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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桑觉寺

_4 简·奥斯丁(英)
  “里士满!”凯瑟琳惊叫道,“你们必须住到富勒顿附近!你们必须离我们近一点!”
  “若不是这样,我肯定要沮丧的。只要能离你很近,我就心满意足了。不过这是空谈!在得到你父亲的答复之前,我不该考虑这种事。莫兰说,今天晚上把信发到索尔兹伯里,明天就能接到回信。明天啊!我知道我决没有勇气打开那封信。我知道它会要我的命。”
  伊莎贝拉说完这话,接着出了一阵神。她再开口时,谈起了要用什么料子做结婚礼服。
  她们的谈话被那焦灼不安的情郎打断了,他趁动身去威尔特郡之前,先来这里惜个别。凯瑟琳本想向他道喜,可是不知说啥为好,满肚子的话全含在眼神里。在那双眼睛里,八大词类活脱脱地应有尽有,詹姆斯可以得心应手地把它们串联起来。他一心急着回家实现自己的愿望,告别的时间并不长,若不是因为他的美人一再催他快走反而耽搁了,他告别的时间还要短些。有两次,他几乎走到门口了,伊莎贝拉还急火火地把他叫回来,催他快走。
  “莫兰,我真要把你赶走啦。想想你要骑多远啊。我不能容忍你这么拖拖拉拉的。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别再磨蹭时间啦。好了,走吧,走吧——你一定要走。”
  现在,两位女友的心比以往拧得更紧了,整天都割舍不开。两人姐妹般地寻找快乐,不觉时间过得飞快。索普太太和她的儿子了解全部内情,似乎只要莫兰先生一同意,就会把伊莎贝拉的订婚当作他们家里最可庆幸的一件大事,因而可以一道来谈论,他们那意味深长的神色和神秘莫测的表情,使得那两位蒙在鼓里的小妹妹也感到很好奇。凯瑟琳思想比较单纯,在她看来,这种莫名其妙的隐瞒似乎既非出自好意,也未能贯彻始终。他们若是始终隐瞒下去的话,她早就忍不住要指出他们这样做实在太没情义了。不料安妮和玛丽亚机灵地说了声“我知道怎么回事”,马上使她放下心来。到了晚上.居然还斗起智来、一家人都在各显其能;一边闪闪烁烁地故作神秘,一边隐约其词地硬说知道,真是针锋相对。
  第二天.凯瑟琳又去和她的朋友做伴,尽量使她打起精神,消磨来信之前的这段烦人的时光。她这样做是大有必要的,因为快到该来信的时候,伊莎贝拉变得越来越颓丧,信还没到,她真的忧心仲仲起来。等信一到.哪里还能见到忧虑的踪影?“我顺利地取得了我慈爱的双亲的同意,他们答应将竭尽全力促进我的幸福。”这是头三行的内容,顷刻间,一切都令人欣喜地有了保证。伊莎贝拉顿时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一切忧虑和焦灼似乎一扫而光,她简直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毫无顾忌地称自己是人间最幸福的人儿。
  索普太太喜泪盈眶,挨个地拥抱着女儿、儿子和客人,兴奋得简直想把巴思的半数居民都拥抱一遍。她心里充满了柔情蜜意,开口一个“亲爱的约翰”,闭口一个“亲爱的凯瑟琳”、说什么必须马上让“亲爱的安妮和亲爱的玛丽亚”也来分享他们的喜悦;还在伊莎贝拉的名字前面一次用了两个“亲爱的”,这是那个可爱的孩子受之无愧的。约翰高兴起来也毫不掩饰。他不仅推崇备至地把莫兰先生称作天下最好的人,而且赌咒发誓地说了许多赞美他的话语。
  带来这一切喜悦的那封信写得很短,里面只是保证大功已经告成,一切详情细节还得挨到詹姆斯以后来信再说。不过,那些详情细节伊莎贝拉完全可以等待。她所必需的一切全都包含在莫兰先生的许诺之中:他保证办得万事如意。至于如何筹措收入,究竟是分给田产还是交给资金,这些她都一概不去关心。她心里有数,觉得自己可以十拿九稳地很快便会有一个像样的家庭。她的想象在围绕着心目中的幸福驰骋。她幻想几周以后富勒顿新结识的朋友都在注视她,艳羡她,普尔蒂尼可贵的老友都在妒忌她。她有一辆马车供自己受用,她的名片换了新的姓,手指上戴着光彩夺目的钻石戒指。
  约翰·索普本来只等信一到就启程去伦敦,现在既然知道了信的内容,他便准备动身了。“莫兰小姐,”他发现她独自一人呆在客厅时,说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凯瑟琳祝他一路平安。约翰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走到窗口,身子不安地扭来扭去。嘴里哼着曲子,仿佛一门心思在想自己的事。
  “你去德魏泽斯不会迟到吧?”凯瑟琳问,约翰没有回答。但是,沉默了一阵之后,他猝然说道:“说实话,结婚这个主意真是太好了!莫兰和贝尔的想象太妙了。你觉得怎么样、莫兰小姐?我说这个主意不赖。”
  “我当然认为很好啦。”
  “是吗?老天在上,这才叫真心话!我很高兴,你不反对结婚。你有没有听见过《参加婚礼可以促成良缘》这首老歌谣?我是说,希望你来参加贝尔的婚礼。”
  “是的,我已经答应你妹妹,要是可能,就来陪伴她。”
  “可你知道.”他把身子扭来扭去的,勉强傻笑一声,“我是说,可你知道,我们可以试试这首老歌谣说的灵不灵。”
  “我们?可我从来不唱歌呀。好了、祝你一路平安。我今天和蒂尔尼小姐一道吃饭,现在得回家了。”
  “得了,不要这么急急忙忙的。谁知道我们何时才能再见面!不过我两周后还要回来的。在我看来,这将是遥遥无期的两周。”
  “那你为什么要走这么久呢?”凯瑟琳见他在等她答话,便如此答道。
  “你真客气。既客气又温存。我不会轻易忘记的。我相信,你在性情上比任何人都温柔,你的性情好极了。不仅仅是性情好。而且什么——而且什么都好。再说,你还这样——-凭良心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哦,天哪!像我这样的人实在多得很,只是比我强得多。再见。”
  “可我是说,莫兰小姐,如不嫌弃的话,我不久会来富勒顿拜访的。”
  “请来吧。我父母亲见到你会很高兴的。”
  “我希望——我希望,莫兰小姐,你见到我不会很遗憾吧。”
  “哦,天哪,决不会!没有几个人我见到会感到遗憾的。有人来往总是令人愉快的。”
  “我正是这么想的。我常说,让我有几个愉快的伙伴,让我只和我喜爱的人在一起,只和我喜爱的人呆在我喜爱的地方,剩下的事都见鬼去吧.听你也这样说,我打心眼里感到高兴。我有个看法,莫兰小姐,你我对多数问题的看法十分相似。”
  “也许可能。不过这是我从没想到的。至于说多数问题,说老实话,我在很多问题上并没有自己的看法。”
  “啊,我也是如此!我向来不愿为那些与我无关的事情伤脑筋。我对事情的看法很简单。我常说,只要让我有了我心爱的姑娘,再有一座舒适的房屋,别的事情我还在乎什么?财产是无足轻重的。反正我有一笔可观的收入。要是姑娘不名一文,岂不更好。”
  “的确是。在这件事上,我与你的看法是一样的。如果一方有一笔可观的财产,另一方就用不着再有什么了。不管哪一方有财产,反正够用了就行。一个有钱人去找另一个有钱人,我讨厌这样的念头。为了金钱而结婚,我认为这是天下最卑劣的事情。再见。你无论什么时候得便来富勒顿,我们见到你都会十分高兴。”
  她说罢拔腿就走。约翰尽管百般殷勤,却无能为力再挽留她了。凯瑟琳回去有这样的消息要传播,有这样一个约会要准备,任凭约翰再怎么强留,她还是不肯耽搁。她匆匆地走了。留下约翰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巧言妙语和凯瑟琳的明显怂恿。
  凯瑟琳最初听说哥哥订婚时由于自己心情激动,便不由觉得:她要是把这奇妙的事情告诉艾伦夫妇.也能引起不小的激动。但是她有多失望啊!她绕了好多弯子才提到的这件大事,原来自她哥哥到达以后,早被艾伦夫妇预料到。这当儿,他们的全部感触都包含在一个祝愿里,祝愿这对青年人幸福。同时还一人议论了一句,先生赞赏伊莎贝拉长得美,太太说她福气大。在凯瑟琳看来,这种麻木不仁的态度实在太令人惊讶了。不过,当凯瑟琳透露了詹姆斯头天去富勒顿这个重大秘密时,艾伦太太总算有了些反应。她无法平心静气地听下去,屡次抱憾说这也要保密,可惜她事先不知道詹姆斯要走,没在他行前见到他,否则她肯定要托他向他父母问好,向斯金纳一家人致意。
  下卷第01章
  凯瑟琳料想去米尔萨姆街做客一定十分快乐,因为期望过高,难免不有所失望。因此,虽然她受到蒂尔尼将军客客气气的接待,受到他女儿的友好欢迎,虽然亨利就在家里,而且也没有别的客人,可她一回到家里,并没有花几个小时细细检查自己的情绪,便发现她去赴约本是准备高兴一番的,结果此行没有带来快乐。她从当天的谈话中发觉,她非但没有增进同蒂尔尼小姐的友谊,反倒似乎与她不及以前那么亲密。亨利·蒂尔尼在如此随便的家庭聚会上,不仅不比以往显得更可爱,反倒比以往更少言寡语,从来没有这么不随和。虽然他们的父亲对她非常殷勤,一再感谢她,邀请她,恭维她,但是离开他反而使她觉得轻松。对于这一切她感到疑惑不解。这不会是蒂尔尼将军的过错。他十分和蔼,十分温厚,是个非常可爱的人,这都不容置疑,因为他个子高,长得漂亮,又是亨利的父亲。在他面前,他的孩子打不起精神,她又快活不起来,这都不能怪他。对于前者,她最终希望或许是偶然现象,对于后者,她只能归咎于她自己太愚钝。伊莎贝拉听到这次拜访的详情之后,作出了不同的解释。“这全是因为傲慢、傲慢。无法容忍的高傲自大。我早就怀疑这家人十分高傲,现在证实了。蒂尔尼小姐的这种傲慢行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也不尽主人之谊,连普通的礼貌都没有!对客人如此傲慢!简直连话都不跟你说。”“不过还不是那么糟,伊莎贝拉。她并不傲慢,倒还十分客气。”
  “哦,别替她辩护了!还有那个做哥哥的,他以前对你似乎那么倾心!老天爷呀!唉,有些人的感情真叫人捉摸不透。这么说,他一整天连看都没看你一眼啦?”
