非我不再存在了?或者我的生命不再象存在在我的心房里一样存在在你的心房里了?我觉得.我感到你对于我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为高贵一千倍.我在精神困乏时得到新的力量来更温柔地抚爱你.的确,我对你的感情变得更平静了,但它们却更为深刻,性质也更不同了;它们既没有减弱,却反而更增强了:友情的温馨缓和着爱情的激烈,我几乎想象不出有哪种恋情不把我跟你结合在一起的.我至美的爱人呀!我的妻子,我的姊妹,我的可爱的朋友!我用尽了人们心中所有最亲切的名词之后,我依然不能表达出我所感觉的!
虽然我自觉很害臊和屈辱,但我得向你承认,我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你比我更好地懂得爱情.是的,我的于丽,我的生命和存在的主宰确确实实是你;我以我的灵魂的全部能力崇拜你,但你的灵魂更为多情,它更深入地为爱情所渗透;人家能看到它.感觉到它;是它增进了你的优雅风度,它掌握着你的言谈,给予你的眼睛以敏慧的温馨,给予你的声音以如此感人的音调;是它,只要你一出场,人就不知不觉地将你心中柔和的情感传导给其他人的心,我距离这自我满足的美妙境地多么遥远!我要的是欢乐,而你要的是爱;我有奋激之情,你则有热情;我的一切激情抵不上你那动人的娇懒,而你的心赖以滋养的感情是唯一的最高幸福.只有昨天我才领略到这种如此纯净的欢乐.你给我稍稍留下了你灵魂中这不可思议的美妙的东西,我觉得,连同你甜蜜的呼吸一起,你启发了我一个崭新的灵魂.为此我要敦促你赶快完成你的业绩.请你把我灵魂中所有剩下的东西都拿走,而完全用你的来填补原来的位置.是的,我的美丽的天使,天界的灵魂,只有像你的那些感情才能使你的美丽显得彰明较著;唯有你才有资格启发人以完美的爱情,唯有你才适合于体会它.啊!我的于丽,为了象你所应得地爱你,把你的心给予我.
$$$$第五十六封信
格兰尔致于丽
我亲爱的表妹,我要把一件与你有关的事通知你.昨天晚上你的朋友同爱多阿尔阁下发生了一场将会变得严重起来的纠纷.他们发生争吵时,陶尔勃先生也在场,他为这事的后果担忧.今天早晨他来我处对我讲起.下面就是他所讲的经过.
他们两人都在爱多阿尔阁下家里吃晚饭;听了一二小时的音乐以后,他们开始谈话和喝潘趣酒.你的朋友只不过喝了一杯兑了水的酒;其他两人并不太节制;虽然陶尔勃先生不同意自己喝醉了,但我保留在另一次机会就这事对他说明我的意见.他们的谈话自然落到了你身上,因为你一定知道爱多阿尔阁下只喜欢谈你的问题.你的朋友不喜欢这种不愉快的谈论,所以听到这些话时不大顾到礼貌;被潘趣酒和对方生硬态度所刺激的爱多阿尔阁下,终于不客气地指责你的冷峻,说这种态度并不象人家所认为的是一般的,又说不这样议论的人们里只有他受到这么坏的待遇.你是知道你的朋友的火爆性子的,他立刻带着侮辱性的激动发了一通言论,受到了反驳,于是他们拔出剑打起来了.半醉的蓬斯冬阁下在奔跑的时候扭伤了脚,便不得不坐下来.他的腿立刻肿了,这要比陶尔勃先生进行排解的一切努力更有效地使纠纷平静了下来,但因为陶尔勃先生一直留意着事情的发展,他看到你的朋友退出去时走近爱多阿尔阁下,听到在后者的耳朵边低声说道:"一等到您能走动时,请就把您的消息告诉我,或者让我自己来打听."爱多阿尔带着讥讽的微笑对他说:"您不必费心,你会相当早地知道."于是你的朋友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们等着瞧",便离开了.陶尔勃先生在交给你这封信时,会把详情告诉你.怎样启发你以消弭这个不幸的事件的办法,以及怎样吩咐我从旁协助你该做些什么,那就得靠你的明智了.现在,送信的人将听你吩咐;你交代给他的一切,他都可以照办,你可以相信他能保密.
我亲爱的,你会遭殃的;我的友爱必须这样提醒你;你们现在那种关系在我们这样的小城里是不能长时间不被发觉的;这件事从开始到现在两年多以来,你还没有成为众矢之的,这是幸运的一个奇迹.如果你对此再不注意,你很快就会那样;若不是大家都爱护你,大家早已经议论开了;但普遍厌恶说你坏话,所以这样做的人不受欢迎而肯定只会被人讨嫌.然而凡事都有个限度.我很害怕你爱情的秘密的限度是否也达到了,而爱多阿尔阁下的怀疑很有可能来自被他偶尔听到的一些坏话.这些你得好好想想,我亲爱的姑娘.前些时候有个巡逻说曾看见你的朋友在早晨五点钟从你家出来.幸亏他是最先知道这消息的,他赶快跑到那人家里,找到了使他沉默的秘密方法;可是这样的沉默能算什么沉默,还不是使谣言暗地里传播的一种办法吗?你母亲的怀疑也是与日俱增;你知道她已经对你暗示过不知多少次,她也对我讲过,态度相当严厉;如果不是害怕你父亲的狂怒,她肯定已经对他本人讲了;但她同样怕他责备她是主要的罪人,因为你们的结识是由她引起的.
我不能过多地向你反复唠叨,你要想到你自己,现在还不晚;在人们议论之前,把你的朋友打发走,慎防滋长的疑窦,只要他不在,怀疑就会消退,因为人们毕竟可以相信他在这儿干什么.也许过六星期.过一个月,可能已经太晚.假如有一点点风声吹进你父亲的耳朵里,那么一个因自家荣誉而固执起来的老军人的愤怒,同一个暴躁的.完全不懂得容忍的青年人的急性子之间所产生的结果,真会使人不寒而栗;但我们首先应该用某种方法解决爱多阿尔阁下方面的问题,因为假如在纠纷结束之前你对你的朋友谈他的离开,你只能激怒他而遭到他对你的正当的拒绝.
$$$$第五十七封信
自 于 丽
我的朋友,我已详细获悉您和爱多阿尔阁下之间发生的事件;您的女友根据对事实的正确的认识,按照您宣扬的感情,她对此认为您并非徒托空言,所以现在想跟您研究一下您在这事件里应该怎样行事.
