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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

_21 金庸(现代)
但这一次李文秀却没猜对,苏普和阿曼这时候并不特别
快乐,却是在特别的紧张。在火堆之旁,苏普正在和一个瘦
长的青年摔交。这是节日中最重要的一个项目,摔交第一的
有三件奖品:一匹骏马,一头肥羊,还有一张美丽的毛毯。
苏普已接连胜了四个好汉,那个瘦长的青年叫做桑斯儿。
他是苏普的好朋友,可也要分一个胜败。何况,他心中一直
在爱着那朵会走路的花。这样美丽的脸,这样婀娜的身材,这
样巧妙的手艺,谁不爱呢?桑斯儿明知苏普和阿曼从小便很
要好,但他是倔强的高傲的青年。草原上谁的马快,谁的力
大,谁便处处占了上风。他心中早便在这样想:“只要我在公
开的角力中打败了苏普,阿曼便会喜欢我的。”他已用心的练
了三年摔交和刀法。他的师父,便是阿曼的父亲车尔库。
至于苏普的武功,却是父亲亲传的。
两个青年扭结在一起。突然间桑斯儿肩头中了重重的一
拳,他脚下一个踉跄,向后便倒,但他在倒下时右足一勾,苏
普也倒下了。两人一同跃起身来,两对眼睛互相凝视,身子
左右盘旋,找寻对方的破绽,谁也不敢先出手。
苏鲁克坐在一旁瞧着,手心中全是汗水,只是叫道:“可
惜,可惜!”车尔库的心情却很难说得明白。他知道女儿的心
意,便是桑斯儿打胜了,阿曼喜欢的还是苏普,说不定只有
更加喜欢得更厉害些。可是桑斯儿是他的徒弟,这一场角力,
就如是他自己和“哈萨克第一勇士”苏鲁克的比赛。车尔库
的徒弟如果打败了苏鲁克的儿子,那可有多光彩!这件事会
传遍数千里的草原。当然,阿曼将会很久很久的郁郁不乐,可
是这些事不去管它。他还是盼望桑斯儿打胜。虽然苏普是个
好孩子,他一直很喜欢他。
围着火堆的人们为两个青年呐喊助威。这是一场势均力
敌的角斗。苏普身壮力大,桑斯儿却更加灵活些,到底谁会
最后获胜,谁也说不上来。
只见桑斯儿东一闪,西一避,苏普数次伸手扭他,都给
躲开了。青年男女们呐喊助威的声音越来越响。“苏普,快些,
快些!”“桑斯儿,反攻啊!别尽逃来逃去的。”“啊哟,苏普
摔了一交!”“不要紧,用力扳倒他。”
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李文秀隐隐听到了大家叫着“苏普,
苏普”。她有些奇怪:“为什么大家叫苏普?”于是骑了白马,
向着呼叫的声音奔去。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她看到苏普正在
和桑斯儿搏斗,旁观的人兴高采烈地叫嚷着。突然间,她在
火光旁看到了阿曼的脸,脸上闪动着关切和兴奋,泪光莹莹,
一会儿担忧,一会儿欢喜。李文秀从来没这样清楚的看过阿
曼,心想:“原来她是这样的喜欢苏普。”
蓦地里众人一声大叫,苏普和桑斯儿一齐倒了下去。隔
着人墙,李文秀看不到地下两个人搏斗的情形。但听着众人
的叫声,可以想到一时是苏普翻到了上面,一时又是给桑斯
儿压了下去。李文秀手中也是汗水,因为瞧不见地下的两人,
她只有更加焦急些。忽然间,众人的呼声全部止歇,李文秀
清清楚楚听到相斗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只见一个人摇摇晃晃
的站了起来。众人欢声呼叫:“苏普,苏普!”
阿曼冲进人圈之中,拉住了苏普的手。
李文秀觉得又是高兴,又是凄凉。她圈转马头,慢慢的
走了开去。众人围着苏普,谁也没注意到她。
她不再拉缰绳,任由白马在沙漠中漫步而行。也不知走
了多少时候,她蓦地发觉,白马已是走到了草原的边缘,再
过去便是戈壁沙漠了。她低声斥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么?”