  “我没这么说。他似乎只是不大高兴。”
  “多么可卑!世上的一切事情中,我最讨厌用情不专。亲爱的凯瑟琳.我恳求你永远别再想他。说真的,他配不上你。”
  “配不上!我想他从不把我放在心上。”
  “我正是这个意思。他从不把你放在心上。真是朝三暮四!噢,与你哥哥和我哥哥多么不同啊!我确信,约翰是最坚贞不移的。”
  “不过说到蒂尔尼将军.我向你担保,谁也不可能比他待我更客气,更周到的了。看来他唯一关心的、就是招待我,让我高兴。”
  “哦!我知道他没有什么不好的。我觉得他倒不傲慢。我相信他是一个很有绅士风度的人。约翰非常看得起他、而约翰的眼力——”
  “好了,我想看看他们今晚待我如何。我们要和他们在舞厅见面。”
  “我也得去吗?”
  “难道你不想去?我还以为都谈妥了呢。”
  “得了,既然你一定要去,我也就无法拒绝了。不过你可别硬要我很讨人爱,因为你知道我的心在四十英里以外。至于跳舞,我求你就别提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敢说,查尔斯·霍奇斯要烦死我了。不过我要叫他少罗嗦。十有八九他会猜出原因,那正是我要避免的。所以,我一定不能让他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伊莎贝拉对蒂尔尼一家人的看法并没有影响她的朋友。凯瑟琳确信那兄妹俩的举止一点也不傲慢,也不相信他们心里有什么傲气。晚上,她对他们的信任得到了报答。他们见到她时,一个依然客客气气,一个依然殷勤备至。蒂尔尼小姐尽力设法亲近她,亨利请她去跳舞。
  凯瑟琳头一天在米尔萨姆街听说,蒂尔尼兄妹的大哥蒂尔尼上尉随时都会来临。因而当她看见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时髦英俊的小伙子,而且显然是她朋友一伙的,她当下便知道他姓啥名谁。
  她带着赞羡不已的心情望着他,甚至想到有人可能觉得他比他弟弟还要漂亮,虽说在她看来,他的神态还是有些自负。他的面庞不那么惹人喜欢。毫无疑何,她的情趣和仪态肯定要差一些,因为他在她听得见的地方,不仅表示自己不想跳舞,而且甚至公开嘲笑亨利居然能跳得起来。从这后一个情况可以断定.不管我们的女主角对他有什么看法,他对凯瑟琳的爱慕却不是属于十分危险的那一类,不会使兄弟俩争风吃醋,也不会给小姐带来折磨。他不可能唆使三个身穿骑师大衣的恶棍,把她架进一辆驷马旅行马车,风驰电掣地飞奔而去。其间,凯瑟琳并没有因为预感到这种不幸,或者其他任何不幸,而感到不安,她只是遗憾舞列太短,跳起来不过瘾。她像平常一样,享受着感亨利·蒂尔尼在一起的乐趣,目光炯炯地聆听着他的一言一语。她发现他迷人极了,自己也变得十分娇媚。
  第一曲舞结束后,蒂尔尼上尉又朝他们走来,使凯瑟琳大为不满的是,他把他弟弟拉走了。两人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虽然她那脆弱的情感没有立即为之惊慌,没有断定蒂尔尼上尉准是听到了对她的恶意诽谤,现在正匆忙告诉他弟弟,希望他们从此分离,但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舞伴被人拉走,心里总觉得很不是滋味。她焦虑不安地度过了整整五分钟,刚开始感到快有一刻钟了,不想他们两个又回来了。亨利提了个问题,无形中解释明白了这件事:原来他想知道,凯瑟琳认为他的朋友索普小姐是不是愿意跳舞,因为他哥哥很希望有人给他引荐引荐。凯瑟琳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她相信索普小姐决不肯跳舞。这个无情的回答被传给了那位哥哥,他当即走开了。
  “我知道你哥哥是不会介意的,”凯瑟琳说,“因为我听他说过他讨厌跳舞,不过他心肠真好,能想到与伊莎贝拉跳舞。我想他看见伊莎贝拉坐在那里,便以为她想找个舞伴。可他完全想错了,因为伊莎贝拉说什么也不会跳舞的。”
  亨利微微一笑,说道:“你真是轻而易举地就能搞清别人的动机。”
  “为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从来不去想:这样—个人可能受到什么影响?考虑到年龄、处境,可能还有生活习惯,什么样的动机最可能影响他的情感?你只是考虑:我该受到什么影响?我做这件那件事的动机是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太不平等了,因为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的,我的话说不好,无法令人不懂。”
  “好啊!这是对当代语言的绝妙讽刺。”
  “不过请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
  “真要我告诉吗?你真想听吗?可是你不知道后果,那会使你大为窘迫,而且肯定会引起我们之间的争执。”
  “不,不会的,这都不会的。我不怕。”
  “那好吧。我只是说,你把我哥哥想与索普小姐跳舞仅仅归于他心肠好,这就使我相信你确实比天下任何人心肠都好。”
  凯瑟琳脸一红,连忙否认,亨利的预言也就得到了证实。不过,他话里有一种内涵,为她狼狈中感到的痛苦带来了慰藉。这种内涵完全占据了她的心灵,使她暂时沉默起来,忘记了说话,也忘记了倾听,还几乎忘记了她人在哪儿。直至伊莎贝拉的声音把她惊醒,她才抬起头来,只见她和蒂尔尼上尉正准备向他们交叉着伸过手。
  伊莎贝拉耸了耸肩,微微笑了笑,这是她当时对自己的异常举动所能作出的唯一解释。可惜凯瑟琳还是无法理解,她便直截了当地向她的舞伴说出了自己的诧异。
  “我无法想象这是怎么回事!伊莎贝拉是决计不跳舞的。”
  “难道她以前从没改变主意吗?”
  “哦!可是,因为——还有你哥哥呢!你把我的话告诉他以后,他怎么还去请她跳舞呢?”
  “在这一点上我是不会感到奇怪的。你叫我为你的朋友感到惊奇,因此我为之惊奇了。但是说到我哥哥,我得承认,他在这件事情里的举动,我认为他是完全干得出来的。你朋友的美貌是一种公开的诱惑;她的坚决,你知道,只能由你自己去领会。”
  “你在嘲笑人。不过,我实话告诉你,伊莎贝拉一般都很坚决。”
  “这话对谁都可以说。总是很坚决,必定会经常很固执。什么时候随和一下才合适,这就要看各人的判断力了。撇开我哥哥且不说,我认为索普小姐决定在目前随和一下,的确没有选错时机。”
  直到跳舞全部结束以后,两位朋友才得以凑到一起倾心交谈。当她们挽着胳臂在大厅里溜达时,伊莎贝拉亲自解释说:“我并不奇怪你感到惊奇。真把我累死了。他总是那样喋喋不休!我要是心里没有别的事,那倒挺有趣的。不过,我宁愿老老实实地坐着。”
  “那你为什么不坐着?”
