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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

_58 金庸(现代)
己方三人实无法占得上风。渡厄说道:“老衲闭关数十年,重得见识当世贤豪,至感欣幸。
张教主,贵教英才济济,阁下更是出类拔萃,唯望以此大好身手多为苍生造福,少作伤天害
理之事。”张无忌躬身道:“多谢大师指教,敝教不敢胡作非为。”渡厄道:“我师兄弟三
人,在此恭候张教主大驾三度莅临。”张无忌道:“不敢,然而自当再来领教。谢法王是在
下义父,恩同亲生。”渡厄长叹一声,闭目不语。张无忌率同杨逍诸人,拱手与空闻、空智
等人作别,走下山去。彭莹玉传出讯号,撤回五行旗人众。巨木旗和厚土旗教众于离寺五里
外倚山搭了十余座木棚,以供众人住宿。
张无忌闷闷不乐,心想本教之中,无人的武功能比杨逍与外公更高,就算换上范遥与韦
一笑,那也不过和今日的局面相若,天下哪里更去找一两位胜于他们的高手,来破这“金刚
伏魔圈”?彭莹玉猜中他的心事,说道:“教主,你怎地忘了张真人?”张无忌踌躇道:
“倘若我太师父肯下山相助,和我二人联手,破这‘金刚伏魔圈’定可办到。但此举大伤少
林、武当两派的和气,太师父未必肯允。再则太师父一百多岁的年纪,武学修为虽已炉火纯
青,究竟年纪衰迈,若有失闪,如何是好?”突然之间,殷天正站起身来,哈哈笑道:“张
真人如肯下山,定然马到成功,妙极,妙极!”干笑几声,张大了口,声音忽然哑了。群豪
见他笑容满脸,直挺挺的站着,都觉奇怪。杨逍道:“殷兄,你想张真人能下山出手么?”
他连问两次,殷天正只是不答,身子也一动不动。张无忌吃了一惊,伸手一搭他的脉搏,不
料心脉早停,竟已气绝身亡。原来他当日在光明顶独斗六大派群豪,苦苦支撑,真元已受了
大损,适才苦战渡难,又耗竭了全部力气,加之年事已高,竟然油尽灯枯。张无忌抱着他的
尸身,哭了出来。殷野王抢了上来,更是呼天抢地的大哭。群豪念及同教的义气,无不怆然
泪下。讯息传出,明教中有许多教众原属天鹰教旗下,登时哭声震动山谷。这数日间,群豪
忙着料理殷天正的丧事。各门派、各帮会的武林人物也络绎上山。这些人仰慕殷天正的威
名,都到木棚中他灵前*随后又派了三十六名僧人,为殷天正做法事超度。但三十六名僧人
只念了几句经,便给殷野王手执哭丧棒轰了出去。周颠更在一旁大骂:“少林秃驴,假仁假
义。”
张无忌忧心如捣,和杨逍、彭莹玉、赵敏等商议数次,始终不得善法。赵敏曾想设法将
“十香软筋散”下在渡厄三僧的饮食之中,又说要去召鹿杖客、鹤笔翁二人来和张无忌联
手,但张无忌 弹指间端阳正日已到,张无忌率领明教群豪,来到少林寺中。少林寺前殿后殿、左厢右
厢,到处都挤满了各路英雄好汉。各路武林人物之中,有的与谢逊有仇,处心积虑的要杀之
报仇雪恨;有的觊觎屠龙刀,痴心妄想夺得宝刀,成为武林至尊;有的是相互间有私人恩
怨,要乘机作一了断;大多数却是为瞧热闹而来。少林寺中派出百余名知客僧接待,引着在
寺中各处休息。武当派只到了俞莲舟和殷梨亭二人。张无忌上前拜见,请问张三丰安好。俞
莲舟悄声问道:“你可曾听到青书与陈友谅的讯息?”张无忌将别来情由简略说了,得知陈
宋二人并未上武当滋扰,这次宋远桥、张松溪二人所以不至,便是为了在山上护师保观,以
防奸谋。俞莲舟又说起宋远桥自亲耳听到独子的逆谋之后,伤心愁急,茶饭不思,身子几乎
瘦了一半,却又瞒着师尊,不敢说起此事,恐贻师父之忧。张无忌道:“但盼宋师哥迷途知
返,即速悔悟,和宋大师伯父子团圆。”俞莲舟道:“话虽如此,但这逆贼害死莫七弟,可
决计饶他不得。”说着恨恨不已。此后一个时辰中,各路英雄越聚越多,那日攻打金刚伏魔
圈的河间双煞、青海派诸剑客也都到了。华山派、崆峒派、昆仑派均有高手赴会,只峨嵋派
无人上山。
张无忌既盼能见到周芷若,向她解释那日不得已之情,然而想像到她的脸色目光,心下
惴惴,深自惶惭。明教群豪聚在西厢的一座偏殿之中,并不和各路英雄交谈,盖明教怨家太
多,仇人见面,只怕大会未开,先已和四方怨家打了个落花流水。午时将届,寺中知客僧肃
请群雄来到山右的一片大广场上。那本是寺僧种菜的数百亩菜园,这时已然压平,搭起了数
十座大木棚。群豪随着知客僧引导入座。各门派帮会中人数众多的自占一棚,人数较少的则
合坐一棚。彭莹玉将场上杰出之士的来历,一一禀告张无忌知晓。群豪毕集,洵是盛会,许
多向来极少在江湖上行走的山林隐逸,这时也纷纷现身。彭莹玉点查之下,场上不计明教,
已有四千六百余人。张无忌、杨逍等见与会人众,多半是敌非友,均感忧虑。众宾客坐定