我不知道您是否熟悉剑术,也不知道您觉得能够抵御这样一个人,他在欧洲有精于剑术的名声,历来跟人厮杀过五六次,而且总是杀死或者击伤对手,或者缴人家的武器.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处境,人家是不考虑他的技巧而是考虑他的勇敢的,也能理解对一个侮辱您的勇士进行报复的好方法是使他杀死您.我们且不谈这种如此明智的格言.您将对我说,您的荣誉,还有我的荣誉,您都把它们看得比生命还重要.那么现在应当就这个原则谈谈.
让我们先从与您有关的事谈起.您能不能告诉我,在一次只涉及我一个人的谈话里,使您本人感到受到侮辱的是什么?假如您在这种情况下起来为我辩护,这一点等一会儿再来谈,现在您不能否认争吵于您个人的荣誉完全无关,除非您把人家怀疑我爱着您看做是一种侮辱.我承认您受了侮辱,但那只是在您自己首先严重地侮辱之后;而我呢,我们这一族有很多军人,我听到过这类可怕的问题的争论,我知道一个侮辱去回答另一个侮辱是决不能消除它的,也知道人家首先侮辱的那个人是唯一的被侮辱者,对于一件意外的战斗,也是这种情况,那里的侵略者是唯一的罪人,为了自卫而杀人或伤人的人则不算犯有杀人罪.
现在我们再来看我的问题.姑且认为我被爱多阿尔阁下的话所侮辱,虽然这些话是正确的.您可知道,您那么热烈和鲁莽地为我辩护时,到底做了什么吗?您加剧了他的侮辱,您证明了他是有理的,您为了一种假的荣誉而牺牲了我的荣誉,您为了最多也只能得到一个勇于打斗者的名誉而破坏了你的情人的名誉.我倒要请您指出,在您为我洗刷所用的方法和我真实的清白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您真以为如此热心地为我辩护可以充分表明我们之间毫无关系,还足以让人看到您勇于表明您不是我的情人吗?您应当明确知道爱多阿尔阁下说的一切话还不如您的行为足以证明我的不利;唯独您一人凭您这番壮举把事情公开了出来并加以证实.至于他么,他很可能在厮杀中逃过您的剑,可是我的名誉以及我的生命却不可能逃过您对它们那致命的一击.
上面说的都是很过硬的道理,您是无法可以反驳的;不过我预料您会用惯例为理由进行争辩;您会对我说,有种命定的趋势迫使我们不由自主地这样;您会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辟谣也是可以的;还会说,事情既然闹到这步田地,就不能不决斗,否则就要丢脸.我们现在来看看对不对.
您记不记得从前有一次在一个重要的问题上您告诉我要划分真正的和表面的荣誉的区别吗?那么我们把今天说的归到二类中的哪一类呢?在我说来,我看不出这怎么甚至会成为问题的.在杀死一个人这种光荣和一个正直人的荣誉之间有什么共同之点呢?别人空洞的意见对于植根在你内心深处的真正的荣誉又有什么价值?什么!一个人真正具有的品德会在一个毁谤者的谎言底下垮台吗?一个醉汉的咒骂值得人们的注意吗?一个明智的人的荣誉会操在他偶尔遇到的什么人的手里吗?您也许会对我说,一场决斗可以证明这个人是英勇的;这一举就可以消除所有其他罪恶的耻辱或谴责?我要问您,提出这样决定的到底算是什么荣誉,如果为这样的决定辩护,那又是种什么理由?这么说来,骗子手只消跟人决斗,他就不再是骗子手;说谎者的谎话只要有剑来支持就可以变成真理了;如果有人指摘您杀了人,为了证明这不是事实,您便去杀第二个人.这样一来,德行.罪行.荣誉.耻辱.真理.谎言,一切都可以在战斗里解决问题.一所演武厅便是一切正义的审判厅;除了武力,没有别的权力;除了杀人,没有别的理性;对于被侮辱者的一切补救办法便是杀死他们,而一切侵犯都可以在侵犯者或被侵犯者的血泊里同样会很好地被洗刷干净.您说说看,假如狼知道说理,它们能有其他的格言吗?根据您现在的情况,您自己来判断,关于荣誉的问题我是否过度夸张了?这些对于您有什么关系呢?正是在您事实上说谎的情况下得到了被揭穿的结果.那么您是否想把真理连同那因为说了真话而您想惩罚的人一同杀死?您想在听从决斗的命运时,召唤老天爷对谎话作证明,而且您敢于对决斗的裁判者说:"来支持这不公正的事业,并使谎言获胜?"这种渎神的话一点儿没有使您害怕?这种荒唐话一点儿也没有引起您的愤怒?唉!上帝!不怕罪行而只怕谴责的荣誉,是何等可怜的荣誉,它不准您忍受别人的谴责,虽然您自己的心从前也曾谴责过.
您要人家从读书中使自己受到益处,那么您自己也应当从阅读中受益,您可以从书中去寻找:从前遍地英雄的时代可曾有过一次决斗的号召?古代最英武的男子可曾想到过用特殊的争斗来报复他们个人遭受到的侮辱?凯撒对加东(加东(公元前９３—４６):罗马政治家,共和国的保卫者.......译注).或者庞贝对凯撒可曾因为他们彼此之间受到过那么多的侮辱而发出过决斗书?还有希腊最伟大的统帅(指古代雅典著名统帅菲米斯托克尔(公元前５２５—４６０)有一次在统率雅典舰队抵御波斯入侵时,在一次军事会议上他主张立即出击,而与希腊联军指挥官埃弗里巴特发生争执,后者向他挥起棍子,菲米斯托克尔对此答道:"你可以打,但要听我的话."......译注)因为被人用棍子相威胁而感到丢了面子?我知道,一个时候有一个时候的风俗;但现在的一切风俗是否都是好的?还要请问,每个时代的风俗是否都是不可动摇的荣誉所要求的那种风俗?不,这种荣誉是决不会变的;它既不以时间,也不以地点,也不以成见而变化;它既不能消逝,也不能再生;它在正直的人的心里,也在它的义务的不变的法则里有它永久的源泉.假如世上最文明.最勇敢.最有道德的民族都不知道决斗,那么我说决斗并不是一种荣誉的制度,而是一种可怕的和野蛮的风尚(决斗滥觞于古代日尔曼人和法兰克人,即所谓"野蛮人".卢梭对于决斗的道德方面的问题颇感兴趣.十八世纪法国和英国的其他许多思想家(施蒂尔.阿迪生.孟德斯鸠.伏尔泰.普雷渥等)亦然.......译注),是和它的残忍的起源适应的.还须知道,如果问题涉及他的生命或别人的生命时,正直的人应否按风俗行事,假如他不按风俗而敢于反对它,他是否算得上是真的勇敢?在一些相反的风俗统治的地方,那愿意服从这风俗行事的人,您认为该怎么办?在梅西纳或那不勒斯,人们在街的转角处窥伺敌人,从背后给他刺一刀,在那个地方这叫做勇敢;而荣誉不属于让敌人杀死自己的人,自己去杀死敌人才算勇敢.