  “哦!亲爱的,那样会显得太特殊了,你知道我最讨厌搞特殊。我尽量推辞,可他就是不肯罢休。你可不知道他是怎么强求我的。我求他原谅,请他另找舞伴。可是不,他才不干呢。他既然渴望同我跳舞,就决不想与屋里的其他任何人跳。他不单单想跳舞,还想和我在一起。嘿!真无聊,我对他说,他那样劝说我是不会得逞的。因为我最讨厌花言巧语和阿谀奉承。于是——于是我发现,我要是不和地跳,就得不到安宁。此外我想,休斯太太既然介绍了他,我假如不跳,她会见怪的。还有你那亲爱的哥哥,我要是整个晚上都坐着,他肯定会不痛快的。太好了,总算跳完了!我听他胡说八道的,心里真腻味。不过,他是个十分漂亮的小伙子,我见人人都拿眼睛盯着我们。”
  “他的确非常漂亮。”
  “漂亮!是的,兴许是漂亮。也许一般人都会爱慕他,但他决不符合我的美貌标准。我讨厌男人长着红润的皮肤,黑眼珠。不过他也很好看。当然是很自负啦。你知道,我也有办法,几次压倒了他的气焰。”
  两位小姐再见面时,她们谈起了一个更有趣的话题。这时,已经收到了詹姆斯·莫兰的第二封来信,详尽说明了他父亲的一片好意。莫兰先生本人是教区的庇护人兼牧师,牧师俸禄每年约有四百镑,等儿子一到岁数就交给他。这对家庭收入是个为数不小的缩减,十个孩子,一个就能独得这么多,可不算小气了。另外,詹姆斯将来还可以继承一笔价值至少相等的资产。
  詹姆斯在信中表示了恰如其分的感激之情。他们必须等待两三年才能结婚,这虽则令人不快,但是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因而忍受起来并无怨言。凯瑟琳就像不明确她父亲的收入一样,她对这类事也没有个定准的期望,她的见解完全受她哥哥的影响,因此也感到十分满意,衷心祝贺伊莎贝拉一切解决得如此称心。
  “的确好极了,”伊莎贝拉沉着脸说道。
  “莫兰先生的确十分大方。”温存的索普太太说道,一面不安地望着女儿。“但愿我也能拿出这么多。你们知道,我们不能期望莫兰先生再多拿出一些来。我敢说,他要是办得到的话,肯定会这么做的,因为我相信他一定是个慈善的好人。靠四百镑的收入起家,那确实太少了。不过,亲爱的伊莎贝拉,你的愿望很低。好孩子,你也不考虑一下.你的要求一向有多低。”
  “我本人倒没有更多的要求,但我不忍心牵累亲爱的莫兰,让他靠这么点收入生活,几乎连维持平常的生活都不够。这对我倒算不得什么,我从不考虑自己。”
  “我知道你从不考虑自己,好孩子。你的好心总会得到好报的,使得大家都疼爱你。从来没有一个年轻姑娘能像你这样,受到每个熟人的爱戴。我敢说,莫兰先生见到你的时候,我的好孩子——不过我们还是不要谈论这种事,免得让亲爱的凯瑟琳觉着为难。你知道,莫兰先生表现得十分大方。我总听说他是个大好人。你知道,好孩子,我们不能设想:假如你有一笔相当的财产,他就会拿出更多的钱,因为我敢肯定他是个极其慷慨大方的人。”
  “毫无疑问,谁也不能像我那样看重莫兰先生。不过你知道,人人都有自己的缺点,而且人人都有权利随意处理自己的钱。”
  凯瑟琳听到这些含沙射影,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确信,”她说,“我父亲所允诺的,已经是尽力而为了。”
  伊莎贝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说到这点,我心爱的凯瑟琳,那是毫无疑问的。你很了解我,应该相信:即使收入少得多,我也会心满意足的。我眼下有点不高兴,那可不是因为缺少更多的钱。我讨厌钱。如果我们现在就能结婚,一年只有五十镑,我也心甘情愿。唉!我的凯瑟琳,你算看透了我的心思。我有个心头之痛。你哥哥继承牧师职位之前,还要度过漫无止境的两年半。”
  “是啊,是啊,亲爱的伊莎贝拉,”索普太太说,“我们完全看透了你的心思。你不会掩饰自己。我们完全理解你目前的苦恼。你有如此崇高、如此真诚的感情。大家一定更加喜爱你。”
  凯瑟琳不愉快的心情开始减轻了。她尽力使自己相信:伊莎贝拉感到懊恼,仅仅是由于不能马上结婚的缘故。当下次见面她发现伊莎贝拉像往常一样兴高采烈,和蔼可亲时,她又尽力使自己忘记她一度有过的另一种想法。詹姆斯来信不久,人也跟踵而到,受到十分亲切的款待。
  下卷第02章
  艾伦夫妇的巴思之行现已进入第六周。这会不会是最后一周,一时还不能确定。凯瑟琳听到这话,心里不觉扑扑直跳。她同蒂尔尼兄妹的交往这么快就要结束,这个损失是无论如何也无可弥补的。当事情悬而未决的时候.她的整个幸福似乎都受到了威胁;而当决定再续租两个星期的房子时,她心里才踏实下来。增加了这两个星期,凯瑟琳只想着可以时常看见亨利·蒂尔尼,至于还会带来什么好处,她却很少考虑。的确,自从詹姆斯的订婚开阔了她的眼界以后.她有一两次居然沉迷于私下的“假想”之中。不过,一般说来,她的目光局限于眼下同亨利·蒂尔尼幸福地呆在一起。所谓的眼下现在还有三个星期,既然这段时间有了幸福的保证,她余下的一生又是那样遥远,根本激不起她的兴趣。就在作出这个决定的那天早晨,她拜访了蒂尔尼小姐,倾诉了自己的喜悦心情。但是这天注定是个熬煎人的日子。她刚对艾伦先生决定多呆些日子表示高兴,蒂尔尼小姐便告诉她,她父亲刚刚决定,再过一个星期就离开巴思。这真是当头一棒!同现在的失望相比,早晨的悬虑简直是既舒心,又平静。凯瑟琳脸色一沉,带着十分真诚而关切的语气,重复了一声蒂尔尼小姐的后面几个字:“再过一个星期!”。
  “是的。我认为我父亲应该好好试试这里的矿泉水,可是他不肯听。他本来期望在这里会见几位朋友,扫兴的是朋友一直没来,既然他现在身体不错,便急着要回家。”
  “真可惜,”凯瑟琳颓丧地说道。“我要是早知这样——”
  “也许,”蒂尔尼小姐带着为难的神态说道,“你肯赏光——我一定会十分高兴,如果——”
  凯瑟琳正期待蒂尔尼小姐客客气气地提出通信的愿望,不料蒂尔尼将军进屋打断了话头。他像平常一样客气地招呼过凯瑟琳之后,便转向他女儿,说道。“唔,埃丽诺,你来求你的漂亮朋友赏光。我可以祝贺你马到成功了吗?”
  “爸爸,我正要开口说,你就进来了。”
  “好吧,那就继续说吧。我知道你心里多想提这件事。莫兰小姐,”蒂尔尼将军继续说道,不给女儿说话的机会,“我女儿产生了一个冒昧的要求,也许她对你说过了,我们下星期六离开巴思。管家来信要我回去。我本想在这儿见几个老朋友----朗汤侯爵和考特尼将军,现在见不成了,我也就没有必要再呆在巴思。要是能劝说你答应我们的自私要求,我们走了也绝没有什么好遗憾的。简单说吧,你能不能离开这个旅游胜地,到格洛斯特郡和你的朋友埃丽诺做做伴?我简直不好意思提出这个要求,虽说你不会像巴思人那样觉得这很冒昧。像你这样谦逊的人——但是我决不想用公开的赞扬,来伤害你的谦逊。你要是肯屈尊光临的话,我们定会高兴得无法形容。确实,这是个繁华之地,我们家里找不到这样的乐趣。我们不能拿娱乐和豪华来吸引你。因为,如你所见,我们的生活方式是简单朴素的。不过,我们将尽力把诺桑觉寺搞得不那么十分令人讨厌。”
  诺桑觉寺!这是多么令人激动的几个字啊,凯瑟琳心里兴奋到了极点。她简直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说话都平静不下来,人家这样赏脸来请她!这样热情地请她做伴!一切是那样体面,那样令人欣慰,眼前的一切喜悦,未来的一切希望。通通包含在其中。凯瑟琳迫不及待地接受了邀请,只提了一个保留条件。要得到爸爸妈妈的允许。“我马上就给家里写信,”她说,“他们要是不反对的话,我敢说他们不会反对——”
  蒂尔尼将军曾到普尔蒂尼街拜访过凯瑟琳的贵友,艾伦夫妇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因而他同样感到十分乐观。“既然艾伦夫妇都同意你去,”他说,“别人也会通情达理的”。
  蒂尔尼小姐虽说比较温和,但是帮起腔来还是十分恳切。不一会儿工夫。事情已经谈妥,只等富勒顿方面批准。
  这一上午的事情,使凯瑟琳心里尝到了悬虑、放心和失望的种种滋味,可是现在却安然沉浸在万分的喜悦之中。她带着欣喜若狂的心情,满脑子想着亨利,满嘴巴念叨着诺桑觉寺,急火火地往家写信。莫兰夫妇已经把女儿交给了朋友,相信他们都很谨慎。觉得在他们眼皮下结成的友谊肯定是正当的,于是便让原邮班捎来回信,欣然同意女儿去格洛斯特郡做客。这个恩惠虽说并未超出凯瑟琳的期望,但却使她百分之百地相信。她在亲朋与运气,境况与机遇上,比任何人都得天独厚。仿佛一切因素都在协力成全她似的。最初,承蒙她的朋友艾伦夫妇的美意,她接触了这些场面,尝到了各式各样的乐趣。她的每一种情感,每一种喜爱,都得到了愉快的报偿。她不管喜欢哪一个人,都能与其建立起亲密的友谊。伊莎贝拉对她的厚爱将以姑嫂关系固定下来。她最希望赢得蒂尔尼一家的垂爱,而蒂尔尼家则出乎意料地采取这个措施,致使他们的密切关系得以继续下去。她要成为他们的佳宾,跟她最喜欢接近的人在同一幢房子里住上几个星期。这还不算,这房子还是座寺院!她喜爱古老的建筑仅次于喜爱亨利·蒂尔尼。当她不想蒂尔尼的时候,古堡和寺院通常构成她梦幻中最有魅力的东西。几星期来,她一直心驰神往地希望能到那些古堡的壁垒高塔,或是寺院的回廊去看一看,考察考察,只要能去逛上一个钟头就不错了,希望再大似乎是不可能实现的。然而,事情居然就要发生了。她要见到的不是一般的住宅、府第、邸宅、庄园、宫廷、别墅,诺桑觉偏巧是个寺院,她要住到寺院里去。每天要接触潮湿的长廊、狭小的密室、倾圮的小教堂,她还情不自禁地希望听到一些沿袭已久的传说,见到一些关于虐待一位不幸修女的可怕记录。
  令人惊奇的是。她的朋友们似乎并不因为有这样的家,而感到洋洋得意。他们一想到自己的家,总是表现得那样谦恭。这一点只有早先的习惯力量能够加以解释。他们出身贵门,却不恃贵骄人。住宅的优越和出身的优越一样,对他们都算不了什么。
  凯瑟琳急切地问了蒂尔尼小姐许多问题。但是她思想过于活跃,蒂尔尼小姐回答了这些询问之后,她对诺桑觉寺的了解几乎不比以前更清楚,她还只是笼统地知道:该寺在宗教改革时期本是个财产富足的女修道院,改革运动消亡后落到蒂尔尼家族的一位远祖手里;过去的建筑有很大一部分保留下来,构成目前住宅的一部分,其余部分都倾圮了;寺院坐落在一道峡谷的低处,东面和北面存渐起的栎树林作屏樟。下卷第03章
  凯瑟琳心里喜气洋洋的,她简直没有意识到:都过去两三天了,而她同伊莎贝拉的见面时间,总共还不到几分钟。一天早晨,她陪着艾伦太大在矿泉厅溜达,正找不到话说,也听不到艾伦太太说话,这时候她才察觉到这个问题,便渴望同伊莎贝拉聊聊天。她刚渴望了不到五分钟,她那渴望的对象便出现了。她的朋友请她秘密商量点事,把她领到座位上。她们在两道门间的一条长凳上坐下,从这里可以清清楚楚地望见走进两道门的每个人。随后,伊莎贝拉说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位置,有多僻静。”凯瑟琳发现,伊莎贝拉的目光总是注视着这道或那道门,像是急着等人似的。凯瑟琳记起伊莎贝拉以前常常瞎说她狡黠,心想现在何不乘机当真露一手,于是乐呵呵地说道:“不要着急,伊莎贝拉,詹姆斯马上就来。”
  “去!我的好宝贝,”伊莎贝拉回道,“别以为我是个傻瓜,总想成天价把他挎在胳臂上。一天到晚粘在一起,有多难看,那真要变成人家的笑料了。这么说,你要去诺桑觉寺啦!这真是好极了。我听说.那是英国最美的古迹之一。我期望听到你最详细的描绘。”
  “我一定会尽我的力量详详细细告诉你的。不过你在等谁?是你妹妹要来?”
