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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桑觉寺

_6 简·奥斯丁(英)
  “有事!找我!”
  “我怎么跟你说呢?唉!我怎么跟你说呢?”
  凯瑟琳脑子里突然生起一个新的念头,她唰的一下,脸色变得和她朋友的一样苍白,然后喊道;“是伍德斯顿有人送信来了!”
  “这你可说错了,”佳丽诺答道,一面带着无限同情的目光望着她“不是伍德斯顿来人了,而是我父亲回来了。”她提到她父亲的名字时,声音颤抖着,眼睛垂视着地面。他的突热回来本身已经够使凯瑟琳颓丧的了,有好半晌,几乎认为不可能还有比这更糟糕的消息。她没有作声。埃丽诺尽力镇静了一下,以便把话说得坚决一些。不久她又继续说下去,眼睛仍然垂视着。“我知道你是个厚道人,不会因为我迫不得已干这样的事而瞧不起我。我实在不愿意做这样的传声筒。我们最近才商量过,而且已经谈妥你将像我希望的那样在这儿多住几个星期,这使我多么高兴,多么庆幸啊!我怎么能跟你说有人不能接受你的好意?你和我们在一起给我们带来了那么多快乐,不想得到的报答却是——可我实在说不出口。亲爱的凯瑟琳,我们要分手了。我父亲想起一个约会,星期一我们全家都走。我们要到赫里福德附近的朗敦勋爵家住两个星期。这件事没法向你解释和道歉。我也不能这么做。”
  “亲爱的埃丽诺,”凯瑟琳嚷道,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别这么难过。约会吗,后订的应该服从先订的。当然,我们这样快,这样突然地就要分手,这使我感到非常难过。但是我并不生气,真不生气。你知道我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我希望你能去我家。你从这位勋爵家回来以后,能到富勒顿来吗?”
  “这由不得我,凯瑟琳。”
  “那你什么时候能来就来吧。”
  埃丽诺没有作答。凯瑟琳想起自己更加直接感兴趣的事倩,便自言自语地说道:“星期一,这么快。你们全走!那么、我相信----不过,我还能赶得上告别。你知道,我可以只比你们早走一步。别难过,埃丽诺。我完全可以星期一走。我父母亲事先不知道我要回去也没关系。将军一定会派仆人把我送到半路的。我很快就会到达索尔兹伯里。从那儿到家只有九英里。”
  “唉,凯瑟琳!假若真是这么定的,倒还多少说得过去一点,虽然对你照顾不周,使你受到了亏待。可是;我怎么跟你说呢?已经决定让你明天早晨离开我们,就连钟点都不由你选择。马车已经订好了,七点钟就到这儿。而且也不派仆人送你。”
  凯瑟琳给惊呆了,默默无语地坐了下来。“刚才听到这项决定,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管你此刻理所当然地有多么不高兴、多么气忿,你也不可能比我----不过我不该谈论我的感情。哦,但愿我能为你提出点情有可原的饰词!天哪!你父亲会怎么说呢?是我们让你离开真正的朋友的关照,结果落到这步田地,离家几乎比原来远上一倍,还要不近人情,不顾礼貌地把你赶出去!亲爱的,亲爱的凯瑟琳,我传达了这个命令,觉得就像是我自己侮辱了你。然而我相信你会原谅我的,因为你在我们家住了不少时候,能看出我只不过是名义上的主妇,压根儿没有实权。”
  “我是不是惹将军生气了?”凯瑟琳声音颤抖地说。
  “哎!我凭着做女儿的感情可以知道,可以担保,他没有正当的理由生你的气。他当然是极端地心烦意乱,我很少见他有比现在更烦躁的。他脾气不好,现在又出了件事把他气恼到如此少见的地步。他有点失望,有点烦恼,他眼下似乎把这事看得很重。但是我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因为这怎么可能呢?”
  凯瑟琳痛苦得很难说话了,只是看在埃丽诺的份上,她才勉强说了几句。“真的,”她说,“假若我冒犯了他,我将感到十分抱歉。我决不会有意这样做的。不过你别难过,埃丽诺。你知道,既然约好了就应该去的。唯一遗憾的是没早点想起这件事,否则我可以给家里写封信。不过这也没有多大关系。”
  “我希望,我诚挚地希望这影响不到你的人身安全。但是在其他各个方面,诸如舒适、面子和礼仪方面,你的家人和世人方面,却有极大关系。假如你的朋友艾伦夫妇仍然呆在巴恩,你去找他们还比较容易些,几个钟头就能到了。可你要坐着驿车走七十英里啊,这么小的年纪。还孤零零地没人陪着!”