后,少林群僧分批出来,按着圆、慧、法、相、庄各字辈,与群雄见礼,最后是空智神僧,
身后跟着达摩堂九老僧。空智走到广场正中,合十行礼,口宣佛号,说道:“今日得蒙天下
英雄赏脸降临,少林派至感光宠。只是敝寺方丈师兄突患急病,无缘得会俊贤,命老衲郑重
致歉。”张无忌微觉奇怪:“那日空闻大师到外公灵前吊祭,脸上绝无病容,精神矍烁,他
这等内功深厚之人,怎能突然害病?难道是受了伤?”四下打量,不见圆真和陈友谅,心
想:“那晚我向渡厄等三位高僧揭破圆真的奸谋,不知寺中是否已予处置?空闻大师忽地称
病,是否与此事有关?”南宋末年,郭靖、黄蓉夫妇曾先后在大胜关及襄阳邀集天下豪杰,
共商抗御蒙古人入侵的大计,此后将近百年,直至今日方始再有英雄大会,原是江湖上第一
等的盛事,但主持者忽然患病,群雄不由得均感扫兴。
只听空智又道:“金毛狮王谢逊为祸武林,罪孽深重,幸而得为敝寺所擒。少林派不敢
自专,恭请各位望重武林之士,共商处置之策。”他本来生得愁眉苦脸,这时说话更是没精
打采,说毕便即合十退下。东南角上站起一人,身形魁梧,一把黑白相间的胡须随风飞舞,
四顾群雄,双目炯炯有神,形相甚是威严。彭莹玉告知张无忌,这人是山东老拳师夏青。只
听他声若洪钟,说道:“这谢逊作恶多端,贵派竟能擒来,造福武林,实非浅鲜。空闻、空
智两位神僧太过谦抑,这等恶人,立时一刀杀却,也就是了,何必再问旁人?今日既是天下
英雄聚会,咱们此会便叫作屠狮大会。将这谢逊凌迟处死,每人吃他一口肉,饮他一口血,
替无辜死在他手下的朋友们报仇,岂不痛快?”他的亲兄长为谢逊所杀,数十年来只是想找
谢逊报仇。此言一出,四周便有数百人随声附和,都说及早杀了为是。混乱之中,忽听得一
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谢逊是明教的护教法王,少林派倘若不怕得罪明教,早就一刀将他
杀了,何必邀大伙儿来此分担罪责?我说夏大哥哪,你有点老胡涂啦,做兄弟的劝你一句,
还是明哲保身的为是。”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但传在众人耳中,仍是清清楚楚。众人齐往
声音来处瞧去,却看不见是谁。显然那人身材矮小,说话时又不站起,坐在人丛之中,谁也
见他不到。
夏胄大声道:“是‘醉不死’司徒兄弟么?那谢逊与俺有杀兄之仇,大丈夫一人做事一
人当,请少林众高僧将他牵将出来,老夫一刀将他杀了。魔教众魔头找上身来,尽管冲着俺
山东姓夏的便是。”人丛中那人又是阴恻恻的一笑,说道:“夏大哥,江湖上人人皆知,那
把武林至尊的屠龙刀,乃是落在谢逊手中。少林派既得谢逊,岂有不得宝刀之理?人家杀谢
逊是宾,扬刀立威才是头等大事。我说空智大师哪,你也不用装模作样啦,痛痛快快的将那
屠龙宝刀捧将出来,让大伙儿开开眼界是正经。你少林派千百年来就是武林中的头儿脑儿,
有此刀不为多,无此刀不为少,总之是武林至尊就是。”
彭莹玉低声对张无忌道:“说话这人叫作‘醉不死’司徒千钟。此人玩世不恭,听说不
拜师,不收徒,不属任何门派帮会,生平极少与人动手,谁也不知他的武功底细,说起话来
冷嘲热讽,倒往往一语中的。”
只听场中七八人跟着道:“此言有理。请少林派取出屠龙刀来,让大伙儿瞧瞧。”空智
缓缓说道:“屠龙刀不在敝寺,老衲一生之中也从来没见过,不知世上是否真有这么一把刀
子。”
群雄一听,立时纷纷议论,广场上一片嘈杂,与会诸人原先都认定此会必与屠龙刀有莫
大关连,岂知空智竟然一口否认,谁都大出意料之外。
空智身后跟着九名老僧,均是身披大红袈裟。待群雄嘈杂之声稍息,九僧中一名老僧踏
上两步,朗声说道:“屠龙刀本在谢逊手中,但敝派擒到他之时,那刀却不在他身边。本寺
方丈以此乃武林大事,曾详加盘查。谢逊倔强桀傲,坚不吐实。今日英雄盛会,一来是商酌
如何处置谢逊,二来是向众家英雄打听那屠龙刀的下落。哪一位得知音讯的,便请明言。”
群豪面面相觑,谁都接不上口。
“醉不死”司徒千钟却又阴阳怪气的说道:“武林中百年来言道:‘武林至尊,宝刀屠
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除了屠龙刀,尚有倚天剑。这柄倚天宝
剑哪,本来听说是在峨嵋派手中,可是西域光明顶一战,却也从此不知所终。今日此会虽叫
英雄大会,峨嵋派的英雌们难道就不能来么?”众人听到最后这句话,哄然大笑起来。轰笑
声中,一名知客僧大声报道:“丐帮史帮主,率领丐帮诸长老、诸弟子到。”张无忌听到
“史帮主”三字,心下大奇:“丐帮史火龙帮主早已死在圆真手下,如何又出来一位史帮