  “我谁也不等。人的眼睛总要看点东西,你知道,当我心里想一百英里以外的时候,我的眼睛总是傻痴痴地盯着某个地方。我心不在焉了。我想我是天下最心不在焉的人。蒂尔尼说,有一种人的思想总是如此。”
  “可我本以为,伊莎贝拉,你有件什么事要告诉我吧?”
  “哦,是的!我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你瞧我刚才的话不是给印证了吗。我的脑子太不好使了!我把这事全忘了。唔,事情是这样的。我刚收到约翰的信。你能插到他写了些什么。”。
  “不,我真猜不到。”
  “我的心肝,别那么假惺惺地让人讨厌了。他除了你还会写什么呢?你知道他迷上了你。”
  “迷上了我,亲爱的伊莎贝拉?”
  “得了,我亲爱的凯瑟琳,这也未免太荒唐了。谦虚那一套本身是很好的,但是稍微坦诚一点有时的确也是很有必要的。我真没想到你会谦虚过头。你这是讨人恭维。约翰那么殷勤备至,连小孩都看得出来。就在他临走前半小时,你还分明在鼓励他。他信上是这么说的。他说他简直等于向你求婚了,你也情恳意切地接受了他的追求。现在,他要我替他求婚,向你多美言美言。所以,你故作不知也没有用。”
  凯瑟琳情真意切地表示,她对这种指控感到惊讶,声明她压根儿不知道索普先生爱上了她,因而也不可能有意去怂恿他,“说他对我献殷勤,凭良心说,我一时一刻也没察觉,只知道他来的头天请我和他跳过舞。至于说向我求婚,或者诸如此类的事,那一定出现了莫名其妙的误会。你知道,这类事我是不会看出来的。我郑重声明,同时也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们之间只字没说过这类性质的话。他临走前半个小时!这完全是场误会,因为那天早晨
  我一次也没见着他。”
  “你一定见着他了,因为你整个上午都呆在埃德加大楼。就是你父亲来信表示同意我们订婚的那天,我知道得很清楚,你走之前,有一段时间客厅里只有你和约翰两个人。”
  “是吗?既然你这么说了,我想准没错啦。不过,我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当时和你在一起,见着他也见着别人了。不过,说我们单独在一起呆了五分钟—一然而这是不值得争论的,因为不管他怎么样,你就单凭我毫无记忆这一点,也应该相信,我决没考虑,决没期待,也决没希望他向我求婚。我感到极其不安,他居然会对我有意.不过我实在是完全无心的,我连一丝半点都没想到。请你尽快替他消除误会,告诉他我请他原谅。就是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请你以最妥当的方式让他明白我的意思。伊莎贝拉,我实在不愿对你哥哥出言不逊,可你十分清楚,我要是对哪个男人特别有意的话,那这个人也不是他。”
  伊莎贝拉哑口无言。“我亲爱的朋友,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无法想象你哥哥会如此看我。你知道,我们将依然是姑嫂关系。”
  “是啊,是啊”(绯红了脸),“我们可以有几种形式成为姐妹呀。不过我都胡思乱想到哪儿去了了,唔,亲爱的凯瑟琳,这样看来,你是决意要拒绝可怜的约翰了,是吧?”
  “我当然不能报答地的钟情,当然也从来无心加以怂恿。”
  “既然情况如此,我管保不再嘲弄你了。约翰希望我同你谈谈这个问题,所以我谈了。不过说真话,我一读到他的信,就觉得这是件十分愚蠢、十分轻率的事情,对双方都没好处。因为,假定你们结合在丁起,你们依靠什么生活呢?当然,你们两个都有点财产。但是如今靠一点点钱是养不了家的,不管传奇作家怎么说,没有钱是不行的。我只奇怪约翰怎么能兴起这个念头。他可能还没收到我最近那封信。”
  “那么,你的确承认我没有错了?你确信我从来不想欺骗你哥哥。在这之前也从来没有发觉他喜欢我吧。”
  “哦!说到这个,”伊莎贝拉笑哈哈地答道,“我不想装模作样地来断定你过去有些什么想法和意图。这一切你自己最清楚。有时会发生点并无害处的调情之类的事情,人往往经不住诱惑,怂恿了别人还不愿意承认。不过你尽管放心,我决不会苛责你的。这种事对于年轻气盛的人来说,是情有可原的。你知道,人今天这么打算,明天就会变卦。情况变了,看法也变。”
  “可我对你哥哥的看法就从来没有变过,总是老样子。你刚才说的都是从来没有的事。”
  “亲爱的凯瑟琳,”伊莎贝拉根本不听她的,继续说道。“我绝对不想催促你稀里糊涂地订下一门婚事。我觉得,我没有权利希望你仅仅为了成全我哥哥,而牺牲你的全部幸福。你知道,要是没有你,他最终可能会同样幸福,因为人们,特别是年轻人,很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们太变化无常,太用情不专了。我说的是:我为什么要把我哥哥的幸福看得比朋友的幸福更珍贵呢?你知道,我一向很崇尚友谊。不过,亲爱的凯瑟琳,最重要的是,不要匆忙行事。请相信我的,你若是过于匆忙,以后一定会后悔莫及。蒂尔尼说,人最容易受自己感情的蒙骗,我认为他说得很对。啊!他来了。不过不要紧,他肯定看不见我们。”
  凯瑟琳抬起头,看见了蒂尔尼上尉。伊莎贝拉一面说话,一面直溜溜地拿眼睛盯住他,马上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当即走过来,在伊莎贝拉示意的位子上坐下。他的头一句话把凯瑟琳吓了一跳。虽然话音很低,凯瑟琳还是辨得清楚:“怎么!总要有人监视你,不是亲自出马,就是找个替身。”
  “去,胡说八道!”伊莎贝拉答道,声音同样半低不高的。“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可惜我不信你那一套!——你知道,我的心是不受约束的。”
  “但愿你的心灵是没受约束。那对我就足够了。”
  “我的心,是的!你跟心有什么关系?你们男人哪个也没有心肝。”
  “如果我们没有心肝,我们却有眼睛。这双眼睛却让我们受够了罪。”
  “是吗?我感到抱歉。很遗憾,你发现我身上有些不顺眼。我要转过脸去,我希望这样你就称心了。”(转身背对着地)“我希望你的眼睛现在不遭罪了。”
  “从来没有比这更遭罪的了,因为你那玉面桃腮还可以看见个边边——既太多,又太少。”