因此切不要把荣誉这神圣的名字跟那把一切德行放在刀尖上.并只对于造就凶悍的坏蛋有利的野蛮的偏见等量齐观.这种观点也许可以说能对荣誉提供一种补充,但荣誉居统治的地方这种补充能有什么用?对于使自己冒生命危险却因而证明自己行为不端的人,该怎么来看?您没有看见那些耻辱和荣誉都阻止不了犯罪,却被假耻辱和害怕指责所掩盖和增多了吗?害怕使人变得伪善和说谎;是它使一个朋友为了一个本应忘怀的.不审慎的字眼儿,为了一个应得的却接受不了的谴责而流血;是它使一个受骗和惊慌的姑娘变成可怕的疯子;是它,全能的上帝啊!它能够武装起母亲的手来对付嫩弱的胎儿......一想到这可怕的思想,我就感到我的灵魂发憷,我至少得感谢试探我们灵魂的人,他使我的心离开了这可怕的荣誉感,因为它只能使人做错事,使人性战栗.
请您回过头来想想,您是否可以故意地谋害一个人的性命,并且为了满足一种野蛮和危险的.没有任何合理根据的狂想而把您的性命置于不顾?象这样的情况下流了血的惨痛回忆是否能教流这血的人的内心停止复仇的叫喊?您知道其他跟预谋杀人罪相等的罪行吗?如果一切道德的基础是人性,那么我们对敢于谋害同类者的嗜血成性和道德败坏的人该怎么看?您可记得您反对为外国人服兵役而自己对我说过的话.您曾说,公民的义务是以身许国,不得法律许可不得自己自由行动,尤其不得违反它的禁令,这些话您有没有忘掉?啊,我的朋友!假如您真诚地爱好德行,那您就要学会服膺它的风尚而不是服膺人们的风尚.我愿意为此忍受些不方便之处;道德这个词儿对于您只不过是个空洞的词儿?难道您只有当它毫无价值可言时才有道德吗?
可是这些不方便之处到底是些什么呢?那些寻找拿人们的不幸来取乐.同时老是希望有些消息可以传播的游手好闲者和坏人的嘀嘀咕咕,这的确是可以相互掐死的重大理由!哲学家和智者在人生一些最大的事件中如果以无数人的荒唐的言辞为准绳,那么他实际上不过是个庸人,那么所有这种研究机构还有什么用.因此您为了责任.尊敬.友爱的感情而不敢牺牲复仇感情,是害怕人家会指摘您怕死吗?我的好朋友,您把事情衡量一下,就可发现在害怕指摘里要比怕死本身有更多可鄙的成分.吹牛家.懦夫竭力想充当勇士;
Ｍａ ｖｅｒａｃｅ ｖａｌｏｒ,ｂｅｎ ｃｈｅ ｎｅｇｌｅｔｔｏ,
Ｅｄｉ ｓｅ ｓｔｅｓｓｏ ａ ｓｅ ｆｒｅｇｇｉｏ ａｓｓａｉ ｃｈｉａｒｏ("但真正的价值并不需要别人的证明,它自身表现出光辉来."(意大利语.))
假装毫无惧色地面对死亡的人,他是在骗人.所有的人都害怕死,这是有感觉的生物的重大规律,没有它,所有生物类会很快绝灭.这种恐惧是自然界的简单的运动,它不但无害,而且实质上还是好的,也是符合于事理的,它之所以变成可耻和值得非难,是因为它妨碍我们的善行和履行责任.假如怯懦不成为善行的障碍,它就不成为恶事.任何人关心自己的生命比关心自己的义务更重时,我认为这个人不会是真正有道德的.您自认为有理智的,那么请您给我解释,冒生命的危险去犯罪,这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当一个人因拒绝决斗而的确引起别人的蔑视时,是因行善而引起别人的蔑视可怕呢,还是因做坏事而引起自己的蔑视可怕?请相信我,真正尊重自己的人是不太感觉到别人不公正的蔑视的,他只怕公正的蔑视,因为善与正直并不以人们的判断为依据,而以事实的性质为依据;因为即使所有的人赞许您将做的事,您未必见得因此减轻惭愧.然而因为道德的考虑而不去做那事的人是不会引起人家的蔑视的.一个一生没有缺点并从来没有怯懦的表现的正直的人,他一定会拒绝杀人以玷污自己的手,他因此更会受人尊敬.随时准备为祖国服务.保护弱者.完成最危险的任务.为一切正当和正义的事不惜流血牺牲来保卫他最珍贵的东西,他以百折不挠的毅力从事,如果没有大智大勇那是办不到的.他的心地非常平静,他昂首前进,既不躲避.也不寻求敌人;人们很容易看到他不畏惧死而畏惧做错事,他怕罪行而不怕危难.如果有什么卑劣的偏见忽然起来攻击他时,他那可敬的生活经历能充分予以驳斥,人们从他一贯的品行中凭一切其他行为来判断其中的一项.
然而您可知道,为什么一个普通人要克制自己会那么困难?那是因为不容易适当地坚持克制;也是因为这以后必须不犯任何会受谴责的行为.因为假如对于做坏事的恐惧在当前情况下不能制止他,那么为什么能假定在另一种更自然的动机下能制止他?于是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种制止不是由于道德而是由于怯懦;于是人们有理由讥笑那种遇到危险时产生的顾虑.您是否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如此胆怯和轻易提出挑战的人,他们大多数都是极不正直的人,他们生怕人们敢于公开表示大家对他们的蔑视,便竭力用一些荣誉的事件来掩盖他们整个卑劣的生活.难道您想模仿这类人吗?我们且把职业军人放在一边,他们为金钱而出卖他们的血;(当时的瑞士人大批外出充当外国军队的雇佣军.......译注)他们想保住自己的地位,用他们的利益来计算该得的荣誉,他们计算他们的生活锱铢必较.我的朋友,让所有这些人去厮杀好了.他们如此大叫大嚷的那荣誉是最不荣誉的;那不过是一种荒谬的习俗.一种道德的虚假的模仿,是用最大的罪恶装饰起来的.象您这样的人的荣誉决不是靠别人的;它是在它本身而不在旁人的意见;它不靠剑和盾而靠正直的和无可指摘的生活来保护的;而这决斗比别的决斗需要更大得多的勇气.