  “哦!这点路算不了什么。别为这个费脑筋了。再说我们反正要分手,早几个钟头晚几个钟头不是一样吗?我能在七点以前准备好。按时叫我吧。”.埃丽诺看出她想一个人清静一会。她相信再谈下去对两人都没好处,便说了声“明天早晨见”,走出了房去。
  凯瑟琳满肚子的委屈需要发泄。埃丽诺在的时候。友谊和自尊遏制住了她的泪水,但是埃丽诺一走,她的眼泪像泉水似地涌了出来。让人家给赶出来了,而且以这种方式!用这样急促、这样粗暴。甚至这样蛮横的态度对待她,没有任何正当理由,也不表示任何歉意。亨利远在别处,甚至都不能跟他告个别。对他的一切希望,一切期待,至少要暂时搁置起来,谁知道要搁置多久呢?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蒂尔尼将军本来是那样彬彬有礼,那样教养有素,一直是那样宠爱她,谁想他会干出这种事!真是让人既伤心,又无法理解。事情究竟是怎么引起来的,结果又会怎么样,这两个问题真让人困惑和害怕。这件事做得实在太不客气,既不考虑她的方便,也不给她面子让她自己选择何时上路、如何走法,就匆匆忙忙地撵她走。本来有两天的时间,偏偏给她定了第一天,而第一天又定了个一大早,好像决意让她在将军起身以前离开,省得再与她见面。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不是存心要侮辱她吗?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定是不幸地得罪了他。埃丽诺不愿让她产生如此痛苦的念头,可是凯瑟琳认为,将军不管遇到什么烦恼和不幸,假如事情与她没有关系,或者至少别人认为与她没有关系,那将军也不会如此迁怒于她呀。
  这一夜真难熬。睡眠,或者称得上睡眠的休息是不可能了。刚来的时候,她在这屋里因为胡思乱想而受尽了折磨,现在她又在这屋里忐忑不安地辗转反侧。然而,这次不安的原因与当初是大不相同的,无论在现实上还是在实质上,这次都比上次更令人伤心!她的不安是有事实根据的,她的忧虑也是建立在可能的基础上。她因为满脑子都在想着这些真实而自然的恶劣行径,所以对她那孤单的处境、对那漆黑的屋子,和那古老的建筑,也就完全无动于衷了。虽然风很大,刮得楼里常常发出些奇怪而意外的响声,然而她听见这些响声并不感到好奇或害怕,她只是清醒地躺在那儿,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挨下去。
  刚过六点钟,埃丽诺便来到她房里,急切地想表示表示关心,如有必要还可帮帮忙。可惜要做的事情己经不多了。凯瑟琳没有偷闲,她差不多已经穿着好了,东西也快打点完了。埃丽诺进屋的时候,她突然想至将军可能是派她来和解的。人的火气一过,接着就要后悔,还有什么比这更自然的?她只想知道,发生了这些不虞之后,她要怎样接受对方的道歉才能不失尊严。但是她即使有了这种知识,在这里也没有用,而且也不需要。她既不能表示宽怀大度,又不能显示尊严。原来,埃丽诺不是来传话的。两人见面后没说什么话。双方都觉得不开口是保险,因此在楼上只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凯瑟琳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埃丽诺虽然没有经验,但是出于一番好意,正在专心致志地装箱子。一切整顿好之后,两人便走出屋子,凯瑟琳只比她的朋友晚出来半分钟,把自己所熟悉、所喜欢的东西最后又看了一眼,随即便下楼来到早餐厅,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她勉强吃着饭,一方面省得痛苦地听别人劝她,另一方面也好安慰一下她的朋友。无奈她又吃不下,总共没有咽下几口。拿今天和昨天她在这屋里所吃的两顿早饭一对比,不觉又给她带来了新的痛苦,使她越发厌恶眼前的一切。上次在这里吃早饭过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可是情形是多么迥然不同啊!当时她心里多么快活,多么坦然,多么幸福,多么保险[尽管这是虚假的保险]!眼睛望着四周,真是看见什么喜欢什么,除了亨利要到伍德斯顿去—天以外,她对未来无忧无虑!多么愉快的早餐啊!因为当时亨利也在场,坐在她旁边,还给她布过菜。她久久地沉湎于这些回忆之中,一直没有受到同伴的打扰,因为埃丽诺像她一样,也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沉思。马车来了才把她们惊醒,使她们回到了现实中来。凯瑟琳一看见马车,顿时涨红了脸。她所受的侮辱此刻真使她心如刀绞,一时间她只感到十分气忿。看来,埃丽诺现在实在迫不得已,下定决心要说话了。
  “你一定要给我写信,凯瑟琳,”她喊道,“你一定要尽快给我来封信。不接到你平安到家的消息,我一时一刻也放不下心。我求你无论如何也要来一封信。让我高兴地知道,你已经平安回到富勒顿,发现家里人都好。我会要求和你通信的,在获许之前我只期望你来一封信,把信寄到朗敦勋爵家,务请写上艾丽斯收。”
  “不,埃丽诺、如果不许你收我的信,我想我还是不写为好。我一定会平安到家的。”
  埃丽诺只是答道:“你的心情我并不奇怪。我也不便强求你。当我远离着你时,我相信你会发发善心的。”不想就这几句话,以及说话人的那副忧伤神气,使得凯瑟琳的自尊心顿时软了下来,只听她马上说道:“唉!埃丽诺,我一定给你写信。”
  蒂尔尼小姐还有一件事急于解决,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她想凯瑟琳离家这么久了,身上的钱可能不够路上花的,于是便提醒了她一句,并且十分亲切地要借钱给她,结果事情正和她料想的一样。直到此刻,凯瑟琳始终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一查钱包,发现若不是朋友好意关照,她被赶出去以后连回家的钱都没有了。临别前,她们几乎没再多说一句话,两人心里只在想着假若路上没钱可能遇到什么麻烦。不过,这段时间好在很短。仆人马上报告说,马车备好了。凯瑟琳当即立起身,两人用长时间的热烈拥抱,代替了告别的话语。她们走进门厅的时候,凯瑟琳觉得她们两人还一直没有说起一个人的名字,她不能一声不提就走掉,于是便停下脚步,嘴里哆哆嗦嗦地、让人勉强能听得懂地说道:请她“代向不在家的朋友问好”。不想还没提及他的名字,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她使劲用手绢蒙住脸,一溜烟地穿过门厅,跳上马车,马车转眼驶出了大门。
  下卷第14章
  凯瑟琳因为过于伤心,也顾不得害怕了。旅行本身倒没有什么可怕的,她启程的时候,既不畏惧路程的遥远,也不感到旅途的孤寂。她靠在马车的一个角角上,泪如泉涌,直到马车驶出寺院好几英里,才抬起头来;直到寺院里的最高点差不多被遮住了,才能回过脸朝它望去。不幸的是,她现在所走的这条路,恰好是她十天前兴高采烈地往返伍德斯顿时所走的那条。沿途十四英里,上次带着迥然不同的心情目睹过的那些景物,这次再看上去,使她心里感到越发难受。她每走近伍德斯顿一英里,心里的痛苦就加重一分。当她经过离伍德斯顿只有五英里的那个岔路口时,一想亨利就在附近,可他又被蒙在鼓里,真使她焦灼万分,悲伤至极。她在伍德斯顿度过的那天,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一天。就在那里,就在那天,将军说及亨利和她的时候,用了那样的字眼,连话带神气都使她百分之百地确信,将军确实希望他们能结成姻缘。是的,仅仅十天前,他那显而易见的好感还使她为之欢欣鼓伍呢-他还用那句意味深长的暗示搞得她心慌意乱!而现在,她究竟做了什么事,或者漏做了什么事,才惹得他改变了态度呢?