主?”空智说道:“有请!”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会,他亲自迎了出去。只见一列人快步
向广场走来,约莫一百五十余人,都是衣衫褴褛的汉子,丐帮近年来声势虽已不如往时,毕
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江湖上仍有极大潜力,群雄谁也不敢轻视,大半站了起来。但见
当先是两名老年丐者,张无忌认得是传功长老和执法长老。两名老丐身后,却是个十二三岁
的丑陋女童,鼻孔朝天,阔口中露出两枚大大的门牙,正是史火龙之女史红石。她手持丐帮
帮主信物打狗棒,史红石之后是掌棒龙头、掌钵龙头,其后依次是八袋长老、七袋弟子、六
袋弟子。丐帮这次到来的,级位最低的也是六袋弟子。
空智见持打狗棒的是个女童,心下踌躇,不知帮主是谁,该当向谁说话才是,只得合十
行礼,含糊道:“少林僧众恭迎丐帮群雄大驾。”群丐一齐抱拳还礼。传功长老说道:“敝
帮史前帮主不幸归天,众长老公决,立史帮主之女史红石史姑娘为帮主,这一位便是敝帮新
帮主。”说着向史红石一指。
空智和群雄都是一呆,心想江湖上向来有言道:“明教、丐帮、少林派”,各教门以明
教居首,天下帮会推丐帮为尊,武学门派则以少林派为第一。明教立了个二十余岁的少年张
无忌当教主,已令人啧啧称奇,不料丐帮更推这样一个小女孩作帮主,若非从丐帮长老口中
说出,那是谁也不肯相信的。当年黄蓉以少女而为丐帮帮主,虽说曾有先例,但其时黄蓉究
竟也比眼前这小女孩大了好几岁。
空智虽大感诧异,却也不缺礼数,合十道:“少林门下空智,参见史帮主。”史红石福
了福还礼,嗫嗫嚅嚅的对答不出。传功长老道:“敝帮帮主年幼,一切帮务,暂由兄弟及执
法长老二人代理。空智神僧乃前辈大德,多礼甚不敢当。”两人谦虚了几句。知客僧引着群
丐入木棚就座。
丐帮人数众多,半晌方始坐定。张无忌见群丐人人戴孝,脸上均有悲愤之色,有些弟子
背上的布袋之中更有物蠕蠕而动,显是有所为而来,心下暗喜,刚跟杨逍说得一句:“咱们
到了一批好帮手。”只见传功、执法二长老引着史红石,来到明教棚前。
传功长老抱拳行礼,说道:“张教主,金毛狮王失陷,敝帮有好大的干系,我们今日宁
可性命不在,也要赎我们的罪愆;再者也是为我们史故帮主报仇雪恨。丐帮上下,齐听张教
主号令。”张无忌急忙还礼,说道:“不敢。”传功长老这番话中气充沛,说得甚是响亮,
显是有意要让广场上人人听见。他几句话说毕,丐帮众弟子一齐站起,大声说道:“谨奉明
教张教主号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群雄都是一楞:“丐帮几时跟明教结成了死党啦?”除了极少在江湖行走的隐逸外,众
人均知丐帮与明教多年来相互攻杀,年前丐帮参与围攻光明顶之役,一场血战,双方死伤均
众,最后攻上光明顶的丐帮帮众几乎全军覆没。此刻传功长老却公然声言全帮齐奉张无忌号
令,又说要为史前帮主报仇雪恨云云,谁都摸不着头脑。
传功长老回过身来,大声说道:“我丐帮与少林派向来无怨无仇,敝帮一直尊重少林派
是武林第一大门派,纵有些微嫌隙,我们也必尽量克制忍让,从来不敢有所得罪。敝帮自史
火龙史前帮主以下,好生佩服少林四大神僧德高望重,足为学武之士的表率楷模。史前帮主
归隐已久,静居养病,数十年来不与江湖人士往还,不知何故,竟遭少林高僧的毒手……”
他说到这里,广场上众人一齐“啊”的一声惊呼,连空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只听传功长老
接着说道:“我们今日到此,是要当着天下英雄之前,请空闻方丈指点迷津。我们史前帮主
到底在甚么事上得罪了少林派,以致少林高僧害死史前帮主之后,对寡妇孤女也要赶尽杀
绝,连史夫人也保不了性命?”
空智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史帮主不幸仙逝,老衲此刻才首次听到讯息。长老口口声
声说是敝派弟子所为,只怕其中大有误会,还请长老言明当时详情。”
传功长老道:“少林派千百年来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我们岂敢诬赖?便请贵寺一位高
僧、一位俗家子弟出来对质。”空智道:“长老吩咐,自当遵命。不知长老要命哪二人出
来?”传功长老道:“是……”他只说得个“是”字,突然间张口结舌,说不下去了。空智
吃了一惊,急忙抢前,抓住他的右腕,竟觉脉息已停。空智更惊,叫道:“长老,长老!”