我经常赞赏真正的勇敢,我也一直蔑视虚假的勇敢,您应该用这些原则把这二者联系起来.我喜欢勇敢的人们,我不能容忍怯懦的人;我会跟一个见了危险就逃避的胆小的情人断绝关系,我也象所有的女人一样认为勇敢之火能激发起爱情之火.可是我认为价值要在合适的场合表现出来,而不要急于在不当的场合拿勇敢作为虚伪的装饰,仿佛生怕在需要时再找不到勇敢似的.有的人努力作一次勇敢的表现,为了以后可以毕生把自己隐蔽起来.真正的勇敢更为恒久而较少一时的冲动;他总是如他所应该的那样;既不需要刺激它,也不需要克制它;正派的人随时随地不离开它,在决斗中用它对付敌人,在团体中捍卫缺席者的荣誉和真理的利益,在卧病时对付疾病和死亡的攻击.鼓励勇敢的那精神力量是永远起作用的;它总是把德行置于事件之上;问题不在决斗,而在于无所畏惧.我的朋友,这就是我常常赞许的.也希望在您身上看到的那种勇敢.其余的只不过是鲁莽.胡闹.残暴;屈服于这些,那简直是卑鄙.我蔑视寻找没有意义的冒险的冒险家,我同样蔑视逃避本来应该面对危险的人.
如果我没有记错,我曾对您指出过,在您跟爱多阿尔阁下的纠纷中并没有牵涉到您的荣誉,但您在诉诸武力时却损害了我的荣誉;您这种举动既不公正,也没有理,也不能容许;它跟您所主张的观念不相一致;它只适合于那些把勇敢当作补充自己所没有的德行的不正派的人,或适合于那些决不是为了荣誉而是为了利益而厮杀的军官;真正的勇敢在于蔑视决斗那样的方法而不是去采用它;一个人拒绝决斗时自己感到的不愉快,是完成真正的义务时不能避免的,而且这种不愉快是外表的而不是真实的;最后,最急于运用决斗的人们总是那些在正直方面最可怀疑的人.从这里我得出的结论是:您如果提出或接受挑衅,就意味着您放弃理性.道德.荣誉和我.我的意见您可以随心所欲地解释,您可以堆砌许多诡辩,但结果终究是勇敢的人决不会是懦夫,好人不会是没有荣誉的人.这么说,我好象已经向您证明了:一个勇敢的人蔑视决斗,好人厌恶决斗.
我的朋友,我认为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只能诉诸理性,并向您确确实实地把问题如实摆出来.如果我想把它们描写得象我所看见的那样,并使感情和人性来说话,那我将用另一种十分不同的语言了.您知道我父亲在青年时代曾不幸在决斗中杀死过一个人:这人是他的朋友;他们决斗并非出于本心,荒唐的荣誉感驱使着他们.剥夺了一个人的生命的那致命的一剑同时也永远剥夺了另一人的安宁.从此以后,悲惨的悔恨没有离开过他的心,大家常常听见他在独自一人时哭泣和呻吟;他仿佛仍然觉得自己残酷的手把剑刺进自己朋友的心中;在夜色朦胧中他看到他那苍白.流血的身体;他战栗着凝望那致命的创口;他想止住正在流着的鲜血;恐怖攫住了他,他叫喊;这可怕的尸体不停地纠缠着他.他丧失了自己姓氏的亲爱的继承者和自己家族的希望,这已经过了五年,而他至今对于他的死亡还在责备自己,认为这是上天降给他的正当的惩罚,因为他夺走了不幸的父亲身边的独生子.
这一切连同我天性对于残暴的厌恶,引起了我对决斗非常的恶心,以致我把它看做是人类能达到的野蛮的极致.满心喜欢地去决斗的人在我心目中不过是一只竭力要把另一只撕成碎片的粗暴的野兽;如果在他们心中还存留些微的感情的话,我认为战胜者要比受害者更可怜.请看这些对流血司空见惯的人们,他们窒息了自然的声音,他们一步步地变得残忍.麻木不仁;他们拿别人的生命当游戏;丧失人性的惩罚的最后结果便是完全丧失人性.在这情况下他们怎么样呢?你来回答,你愿不愿意变成这样?不,你决不是生就的这样丑恶的蠢货;你要警惕可以引向那条路的第一步.你的灵魂还是纯洁和健康的;可不要以一种没有道德的努力.没有快乐的罪行.没有理性的荣誉的冒险去使它变坏.
我还不曾对你提到你的于丽;她无疑能使你的心来说服你.一句话,唯一的一句话,我就会让你向着它.你有时尊我以"妻"这个亲切的称呼;这时我也许可以当得起母亲的称呼了.你是否想在那神圣的纽结使我们联结前让我守寡呢? 附言:在这封信里,我使用了一个高尚的人从不反抗的权威性.如果您拒绝服从,我再没有话可对您说了,但请先考虑一下.请用八天时间对这重要问题好好想想.我不是以理性的名义提出这个期限,这是以我的名义提出的.您当能记得我在这方面使用了您自己给予我的权力,这权力至少可以扩展到这里.
$$$$第五十八封信
于丽致爱多阿尔阁下
我给您写这封信,完全不是抱怨您,阁下:您侮辱了我,那我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对您不起的地方.怎么能设想一个正直的人要没来由地羞辱一家可尊敬的人家?如您认为这是合理的,那么就请实行您的复仇好了;这封信给您一个轻易的方法去毁掉一个不幸的姑娘,他因冒犯了您而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并愿意把您想剥夺她的那荣誉一任您来处置.是的,阁下,您的指责是正确的;我有一个心爱的情人,他是我心灵的.也是我本身的老师;只有死才能割断如此甜蜜的纽结.这个情人也是以您的友谊引为光荣的;他对此当之无愧,因为他敬爱您,他为人也有道德.然而他将在您的手中丧生;我知道为了受辱的荣誉就得流血;我知道他那勇敢本身将使他毁掉;我知道在一场在您是毫不足惧的战斗里,他那无畏的心将毫不恐惧地寻找那致命的一击.我希望能阻止这鲁莽的行动,我诉诸他的理性,唉!我虽写了信,却感到毫无用处,我虽对他的道德表示倾敬,但我不能期望他能明智到解脱一个虚假的荣誉感.您尽可以预先享受您即将刺穿您朋友的胸腔的快乐;但野蛮人呀,须知您至少不会享受到我的眼泪,也不会欣赏到我的失望的.我以在我心灵深处呻吟着的爱情保证,您可以做并非徒托空言的誓言的见证人;我不会比我为之而生的那人多活一天;而您将有一剑把两个不幸的情人送进坟墓的光荣,他们对您丝毫没有存心对不起的地方,而希望使您荣耀.