  她觉得自己只冒犯了将军一次,但是这事不大可能传进他的耳朵。她对他的那些骇人听闻的疑神疑鬼,只有亨利和她自己知道,她相信亨利会像她自己一样严守秘密。至少,亨利不会有意出卖她。假若出现奇怪的不幸,将军当真得知她那些斗胆的想象和搜索,得知她那些无稽的幻想和有伤体面的检查,任凭他再怎么发怒,凯瑟琳也不会感到惊奇。假若将军得知她曾把他看成杀人凶手,他即使把她驱逐出门,她也不会感到诧异。但是她相信,这件使她十分痛苦的事情,将军是不会知道的。
  她虽然心急火燎地在这上面猜来猜去,但是她考虑得最多的,还不是这件事。她还有个更密切的思想,一个更急迫、更强烈的念头。亨利明天回到诺桑觉寺听说她走了之后,他会产生什么想法,什么感觉,什么表情,这是个强有力而又颇有趣的问题,比其他一切间题都重要,一直萦绕在她的脑际,使她时而感到烦恼,时而为之宽慰。有时她害怕他会不声不响地表示默认,有时又美滋滋地相信他一定会感到悔恨和气愤。当然,他不敢责备将军,但是对埃丽诺,有关她凯瑟琳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跟埃丽诺说的呢?
  她心里疑疑惑惑的,反复不停地询间自己,可是哪个问题也不能给她带来片刻的安宁。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她没想到一路上会走得这么快。马车驶过伍德斯顿附近以后,满脑子的焦虑悬念使她顾不得去观看眼前的景物,同时也省得她去注视旅途的进程。路旁的景物虽说引不起她片刻的注意,但她始终也不觉得厌倦。她之所以无此感觉,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并不急于到达目的地,因为她虽说离家已有十一个星期之久,但是这样回到富勒顿,根本不可能感到与亲人团聚的欢乐。她说什么话能不使自己丢脸,不让家人痛苦呢?她只要照实一说,便会感到更加悲伤,无谓地扩大怨恨,也许还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有过无过的人纠缠在一起。她永远道不尽亨利和埃丽诺对她的好处:她对此感受之深,简直无法用言语加以形容。假若有人因为他们父亲的缘故而讨厌他们,憎恶他们,那可要叫她伤透了心。
  由于有这样的心情,她并不期望看见那个表示她离家只有二十英里的塔尖,相反,她生怕见到它。她原先只知道,自已出了诺桑觉寺以后,下面便是索尔兹伯里,但是第一段旅程走完后,多亏驿站长告诉了她一个个地名,她才知道怎么通向索尔兹伯里。不过她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和恐惧。她年纪轻轻,待人客气,出手大方,因而赢得了像她这样一个旅客一路上必不可少的种种照顾。车子除了换马以外,一直没有停下来,接连走了十一个钟头,也没发生意外或惊险。傍晚六七点钟左右,便驶进了富勒顿。
  写书人总喜欢这样详细描述故事的结局:女主角快结束自己的生涯时,胜利地挽回了声誉,满举着伯爵夫人的体面尊严回到了乡里,后面跟着一长串的贵族亲戚,分坐在好几辆四轮敞篷马车里,还有一辆四马拉的旅行马车,里面坐着三位侍女。的确,这种写法给故事的结局增添了光彩,写书人如此慷慨落笔,自己也一定沾光不少。但是我的故事却大不相同。我让我的女主角孤孤单单、面目无光地回到家乡,因此我也提不起精神来详细叙述了。让女主角坐在出租驿车上,实在有煞风景,再怎么描写壮观或是悲怆场面,也是挽回不了的。因此,车夫要把车子赶得飞快,在星期日一群群人的众目睽睽之下,一溜烟似地驶进村庄,女主角也飞快地跳下马车。凯瑟琳就这样向牧师住宅前进时,不管她心里有多么痛苦,不管她的做传人叙述起来有多惭愧,她却在给家里人准备着非同寻常的喜悦:先是出现马车,继而出现她本人。旅行马车在富勒顿是不常见的,全家人立刻跑到窗口张望。看见马车停在大门口,个个都喜形于色,脑子里也在想入非非。除了两个小家伙以外,谁也没料到会有这等喜事,而那两个小家伙呢,一个男孩六岁,一个女孩四岁,每次看见马车都盼望是哥哥姐姐回来了。头一个发现凯瑟琳的有多高兴啊!报告这一发现的声音有多兴奋啊!但是这个快活究竟属于乔治还是属于哈里特,却是无从得知了。
  凯瑟琳的父亲、母亲、萨拉、乔治和哈里特,统统聚在门口,亲切而热烈地欢迎她,凯瑟琳见此情景心里感到由衷的高兴。她跨下马车,把每个人都拥抱了一遍,没想到自已会觉得这么轻松。大家围着她,抚慰她,甚至使她感到幸福!顷刻间,因为沉浸在亲人团聚的喜悦之中,一切悲伤都被暂时压抑下去。大家一见凯瑟琳都很高兴,也顾不得平心静气地加以盘问,便围着茶桌坐下来。莫兰太太急急忙忙地沏好茶,以便让那远道而归的可怜人儿解解渴。谁想没过多久,还没等有人直截了当地向凯瑟琳提出任何需要明确作答的间题,做母亲的便注意到,女儿脸色苍白,神情疲惫。