看他颜面时,只见眉心正中有一颗香头大般的细黑点,竟是要害中了绝毒的暗器。空智大声
道:“各位英雄明鉴,这位丐帮长老中了绝毒暗器,不幸身亡。我少林派可决计不使这等阴
狠的暗器。”丐帮帮众登时大哗,数十人抢到传功长老尸身之旁。掌钵龙头从怀中取出一块
吸铁石,放在传功长老眉心,吸出一枚细如牛毛、长才寸许的钢针来。
丐帮诸长老情知空智之言不虚,这等阴毒暗器,名门正派的少林派是决计不使的,然而
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有人发暗器偷袭,无一人能予察觉,此事之怪,实是不可
思议。执法长老等均想,传功长老向南而立,暗器必是从南方射来,其时向南阳光耀眼,传
功长老又心情十分愤激,以至未及提防这等极度细微的暗器。
众长老怒目向空智身后瞧去,只见九名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僧都是双目半闭,垂眉而立,
这九僧之后是一排排黄衣僧人、灰衣僧人,无法分辨是谁施的暗算,然而凶手必是少林僧,
绝无可疑。执法长老朗声长笑,眼中却泪珠滚滚而下,说道:“空智大师还说我们冤枉了少
林派,眼下之事,更有何话说?”掌棒龙头最是性急,手中铁棒一扬,喝道:“今日跟少林
派拚了。”但听得呛啷啷兵刃乱响,丐帮帮众纷纷取出兵刃,涌入场心。空智脸色惨然,回
头向着少林群僧,缓缓说道:“本寺自达摩老祖西来,建下基业,千百年来历世僧侣勤修佛
法,精持戒律,虽因学武防身,致与江湖英豪来往,然而从来不敢作何伤天害理之事。方丈
师兄和我早已勘破世情,岂再恋此红尘……”他目光从群僧脸上逐一望去,说道:“这枚毒
针是谁所发?大丈夫敢作敢当,给我站了出来。”
数百名少林僧无一接口,有的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张无忌心念一动,想起
了一件旧事:昔年他母亲殷素素乔装他父亲张翠山模样,以毒针杀死少林僧,令他父亲含冤
莫白。但天鹰教的银针与此钢针形状大不相同,针上毒性也截然有异,从传功长老的死状看
来,针上剧毒似是得自西域的毒虫“心一跳”。所谓“心一跳”,是说虫身剧毒一与热血相
触,中毒者的心脏只跳得一跳,便即停止。他早知史火龙是圆真所杀,又知少林群僧中隐伏
圆真党羽,所以发针害死传功长老,当是要阻止他说出圆真的名字。只是当时人人瞧着传功
长老,以致无人察觉发针者是谁。
掌棒龙头大声道:“杀害史帮主的凶手是谁,丐帮数万弟子无一不知。你们想杀人灭口
吗?哼,哼!除非将天下丐帮弟子个个杀了,这个杀人的和尚,便是圆真……”
掌钵龙头忽地飞身抢在他面前,铁钵一举,叮的一声轻响,将一枚钢针接在钵中。这枚
钢针仍不知从何方射来,但掌钵龙头一直全神贯注的戒备,阳光下只见蓝光微一闪烁,便抢
上举钵接过,只要稍慢得半步,掌棒龙头便又死于非命。空智身形一挫,绕到了达摩堂九僧
身后,砰的一声,将左起第四名老僧踢了出来,跟着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提起,说道:“空
如,原来是你,你也和圆真勾结在一起了。”右手拉住他僧衣前襟往下一扯,嗤的一声响,
衣襟破裂,露出腰间一个小小钢筒,筒头有一细孔。人人尽皆恍然:这钢筒中自必装有强力
弹簧,只须伸手在怀中一按筒上机括,孔中便射出喂毒钢针,发射这暗器不须抬臂挥手,即
使二人相对而立,只隔数尺,也看不出对方发射暗器。
掌棒龙头悲愤交集,提起铁棒横扫过去,将空如打得脑浆迸裂而死。这空如和四大神僧
同辈,辈份武功均高,只因被空智擒住后拿着脉穴,挣扎不得,掌棒龙头铁棒扫来,他竟无
法躲闪。群雄又是齐声惊叫。
空智一呆,向掌棒龙头怒目而视,心想:“你这人忒也鲁莽,也不问个清楚。”正混乱
间,广场外忽然快步走进四名玄衣女尼,各执拂尘,朗声说道:“峨嵋派掌门人周芷若,率
领门下弟子,拜见少林寺空闻方丈。”空智放下空如的尸身,说道:“请进!”不动声色的
迎了出去。达摩堂剩下的八名老僧仍是跟在他身后,于适才一幕惨剧,竟如尽皆视而不见,
全不萦怀。
四名女尼行礼后倒退,转身回出,飘然而来,飘然而去,难得的是四个人齐进齐退,宛
似一人,脚下更是轻盈翩逸,有如行云流水,凌波步虚。张无忌听得周芷若到来,登时满脸
通红,偷眼向赵敏看去。赵敏也正望着他,二人目光相触,赵敏眼色中似笑非笑,嘴角微
斜,似有轻蔑之意,也不知是嘲笑张无忌狼狈失措,还是瞧不起峨嵋派虚张声势。
峨嵋派众女侠却不同丐帮般自行来到广场,直待空智率同群僧出迎,这才列队而进,但
见八九十名女弟子一色的玄衣,其中大半是落发的女尼,一小半是老年、中年、妙龄女子。
女弟子走完,相距丈余,一个秀丽绝俗的青衫女郎缓步而前,正是峨嵋派掌门周芷若。
张无忌见她容颜清减,颇见憔悴之色,心下又是怜惜,又是惭愧。在周芷若身后相隔数
丈,则是二十余名男弟子,身穿玄色长袍,大多彬彬儒雅,不类别派的武林人物那么雄健飞
扬。每名男弟子手中都提着一只木盒,或长或短。百余名峨嵋人众身上和手中均不带兵刃,
兵器显然都盛在木盒之中。群雄心中暗赞:“峨嵋派甚是知礼,兵刃不露,那是敬重少林派
之意了。”张无忌待峨嵋派众人坐定,走到木棚之前,向周芷若长揖到地,含羞带愧,说
道:“周姊姊,张无忌请罪来了。”峨嵋派中十余名女弟子霍地站起,个个柳眉倒竖,满脸
怒色。周芷若万福回礼,说道:“不敢,张教主何须多礼?别来安好。”脸色平静,也不知
她是喜是怒。张无忌心下怔忡不定,说道:“芷若,那日我为了急于相救义父,致误大礼,
心下好生过意不去。”周芷若道:“听说谢老爷子失陷在少林寺中,张教主英雄盖世,想必
已经救出来了。”张无忌脸上一红,说道:“少林派众高僧武功深湛,明教已输了一仗,我
外公不幸因此仙逝。”周芷若道:“殷老爷子一世英雄,可惜,可惜!”张无忌见她丝毫不
露喜怒之色,不知她心意如何,自己每一句话,都被她一个软钉子碰了回来,当真老大没
趣。但转念一想,与她成婚那日,自己竟当着无数宾客随赵敏而去,当时她心中的难过,比
之今日自己的小小没趣岂止千倍万倍,当下说道:“待会相救义父,还望念在昔日之情,赐
予援手。”他一说这几句话,心中一动:“这半年来她功力大进,那日喜堂之上,连范右使
这等身手,也是一招之间便被她逼开。敏妹学兼各派之所长,更险些被她毙于当场。而击毙
杜百当、易三娘夫妇那日,更是……更是……想来凡是接任峨嵋掌门之人,她派中另有密传
的武功秘笈。她悟性高于灭绝师太,以致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倘若她肯和我联手,只怕便
能攻破金刚伏魔圈了。”想到这里,不禁喜形于色,说道:“芷若,我有一事相求。”周芷
若脸色忽然一板,说道:“张教主,请你自重,时至今日,岂可再用旧时称谓。”伸手向身
后一招,说道:“青书,你过来,将咱们的事向张教主说说。”
只见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走了过来,抱拳道:“张教主,你好。”张无忌听声音正是宋
青书,凝目细瞧,认出果然是他,只是他大加化装,扮得又老又丑,遮掩了本来面目,于是
抱拳道:“原来是宋师哥,一向安好。”宋青书微微一笑,道:“说起来还得多谢张教主才
是。那日你正要与内子成婚,偏生临时反悔……”张无忌大吃一惊,颤声问道:“甚么?”