阁下,人家都说您有高尚的灵魂和善感的心灵,假如它们让您平静地品尝一件我不能理解的复仇并造成不幸者的甜味的话,当我已不在尘世时,但愿它们能启发您稍稍照顾一双无可慰藉的父亲和母亲,因为他们仅存的一个孩子的死亡将使他们永世感到悲哀!
$$$$第五十九封信
陶尔勃先生致于丽
小姐,我按照您的吩咐,赶快向您报告您交托给我的差使.我刚从爱多阿尔阁下家里回来,我看见他还因扭伤而痛苦,只能拄着拐棍在房间里行走.我把您的信交给了他,他急急忙忙地拆开;我觉得他读信时很受感动:他沉思了一阵子;后来他以更明显的激动把信读了第二遍.在读完后他对我这样说:"先生,您知道荣誉的事情有它们的规则,那是大家不能放弃的.您昨天看见了我们中间发生的事;这得照章办事.请您找两个朋友,明天早晨劳驾带着他们一同来这里;那时您会知道我的决定."我告诉他说,事情发生于我们之间,还是用同样的办法了结的好.他断然地对我说:"我知道该怎么办,我会做我该做的事.把您的两个朋友带来,否则我没有什么可跟您谈的".这时我便告退,脑筋里徒然想猜度他那古怪的想法究竟是什么.虽然如此,今天晚上我将有幸看见您,明天我将实行您交我办的事.假如您认为我带着随行人员去践约是适当的话,我便去组织我认为有把握应付一切的人手.
$$$$第六十封信
致 于 丽
停止你的眼泪,亲爱的于丽;在刚刚过去的那事件上,你要明白并分享我所体会到的感情.
当我收到你来信后,我心头充满了愤慨,竟无法如所应当地细心阅读它.对此我虽能声辩,但盲目的愤怒毕竟超过了一切.我对自己说道:"你说的可能有道理,但决不能教我让人蔑视你.我即使会失掉你或是负咎而死,我也忍受不了人家不对你表示应有的尊敬;我只要一息尚存,我就要一切接近你的人都必须象我在心底里一样尊崇你."然而对于你向我提出的八天的限期我不会动摇;爱多阿尔阁下的扭伤以及我对你的服从都使这延期成为必要的.我决心按照你的命令利用这段时间来思考你来信提出的问题,我要不断地读这封信并反复思考,但不是为了改变我的感情,而是为了证明我的有理.
今天早晨我又拿起了这封我认为太明智和太合理的信,正在忧心忡忡地读它时,忽然有人叩我的房门.过了一会儿,我看见爱多阿尔阁下没有带剑,支着拐杖走进房来,有三个人跟在他后面,其中有我认识的陶尔勃先生.我对这不速之客的访问感到惊讶,便沉默着等待事情的发展,这时爱多阿尔要求我给他短暂的陈说,不要打断他的行动和说话.他说道:"我为此请您答应我;这几位先生都是您的朋友,他们的在场可以保证您不会鲁莽从事."我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他.我刚刚说完话,忽然惊讶地......这是你可以想象到的,......看到爱多阿尔阁下在我面前跪了下来.如此奇特的行动使我很吃惊,我便想马上扶他起来;但他提起了我方才的诺言,接着对我说了这样的话:"先生,我现在来公开地收回我酒醉时当您的面说过的那番侮辱性的话:它们的不公道使之对于我比对于您更有侮辱性,所以我应该正式收回.我接受您愿意加给我的一切惩罚,我相信我的荣誉只有当我的错误得到补救之后才能恢复.无论什么代价,我要求您能原谅我,并把您的友谊还给我."我立即对他说道:"阁下,现在我认识您的高贵和宽宏的心灵了;我也知道在您身上正确地把您那出自肺腑的话跟当您不由您自主时说的话加以区别;让我们把那些话永远忘掉吧."我马上帮着他站起身来,我们互相拥抱着.这以后,爱多阿尔阁下转身向着那几个目击者,对他们说道:"先生们,我感谢你们的好意."他又以高傲的神色和激动的声调补充道:"象你们这样正直的人都知道这样改正他错误的人对于任何人的错误都不能忍受.你们可以把所看到的公开讲给大家所".然后他邀请我们四个人当天晚上吃晚饭,于是这些先生便离开了.
等到我们单独留下时,他又以更亲切和友好的态度过来拥抱我;后来他拿着我的手坐到我旁边来,大声说道:"幸运的人,享受您应得的幸福吧!于丽的心是属于您的;那么你们俩......""阁下,您说什么?"我打断他说,"您丧失理智了吗?"他含笑答道:"不,不过差一点快丧失了,若不是使我失去理智的她把它归还了我的话,我就糟了."于是他交给我一封信,我看出这信是由一只除了给我以外从来不曾给别的男子(我认为她的父亲必须除外.......卢梭原注)写过信的手写的.我读信时我的心多么激动!我看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情人为了救我而愿意自己丧生,于是我再度认出了于丽.可是当我读到她发誓不会比世间最幸福的那男子更多活一天时,我为我曾冒的危险而战栗起来,我为自己过于被爱而悄悄地嘀咕起来,我的恐怖让我想到你毕竟也是个会死亡的人.啊!请你把你剥夺去的我的勇敢还给我;我曾为了只威胁我一人生存而有藐视死亡的勇气,但如果要和你一起死亡时,我却没有勇气了.