  凯瑟琳听见这一切,感到大为困窘,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奇怪伊莎贝拉怎么能够容忍,并为她哥哥吃起醋来,不由得立起身,说她要去找艾伦太太,建议伊莎贝拉陪她一起走走。怎奈伊莎贝拉不想去。她累极了,在矿泉厅里散步又太无聊。再说,她若是离开座位,就会见不到妹妹,她在等候她们,她们随时都会来,因此她亲爱的凯瑟琳一定得原谅她,一定得乖乖地再坐下。谁想凯瑟琳也会固执。而且恰在这时,艾伦太太走上前来,建议她们这就回家,凯瑟琳同她一道走出矿泉厅,剩下伊莎贝拉还和蒂尔尼上尉坐在一起。凯瑟琳就这样惴惴不安地离开了他们。在她看来,蒂尔尼上尉像是爱上了伊莎贝拉,伊莎贝拉也在无意中怂恿他。这一定是无意识的,因为伊莎贝拉对詹姆斯的钟情就像她的订婚一样,既是确定无疑的,也是众所皆知的。怀疑她的真情实意是办不到的。然而,她们的整个交谈期间,她的态度却很奇怪。她希望伊莎贝拉说起话来能像往常一样,不要张口闭口都是钱,不要一见到蒂尔尼上尉就那么喜形于色。真奇怪,伊莎贝拉居然没有察觉蒂尔尼上尉爱上了她!凯瑟琳真想给她点暗示,让她留神些,免得她那过于活泼的举止给蒂尔尼上尉和她哥哥带来痛苦。
  约翰的多情多意弥补不了他妹妹的缺乏心眼。她简直既不相信,也不希望她哥哥是一片真心,因为她没有忘记,约翰可能弄错了人。他说他提出了求婚,凯瑟琳给以怂恿,这就使她确信,他的错误有时大得惊人。因此,她的虚荣心没有得到满足,她的主要收获是感到惊讶。约翰居然犯得着设想自己爱上了凯瑟琳,真是令人惊讶至极。伊莎贝拉说到她哥哥献殷勤,可她凯瑟琳却从来没有觉察到。伊莎贝拉说了许多话,凯瑟琳希望她是匆忙中说出的,以后决不会再说了。她乐意就想到这里、也好暂时轻松愉快一下。
  下卷第04章
  几天过去了,凯瑟琳虽说不敢怀疑她的朋友,但她不得不密切地注视着她。她观察的结果并不令人愉快。伊莎贝拉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当她见她仅仅处在埃德加大楼或是普尔蒂尼街那些亲近的朋友中间时,她的仪态变化倒是微乎其微,假如到此为止的话,兴许还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她时不时地有点无精打采,冷冷漠漠的,或者像她自夸的那样有点心不在焉(这是凯瑟琳以前从未听说的)。不过,假若没有出现更糟糕的事情,这点毛病也许只会焕发出一种新的魅力,激起人们更大的兴趣。但是在公共场合,凯瑟琳看见蒂尔尼上尉一献殷勤、她便欣欣然地加以接受,而且对他几乎像对詹姆斯一样注视,一样笑脸相迎。这时她的变化就太明显了,不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这种朝三暮四的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的朋友究竟在搞什么鬼,这是凯瑟琳所无法理解的。伊莎贝拉可能认识不到她给别人造成的痛苦,但是对于她的任性轻率,凯瑟琳却不能不感到气愤。詹姆斯是受害者。她见他面色阴沉,心神不定。以前倾心于他的那个女人不管多么不关心他现在的安适,她可随时在关心。她对可怜的蒂尔尼上尉,同样感到十分关切。虽说他长得不讨她喜欢,但是他的姓却赢得了她的好感。她带着真挚的同情,想到蒂尔尼上尉行将面临的失望,因为,她尽管自以为在矿泉厅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可是从蒂尔尼上尉的举止来看,他不像是知道伊莎贝拉已经订了婚,因此,凯瑟琳经过前思后想,觉得他不可能知道真情。他也许会跟她哥哥争风吃醋,不过假如这其中还有更多奥妙的话,那恐怕一定是她误解了。她希望通过委婉的规劝,提醒伊莎贝拉认清自己的处境,让她知道这样做对两边都不好。但是,要提出规劝,她总是面临着机会难得和不可理喻的问题。她即使能暗示几句,伊莎贝拉也绝对领会不了。在这烦恼之中,蒂尔尼一家打算离开巴思就成了她很大的慰藉。这一家子几天之内就要动身回格洛斯特郡去了,蒂尔尼上尉一走,至少可以使除他以外的每个人恢复平静,谁想蒂尔尼上尉眼下并不打算离去,而不准备和家人一起回诺桑觉寺,而要继续留在巴思。凯瑟琳得知这一情况之后,立即拿定了主意。她跟亨利·蒂尔尼谈了这件事,对他哥哥分明喜爱索普小姐感到遗憾,恳求他告诉他哥哥,索普小姐早已订婚。“我哥哥已经知道这事了。”亨利答道。
  “他知道了?那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亨利没有作答。他谈起了别的事情,可是凯瑟琳心急地继续说道:“你为什么不劝他走开?他呆的时间越长,最终会对他越糟糕。请你看在他的份上,也看在大家的份上,劝他马上离开巴思。离开之后,他到时会重新感到愉快的。他在这里是没有希望的,呆下去只会自寻烦恼。”
  亨利笑笑说:“我哥哥当然也不愿意那样干。”
  “那你要劝他离开啦。”
  “劝说我是办不到的。如果我连劝都不去劝他,那也要请你原谅。我曾亲口对他说过,索普小姐已经订婚。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事只能由他自己做主。”
  “不,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凯瑟琳大声嚷道,“他不知道他给我哥哥带来了痛苦。詹姆斯并没跟我这样说过,不过我敢肯定他很痛苦。”’。
  “你肯定这是我哥哥的过错?”
  “是的,十分肯定。”
  “究竟是因为我哥哥献了殷勤、还是因为索普小姐接受了殷勤。才引起这般痛苦的?”
  “这难道不是一回事吗?”
  “我想莫兰先生会承认这是有区别的。男人谁也不会因为有人爱慕自己心爱的女人而感到恼火,只有女人才能制造出痛苦。”
  凯瑟琳为自己的朋友感到脸红,说道:“伊莎贝拉是有错。可我相信她决不是有意制造痛苦,因为她十分疼爱我哥哥。她自从第一次见到我哥哥,一直在爱着他。当我父亲是否同意还捉摸不定的时候,她简直要急病了。你知道她一定很爱詹姆斯。”
  “我知道她在与詹姆斯恋爱,还在与弗雷德里克调情。”
  “哦,不,不是调情!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不可能再与别人调情。”
  “也许,她无论是恋爱.还是调情都不会像单打一时来得圆满。两位先生都得作点牺牲。”
  稍停了一会,凯瑟琳继续说道。“这么说,你不相信伊莎贝拉很爱我哥哥啦?”
  “这我可不敢说。”
  “可你哥哥是什么意思?他要是知道伊莎贝拉已经订了婚,他这般举动能是什么意思呢?”
  “你还真能够刨根问底的。”“是吗?我只是问我想知道的事情。”
  “可你回的只是你认为我能回答的问题吗?”
  “是的,我想是这样,因为你一定了解你哥哥的心。”
  “老实对你说吧,眼下这当儿,我对我哥哥的心[这是你的说法],只能猜测而已。”
  “怎么样?”