  凯瑟琳勉勉强强、吞吞吐吐地开口了,她的听众听了半个钟头以后,出于客气,也许可能管这些话称作解释。可是在这其间,他们压根儿听不明白她究竟为何原因突然回来,也搞不清事情的详情细节。他们这家子决不是爱动肝火的人,即使受人侮辱,反应也很迟钝,更不会恨之人骨。但是,凯瑟琳把整个事情说明以后,他们觉得这样的侮辱不容忽视,而且在头半个钟头还觉得不能轻易宽恕。莫兰夫妇想到女儿这趟漫长孤单的旅行时,虽然没有因为胡思乱想而担惊受怕,但是也不由得感到这会给女儿带来很多不快,他们自己决不会情愿去受这种罪。蒂尔尼将军把女儿逼到这步田地,实在太不光彩,太没心肠,既不像个有教养的人,也不像个有儿有女的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什么事情惹得他如此怠慢客人,他原来十分宠爱他们的女儿,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反感,这些间题他们至少像凯瑟琳一样莫名其妙。不过他们并没为此而苦恼多久,胡乱猜测了一阵之后,便这样说道:“真是件怪事,他一定是个怪人。”这句话也足以表达出他们全部的气愤和惊讶。不过萨拉仍然沉浸在甜蜜的莫名其妙之中,只管带着年轻人的热情,大声地惊叫着,猜测着。“乖孩子,你不必去自寻那么多烦恼,”她母亲最后说道,“放心吧,这件事压根儿不值得伤脑筋。”
  “他想起了那个约会就想让凯瑟琳走,这点是可以谅解的,”萨拉说,“但他为什么不做得客气一些呢?‘’
  “我替那两个青年人感到难过,”莫兰太太应道,“他们一定很伤心。至于别的事情,现在不必管了。凯瑟琳已经平安到家,我们的安适又不靠蒂尔尼将军来决定。”凯瑟琳叹了口气。“唔,”她那位豁达的母亲说道,“幸亏我当时不知道你走在路上。不过事情都过去了,也许没有什么多大的坏处。让青年人自己去闯闯总是有好处的。你知道,我的好凯瑟琳,你一向是个浮浮躁躁的小可怜虫,可是这回在路上换了那么多次车呀什么的,你就不得不变得机灵一些。我希望你千万别把什么东西拉在车上的口袋里。”
  凯瑟琳也希望如此,并且试图对自己的长进感点兴趣,不想她已经完全精疲力竭了。不久,她心里唯一的希望是想独自清静一下,当母亲劝她早些休息的时候,她立刻答应了。她父母认为,她的面容憔悴和心情不安只不过是心里感到屈辱的必然结果,也是旅途过分劳顿的必然结果,因此临别的时候,相信她睡一觉马上就会好的。第二天早晨大家见面时,虽说她没有恢复到他们希望的程度,可是他们仍然丝毫也不疑心这里面会有什么更深的祸根。一个十七岁的大姑娘,第一次出远门归来,做父母的居然一次也没有想到她的心,真是咄咄怪事!
  刚吃完早饭,凯瑟琳便坐下来实践她对蒂尔尼小姐的诺言。蒂尔尼小姐相信,时间和距离会改变这位朋友的心情,现在她这信念还真得到了应验,因为凯瑟琳已经在责怪自己离别埃丽诺时表现得大冷淡。同时,她还责怪自己对埃丽诺的优点和情意一向重视不够,昨天她剩下一个人时那么痛苦,却没引起自己足够的同情。然而,感情的力量并没帮助她下笔成文,她以前动笔从没像给埃丽诺·蒂尔尼写信来得这么困难。这封信既要恰如其分地写出她的感情,又要恰如其分地写出她的处境,要能表达感激而不谦卑懊悔,要谨慎而不冷淡,诚挚而不怨恨;这封信,埃丽诺看了要不让她感到痛苦,而尤其重要的是,假如让亨利碰巧看到,她自己也不至于感到脸红;这一切吓得她实在不敢动笔。茫然不知所措地思忖了半夭,最后终于决定,只有写得十分简短才能确保不出差失。于是,她把埃丽诺垫的钱装进信封以后,只写了几句表示感谢和衷心祝愿的话。
  “这段交情真奇怪,”等凯瑟琳写完信,莫兰太太说道,“结交得快,了结得也快。出这样的事真叫人遗憾,因为艾伦太太认为他们都是很好的青年。真不幸,你跟你的伊莎贝拉也不走运。唉!可怜的詹姆斯!也罢,人要经一事长一智,希望你以后交朋友可要交些更值得器重的。”
  凯瑟琳急红了脸,激动地答道:“埃丽诺就是一个最值得器重的朋友。”
  “要是这样,好孩子,我相信你们迟早会再见面的,你不要担心。十有八九,你们在几年内还会碰到一起的。那时候该有多么高兴啊!‘’
  莫兰太太安慰得并不得法。她希望他们几年内再见面,这只能使凯瑟琳联想到:这几年内发生的变化也许会使她害怕再见他们。她永远也忘不了亨利·蒂尔尼,她将永远像现在这样温柔多情地想念他,但是他会忘掉她的,在这种情况下再去见面!凯瑟琳想象到要如此重新见面,眼眶里不觉又充满了泪水。做母亲的意识到自己的婉言劝慰没产生好效果,便又想出了一个恢复精神的权宜之计,提议她们一起去拜访艾伦太太。
  两家相距只有四分之一英里。路上,莫兰太太心急口快地说出了她对詹姆斯失恋的全部看法。”我们真替他难过,“她说。”不过,除此而外,这门亲事吹了也没什么不好的。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一点嫁妆也没有,和她订婚不会是什么称心如意的事。再说她又做出这种事,我们压根儿就看不上她。眼下可怜的詹姆斯是很难过,.但是这不会长久。我敢说,他头一次傻乎乎地选错了人,一辈子都会做个谨慎人。“
  凯瑟琳勉强听完了母亲对这件事的扼要看法,再多说一句话就可能惹她失去克制,作出不理智的回答,因为她的整个思想马上又回忆起:自从上次打这条熟悉的路上走过以来,自己在心情和精神上起了哪些变化。不到三个月以前,她还欣喜若狂地满怀着希望,每天在这条路上来来去去地跑上十几趟,心里轻松愉快,无纠无羁。她一心期待着那些从未尝试过的纯真无瑕的乐趣,一点也不害怕恶运,也不知道什么叫恶运。她三个月前还是这个样子,而现今呢,回来以后简直判若两人!