当我心里正在进行那些痛苦的回忆时,爱多阿尔滔滔不绝地对我谈着,我起初不怎么留意听,但由于他讲到你,我才注意起来,因为他谈到了我心坎上,而且不再激起我的嫉妒了.我觉得他因为干扰了我们的爱情和你的宁静而感到很后悔.你是他世上最敬重的人;因为他对你不便象对我那样表示歉意,所以要求我以你的名义接受并向你转达.他对我说:"我把您当做是她的代表,我恭敬地对她所爱的人说话,我生怕有损她令名,所以不便跟她直接面谈,甚至不敢叫她名字."他承认对你怀有人们看到你时很难克服的那感情;但那是种温情的赞美而不是爱情.这种感情决没有引发什么企求或奢望;一当他知道了内情后,他便把它全部贡献给了我们的感情,而出于他嘴里的坏话乃是潘趣酒而不是嫉妒引起的结果.他以哲学家的态度对待爱情,他认为自己的心灵凌驾于激情之上:在我看来,(也许我错了,)他已经体会过一种爱情,所以不能使另一种在他心里深深地生根发芽.他认为不再动心,是由于理智的控制,然而我很知道,爱上了于丽而又放弃她,这不是一个人的美德.
他希望详细知道我们爱情的经过和反对你朋友的幸福的原因;我认为在你那封信以后,再对他半真半假是有害的,也是不合适的,所以我完全坦白告诉他,他全神贯注地听我讲,证明他态度的真诚.我不止一次注意到他的眼睛变润湿和他的心受到感动,我尤其注意到德行对他灵魂的一切胜利的强烈印象,于是我觉得为葛劳德.阿奈争取到了一个热心不亚于你父亲的新的保护人.他对我说:"您对我讲述的里面既没有什么奇遇,也没有什么惊险故事,但它吸引我的程度远胜于一部小说,你们的感情远胜于小说的情景,你们正直的行为远胜于小说中辉煌的业绩!你们的灵魂是如此的不平凡,人们不能用常规来衡量.你们幸福的道路和性质都跟一般人的不同.一般人只寻求权力和别人的看法,你们却只寻求温情和宁静.你们的爱情里还有使你们变得崇高的德行的竞赛联系着,如果你们不是彼此相爱,你们的价值就会逊色.爱情是会过时的,"他居然补充说(我们要原谅这句亵渎神明的话,他因对他心灵的无知才这么说);他又说道:"爱情会过时,德行则长存!"啊!但愿德行也能象你的爱情一样长存,我的于丽,老天爷不会要求更多的了.
最后,我觉得哲学的和民族的严厉在这个可敬的英国人身上并未改变他那自然的人性,他也的确很关心我们的不幸.假如声望和财富能够对我们有用,我相信我们可以寄希望于他.但可叹呀!为使心灵幸福,权力和金钱能有什么用呢?
我们没有计算时间的这次谈话,一直继续到吃饭的时候.我点了一道子鸡,饭后我们仍继续交谈.他对我讲起了今天早晨的活动,我对于他那么认真和不太顾到分寸的举动不免表示有些惊讶;但他除了已经向我说过的理由以外,还进一步说,在荣誉问题上,不彻底的道歉不配做个勇敢的人,要么全部,要么没有,否则只能自贬声誉,无补实际,人家对你违心的不情愿的道歉看作怯懦.他补充道:"此外,我的名声已经确立,我可以公正而不受胆小鬼的嫌疑;可是您还年轻,初次踏进社会,在第一次纠纷里必须有漂亮的结果,便不会再有人来挑动第二次.滑头的懦夫到处都是,他们正如大家所说的,在摸索他们的敌人,那就是说,想发现比他们更怯懦的人,他们拿这个人来抬高自己的身价.我希望一个象您这样可敬的人避免没有荣誉地惩罚一个那样的人的必要.如果他们需要教训的话,我宁愿由我而不是由您来教训他们.因为对于已经决斗过多次的人并没有什么丧失;然而决斗过一次的人总是一种污点,而于丽的情人不应该有这种污点."
上面便是我同爱多阿尔阁下长时间谈话的简述.我认为应当让你知道,以便你可以吩咐我对待他该采取怎样的态度.
现在你总该可以安心了,为此我要求你把几天来萦绕在你心头的悲愁的思虑驱走.你现在情况的不稳定,所以我要求你考虑作些安排.啊!如果你马上能使我的存在增加三倍!如果马上有一种爱的保证......希望已经太使我失望了,你还要来欺骗我吗?......欲望呀!恐惧呀!困惑呀!我心中迷人的女友,愿我们为彼此相爱而生,其他一切听候上帝安排.
附言:我忘记告诉你,爱多阿尔阁下把你的信交给了我,我也爽爽快快地接受了,因为觉得这样的寄存品不应当留在第三者手里.我们下次见面时我就把它交还你,因为它对于我已经没有用了,它已经深深地印在我心底,所以我已没有必要再去反复读它.
$$$$第六十一封信
自 于 丽
明天你把爱多阿尔领来,我要象他跪在你脚下一样跪倒在他脚下.多么高尚!多么宽宏大量!啊!我们在他面前显得多么渺小!你要象你眼睛里的瞳孔一样保持这珍贵的朋友.假如他喝酒更有节制,那也许反而没有现在崇高;完全没有缺点的人会有这么大的德行吗?
上千种各式各样的忧虑使我灰心丧气;你的信重新鼓舞起了我已经熄灭的勇气;它消除了我的恐惧,从而使我的痛苦变得可以忍受些了;现在我觉得有足够的力量来受苦了.你活着,你爱我;你的鲜血.你朋友的血都不曾流,而你的荣誉也没有受损害;因此我不是完全不幸的.
不要忘记明天的约会.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需要见到你,而能长久见到你的希望也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渺茫.再见,我亲爱的和唯一的朋友.我认为你说的"愿我们为彼此相爱而生"并不太好.啊!应当这样说:"我们为了生活而彼此相爱."
$$$$第六十二封
格兰尔致于丽
可爱的表妹,我对你莫非永远必须只能尽友谊的最悲苦的义务?在我苦痛的心里,莫非永远必须拿残酷的消息来伤你的心?唉!我们的一切感情都是相同的,这你很明白;我只能把我已经感觉到的新的痛苦告诉你.我怎么能向你隐瞒你的不幸而不使不幸增加!亲密的友爱怎么没有象爱情那样温馨!啊!但愿我能迅速地消除我给你的一切愁思!