  “怎么样!唔,如果是猜测的话,还是让我们各猜各的吧。受别人猜测的左右是可怜的。这些前提全摆在你的面前。我哥哥是个很活泼的、有时也许很轻率的年轻人,他和你的朋友大约结交了一个星期,知道她订婚的时间几乎同认识她的时间一样长。”
  “是呀,”凯瑟琳略思片刻,说道,“你也许能从这一切里推测出你哥哥用心何在,我可办不到。难道你父亲不为此感到不安吗?难道他不想让蒂尔尼上尉离开巴思吗?当然,要是你父亲来劝说他,他是会走的。”
  “亲爱的莫兰小姐,”亨利说道,“你如此关切地为你哥哥的安适担忧,是不是也会出点差错呢?你是不是作得太过火了?你认为索普小姐只有在见不到蒂尔尼上尉踪影的情况下,才能保证对你哥哥一片钟情,或者至少保证行为检点,你哥哥是否会为自己或索普小姐感谢你作出这样的设想呢?你哥哥是否只在与世隔绝的情况下才是保险的?或者说,索普小姐是否只在不受别人诱惑的情况下,才对你哥哥忠贞不渝?他不可能这样想,而且你可以相信,他也不会让你这样想。我不想说;‘请不要担忧,’因为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担忧,不过请你尽量少担忧。你相信你哥哥与你的朋友是相慕相爱的,因此请你放心,他们之间决不会当真去争风吃醋。放心吧,他们之间的不和是短暂的。他们的心是息息相通的,对你就不可能。他们完全知道各自有什么要求,能容忍到什么限度。你尽管相信,他们开玩笑决不会开到不愉快的地步。”
  他发现凯瑟琳依然将信将疑地板着脸,便进而说道:“弗雷德里克虽然不和我们一道离开巴思,但他可能只呆很短一段时间,也许只比我们晚走几天。他的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他必须回到部队。那时候,他们的友谊会怎么样呢?食堂里的军官们会为伊莎贝拉·索普干上两个星期的杯,伊莎贝拉会和你哥哥一起,对蒂尔尼这个可怜虫的一片痴情笑上一个月。”
  凯瑟琳不再放心不下了。整整一席话,她心里都是忐忑不安的,现在终于放下了心。亨利·蒂尔尼一定知道得最清楚。她责怪自己吓成那个样子,决心不再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
  临别一面,伊莎贝拉的举动进一步坚定了凯瑟琳的决心。凯瑟琳临行前一天的晚上,索普家的人是在普尔蒂尼街度过的,两位情人之间没有发生什么事引起凯瑟琳的焦灼不安,或者使她忧心仲仲地离开他们。詹姆斯喜气洋洋的,伊莎贝拉心平气和,极其迷人。看来,她对朋友的依依深情在她心中是占据第一位的。不过值此时刻这是可以容许的。一次,她断然把她的情人抢白了一番。还有一次,她抽回了自己的手。不过凯瑟琳铭记着亨利的教诲,把这一切归诸于审慎多情。分手时,两位美貌小姐如何拥抱,流泪、许愿,读者自己也想象得出。
  下卷第05章
  艾伦夫妇为失去自己的年轻朋友感到惋惜。凯瑟琳脾气好,性情愉快,使她成为一个难能可贵的伙伴。艾伦夫妇在促进她快乐的过程中,也大大增加了自己的乐趣。不过,她乐意跟蒂尔尼小姐一起去,他们也不好表示反对。再说,他们自己在巴思也只准备再呆一周,凯瑟琳现在离开他们,他们也不会寂寞多久。艾伦先生把凯瑟琳送到米尔萨姆街去吃早饭,眼见着她坐到新朋友中间,受到最热烈的欢迎。凯瑟琳发现自己已成为蒂尔尼家的一员,不觉激动万分,提心吊胆地就怕自己举止不当,不能保住他们对她的好感,在最初五分钟的尴尬当儿,她简直就想跟着艾伦先生回到普尔蒂尼街。蒂尔尼小姐礼貌周全,亨利笑容满面,凯瑟琳的尴尬心情很快便给打消了几分,但她仍然很不自在,就是将军本人不停地款待她,也还不能使她完全安下心。尽管这似乎有些不近情理,但她还是怀疑:假如将军能少关心她一点,她是否会感到随便一些。他为她的安适担忧,不断地请她吃这吃那,虽然她从未见过如此丰盛的早餐,他却一再表示恐怕这些菜肴不合口味,反倒使她一刻也忘不了自己是客人。她觉得自己完全不配受到这般尊重,因此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将军不耐烦地等大儿子出来,最后当蒂尔尼上尉终于出现时,气得直说他懒惰,这一来,凯瑟琳心里更难平静了。使她感到十分痛苦的是,做父亲的责骂得太狠,这似乎与儿子的过失很不相称。当她发现这场训斥主要是为了她,蒂尔尼上尉主要是因为对她不敬才挨骂时,她越发感到忧心忡忡。这使她处于一种局促不安的境地。她虽然十分同情蒂尔尼上尉,但是上尉并不会对她存有好感了。
  蒂尔尼上尉闷声不响地听着父亲训斤,一句嘴也不回,这就证实了她的一个担心:上尉晚起的真正原因,可能是让伊莎贝拉搅得心神不安,夜里久久不能入睡。凯瑟琳这是第一次真正同他相处,她希望现在能看看他是个怎样的人。怎奈他父亲呆在屋里时。她几乎就没听他说过话。即使后来,由于他的情绪受到极大的影响,她也辨不清他讲了些什么,只听他小声对埃丽诺说道:“你们都走了我该多高兴啊!”
  临走的那阵忙乱是不愉快的。时钟鼓了十一点箱子才搬下来,而按照将军的安排,这时应该走出了米尔萨姆街。他的大衣给拿下来了,但不是让他当即穿上,而是铺在他同儿子乘坐的双轮轻便马车上。那辆四轮轻便马车虽说要坐三个人,可中间的凳子还没拉出来,他女儿的女仆在车里堆满了大包小包,莫兰小姐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蒂尔尼将军扶她上车时深感不安,莫兰小姐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自己新买的写字台,没给扔到街上。最后,三位女子坐的车总算关上了门,马匹迈着从容的步伐出发了,一个绅士的四匹膘满肉肥的骏马要走三十英里路的时候,通常用的就是这种步伐。从巴思到偌桑觉寺恰好是三十英里,现在要平分成两段。马车一出门,凯瑟琳的精神又振作起来,因为和蒂尔尼小姐在一起,她感到无拘无束。她对这条完全陌生的路、对前面的寺院、后面的双轮马车都充满了兴趣、毫不遗憾地望了巴思最后一眼,不知不觉地看见了一块块里程碑。接着,令人厌倦地在小法兰西等了两个钟头,实在无事可做,只能吃吃逛逛,虽然肚子并不饿,周围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本来,她十分羡慕他们的旅行派头,羡慕这辆时髦的四马四轮马车,穿着漂亮号衣的左马御手在鞍蹬上很有规律地起伏着,许多侍从端端正正地坐在马上。可是,由于这种排场带来很多麻烦,她的羡慕也随着减少了几分。假如大家都亲亲热热的,这场耽搁也算不了什么,谁想蒂尔尼将军虽说十分讨人喜欢,可似乎使他两个孩子打不起精神,几乎只听到他一个人在说话。凯瑟琳见他对客店里的一切都不满意,对侍者一不耐烦就发火,因而越来越敬畏他,两个钟头长得好像四个钟头一样。不过,最后终于下达了出发令。剩下的路,将军提议让凯瑟琳换他坐在他儿子的马车里,这叫凯瑟琳大为吃惊。“天气真好,我很想让你尽量多看看乡下的景色。”。
  蒂尔尼将军一提出这个计划,凯瑟琳便记起了艾伦先生对年轻人乘坐敞篷马车的看法,不觉涨红了脸。她最初想拒绝,可是再转念一想,她十分尊重蒂尔尼将军的见解,他不会给她出坏主意的。因此,不到几分钟工夫,她便坐进了亨利的双轮轻便马车,心里觉得比什么人都快活。坐了一小段之后,她确实认识到双轮轻便马车是世界上最好的马车,四马四轮马车走起来固然很威武。但终归是个笨重、麻烦的玩艺儿,她不会轻易忘记它在小法兰西
  歇了两个钟头。双轮轻便马车只要歇一半的时间就足够了。它那轻快的小马直想放开步子奔跑,若不是将军执意要让自己的马车打头的话,它们可以在半分钟之内,轻而易举地就超过去。然而,双轮轻便马车的优点还不仅仅在于马好,亨利赶车的技术也实在高超,平平稳稳的,一点不出乱子、既不向小姐自我吹嘘,也不对马破口大骂。他和凯瑟琳唯一能拿来相比的那位绅士驭手,真有天壤之别!还有他那顶帽子,戴在头上十分合适,他大衣上那数不完的披肩,看上去既神气又相称!坐在他的车上,仅次于同他跳舞,无疑是世界上最痛快的事。除了别的快乐之外,她还高高兴兴地听他赞扬自己,至少替他妹妹感谢她肯来作客,认为她能来实在是够朋友,实在令人感激不尽。他说他妹妹处境孤寂,家里没有女伴,加之父亲常常不在家,她有时压根儿没人作伴。
  “那怎么可能呢?”凯瑟琳说,“难道你不和她在一起?”
  “诺桑觉寺只不过是我的半个家,我在伍德斯顿那里有自己的家,离我父亲这边将近二十英里,我有一部分时间需要呆在那里。”
  “你为此一定感到很难过!”
  “我离开埃丽诺总是感到很难过。”
  “是呀。不过,你除了爱你妹妹之外,一定十分喜爱这所寺院!住惯了诺桑觉寺这样的家,再来到一座普普通通的牧师住宅,一定觉得很别扭。”
  亨利笑笑说:“你对这座寺院已经有了很好的印象。”
  “那当然啦,难道它不是个优雅的古刹,就像人们在书上看到的一样?”
  “‘书上看到的’这类建筑物里,可发生过许多恐怖事件,难道你准备见识见识?你有勇气吗?你有胆量见到那些滑动嵌板和挂毯吗?”
  “啊!有的。我想我不会轻易害怕的,因为房里有的是人。何况,这房子也不是一直空着,不是多年役人住,而且你们也不像一般情形一样,事先没通知就突然回到府上。”
  “当然是啦。我们用不着摸着道走进一间被柴火余烬照得半暗不明的大厅,也犯不着在地板上搭铺,房子里没窗没门没家具。不过你应该知道,一位年轻小姐无论被用什么方式引进这样一所住主,她总得同家里成员分开住。当大家舒舒适适地回到自己所住的一端时,她由老管家多萝西①郑重其事地引上另一节楼梯,顺着一道道阴暗的走廊,走进一间屋子。自从有位亲戚大约二十年前死在里面以来,这间屋子一直没人住过。你能受得了这样的招待吗?你发现自己置身于这样一个阴森森的房间,觉得它太高太大,整个屋里只有一盏孤灯发出点朦朦的亮光,墙壁四周的挂毯上画着跟真人一般大小的人像,床上的被褥都是深绿色的呢绒。或紫红色的天鹅绒,简直和出殡的情形一样,这时你心里不发毛吗?”