  艾伦夫妇一向疼爱她,眼下突然见她不期而来,自然要亲切备至地接待她。他们听了凯瑟琳的遭遇,不禁大吃一惊,气愤至极,虽然莫兰太太讲述时并没有添枝加叶,也没故意引他们生怒。”昨天晚上,凯瑟琳把我们吓了一大跳,“莫兰太太说道。”她一路上一个人坐着驿车回来的,而且直到星期六晚上才知道要走。蒂尔尼将军不知道什么思想作怪,突然厌烦她呆在那里,险些把她赶出去,真不够朋友。他一定是个怪人。不过,我们很高兴她又回到我们中间!见她很有办法,不是个窝窝囊囊的可怜虫,真是个莫大的安慰。“
  这当儿,艾伦先生作为一个富有理智的朋友,很有分寸地表示了自己的愤慨。艾伦太太觉得丈夫的措词十分得当,立即跟着重复了一遍。接着,她又把他的惊奇、推测和解释都一一照说了一遍。每逢说话偶尔接不上茬时,她只是加上自己这么一句话:“我实在忍受不了这位将军。”艾伦先生走出屋去以后,她把这话又说了两遍,当时气还没消,话也没大离题。等说第三遍,她的话题就扯得比较远了。等说第四遍,便立即接着说道:“好孩子,你只要想一想,我离开巴思以前,居然补好了我最喜欢的梅赫伦花边①上那一大块开线的地方,补得好极了,‘简直看不出补在什么地方。哪天我一定拿给你瞧瞧。凯瑟琳,巴思毕竟是个好地方。说实话,我真不想回来。索普太太在那儿给了我们很大的方便,对不?要知道,我们两个最初孤苦伶仃的十分可怜。”
  “是啊,不过那没持续多久,”凯瑟琳说道,一想到她在巴思的生活最初是如何焕发出生气的,眼睛就又亮闪起来。
  “的确,我们不久就遇见了索普太太,然后就什么也不缺了。好孩子,你看我这副丝手套有多结实?我们头一次去下舞厅时我是新戴上的,以后又戴了好多次。你记得那天晚上吗?”
  “我记得吗?噢,一清二楚。”
  “真令人愉快,是吧?蒂尔尼先生跟我们一块喝茶,我始终认为有他参加真有意思,他是那样讨人喜欢。我好像记得你跟他跳舞了,不过不太肯定。我记得我穿着我最喜爱的长裙。”凯瑟琳无法回答。艾伦太太略转了几个话题以后,又回过头来说道:“我实在忍受不了那位将军!看样子,他倒像是个讨人喜欢、值得器重的人哪!莫兰太太,我想你一辈子都没见过像他那样有教养的人。凯瑟琳,他走了以后,那座房子就给人租去了。不过这也难怪。你知道吧,米尔萨姆街。”
  回家的路上,莫兰太太极力想让女儿认识到:她能交上艾伦夫妇这样好心可靠的朋友真是幸运,既然她还能得到这些老朋友的器重和疼爱,像蒂尔尼家那种交情很浅的人怠慢无礼,她就不该把它放在心上。这些话说得很有见识,但是人的思想在某些情况下是不受理智支配的。莫兰太太几乎每提出一个见解,凯瑟琳都要产生几分抵触情绪。目前,她的全部幸福就取决于这些交情很浅的朋友对她采取什么态度。就在莫兰太太用公正的陈述成功地印证自己的见解时,凯瑟琳却在默默地思索着:亨利现在一定回到了诺桑觉寺;他现在定听说她走了;也许他们现在已经动身去赫里福德了。
  下卷第15章
  凯瑟琳不是个生性好坐的人,可她生性也不十分勤快。但是,她以往在这方面不管有些什么缺点,她母亲现在都能察觉这些缺点大大加重了。无论静坐着也好,干什么活也好,她连十分钟都坚持不了,总是在花园果园里转悠,好像除了走动以外,什么也不想做。看样子,她宁愿绕着房子到处徘徊,也不肯在客厅里老老实实地呆上一会。然而她意气的消沉变化得更大。她的闲逛和懒散只是过去老毛病的进一步发展,但是她的沉默和优郁却和以前的性情截然相反。头两天,莫兰太太听之任之,连一句话也没说。但是经过第三个晚上的休息之后,凯瑟琳还没恢复兴致,仍旧不肯干点正经事,也不想做点针线活,这时莫兰太太再也忍不住了,于是便温和地责备了女儿几句:“我的好凯瑟琳,恐怕你要变成娇小姐了。要是可伶的理查德只有你一个亲人的话,我真不知道他的围巾什么时候才能织好。你的脑子里尽想着巴思,但是干什么事都得有个时候-有时候可以跳跳舞,看看戏,有时候也该做点活。你逍遥的时间够长的了,现在应该做点正经事啦。”
  凯瑟琳立刻拿起针线,用颓丧的语气说道:“我脑子里并没尽想着巴思呀。”
  “那你是在为蒂尔尼将军烦恼。你真是太傻了,因为你十有八九不会再见到他了。你决不应该为这种小事自寻烦恼。”稍许沉默了一会之后:“凯瑟琳,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家里不如诺桑觉寺气派,就嫌家里不好。要是这样,那岂不意味你这趟门出坏了。你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应该随时感到知足,特别是在自己家里,因为你必须在家里度过你的大部分时间。吃早饭的时候,你大讲特讲诺桑觉寺的法式面包,我就不大愿意听。”
  “说真的,我对那种面包并不感兴趣。我吃什么都一样。”
  “楼上有本书,书里有篇很好的文章,说到一些年轻姑娘因为交了阔朋友,便嫌弃自己的家。我想是本《明镜》杂志。我哪天给你找出来,对你准有好处。”