便在这时,沙漠上出现了两乘马,接着又是两乘。月光下隐
约可见,马上乘客都是汉人打扮,手中握着长刀。
李文秀吃了一惊:“莫非是汉人强盗?”只一迟疑间,只
听一人叫道:“白马,白马!”纵马冲了过来,口中叫道:“站
住!站住!”李文秀喝道:“快奔!”纵马往来路驰回,但听得
蹄声急响,迎面又有几骑马截了过来。这时东南北三面都有
敌人,她不暇细想,只得催马往西疾驰。
但向西是永没尽头的大戈壁。
她小时候曾听苏普说过,大戈壁中有鬼,走进了大戈壁
的,没一个人能活着出来。不,就是变成了鬼也不能出来。走
进了大戈壁,就会不住的大兜圈子,在沙漠中不住的走着走
着,突然之间,在沙漠中发现了一行足迹。那人当然大喜若
狂,以为找到了道路,跟着足迹而行,但走到后来,他终于
发觉,这足迹原来就是自己留下的,他走来走去,只是在兜
圈子。这样死在大戈壁中的人,变成了鬼也是不得安息,他
不能进天上的乐园,始终要足不停步的大兜圈子,千年万年、
日日夜夜的兜下去永远不停。
李文秀曾问过计老人,大戈壁中是不是真的这样可怕,是
不是走进去之后,永远不能再出来。计老人听到她这样问,突
然间脸上的肌肉痉挛起来,露出了非常恐怖的神色,眼睛向
着窗外偷望,似乎见到了鬼怪一般。李文秀从来没有见过他
会吓得这般模样,不敢再问了,心想这事一定不假,说不定
计爷爷还见过那些鬼呢。
她骑着白马狂奔,眼见前面黄沙莽莽,无穷无尽的都是
沙漠,想到了戈壁中永远在兜圈子的鬼,越来越是害怕,但
后面的强盗在飞驰着追来。她想起了爸爸妈妈,想起了苏普
的妈妈和哥哥,知道要是给那些强盗追上了,那是有死无生,
甚至要比死还惨些。可是走进大戈壁呢,那是变成了鬼也不
得安息。她真想勒住白马不再逃了,回过头来,哈萨克人的
帐篷和绿色的草原早已不见了,两个强盗已落在后面,但还
是有五个强盗吆喝着紧紧追来。李文秀听到粗暴的、充满了
喜悦和兴奋的叫声:“是那匹白马,错不了!捉住她,捉住她!”
隐藏在胸中的多年仇恨突然间迸发了出来,她心想:“爹
爹和妈妈是他们害死的。我引他们到大戈壁里,跟他们同归
于尽。我一条性命,换了五个强盗,反正……反正……便是
活在世上,也没什么乐趣。”她眼中含着泪水,心中再不犹豫,
催动白马向着西方疾驰。
这些人正是霍元龙和陈达海镖局中的下属,他们追赶白
马李三夫妇来到回疆,虽然将李三夫妇杀了,但那小女孩却
从此不知下落。他们确知李三得到了高昌迷宫的地图。这张
地图既然在李三夫妇身上遍寻不获,那么一定是在那小女孩
身上。高昌迷宫中藏着数不尽的珍宝,晋威镖局一干人谁都
不死心,在这一带到处游荡,找寻那个女孩。这一耽搁便是
十年,他们不事生产,仗着有的是武艺,牛羊驼马,自有草
原上的牧民给他们牧养。他们只须拔出刀子来,杀人,放火,
抢劫、奸淫……
这十年之中,大家永远不停的在找这小女孩,草原千里,
却往哪里找去?只怕这小女孩早死了,骨头也化了灰,但在
草原上做强盗,自由自在,可比在中原走镖逍遥快活得多,又
何必回中原去?
有时候,大家谈到高昌迷宫中的珍宝,谈到白马李三的
女儿。这小姑娘就算不死,也长大得认不出了,只有那匹白
马才不会变。这样高大的全身雪白的白马甚是希有,老远一
见就认出来了。但如白马也死了呢?马匹的寿命可比人短得
多。时候一天天过去,谁都早不存了指望。
哪知道突然之间,见到了这匹白马。那没错,正是这匹
白马!