  “哦!可我肯定碰不上这种事。”
  “你会如何惶恐不安地审视你房里的家具呀?你会发现什么呢?没有桌子、梳妆台、衣柜或是橱柜,只在一边也许有一把破琵琶,另一边有一只怎么用力也打不开的大立柜,壁炉上方有一位英俊的武士画像,他的容貌使你莫名其妙地着了迷,你的眼睛无法从画像上移开。这当儿,多萝西同样被你脸上的神色所吸引,惴惴不安地凝视着你,给你几个捉摸不透的暗示。此外,为了使你打起精神,她还说了些话,使你推想在寺院你住的这边肯定是闹鬼的。她还告诉你,在你附近没有一个家仆。说完这些令人毛骨惊然的话以后,她就施礼出去了,你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听到最后一个回声。当你怯生生地想去扣门时,越发惊恐地发现门上设锁。”
  “哦!蒂尔尼先生,多可怕呀!这真像是一本书,不过我不会真碰上这种事。你们的女管家决不会是多萝西。好了,后来呢?”
  “也许头一天夜里没有更多可惊恐的。你克服了对那张床铺压抑不住的恐惧之后,便上床休息,惊扰不安地睡了几个钟头。但是,就在你到达后的第二天夜里,或者最迟是第三天夜里,你很可能会遇上一场暴风雨。一声声响雷在附近山里隆隆轰呜,仿佛要把整个大厦都给震塌。伴随着雷声,刮来一阵阵可怕的劲风,这时候你的灯还没熄灭,你很可能觉得自己发现挂毯上有一处比别处动得厉害。这是最让你好奇的时候,你当然无法压抑这种好奇心,便立即从床上爬起来,匆匆披上晨衣,开始查找其中的奥秘。稍查了一会之后,你会发现挂毯上有一处织得相当巧妙。怎么细心也不容易看得出来。一打开这块地方,马上出现了一扇门,门上只有几根粗条和一把挂锁,你使了几下劲便打开了。你提着灯穿过门,走进一间拱顶的小屋。”
  “不、决不会的。我吓都吓死了,哪会干这种事。”
  “什么!当多萝西告诉你,在你的房间与二英里以外的圣安东尼教堂之间有一条秘密通道之后,你也不干?这么简单的冒险,你都畏缩不前?不,不会的。你会走进这间拱顶的小屋,通过这间小屋,再走进另外几间这样的小屋,都没发觉任何奇异的东西。也许,在一间屋里会有一把匕首,在另一间屋里会有几滴血,在第三间屋里会有一种刑具的残骸,但是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异乎寻常的地方。你的灯即将熄灭,你要回到自己的房间。然而,再走过那间拱顶小屋时,你的眼睛会注意到另一只老式的乌木镶金大立柜。你先前虽然仔细地查看过家具,但是这只柜子却被你忽略过去了。你怀着一种不可压抑的预感,急火火地朝柜子走去,打开折门上的锁,搜查着每一个抽屉。但是,搜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也许只找到一大堆钻石。不过,最后你碰到了暗簧,打开了里面的抽屉,露出了一卷纸,你一把抓了过来——里面有许多张手稿。你如获至宝,急急忙忙地跑回自己房里,谁想你刚刚辨认出这样一句:‘哦,你呀,不管你是谁,一旦薄命的马蒂尔达的这些记事录落入你的手中,’你的灯突然熄灭了,使你陷入一团漆黑之中。”
  “哦,别、别!你别这么说。唔,往下讲啊。”
  但是亨利被他激起的兴趣逗乐了,无法再讲下去。他从内容到口吻,再也不能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了。他不得不恳求她在阅读马蒂尔达的不幸遭遇时,要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凯瑟琳一冷静下来,便为自己的迫不及待感到害羞,诚挚地对他说,她聚精会神地听他讲,丝毫也不害怕真正遇到他说的那些事。她敢断定,蒂尔尼小姐决不会把她安置在像他说的那样一间屋于里。她丝毫也不害怕。
  凯瑟琳想见诺桑觉寺的急切心情,因为亨利谈起别的事情而中止了一阵子。当旅途临近终点时,她又变得急不可待了。每到拐弯处,她都带着肃然起敬的心情,期待看到它那砌着灰色石块的厚墙,屹立在古老的栎树丛中,太阳的余辉映着它那哥特式的长窗,显得十分壮丽。谁曾想,那座房子是那样低矮,她穿过号房的大门。进入诺桑觉寺的庭园时,发觉自己连个古老的烟囱也没看见。
  她知道她不应该感到惊奇,但她如此这般地驶进门,当然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穿过两排具有现代风貌的号房,发现自己如此方便地进入寺院的领域,马车疾驶在光滑平坦的石子路上,没有障碍,没有惊恐,没有任何庄重的气息,委实使她感到奇怪和有失协调。但是,她没有多少工夫来想这些事。突然,迎面刮来一阵急雨,使她不能再看这看那了,一心只顾得保护她那顶新草帽。其实,她已经来到寺院的墙根底下,由亨利搀着跳下马车,躲到旧门廊下面,甚至跑进了大厅,她的朋友和将军正在等着欢迎她,而她对自己未来的痛苦却没有任何可怕的预感,丝毫也不疑心过去在这幢肃穆的大厦里,出现过什么恐怖情景。微风似乎还没刮来杀人犯的悲叹,只不过给她送来了一阵蒙蒙细雨。她使劲抖了抖衣服,准备给领进共用客厅,同时也好思量一下她来到了什么地方。
  一座寺院!是呀,能亲临其境有多高兴啊!但是,她朝屋里环顾了一下,不禁怀疑她见到的东西是否给她带来这样的感觉。满屋子富丽堂皇的家具,完全是现代格调。再说那个壁炉,她本来期待见到大量刻板的古代雕刻,谁想它完全是朗福德式的,用朴素而美观的云石板砌成,上面摆着十分漂亮的英国瓷器。她带着特别信赖的目光朝那些窗子望去,因为她先前听将军说过,他出自敬重的心情,注意保留了它们的哥特式样,可是仔细一瞧,与她想象的相距甚远。诚然,尖拱是保留了,形式也是哥特式的,甚至也有窗扉,但是每块玻璃都太大,太清晰,太明亮!在凯瑟琳的想象中,她希望见到最小的窗格、最笨重的石框,希望见到彩色玻璃、泥垢和蜘蛛网。对她来说.这种改变是令人痛心的。
  将军察觉她的目光在四下张望,便谈起了屋子小,家具简陋,一切都是日常用品,仅仅为了舒适起见,如此等等。不过他又自鸣得意地说,诺桑觉寺也有几间屋子值得她看一看,下面正要特别提一提那间奢华的镀金屋子时,不想他掏出表,突然煞住了话头,惊奇地宣布:再过二十分钟就到五点!这句话好像是解散的命令,凯瑟琳发现蒂尔尼小姐在催她快走,那副样子使她确信:在诺桑觉寺,必须极其严格地遵守家庭作息时间。
  大家穿过宽敞高大的大厅,登上宽阔油亮的栎木楼梯,过了许多节楼梯和拐弯处,来到一条又宽又长的走廊上。走廊的一侧是一溜门,另一侧是一排窗户,把走廊照得通亮。凯瑟琳刚看出窗外是个四方院,蒂尔尼小姐领进一个房间,蒂尔尼小姐仅仅说了声希望她会觉得舒适,便匆匆地离开了,临走时急切地恳求凯瑟琳尽量少换衣服。
  下卷第06章
  凯瑟琳只扫视了一眼便发现,她的房间与亨利试图吓唬她而描绘的那个房间截然不同。它决非大得出奇,既没有挂毯,也没有丝绒被褥。墙上糊着纸,地板上铺着地毯,窗户和楼下客厅里的一样完备,一样光亮。家具虽则不是最新的式样,却也美观,舒适,整个房间的气氛一点也不阴森。她在这一点上放心以后,便决定不再耽误时间去细看什么东西,因为她唯恐拖拖拉拉会惹得将军不高兴。于是,她急急忙忙脱掉衣服,准备打开包衣服的包裹,为了随身应用,她把这个包裹放在马车座位上带来了。恰在这时,她突然发现一只又高又大的箱子,立在壁炉旁的一个深凹处,一见到这只箱子,她心里不由得一震。她忘记了别的一切,惊奇得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箱子,心里这样想道:“真奇怪呀!没料想会见到这样一个东西!一只笨重的大箱子!里面可能装着什么呢?怎么会放在这里呢?放在这个偏僻处,像是不想让人看见!我要打开看看。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我也要打开看看,而且马上就干——趁着天亮。要是等到晚上,蜡烛会燃光的。”她走过去仔细端详了一阵。这是只杉木箱,上面十分古怪地镶着一些深色木头,放在一只用同样木料做成的雕花架子上,离地约有一英尺。锁是银质的,但是年深月久已经失去了光泽。箱子两端有两个残缺不全的把手,也是银质的,兴许很早就被一种奇怪的暴力破坏了。箱子盖中央有个神秘的银质花押。凯瑟琳低着头仔细查看,但是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字。她无论从哪边看,也无法相信最后一个字母是“T”。然而,在他们家里出现别的字母,倒会激起非同一般的惊讶。假如这箱子当初不是他们的,那会因为什么奇怪的缘故,才落到蒂尔尼家的手里呢?