  凯瑟琳没再说什么。她一心想往对里做,于是便埋头做起活计。但是过了几分钟,不知不觉地又变得无精打采了,因为疲惫烦躁,身子不停地在椅子上转动,转得比动针的次数还多。莫兰太太眼看着女儿又犯老毛病了。她发现,凯瑟琳那恍惚不满的神色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看法,认为她所以郁郁不乐正是因为不能安贫乐道,于是她赶忙离开房间去取那本书,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可怕的病症马上治好。她费了半天工夫才把书找到,接着又让家务事给绊住了,直过了一刻钟才带着她寄以无限希望的那本书走下楼来。她在楼上忙乎时搞得声音很响,楼下有什么动静全没听见,因而也不知道在最后几分钟里来了一位客人。她刚走进屋,一眼便看见一个以前没见过面的青年男子。这男子立刻恭恭敬敬地立起身,女儿忸忸怩怩地介绍说:“这是亨利·蒂尔尼先生。”接着,蒂尔尼先生带着十分敏感和窘迫不安的神气,开始解释自己的来意·他承认,由于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无权期待自己会在富勒顿受到欢迎,他之所以冒昧地赶来,是因为他急于想知道莫兰小姐是否已经平安到家。幸而听他讲话的不是个偏颇结怨的人。莫兰太太没有把亨利和他妹妹同他们父亲的恶劣行径混为一谈,始终对这兄妹俩怀着好感。她很喜欢亨利的仪表,立刻带着纯朴而真挚的感情,好心好意地接待他。感谢他如此关心自己的女儿,让他放心,只要是她孩子的朋友,来她家没有不受欢迎的。她还请求客人,过去的事就只字不提了。
  亨利毫不勉强地依从了这一请求,因为,莫兰太太的意外宽大虽说使他心里大为释然,但是在这当儿,过去的事情他又的确说不出口。因此,他一声不响地回到座位上,很有礼貌地回答着莫兰太太关于天气和道路的家常话语。这时候,凯瑟琳只顾得焦灼,激动,快活,兴奋,一句话也没说。但是,一见到她那绯红的面颊和晶亮的眼睛,做母亲的便不由得相信,这次善意的访间至少可以使女儿心里恢复平静。因此,她高高兴兴地放下了那本《明镜》杂志,准备将来再说。
  莫兰太太看到客人因为他父亲的关系而感到窘迫,真打心眼里过意不去。她希望莫兰先生能来帮帮忙,一方面跟客人说说话,另一方面也好鼓励鼓励他,因此她老早就打发一个孩子去找丈夫。不巧莫兰先生没在家,莫兰太太孤立无援的,过了一刻钟就没话可说了。连续沉默了两分钟之后,亨利把脸转向凯瑟琳(这是莫兰太太进屋后他第一次转向她),突然爽快地间她艾伦夫妇眼下在不在富勒顿?本来只需要一个字就能回答的间题,凯瑟琳却含含糊糊地说了好几句,亨利揣摩出这番话的意思,当即表示想去拜访一下艾伦夫妇,然后红着脸间凯瑟琳,是不是请她引引路。“先生,你从这个窗口就能看见他们的房子,”萨拉指点说。那位先生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感谢,不想那位做母亲的也向萨拉点了点头,让她住口。原来,莫兰太太转念一想,客人之所以想去拜访她的高邻,也许是要解释一下他父亲的行为,觉得单独跟凯瑟琳谈谈比较方便,因此她无论如何也得让凯瑟琳陪他去。他们两个出发了,莫兰太太没有完全误会亨利的意图。他是要解释一下他父亲的行为,但是他的首要目的还是剖白自己。还没走到艾伦先生的庭园,他已经剖白得很圆满了,凯瑟琳觉得这样的话真叫人百听不厌。亨利向她表白了自己的爱,而且也向她求了爱,其实他们两个全都明白,那颗心早已属于他的了。不过,虽然亨利现在对凯瑟琳一片钟情,虽然他认识到并且喜爱她性格上有许多优点,真心实意地喜欢和她在一起,但是我必须坦白地说,他的爱只是出自一片感激之情。换句话说,他只是因为知道对方喜爱自己,才对她认真加以考虑的。我承认,这种情形在传奇小说里是见不到的,而且也实在有损女主角的尊严。但是,如果这种情形在日常生活中
  也是绝无仅有的话,我至少可以落得个想入非非的美名。
  他们在艾伦太太家稍坐了一会,亨利胡乱说了些既无意义又不连贯的话,凯瑟琳只顾得思量自己心里说不出的快活,几乎就没开口。告别出来以后,他们又心醉神迷地亲密交谈起来。没等谈话结束,凯瑟琳便可看出蒂尔尼将军对儿子这次前来求婚所抱的态度。两天前,亨利由伍德斯顿回来,在寺院附近遇见了他那焦躁不安的父亲。父亲急忙气冲冲地把莫兰小姐离去的消息告诉了他,并且责令他不准再去想她。
  现在,亨利就是带着这样的禁令前来向她求婚的。凯瑟琳战战兢兢地听着这些话,可把她给吓坏了。然而使她感到高兴的是,多亏亨利想得周到,他是在求完婚以后才提起这件事,否则凯瑟琳还得审慎地加以拒绝。当亨利进而说到详细情况,解释他夫亲这样做的动机时,她顿时硬起了心肠,甚至感到一种胜利的喜悦。原来,将军没有什么好责备她的,也没有什么好指控她的,只是说她不由自主、不知不觉地做了别人诓骗的工具。将军受到那样的诓骗,这是他的自尊心所无法饶恕的,假若自尊心再强一些,他还会耻于承认自己受了骗。凯瑟琳唯一的过错,就是没有将军原先想象的那样有钱。在巴思的时候,将军误听别人谎报了她的财产,便竭力巴结同她来往,请她到诺桑觉寺做客,还打算娶她作儿媳妇。他发现自己的错误之后,为了表示他对凯瑟琳的愤懑,对她家人的鄙视,他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赶走,虽然他心里感到这样做还不够解恨。