昨天在音乐会后,你的母亲由你的朋友搀着,你由陶尔勃先生搀着回家,我们的两个父亲同爱多阿尔阁下留着谈论政治,这个题目我很感厌烦,我便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半小时以后我听见好几次提到你朋友的名字,声音相当激烈,我知道谈话转换了题目,于是我提起了耳朵听.从谈话的过程中,我猜测出爱尔阿尔阁下自告奋勇地建议使你跟你朋友(他坚决地称他为自己的朋友)结亲,而且他以朋友的身分提供一种适当的安排.你的父亲轻蔑地拒绝了这个建议,于是在这问题上谈话开始激烈起来.爱多阿尔阁下对他说道:"您要明白,不管您抱什么成见,他是众人之中最配得上她的,而且也许最能使她幸福的.他具有一切不依赖于人而得之自然的天禀,再加上他自身求得的一切才能.他年轻.高大.漂亮.强健.机灵;他饱学.善良.正直.勇敢;他才思敏捷.心地善良;这么看来,要得到您的同意,他还缺少什么呢?缺少财产吗?他会有的.我的三分之一的财产就足够使他成为伏州(伏州:瑞士西北一州名,南滨莱芒湖,西与法国接壤.......译注)最富有的人;如果需要,我甚至可以把财产分给他一半.贵族身分吗?这在一个它的害处多于益处的国家里是种无用的特权.不过您不必怀疑,那种身分他还是有的,它不是用墨水写在贵族证书上,而是用不可磨灭的字刻在他心底的.总而言之,假如您爱好理性胜于爱好偏见,而且假如您爱自己的女儿胜于爱您的爵位,您就应把她嫁给他."
这时你的父亲勃然大怒.他把这种建议看做是荒谬的和滑稽的.他说:"什么!阁下,象您这样有荣誉的人居然认为一个名门望族的小姐可以辱没门庭下嫁给一个无家可归并靠人家周济的无名小卒?......"爱多阿尔阁下打断他说道:"请您住口,您在说我的朋友,请记住,当我面说的一切侮辱他的话,我认为都是对我说的,而对一个有荣誉的人发出的咒骂,对于说这话的人倒更合适些.这样的无名小卒要比全欧洲所有的贵族更可尊敬,我相信您未必找得到比获得人家尊敬和友谊更为光荣的方法去发财致富.如果我建议的女婿象您一样把一整串多少有些暧昧的祖先不算的话,他将是他家的基础和光荣,正象您的始祖成为基础和光荣一般.那么您家的家长的联姻您将认为有辱门庭,而这蔑视能不影响到您自身吗?如果人们只考虑那些由一个可敬的人开始的名字的话,那么有多少响亮的名字将被人家忘却!用现在来判断过去,每天总有上千个坏蛋为他们家夸耀门楣,而只有两三人用诚实的手段扬名;那么这种为其子孙引以为如此值得骄傲的贵族头衔,除了他们祖宗的盗窃和卑鄙之外,又能证明什么呢(贵族证书在本世纪已很稀少,据所知,似乎至少有过一次.至于用金钱获取和人们用捐税买到的贵族头衔,其中最可尊敬的我认为是不被绞死的特权.......卢梭原注)?我承认在平民里有许多不道德的;但我可以打赌,二十个贵族中间肯定有一个是骗子手的子孙.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不去谈出身,让我们衡量个人的优点和作用.您曾在一个外国亲王那里当兵;他的父亲则为祖国无报酬地当兵.如果您服务得好,您得到了很多酬劳;不管您在战争里获得了荣誉,一百个平民却比您获得的更多."
爱多阿尔阁下继续说道:"那么您如此引为骄傲的贵族出身有什么光荣?它对于国家的荣誉或人类的幸福有什么用?法律和自由的不共戴天的敌人,在它大放光彩的那些国家的大多数,除了专制的势力和对人民的压迫之外,还能产生什么呢?在一个共和国里,您敢于以毁灭道德和人性的阶层.以每人夸耀奴隶制和羞于做人的阶层为光荣吗?请看看您国家的年鉴(这里有许多不正确之处.伏州从来不是瑞士的一部分;它是伯尔尼人的战利品,它的居民既不是公民,也不是自由人,而是臣民.......卢梭原注):您的阶层对国家的贡献是什么?在它的解放者中间有哪些是贵族?费尔斯特.退尔.斯托法歇(他们都是十四世纪初起义反抗奥地利统治.争取瑞士独立的战士,是民间传说中的英雄.......卢梭原注)等人都是贵族吗?那么你们大吹大擂的那荒谬的光荣到底是什么呢?它只服务于一个人,而对国家则是个负担."
亲爱的,你看,这个诚实的人本意是想为朋友的利益服务,却由于不识大体的粗鲁而帮了倒忙,我看了真痛心.果不其然,被虽属一般却十分尖刻的抨击所激怒,你的父亲便开始用人身攻击作反攻.他明白无误地对爱多阿尔阁下说,象他这样身分的人决不会说出方才那样的话来的.他以粗暴的声调补充说道:"请不必徒劳地为别人的事辩护,不管您是多大的大人物,我不相信您在这个问题上自己能成功.您替您那所谓的朋友为我的女儿做媒,却不知道您自己对她是否有好处;我相当熟悉英国的贵族身分,根据您的谈吐,我对您那种身分却不敢恭维."
爱多阿尔阁下说道:"得了!不管您把我看做什么人,我都无所谓,但使我非常遗憾的是,除了那五百年前已死了的人的价值而外,我没有其他可以证明我的东西.如果您知道英国的贵族身分,您就会知道它是欧洲最开明.最有教养.最聪明和最英勇的;此外,我不需要去探讨它是不是最古老的,因为在谈论它现在的情况时,那就与它过去无关.的确,我们决不是国王的奴隶,而是他的友人;不是人民的暴君,而是他们的长官.我们是自由的保证.国家的栋梁和王位的支柱,我们成为人民和国王之间不可战胜的平衡力量.我们第一个责任是对于民族的,第二个责任是对于它的统治者的,但我们考虑的不是他的意志而是我们参议的他的法制.贵族院里的司法大臣们,有时甚至那些立法者本人,既对人民同时也对王国承认他们的合法权利,我们决不承认人家所说:上帝是我的宝剑,但是我们仅仅承认:上帝是我的法律."