  她那惶惶不安的好奇心无时无刻不在增长。她用颤抖的双手抓住锁扣,决心冒着一切风险,至少查清里面装着什么。她似乎遇到了一种抗拒力,好不容易才把箱盖揭起了几英寸。不想恰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叩门声把她吓了一跳,她一撒手,箱盖砰的一声关上了,令人胆战心惊。这位不速之客是蒂尔尼小姐的女仆,受主人差遣,前来给莫兰小姐帮忙。凯瑟琳立即把她打发走了,不过这提醒她想起了她应该做的事,迫使她撇开自己想要揭开这个秘密的急切愿望,马上继续穿衣服。她的进展并不迅速,因为她的心思和目光仍然集注在那件想必有趣而又可怕的物体上。她虽说不敢耽误工夫再试一次,但她的脚步又离不开箱子多远。最后,她终于把一只胳膊伸进了袖子,梳妆似乎也快结束,她可以放心大胆地满足一下她那迫不及待的好奇心了。一会儿工夫无疑是抽得出来的,她要拼命使尽浑身的力气,箱盖只要不是用妖术锁上的,她瞬间就能把它打开。她带着这种气概跃向前去,她的信心没有白费。她果断地一使劲,把箱盖揭开了,两眼惊奇地见到一条白布床单,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箱子的一端,除此之外,箱里别无他物!
  凯瑟琳呆呆地望着床单,惊奇之中脸上刚绽出点红晕,没想到蒂尔尼小姐急于让朋友作好准备,冷不防走进屋来。凯瑟琳本来正为自己的一阵荒唐期待感到羞愧,现在又被人撞见在如此无聊地翻箱倒柜,越发感到羞愧满面。“这是一只很古怪的旧箱子,是吧?”当凯瑟琳急忙关上箱子,转身对着镜子时,蒂尔尼小姐说道。“它放在这里说不上有多少代了。不知道它起初是怎么给放到这间屋子里来的,不过我一直没让他们把它搬走,因为我觉得它有时兴许有点用处,装装帽子之类的。最糟糕的是、它太沉了不好开。不过放在那个角上,起码不碍事。”
  凯瑟琳顾不得说话。她红着个脸,一边系衣服,一边迅疾地痛下决心,以后再不做这种傻事。蒂尔尼小姐委婉地暗示说,她担心要迟到。半分钟工夫.两人便惶惶地跑下楼去。她们的惊恐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因为蒂尔尼将军正拿着表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一见她们进门,便用力拉了拉铃,命令道:“马上开饭!”
  凯瑟琳听到将军加重语气说话,不由得颤抖起来。她怯生生地坐在那里,面色苍白,呼吸急促,一面为他的孩子担心,一面憎恨旧箱子。将军望了望她,重又变得客气起来,余下的时间就用来责骂女儿,说是本来一点用不着匆忙的事情,她却愚蠢地去催促她的漂亮朋友,逼得她上气不接下气。凯瑟琳害得她的朋友挨骂,而她自己又是这么个大傻瓜,她根本无法消除这双重的痛苦。直到大家高高兴兴地围着餐桌坐下,将军露出一副得意的笑脸,她自己又来了胃口,心里才恢复了平静。。这间餐厅是个华丽的大房间,从大小来看,要有一间比共用客厅大得多的客厅才相称。而且,它装饰得也十分奢华,可惜凯瑟琳是个外行。对此几乎浑然不觉,她只见到屋子宽敞,侍者众多。她高声赞赏屋子宽敞,将军和颜悦色地承认,这间屋子的确不算小。他还进一步承认,他虽说在这种事情上像多数人一样马马虎虎,但他却把一间比较大的餐厅视为生活上的一项需要。不过他料想,凯瑟琳在艾伦先生府上一定习惯于比这大得多的房间。
  “不,的确不是这样,”凯瑟琳老老实实地说道;,“艾伦先生的餐厅还没有这一半大。”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屋子。将军听了越发高兴。噢,既然他有这样的屋子,要是不加以利用可就太傻了。不过说实话,他相信比这小一半的屋子可能更舒适。他敢说,艾伦先生的住宅一定是大小适中,住在里面十分舒适愉快。
  当晚没有出现别的风波,蒂尔尼将军偶尔不在时,大家还觉得十分愉快。只有将军在场的时候,凯瑟琳才稍许感到旅途的疲乏。即便这时.即便在疲惫或者拘谨的当儿,她仍然有一种事事如意的感觉。她想到巴思的朋友时,一点也不希望和他们在一起。
  夜里,暴风雨大作。整个下午,都在断断续续地起着风,到席终人散时,掀起了狂风暴雨。凯瑟琳一边穿过大厅,一边带着畏惧的感觉倾听着暴风雨。当她听见狂风凶猛地卷过古寺的一角,猛然哐的一声把远处的一扇门刮上时。心里第一次感到她的确来到了寺院。是的,这是寺院里特有的声音,使她想起了这种建筑所目睹的、这种风暴所带来的种类繁多的可怕情景,可怖场面。使她深感欣喜的是,她来到如此森严的建筑物里,处境总算比较幸运!她用不着惧怕午夜的刺客或是醉醺醺的色徒。亨利那天早晨对她说的,无疑又是闹着玩的。在如此陈设、如此森严的一幢房子里,她既探索不到什么,也不会遭到什么不测,她可以万无一失地去她的卧房,就像在富勒顿去她自己的房间一样。她一面上楼,一面如此机智地坚定自己的信心,特别当她感到蒂尔尼小姐的卧房离她只有两门之隔时,她相当大胆地走进房里。一看炉火熊熊烧得正旺,情绪觉得更加高涨。“真棒多了,”她说着朝炉围子走去。“回来见到炉子生得现成的,这比要在寒气里哆哆嗦嗦地干等强得多。就像许多可怜的姑娘那样,无可奈何地非要等到全家人都上了床,这时才有位忠实的老仆人抱着一捆柴火走进来,把你吓一跳!诺桑觉寺能这样,真是好极了!假如它像别的地方那样,遇到这样的夜晚,我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子。不过,现在实在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她环顾了一下房内。窗帘似乎在动。这没什么、只不过是狂风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钻进来了。她勇敢地走上前去,满不在乎地哼着曲子,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她大胆地往每个窗帘后头探视了一眼、在矮矮的窗台上没有发现可怕的东西。接着,一把手贴近百叶窗,便对这风的力量确信无疑了。她探查完之后,转身望了望那只旧箱子,这也是不无裨益的。她蔑视那种凭空臆想的恐惧,泰然自若地准备上床。“我应该从从容容的,不要急急忙忙。即使我最后一个上床,我也不在乎。可是我不能给炉子添柴,那样会显得太胆怯了,好像睡在床上还需要亮光壮胆。”于是,炉子渐渐熄灭了,凯瑟琳打点了大半个钟头,眼下正想上床,不料临了扫视一下房间时,猛然发现一只老式的黑色大立柜。这只柜子虽说处在很显眼的位置,但是以前从未引起她的注意。转瞬间,她立刻想起了亨利的话,说她起初注意不到那只乌木柜。虽说这话不会真有什么意思,但是却有些稀奇古怪,当然是个十分惊人的巧合!她拿起蜡烛,仔细端详了一下木柜。木柜并不真是乌木镶金的,而是上的日本漆,最漂亮的黑黄色的日本漆。她举着蜡烛看去,那黄色很像镀金。
  钥匙就在柜门上,她有一种奇怪的念头想打开看看,不过丝毫也不指望会发现任何东西,只是听了亨利的话后,觉得太怪诞了。总之,她要打开看看才能睡觉。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把蜡烛放在椅子上,一只手抖簌簌地抓住了钥匙,用力转动,不想竭尽全力也拧不动。她感到惊恐,但是没有泄气,便换个方向再拧。突然,锁簧腾的一下,她以为成功了,但是多么奇怪,多么不可思议!柜门依然一动不动。她屏着气,愕然歇了片刻。狂风在烟囱里怒吼着。倾盆大雨打在窗户上,似乎一切都说明了她的处境之可怕。但是,不弄清这桩事,上床也是枉然,因为心里惦记着眼前有只柜子神秘地锁着,她是睡不着觉的。因此,她又搬弄钥匙。她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果断利索地朝各个方向拧了一阵之后,柜门猛然打开了。这一胜利使她欣喜若狂,她把两扇折门拉开,那第二扇门只别着几个插销,没有锁来得复杂。不过她看不出那锁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两扇折门开了以后,露出两排小抽屉,小抽屉的上下都是些大抽屉,中间有扇小门,也上着锁,插着钥匙,里面很可能是个存放重要物品的秘橱。
  凯瑟琳心跳急剧,但她并没失去勇气。心里的希望使她脸上涨得通红,眼睛好奇地瞪得溜圆,手指抓住了一个抽屉的把柄,把它拉开了。里面空空如也。她不像刚才那么惊恐,但是更加急切地拉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个个都是同样空空如也。她把每个抽屉都搜了一遍,可是没有一个有东西。她在书上看过很多隐藏珍宝的诀窍,并未忘掉抽屉里可能设有假衬,急切而敏捷地把每个抽屉周围都摸了摸,结果还是什么也没发现。现在只剩下中间没搜过。虽然她从一开始就丝毫不曾想到会在柜子的任何部位发现什么东西,而且迄今为止对自己的徒劳无益丝毫也不感到灰心,但她不趁便彻底搜查一番,那未免太愚蠢了。不过,她开门就折腾了好半天,因为这把内锁像外锁一样难开。可最后还是打开了,而且搜寻的结果不像先前那样空劳一场,她那迅疾的目光当即落到一卷纸上,这卷纸给推到秘橱里边去了,显然是想把它隐藏起来。此刻,她的心绪真是无法形容。她的心在扑腾,膝盖在颤抖,面颊变得煞白。她用抖索索的手抓住了这卷珍贵的手稿,因为她眼睛稍微一瞥,就能辨明上面有笔迹。她带着敬畏的感觉承认,这事惊人地应验了亨利的预言,便当下打定主意,要在睡觉前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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