宋青书道:“我这段美满姻缘,倒要多谢张教主作成了。”霎时之间,张无忌犹似五雷轰
顶,呆呆站着,眼中瞧出来一片白茫茫地,耳中听到无数杂乱的声音,却半点不知旁人在说
些甚么,过了良久,只觉有人挽住他的臂膀,说道:“教主,请回去罢!”张无忌定了定
神,一斜眼,见挽住自己手臂的却是韩林儿。只见他脸上充满了愁苦悲愤之色,对周芷若
道:“周姑娘,我教主乃是大仁大义的英雄,那日只不过有点儿小小误会,你便嫁了这
个……这个……哼,哼!”他本想痛骂宋青书几句,但碍着周芷若的面子,话到口边,却又
忍了下去。张无忌对赵敏虽情根深种,但总想自己与周芷若已有婚姻之约,当日为了营救义
父,迫不得已才随赵敏而去,料想周芷若温柔和顺,只须向她坦诚说明其中情由,再大大的
陪个不是,定能得她原恕,岂知她一怒之下,竟然嫁了宋青书,这时心中的痛楚,可远甚于
昔时在光明顶上被她刺了一剑。他回过头来,只见周芷若伸出皓白如玉的纤手,向宋青书招
了招。宋青书得意洋洋的走到她身旁,挨着她坐了,嘴角边似笑非笑,向张无忌道:“我们
成亲之时,并没大撒帖子,惊动旁人。这杯喜酒,日后还该补请阁下。”
张无忌想说一句“多谢了”,但喉头竟似哑了,这三个字竟是说不出口。
韩林儿拉着他臂膀,说道:“教主,这种人别去理他。”宋青书哈哈一笑,道:“韩大
哥,这杯喜酒,届时也少不了你。”韩林儿在地下吐了一口唾沫,恨恨的道:“我便是喝三
缸马尿,也胜过喝你的倒霉死人酒。”
张无忌叹了一口气,挽着韩林儿的手臂黯然走开。这时候丐帮的掌棒龙头大着嗓子,正
与一名少林僧争得甚是激烈。张无忌与周芷若、宋青书、韩林儿这些言语,是在西北角峨嵋
派的木棚前所说,并未惹人注意。群雄一直都在听丐帮与少林派的争执。
张无忌回到明教的木棚中坐定,兀自神不守舍,隐隐约约似乎听那穿大红袈裟的少林僧
说道:“我说圆真师兄和陈友谅都不在本寺,贵帮定然不信。贵帮传功长老不幸丧命,敝派
空如师叔已然抵命,还有甚么说的?”
掌棒龙头道:“你说圆真和陈友谅不在,谁信得过你!除非让我们搜上一搜。”那少林
僧冷笑道:“阁下要想搜查少林寺,未免狂妄了一点罢?区区一个丐帮,未必有此能耐。”
掌棒龙头怒道:“你瞧不起丐帮,好,我先领教领教。”那少林僧道:“千百年来,也不知
曾有多少英雄好汉驾临少林,仗着老祖慈悲,少林寺却也没教人烧了。”他二人越说越僵,
眼看就要动手。空智坐在一旁,却并不干预。
忽听得司徒千钟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今日天下英雄齐集少林,有的远从千里之外赶
来,难道是为瞧丐帮报仇来么?”夏胄道:“不错。丐帮与少林派的梁子,暂请搁在一旁,
慢慢算帐不迟,咱们先料理了谢逊那奸贼再说。”掌棒龙头怒道:“你嘴里可别不干不净,
金毛狮王谢大侠,乃明教法王之一,甚么奸贼不奸贼的?”夏胄声若洪钟,大声道:“你怕
明教,俺可不怕明教。似谢逊这等狼心狗肺的奸贼,难道还尊他一声英雄侠士么?”杨逍走
到广场正中,抱拳团团一礼,说道:“在下明教光明左使,有一言要向天下英雄分说。敝教
谢狮王昔年杀伤无辜,确有不是之处……”夏胄道:“哼,人都给他杀了,凭你轻描淡写的
几句话,使能令死人复生么?”杨逍昂然道:“咱们行走江湖,过的是刀头上舐血的日子,
活到今日,哪一个手上不带着几条人命?武功强的,多杀几人,学艺不精的,命丧人手。要
是每杀一个人都要抵命,嘿嘿,这广场上数千位英雄好汉,留下来的只怕寥寥无几的了。夏
老英雄,你一生之中,从未杀过人么?”