那白马这时候年齿已增,脚力已不如少年之时,但仍比
常马奔跑起来快得多,到得黎明时,竟已将五个强盗抛得影
踪不见,后面追来的蹄声也已不再听到。可是李文秀知道沙
漠上留下马蹄足迹,那五个强盗虽然一时追赶不上,终于还
是会依循足印追来,因此竟是丝毫不敢停留。
又奔出十余里,天已大明,过了几个沙丘,突然之间,西
北方出现了一片山陵,山上树木苍葱,在沙漠中突然看到,真
如见到世外仙山一般。大沙漠上沙丘起伏,几个大沙丘将这
片山陵遮住了,因此远处完全望不见。李文秀心中一震:“莫
非这是鬼山?为什么沙漠上有这许多山,却从来没听人说过?”
转念一想:“是鬼山最好,正好引这五个恶贼进去。”
白马脚步迅捷,不多时到了山前,跟着驰入山谷。只见
两山之间流出一条小溪来。白马一声欢嘶,直奔到溪边。李
文秀翻身下马,伸手捧了些清水洗去脸上沙尘,再喝几口,只
觉溪水微带甜味,甚是清凉可口。
突然之间,后脑上忽被一件硬物顶住了,只听得一个嘶
哑的声音说道:“你是谁?到这里干么?”李文秀大吃一惊,待
要转身,那声音道:“我这杖头对准了你的后脑,只须稍一用
劲,你立时便重伤而死。”李文秀但觉那硬物微向前一送,果
觉头脑一阵晕眩,当下不敢动弹,心想:“这人会说话,想来
不是鬼怪。他又问我到这里干么,那么自是住在此处之人,不
是强盗了。”
那声音又道:“我问你啊,怎地不答?”李文秀道:“有坏
人追我,我逃到了这里。”那人道:“什么坏人?”李文秀:
“是许多强盗。”那人道:“什么强盗?叫什么名字?”李文秀
道:“我不知道。他们从前是保镖的,到了回疆,便做了强盗。”
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父亲是谁?师父是谁?”李文秀道:
“我叫李文秀,我爹爹是白马李三,妈妈是金银小剑三娘子。
我没师父。”那人“哦”的一声,道:“唔,原来金银小剑三
娘子嫁了白马李三。你爹爹妈妈呢?”李文秀道:“都给那些
强盗害死了。他们还要杀我。”
那人“唔”了一声,道:“站起来!”李文秀站起身来。那
人道:“转过身来。”李文秀慢慢转身,那人木杖的铁尖离开
了她后脑,一缩一伸,又点在她喉头。但他杖上并不使劲,只
是虚虚的点着。李文秀向他一看,心下很是诧异,听到那嘶
哑冷酷的嗓音之时,料想背后这人定是十分的凶恶可怖,哪
知眼前这人却是个老翁,身形瘦弱,形容枯槁,愁眉苦脸,身
上穿的是汉人装束,衣帽都已破烂不堪。但他头发卷曲,却
又不大像汉人。
李文秀道:“老伯伯,你叫什么名字?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老人眼见李文秀容貌娇美,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一怔之下,
冷冷的道:“我没名字,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便在此
时,远处蹄声隐隐响起。李文秀惊道:“强盗来啦,老伯伯,
快躲起来。”那人道:“干么要躲?”李文秀道:“那些强盗恶
得很,会害死你的。”那人冷冷的道:“你跟我素不相识,何
必管我的死活?”这时马蹄声更加近了。李文秀也不理他将杖
尖点在自己喉头,一伸手便拉住他手臂,道:“老伯伯,咱们
一起骑马逃吧,再迟便来不及了。”
那人将手一甩,要挣脱李文秀的手,哪知他这一甩微弱
无力,竟是挣之不脱。李文秀奇道:“你有病么?我扶你上马。”
说着双手托住他腰,将他送上了马鞍。这人瘦骨伶仃,虽是
男子,身重却还不及骨肉婷匀的李文秀,坐在鞍上摇摇晃晃,
似乎随时都会摔下鞍来。李文秀跟着上马,坐在他身后,纵
马向丛山之中驰去。
两人这一耽搁,只听得五骑马已驰进了山谷,五个强人
的呼叱之声也已隐约可闻。那人突然回过头来,喝道:“你跟
他们是一起的,是不是?你们安排了诡计,想骗我上当。”李
文秀见他满脸病容猛地转为狰狞可怖,眼中也射出凶光,不
禁大为害怕,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来没见过你,骗
你上什么当?”那人厉声道:“你要骗我带你去高昌迷宫
……”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住口。
这“高昌迷宫”四字,李文秀幼时随父母逃来回疆之时,
曾听父母亲谈话中提过几次,但当时不解,并未注意,现在
又事隔十年,这老人忽然说及,她一时想不起什么时候似乎
曾听到人说过,茫然道:“高昌迷宫?那是什么啊?”老人见
她神色真诚,不似作伪,声音缓和一些,道:“你当真不知高
昌迷宫?”