  最先是约翰·索普骗了他。一天晚上,将军在戏院里发现他儿子在向莫兰小姐献殷勤,偶尔间起索普是否了解她的身世。索普一向最喜欢和蒂尔尼将军这样的显赫人物攀谈,于是便高高兴兴、得意洋洋地吹嘘了起来。当时,莫兰每天都有可能同伊莎贝拉订婚,而他自己又打定主意要娶凯瑟琳为妻,因此他的虚荣心就诱使他把莫兰家形容得极为有钱,真比他的虚荣心和贪婪心所想象的还要有钱。他无论和谁沾亲带故,或者可能和谁沾亲带故,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总要夸大对方的身分。他和哪个人交往得越深,那个人的财产也会不断地增长。因此他对他的朋友莫兰将要继承的财产,虽说一开始就估价过高,然而自从莫兰认识伊莎贝拉以后,他的财产一直在逐步增加。当时,为了说着好听,他仅仅把这家人的资产抬高了两倍,把他所承想的莫兰先生的进项增加了一倍,把他的私产增加了两倍,又赐给一个有钱的姑母,还把孩子的数目削掉了一半,这样一描绘,这家人在将军看来就极为体面了。索普知道,凯瑟琳是将军询间的目标,也是他自己追逐的对象,因此特别替她多说了一点:除了要继承艾伦先生的家产以外,她父亲还会给她一万或一万五千镑,这也算是一笔可观的额外收入。他是见凯瑟琳与艾伦家关系密切,便一口断定她要从那里继承一大笔财产,接着当然就把她说成富勒顿呼声最高的继承人。将军就根据这个消息行动起来,因为他从不怀疑这消息是否可信。索普对这家人的兴趣所在,一是他妹妹马上就要和它的一个成员成亲,二是他自己又看中了它的另一个成员(他同样公开地夸耀这件事),这似乎可以充分保证他说的都是实话。除此之外,艾伦夫妇有钱而无子女,莫兰小姐又归他们照管,等他跟他们一相识以后,他就觉得他们待她亲如父母,这些都是铁一般的事实。于是他很快下定了决心。他早已从儿子的脸上看出他喜欢莫兰小姐。也算感谢索普先生通报消息吧,他几乎当即打定主意,要不遗余力地煞煞他所夸耀的兴头,打消他的痴心妄想。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凯瑟琳和将军的两个孩子一样,全都给蒙在鼓里。亨利和埃丽诺看不出凯瑟琳的境况有什么值得他们父亲特别青睐的地方,随后见父亲对她突然关心起来,而且一直都是那样的无微不至,不禁感到十分惊讶。后来,将军曾经向儿子暗示,同时有些近乎断然命令式的,要他尽力去亲近凯瑟琳,亨利由此相信,他父亲一定认为这门亲事有利可图。直到最近在诺桑觉寺把事情解释清楚以前,他们丝毫也没有想到,父亲是受了错误算计的驱使,才这么急于求成的。将军进城的时候,碰巧又遇见了当初向他通报情况的索普,索普亲口告诉他那些情况都是假的。当时,索普的心情和上次恰恰相反,他遭到凯瑟琳的拒绝感到十分恼火,特别是最近试图让莫兰与伊莎贝拉言归于好的努力又告失败,看来他们是永远分手了,于是他摒弃了那种无利可图的友谊,连忙把以前吹捧莫兰家的话全盘推翻。他承认,他对他们的家境和人品的看法完全是错误的,他误信了他那位朋友的自吹自擂,以为他父亲是个有钱有势、德高望重的人,但是近两三个星期与他打交道的结果证明,他并非如此。第一次给两家提亲的时候,莫兰先生急忙表示应承,还提出不少无比慷慨的建议,但当说话人机警地逼迫他谈到实际问题时,他不得不承认,他甚至无法向这对年轻人提供一点过得去的生活费。实际上,他们是个穷人家,子女众多,多得出奇。最近,索普从一个个异乎寻常的机会中发现,这家人一点也不受邻居的敬重。他们大讲生活排场,尽管经济力量并不允许。他们还准备高攀几门阔亲,来改善自己的状况。这家人真不要脸,好说大话,爱耍诡计。
  将军一听给吓坏了。他带着诧异的神气提出了艾伦的名字。索普说,他在这件事上也搞错了。他相信艾伦夫妇和他们做了那么多年邻居,早就知道他们的底细了。再说,他还认识那个将来要继承富勒顿产业的青年。将军不必再听了。除了自己以外,他几乎对每个人都感到恼怒,第二天便动身回到诺桑觉寺,而他在那里的所作所为,诸位已经见识过了。
  当时,亨利可能将这些事实经过叙说多少?这些事实中,亨利有多少是听他父亲说的?哪些间题是他自己推测的?哪一部分还需要等詹姆斯来信才能说明?我把这些间题统统留给聪明的读者去做裁夺。为了使读者看起来方便,我把这些材料串到了一起,请读者也给我个方便,自己再去把它们拆开吧。无论如何,凯瑟琳听到的情况够多了,觉得自己先前猜疑将军谋杀或是监禁他的妻子,实在并没有侮辱他的人格,也没有夸大他的残暴。
  亨利在讲述他父亲的这些事情时,几乎就像当初他听到这些事时一样令人可怜。当他迫不得已暴露了他父亲的那句器量狭窄的劝告时,他不由得羞红了脸。他们父子俩在诺桑觉寺的谈话不客气极了。亨利听说凯瑟琳受到了亏待,领会了他父亲的意图,还被逼着表示认从,这时他公然大胆地表示了自己的愤慨。本来,家里的一切平常事情,将军向来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他只以为他的话别人顶多心里不同意,从没想到有人敢把违抗的意愿说出口。他儿子的反抗由于受到理智和良心的驱使,变得十分坚决,真让他无法容忍。在这件事上,将军的发怒虽说定会使亨利感到震惊,但却吓不倒他,而他之所以能这样坚定不移,那是因为他相信自己是正义的。他觉得无论在道义上还是在感情上,他都对莫兰小姐负有义务。他还相信,他父亲指示他赢取的那颗心现在已经属于他的了,用拙劣的手段取消默许过的事,因为无理的恼怒而撤回命令,这些都动摇不了他对凯瑟琳的忠诚,也不会影响他由于忠诚而立定的决心。
  亨利毅然拒绝陪他父亲去赫里福德郡,因为这个约会是为了赶走凯瑟琳而临时订下的。亨利还毅然宣布,他要向凯瑟琳求婚。将军气得大发雷霆,两人在骇人听闻的争执中分了手。亨利内心.十分激动,本要几个钟头才能镇定下来,但他马上回到伍德斯顿,第二天下午便动身往富勒顿来了。下卷第16章