其时天下大乱,四方扰攘,武林人士行走江湖,若非杀人,便是被杀,颇难独善其身,
手上不带丝毫血渍者,除了少林派、峨嵋派若干僧尼之外,可说极是罕有。这山东大豪夏胄
生性暴躁,伤人不计其数,杨逍这句话登时将他问得哑口无言。他呆了一呆,才道:“歹人
该杀,好人便不该杀。这谢逊和明教的众魔头一模一样,专做伤天害理之事,俺恨不得千刀
万剐,食其肉而寝其皮。哼哼,姓杨的,俺瞧你也不是好东西。”他明知明教中厉害的人物
甚多,但今日既要杀谢逊为兄报仇,势必与明教血战一场不可,因此言语中再也不留丝毫地
步。明教木棚中一人尖声尖气的说道:“夏胄,你说俺不是好东西?”夏胄向说话之人瞧
去,只见他削腮尖嘴,脸上灰扑扑地无半分血色,不知他是何等样人物,喝道:“俺不知你
是谁。既是魔教的魔头,自然也不是甚么好东西了。”司徒千钟插口道:“夏兄,这一位你
也不识得么?那是明教四大法王之一的青翼蝠王。”夏胄道:“呸,呸!吸血魔鬼!”
突然之间,群雄眼前一花,只见韦一笑已欺到了夏胄身前。他二人相隔十余丈,不知韦
一笑如何在顷刻之间竟便一闪即至。韦一笑提起手来,劈劈啪啪四响,打了他四个耳光,手
肘一伸,已撞中他小腹上的穴道。夏胄武功本来也非泛泛,韦一笑若凭真实功夫与他相斗,
至少也得拆到五十招方能胜他,但韦一笑的轻身功夫实在太怪,如鬼如魅,攻了他个措手不
及,夏胄待要招架,已然着了道儿。
群雄惊呼声中,明教木棚中又是一条白影窜出,身法虽不及韦一笑那么惊雷闪电一般,
却也是疾逾奔马。那白影来到夏胄身前,一只布袋张了开来,兜头罩下,将他裹入布袋,往
肩头一背,群雄这才看清,乃是个笑嘻嘻的僧人,正是布袋和尚说不得。说不得笑道:“好
东西,你是好东西,和尚背回家去,慢慢煮来吃了!”负着夏胄,轻飘飘地回归木棚这一场
诡异之极的怪事倏然而起,倏然而止,夏胄身旁虽有十来个好友和弟子,但对方二人来去实
在太快,谁都不及救援。待得韦一笑和说不得回归木棚就座,那十来人才拔出兵刃,赶到明
教棚前,纷纷喝骂要人。说不得拉开布袋之口,笑道:“你们都给我回去,安安静静的坐
着,大会一完,我自会放他你们不听话么,和尚就在这布袋中拉一泡尿,拉一顿屎,就算最
客气,也得放几个臭屁。你们信是不信?”一面说,一面便伸手作势去解裤带。那十余人气
得脸色或青或黄,但想明教这一干人无恶不作,说得出做得到,要凭武力夺人是办不到的
了,倘若这贼秃真在夏胄头上撒一泡尿,夏老英雄非自杀不可。各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去。旁观群雄又是骇异,又是好笑。上山之时,本来个个兴高采烈,要看
如何屠戮谢逊,此刻见了明教二豪的身手,这才觉得今日之会大是凶险,纵然杀得谢逊,只
怕这广场上也非染满鲜血、伏尸遍地不可,不由得均有栗栗自危之感只见司徒千钟左手拿着
只酒杯,右手提着个酒葫芦,摇头晃脑的走到广场中心,说道:“今日当真有好大的热闹
瞧,有的要杀谢逊,有的要救谢逊,可是说来说去,这谢逊到底是否真在少林寺,却是老大
一个疑团。我说空智大师哪,你不如将金毛狮王请了出来,先让大伙儿见上一见。然后要杀
要救的双方,各凭真实本领,结结棍棍的打上一场,岂不有趣?”他这番话一说,广场上群
雄倒有一大半轰然叫好。杨逍心想:“谢狮王怨家太多。明教纵与丐帮联手,也不足与天下
英雄相抗,不如从屠龙刀上着眼,搅成个群相争斗的局面。”于是朗声说道:“众位英雄今
日齐聚少林,一来是与谢狮王各有恩怨未了,二来嘛,嘿嘿,只怕也想见识见识这把屠龙宝
刀。倘若依司徒先生所说,大伙儿一场混战,那么这把宝刀归谁所有呢?”
群雄一听,均觉有理,这数千人之中,真正与谢逊有血海深仇的也不过百余人而已,其
余众人一想到那“武林至尊”四字,都是禁不住怦然心动。
一个黑须老者站了起来,说道:“那屠龙刀现下是在何人手中,还请杨左使示下。”
杨逍道:“此节在下不明,正要请教空智禅师。”空智摇了摇头,默然不语。群雄均是
暗暗不满:“少林派是大会主人,但空闻方丈临时装病不出,这空智禅师却又是一副不死不
活的神气,不知在弄甚么玄虚。”
一个身穿青葛长袍的中年汉子站起身来,说道:“空智禅师虽说不知,谢狮王必定知道
的。咱们请他出来,问他一问。然后各凭手底玩艺见真章,谁的武功天下第一,那么名副其
实,自然而然的是‘武林至尊’,不管这把刀是在谁的手中,都该交与这位武林至尊。依我
说啊,大伙儿先议定了这节,免得事后争执,若有不服的,天下英雄群起而攻之。众位意下
如何?”张无忌认得这说话之人,正是那晚围攻金刚伏魔圈的青海派三高手之一。司徒千钟
道:“那不是打擂台么,我瞧有点大大儿的不妥。”那青袍汉子冷然道:“有何不妥?依阁
下之见,不比武,是要比酒量了?哪一个千钟不醉,哪一个醉而不死,便是武林至尊了?”