他继续说道:"先生,这便是我们的贵族身分的可贵之处,它是古老的,但更可贵之处是在它的功绩而不在它的祖先,您虽谈论它而并不了解.我在这著名的行列里决不是最后的一名,不管您怎样瞧不起,我相信我在一切方面都不会不如您.我有个待字的妹妹,她出身贵族,她年轻.可爱.富有;她只有在您当作无所谓的精神品质上不如于丽.那个人钟情于于丽,假如能将他的目光和心灵转移到别人身上去,那我将万分荣幸地把这个一文不名和建议把他作为您的女婿并提供我一半财产给他的人作为我的妹丈"!
从你父亲的反驳里,我知道这场谈话只能使他激怒;我虽然对于爱多阿尔阁下的宽宏大度的襟怀充满了敬意,但我觉得象他这样态度生硬的人,只能使他经办的谈判彻底遭殃.因此在事情没有闹到不得开交前,我赶快回到那里.我一走进去,他们的谈话就中断了,过一会儿后大家相当冷淡地分别了.至于我的父亲,我认为他在这场争执里表现得很好.起初他热心地支持那建议;可是当他看到你父亲对此完全听不进去而争论开始激烈起来时,他理所当然地转到他内兄一边,并及时用调解的话来打断他们俩的话,使谈论限制在适当的范围,如果让他们俩单独相对,很可能会超过这范围.当客人们走后,我父亲把经过的情形对我讲了;因为我预见到事情将来发展的结果,便对他说,事情既已到了这地步,再不宜让当事人如此频繁地跟你在我们家会面,假如这对于作为他的朋友的陶尔勃先生不成为一种冒犯,那干脆不要再来;不过我可以请他少带他来,还有爱多阿尔阁下也一样.我的亲爱的,为了使他们俩不致在我家完全吃闭门羹,这是我所能做到的一切.
但这还不是事情的全部;我看到了对于你的危机,迫使我回到我以前的意见上来.爱多阿尔阁下和你的朋友的纠纷正如大家所料,在城里引起了热烈的议论.虽然陶尔勃先生保守着争执原因的秘密,但太多的迹象使秘密无法继续隐藏不暴露.人家在怀疑,在猜测,在提起你的名字;看守人居埃的泄露没有很好地堵住,所以人家还在提起,你也能明白,在群众眼睛里怀疑的事实总是近乎确凿的事实了.所有可以告诉你并叫你安慰的是,大家一般都赞成你的选择,并且乐于看到一对如此可喜的配偶的结合,这就为我证明,你的朋友在这儿人缘很好,大家几乎跟你一样喜欢他.然而舆论对于你那顽固的父亲有什么用?所有那些流言正在传到.或快要传到他那里,因此我为它们可能产生的结果深感害怕,如果你不赶快防备他的发怒.你必须从他那里期待一场为你自己的可怕的解释,也还可能对于你朋友的更糟的解释;我倒不是认为他那样的高龄会愿意跟一个他不认为值得与他决斗的年轻人较量,但他在城里掌握着提供给他的权力,只要他高兴,他将有上千种方法对你的朋友不利,而且还要怕他的忿怒将使他存心要收拾他.
我亲爱的朋友,我跪着请求你多想想包围着你的危险,它的险情正在时时刻刻增长.在这一切中间至今有种出奇的幸运拯救了你.当时间还来得及时,小心隐藏起你的爱情,也不要过度信赖幸运,以免它把那造成幸运的反而拖你进不幸中去.相信我,我的天使,未来是不确定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许许多多的事件可以提供出乎意料的办法;但是就现在说,我已对你说过而现在更要对你重复强调说:离开你的朋友,否则你会完蛋.
$$$$第六十三封信
于丽致格兰尔
我亲爱的,一切你所预料的全都实现了.昨天,我们回来一小时以后,我的父亲走进我母亲房里,他眼睛闪着光,满脸通红,总之那模样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一下子明白了他不是跟人家吵过架,便是想找人吵架,于是我激动的心马上使我全身颤抖起来.
他先激烈地指责一般家庭的母亲们随便招请一些没有地位.没有名声的年轻人到家里来,认为跟这些人来往只能使听他们话的人蒙受耻辱.后来看到这还不能使一个被吓怕了的妇女答腔,他便不加隐讳地举出自从有人引进一个所谓有好思想的.实际却是信口雌黄的.对教坏一个听话的姑娘比给她良好教育更擅长的人到我们家里来所发生的问题作为例子.这时我母亲看到沉默对她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当他说到"教坏"这个词时就打断了他的话,并问他所说的那个正直的人在行为或者在名声方面有什么问题和谁让他产生这种怀疑的.她还说道:"我不认为聪明和优点可以作为排斥出交际的理由.如果才干和德行不能进入您的家门,那么什么人才可以被接纳呢?"他气忿地答道:"体面的人,夫人,那些能挽回姑娘名誉被他们冒犯过的人们."她道:"不对,应当是完全不会冒犯她的人们."他又说道:"您要知道,没有资格可以获得而贸然要求联姻,那是有辱一家荣誉的."我母亲答道:"我认为那远不是辱没,却反而是尊崇的一种证明.此外,我可并不知道您对他发怒的那人曾向您这样做过.""他已经做了,夫人.如果我不采取措施,他还会做得更坏;不过请您不必怀疑,我将把您管得如此糟糕的事好好地管起来."
于是开始了一场危险的口角,这使我明白我的双亲并不知道你所讲的城里的那些流言,但当时你这丢脸的表妹简直感到无地自容.你可以想象到一个最善良和最受蒙蔽的母亲对她有罪的女儿大加赞扬,而且赞扬(天知道!)她一切已丧失了的德行,使用最体面的语词......说得正确些,是最令人害臊的语词......赞扬她;再设想一个被激怒的父亲,他不惜用侮辱的语言破口大骂,但他虽然十分激怒,却没有露出对悔恨穿心而当他面感到羞惭的她,有怀疑的表示.啊!一颗对于怒气和愤懑都不曾表示怀疑的罪恶所引起的自责的卑鄙的心,有多么难以置信的痛苦!一种为内心偷偷地拒绝的不真实的赞扬和尊敬,又是多么沉重和难受的负担!我感到心头压得如此难受,为了摆脱这样凶猛的苦难,如果我的父亲给我以时间,我就准备全部招认;但他那抑制不住的强烈愤怒使他把同样的事反复说了百来遍,而且随时在变换话题.他注意到我低沉.惶恐.屈辱的态度,这是我悔恨的表示.如果他没有从中猜测到我的过错,却猜测到了我的爱情;于是为了使我因此感到羞耻,他以如此丑恶和轻蔑的用语来诋毁那目标,虽然我竭力克制,也不能容忍他不被打断地继续说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