  当蒂尔尼先生请求莫兰夫妇同意他和凯瑟琳结婚时,夫妇俩起初感到万分惊讶。他们从没想到这两个人会相爱,然而凯瑟琳被人爱上毕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因此他们很快便产生了一种得意的自豪感,只觉得心里十分高兴,十分激动。就他们自己来说,他们丝毫也不反对这门亲事。亨利举止可爱,富有见识,这是明摆着的优点。他们从没听见有人说过他的坏话,也不认为有人会说他的坏话。他们与他从没相处过,但是不需要什么证明,只凭好感便相信了他的人格。“凯瑟琳是个小马虎,可不会理家呀,”做母亲的事先警告说。可是马上又安慰道:实践实践就会啦。简而言之,只有一个障碍要提出来,这个障碍不除掉,莫兰夫妇是不会答应订婚的。他们在脾气上是温和的,但在原则上却是坚定不移的。亨利的父亲既然明确发话反对两家结亲,他们也就不能鼓励这门亲事。他们没有那么高雅,不会装模作样地规定:将军非得亲自出来求亲,或者诚心诚意地表示赞成。但是,对方必须给个像样的同意,他们相信将军不会长期拒绝下去,一旦取得他的同意,他们马上就会答应这门婚事。他们只要求将军表示个同意。他们不希求,也没有权利要他的钱。根据结婚分授财产的规定,他儿子终究会得到一笔十分可观的财产。他目前的收人也足以自养,而且还能过得很舒适。无论从什么经济观点来看,这都是他们的女儿难得高攀的一门婚事。
  两个青年人对这样一个决定并不感到惊奇。他们只是伤心,遗莫兰夫妇就从不追问。他们心肠太软,不会逼着女儿作出任何许诺。当时,他们明知凯瑟琳常常有信,但是每次来信的时候,他们总要把脸扭开。
  在如此恩爱弥笃的情况下,亨利和凯瑟琳对他们的最终喜事一定心急如火,凡是爱他们的人也一定十分着急。但是,这种焦虑恐怕不会传染到读者们的心里,诸位一看故事给压缩得只剩这么几页了,就明白我们正在一起向着皆大欢喜的目标迈进。唯一的疑问就是:他们如何才能早日结婚?将军那样的脾气,什么情况才能让他回心转意?原来,促成两个青年人结合的,主要是这样一件事:那年夏天,将军的女儿嫁给了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将军遇上这光耀门庭的喜事,顿时变得兴高采烈起来,埃丽诺不等他恢复常态,便趁机求他宽恕了亨利,批准他“爱做傻瓜就尽管去做吧”。
  自从亨利被赶出去以后,诺桑觉寺这个家变得越发不幸,埃丽诺·蒂尔尼结了婚,离开了这个不幸的家庭,去到自己心爱的家和心爱的人儿那里,我想这件事一定会使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感到满意。我自己也感到由衷的高兴。埃丽诺朴实贤惠,理应得到幸福;而她长期忍受痛苦,一旦获得幸福,自然会无比快乐。她对这位先生的钟爱不是最近才开始的,那位先生仅仅因为身世卑微,所以一直没敢向她求婚。后来他意想不到地承袭了爵位和财产,一切困难便迎刃而解。将军第一次尊称女儿“子爵夫人”时,心里对她真是宠爱极了。埃丽诺长年陪伴父亲,替他做这做那,耐心地忍受着,还从来没有叫他如此喜爱过。她丈夫的确值得她钟爱,且不说他的爵位、财产和一片钟情,他本人还是个天下最最可爱的青年。他的优点长处就不必一一叙说了,一说他是个天下最最可爱的青年,我们大家就能立即想象到他是个怎样的人。关于这位先生,我只准备再说一件事(我知道,作文规则不准许我把一个与本书无关的人物牵扯进来),这位先生在诺桑觉寺住过很久,那一卷洗衣单子就是他那个马虎的仆人丢下的,结果害得我的女主角卷入了一场最可怕的冒险行动。
  子爵和子爵夫人替亨利斡旋的时候,将军对莫兰先生家境的正确了解的确帮了很大的忙。原来,一俟将军能听得进话,他们立刻把莫兰家的境况告诉了他。他这才明白自己两次都受了索普的骗,那家伙先是夸大了索普家的财产,后来又恶毒地把自己的话一齐推翻。其实,莫兰家一点也不贫困,凯瑟琳还有三千镑的嫁妆。这件事大大改善了他近来的看法,使得他那受到伤害的自尊心得到莫大的宽慰。他私下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富勒顿的产业全归目前的业主自由支配,因而很容易勾起某些人的凯觑之心;这个消息对他也绝非没有影响。
  因此,就在埃丽诺结婚后不久,将军把儿子叫到诺桑觉寺,让他送给莫兰先生一封许婚信,这封信措词十分谦恭,但内容却是些空空洞洞的表白。信中批准的那件事马上就操办了,亨利和凯瑟琳结了婚,教堂里响起了钟声,每个人都喜笑颜开。这两个人从初次相会到现在结婚,整整经历了十二个月,将军的残忍虽然引起了可怕的拖延,但他们似乎并没因此而受到多大损害。男方二十六,女方十八,在这样的年龄结成美满家庭,真是幸福无比。另外,我还相信,将军的无理阻挠决没有真正损害他们的幸福,或许还大大促成了他们的幸福,增进了他们的相互了解,增加了他们的恩爱。至于本书的意图究竟是赞成父母专制,还是鼓励子女杵逆,这个间题就留给那些感兴趣的人去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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