众人轰然大笑,有人怪声说道:“这还比个甚么?这位武林至尊嘛,自然是‘醉不死’司徒
先生!”
司徒千钟斜过葫芦,倒了一杯酒仰脖子喝了,一本正经的道:“不敢,不敢!要说到
‘酒林至尊’,我‘醉不死’或许还有三分指望,至于‘武林至尊’哪,哈哈,不敢当啊,
不敢当。”对那青袍汉子道:“阁下既提此议,武学上自有超凡入圣的造诣,在下眼拙,却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那汉子冷冷的道:“在下是青海派叶长青,喝酒本事和装丑角的玩
艺,都不及阁下。”言下之意,自是说武功上的修为,只怕要比阁下强得多了。司徒千钟侧
头想了半晌,说道:“青海派,没听见过。叶长青,嗯嗯,没听见过。”
众人暗想:“这司徒老儿好大胆子,侮辱叶长青一人那也罢了,他竟敢侮辱青海一派,
难道他身后有甚么强大的靠山?还是跟青海派有何解不开的仇怨?单凭这两句话,青海派只
怕立时便要出手。”只有深知司徒千钟平素为人的,才知他孤身一人,并无靠山,跟青海派
也没甚么梁子,只是生性狂妄,喜欢口舌招尤,虽然一生曾因此而吃了不少苦头,却始终改
不了这个脾气。叶长青心中杀机已起,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青海派与叶某原本藉藉无
名,难怪阁下不知。阁下既说比武之议不妥,比灌黄汤嘛,阁下又是喝遍天下无敌手,那便
如何是好,倒要请教。”司徒千钟道:“要说遍天下无敌手,此事谈何容易,当真谈何容
易?想当年我在济南府……”正要唠唠叨叨的说下去,人丛中有人喝道:“醉不死,别在这
儿发酒疯啦,大伙儿没空听你胡说八道。”又有人说:“到底谢逊的事怎样?屠龙刀的事怎
样?”另有人道:“空智禅师,你是今日英雄大会的主人,叫咱们这么干耗着,算是怎么一
会子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催司徒千钟别再罗唆,要空智拿一句言语出来。
这些人在人丛中纷纷呼喝,或远或近,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司徒千钟道:“江陵府黑风
寨的史老大,你不用性急,你的黑沙掌虽然厉害,未必便打遍天下无敌手。鄱阳湖的水底金
鳌侯兄弟,那谢狮王的武功水陆俱能,你别欺他不会水底功夫,何况人家还有一位紫衫龙王
没出面,嘿嘿,鳌鱼岂是龙王之比?青阳山的吴三郎,你是用剑的,便是夺到屠龙刀,你又
不会使,瞎起个甚么劲……”这人说话疯癫癫,却另有过人之能,相识既广,耳音又是绝
佳,从一片嘈杂的人声之中,居然将一个个说话之人指名道姓的叫了出来,无一有误。群雄
见他显了这手功夫,却也忍不住喝采。
空智身后一名老僧站起身,说道:“少林派忝为主人,不巧方丈突患重病,盛会主持无
人,倒让各位见笑了。谢逊和屠龙刀二事,其实一而二,二而一,尽可合并办理。以老衲之
见,适才青海派这位叶施主说得甚是有理。与会群雄,英才济济,只须各人露上一手,最后
那一位艺压当场,谢逊归他处置,屠龙刀也由他执掌,群雄归心,岂不是好?”张无忌问彭
莹玉这僧人是谁。彭莹玉摇头道:“属下不知。这僧人并未参与围攻光明顶之,役,也没曾
被郡主娘娘擒入万安寺中,可是他一再抢在空智大师的前头说话,似乎在寺中位份不低。”
赵敏低声道:“这人十九是圆真一党。我猜想空闻方丈已落在圆真手中,空智大师受了这群
叛徒挟制,以致委靡气沮。”张无忌心中一凛,问道:“彭大师以为如何?”彭莹玉道:
“郡主的猜测颇有道理。只是少林寺中高手如云,圆真竟敢公然犯上作乱,胆子忒也大
了。”张无忌道:“圆真布置已久。第一次想瓦解本教,第二次意图控制丐帮,两次奸谋均
是功败垂成。这一次我想他是要做少林派的掌门方丈。”赵敏道:“单是做掌门方丈,也还
不够。”张无忌道:“少林派是武林中的第一门派,做到掌门方丈,已是登峰造极,可不能
再高了。”赵敏道:“武林至尊呢?不是更高于少林派的掌门方丈么?”张无忌一呆,道:
“他想做武林至尊?”