李文秀摇头道:“不知道,啊,是了……”老人厉声问道:
“是了什么?”李文秀道:“我小时候跟着爹爹妈妈逃来回疆,
曾听他们说过‘高昌迷宫’。那是很好玩的地方么?”老人疾
言厉色的问道:“你爹娘还说过什么?可不许瞒我。”李文秀
凄然道:“但愿我能够多记得一些爹妈说过的话,便是多一个
字,也是好的。就可惜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老伯伯,我
常常这样傻想,只要爹爹妈妈能活过来一次,让我再见上一
眼。唉!只要爹妈活着,便是天天不停的打我骂我,我也很
快活啊。当然,他们永远不会打我的。”突然之间,她耳中似
乎出现了苏鲁克狠打苏普的鞭子声,愤怒的斥骂声。
那老人脸色稍转柔和,“嗯”了一声,突然又大声问:
“你嫁了人没有?”李文秀红着脸摇了摇头。老人道:“这几年
你跟谁住在一起?”李文秀道:“跟计爷爷。”老人道:“计爷
爷?他多大年纪了?相貌怎样?”李文秀对白马道:“好马儿,
强盗追来啦,快跑快跑。”心想:“在这紧急当儿,你老是问
这些不相干的事干么?”但见他满脸疑云,终于还是说了:
“计爷爷总有八十多岁了吧,他满头白发,脸上全是皱纹,待
我很好的。”老人道:“你在回疆又识得什么汉人?计爷爷家
中还有什么?”李文秀道:“计爷爷家里再没别人了。我连哈
萨克人也不识得,别说汉人啦。”最后这两句话却是愤激之言,
她想起了苏普和阿曼,心想虽是识得他们,也等于不识。
白马背上乘了两人,奔跑不快,后面五个强盗追得更加
近了,只听得嗖嗖几声,三支羽箭接连从身旁掠过。那些强
盗想擒活口,并不想用箭射死她,这几箭只是威吓,要她停
马。
李文秀心想:“横竖我已决心和这五个恶贼同归于尽,就
让这位伯伯独自逃生吧!”当即跃下地来,在马臀一拍,叫道:
“白马,白马!快带了伯伯先逃!”老人一怔,没料到她心地
如此仁善,竟会叫自己独自逃开,稍一犹豫,低声道:“接住
我手里的针,小心别碰着针尖。”李文秀低头一看,只见他右
手两根手指间挟着一枚细针,当下伸手指拿住了,却不明其
意。老人道:“这针尖上喂有剧毒,那些强盗若是捉住你,只
要轻轻一下刺在他们身上,强盗就死了。”李文秀吃了一惊,
适才早见到他手中持针,当时也没在意,看来这一番对答若
是不满他意,他已用毒针刺在自己身上了。那老人当下催马
便行。
五乘马驰近身来,团团将李文秀围在垓心。五个强人见
到了这般年轻貌美的姑娘,谁也没想到去追那老头儿。
五个强盗纷纷跳下马来,脸上都是狞笑。李文秀心中怦
怦乱跳,暗想那老伯伯虽说这毒针能制人死命,但这样小小
一枚针儿,如何挡得住眼前这五个凶横可怖的大汉,便算真
能刺得死一人,却尚有四个。还是一针刺死了自己吧,也免
得遭强人的凌辱。只听得一人叫道:“好漂亮的妞儿!”便有
两人向她扑了过来。
左首一个汉子砰的一拳,将另一个汉子打翻在地,厉声
道:“你跟我争么?”跟着便抱住了李文秀的腰。李文秀慌乱
之中,将针在他右臂一刺,大叫:“恶强盗,放开我。”那大
汉呆呆的瞪着她。突然不动。摔在地下的汉子伸出双手,抱