赵敏道:“无忌哥哥,周姊姊嫁了旁人,你神魂不定,甚么事也不会想了。”张无忌被
她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心道:“张无忌,你不可只管顾念儿女之情,将今日营救义父的
大事搁在一旁。”定了定神,心想圆真深谋远虑,今日这英雄大会,也正是他一力促成的,
其中定有奸谋,便道:“敏妹,你猜圆真有何诡计?”赵敏道:“圆真此人极工心计,智谋
百出……”周颠一直在旁听着他二人低声说话,终于忍不住插口道:“郡主娘娘,你也是极
工心计,智谋百出,我看不输于圆真。”赵敏笑道:“过奖了。”周颠道:“不是过
奖……”彭莹玉道:“颠兄,你别打断郡主的话。”周颠怒道:“你先别打断我的话……”
彭莹玉笑了笑,不再说话,知道跟他纠缠下去,争上一两个时辰也不希奇,还是乘早收口的
干净。周颠道:“你怎么不说话了?”彭莹玉道:“你叫我别打断你的话,我就不打断你的
话。”周颠道:“可是你已经打断过了。”彭莹玉道:“那你再接下去说就是。”周颠道:
“我忘了,说不下去啦。”赵敏笑了笑,道:“我想圆真若是单想做少林寺方丈,不必请天
下英雄来此。谢大侠既已落入他的手中,何必又要叫群雄比武争夺?无忌哥哥,说到武功之
强,只怕当今之世,无人及得上你,此节圆真不会不知。他决不能这般好心,安排下群雄大
会,让你技胜群雄,成为武林至尊,然后将谢大侠和屠龙刀献上给你。”张无忌、彭莹玉、
周颠三人一齐点头,问道:“你猜他有何诡计?”这时杨逍已走到张无忌身旁,插口道:
“我也一直在想,圆真这厮奸谋定是不小……”周颠忍不住又道:“圆真是本教的大对头,
郡主娘娘,以前你也是本教的大对头。圆真这厮诡计百出,郡主娘娘,你也是诡计百出。你
两个儿倒有点儿差不多。”杨逍喝道:“又来疯疯癫癫的瞎说了。”赵敏微微一笑,道:
“周先生之言例也有理,倘若我是圆真,我该当如何图谋呢?嗯,第一,我要劝空闻方丈大
撒英雄帖,请得天下英雄来到少林寺。那空闻方丈深解佛法,原是个慈悲和平之人,自来不
喜多事,但我只须提起空见和空性两个神僧,空闻方丈念着师兄弟之情,自必允可。再者,
少林寺要是杀了谢大侠,和明教仇深似海,以他一派之力,未必挡得住明教的倾力进攻,但
如往天下英雄头上一推,明教总不能将与会的数千好汉一古脑儿的给宰了。”众人都点头称
是。赵敏又道:“英雄大会一开成,我自己也不露脸,叫人以谢大侠与屠龙刀为饵,鼓动群
雄自相争斗残杀。明教势必与群雄为敌,斗到后来,不论谁胜谁败,明教的众离手少说也当
损折一半,元气大伤。”
张无忌道:“正是。此节我原也想到了,但义父对我恩重如山,与众兄弟又是数十年的
交情,咱们岂能坐视不救?唉,咱们上山没几天,外祖父已然仙逝,圆真这厮定是躲在暗中
拍手称快。”赵敏道:“斗到最后,武功第一的名号多半是张教主所得,于是少林群僧说
道:‘张教主技压群雄,实乃可敬可贺,本寺谨将谢大侠交于张教主,请张教主到寺后山峰
顶上亲去迎取便是。’于是大伙儿一齐来到峰顶,张教主便须独力去破那金刚伏魔圈。若是
旁人上前相助,圆真的党羽便道:‘技压群雄的是明教张教主,跟旁人可不相干,阁下还是
站在一旁的为妙。’张教主夺得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就算身上毫不带伤,也不知已耗了
多少内力神功,到那时如何是这三位老僧之敌?结果谢大侠是救不出,反而自己死在三株苍
松之间。冷月凄风,伴着一代大侠张无忌的尸首,岂不妙哉?”群豪听到这里,都是脸上变
色,心想这番话确不是危言耸听,张无忌血性过人,不论多么艰苦危难,总是非救谢逊不
可,纵然送了自己性命,也是决无反悔。圆真此计看准了张无忌的性子,教他明知是刀山油
锅,也要跳将进去。赵敏叹了口气,说道:“这么一来,明教是毁定了。圆真再使奸计,毒
死空闻,却将罪名推在空智大师的头上,这一着安排起来十分容易,只须证据捏造得确实,
不由得少林僧众不信。于是各党羽全力推举,他老人家顺理成章的当上了方丈。他老人家一
声号令,群雄围攻明教,以多胜少,聚而歼之。那时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除了他老人家
之外,只怕旁人也争夺不去。屠龙刀不出现便罢,若在江湖上现了踪迹,天下英雄人人皆
知,这把宝刀的正主儿,乃是少林寺方丈圆真神僧。宝刀的得主若不给他老人家送去,只怕
多有不便哪!”她说得声音甚低,只聚在木棚这一角中的几个人听到。这番话一说完,周颠
伸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拍,叫道:“正是,正是!好大的奸谋。”他这几句话却十分响亮,广
场上倒有一大半人都听了,各人的眼光一齐望到明教的木棚来。司徒千钟问道:“是甚么奸
谋?说给老夫听听成不成?”周颠道:“这话是不能说的。老子一心想挑拨离间,要天下英
雄自相残杀,拚个你死我活,这话要是说了出来,岂不是不灵了么?”司徒千钟笑道:“妙
极,妙极!却不知如何挑拨离间,愿闻其详。”周颠大声道:“我心中有一个阴谋毒计,却
假意说道:屠龙刀是在老子这里,哪一个武功最强,老子就将屠龙刀给他……”司徒千钟叫
道:“好计策!好阴谋!那便如何?”赵敏与张无忌对望了一眼,均想:“这酒鬼跟我们无
亲无故,倒帮忙得紧。”周颠大声说道:“你想这屠龙宝刀号称‘武林至尊’,哪一个不想
出全力争夺?于是疯子给酒鬼杀了,酒鬼给和尚杀了,和尚给道士杀了,道士给姑娘杀
了……杀了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呜呼哀哉,不亦乐乎!”
群雄一听,都是栗然心惊,均想这人说话虽然疯疯癫癫,这番话却实是至理。崆峒派的
二老宗维侠站起身来,说道:“这位周先生言之有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各家各派对这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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