住李文秀的小腿,使劲一拖,将她拉倒在地。李文秀左手撑
拒,右手向前一伸,一针刺入他的胸膛。那大汉正在哈哈大
笑,忽然间笑声中绝,张大了口,也是身形僵住,一动也不
动了。
李文秀爬起身来,抢着跃上一匹马的马背,纵马向山中
逃去。余下三个强盗见那二人突然僵住,宛似中邪,都道被
李文秀点中了穴道,心想这少女武功奇高,不敢追赶。他三
个人都不会点穴解穴,只有带两个同伴去见首领,岂知一摸
二人的身子,竟是渐渐冰冷,再一探鼻息,已是气绝身死。
三人大惊之下,半晌说不出话来。一个姓宋的较有见识,
解开两人的衣服一看,只见一人手臂上有一块钱大黑印,黑
印之中,有个细小的针孔,另一人却是胸口有个黑印。他登
时省悟:“这妞儿用针刺人,针上喂有剧毒。”一个姓全的道:
“那就不怕!咱们远远的用暗青子打,不让这小贱人近身便
是。”另一个强人姓云,说道:“知道了她的鬼计,便不怕再
着她的道儿!”话是这么说,三人终究不敢急追,一面商量,
一面提心吊胆的追进山谷。
李文秀两针奏功,不禁又惊又喜,但也知其余三人必会
发觉,只要有了防备,决不容自己再施毒针。纵马正逃之间,
忽听得左首有人叫道:“到这儿来!”正是那老人的声音。
李文秀急忙下马,听那声音从一个山洞中传出,当即奔
进。那老人站在洞口,问:“怎么样?”李文秀道:“我……我
刺中了两个……两个强盗,逃了出来。”老人道:“很好,咱
们进去。”进洞后只见山洞很深,李文秀跟随在老人之后,那
山洞越行越是狭窄。
行了数十丈,山洞豁然开朗,竟可容得一二百人。老人
道:“咱们守住狭窄的入口之处,那三个强人便不敢进来。这
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李文秀愁道:“可是咱们也走不出
去的。这山洞里面另有通道么?”老人道:“通道是有的,不
过终是通不到山外去。”李文秀想起适才之事,犹是心有余悸,
问道:“伯伯,那两个强盗给我一刺,忽然一动也不动了,难
道当真死了么?”老人傲然道:“在我毒针之下,岂有活口留
下?”李文秀伸过手去,将毒针递给他。老人伸手欲接,突然
又缩回了手,道:“放在地下。”李文秀依言放下。老人道:
“你退开三步。”李文秀觉得奇怪,便退了三步。那老人这才
俯身拾起毒针,放入一个针筒之中。李文秀这才明白,原来
他疑心很重,防备自己突然用毒针害他。
那老人道:“我跟你素不相识,为什么刚才你让马给我,
要我独自逃命?”李文秀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见你身上有
病,怕强盗害你。”那老人身子晃了晃,厉声道:“你怎么知
道我身上……身上有……”说到这里,突然间满脸肌肉抽动,
神情痛苦不堪,额头不住渗出黄豆般大的汗珠来,又过一会,
忽然大叫一声,在地下滚来滚去,高声呻吟。
李文秀只吓得手足无措,但见他身子弯成了弓形,手足
痉挛,柔声道:“是背上痛得厉害么?”伸手替他轻轻敲击背
心,又在他臂弯膝弯关节推拿揉拍。老人痛楚渐减,点头示
谢,过了一炷香时分,这才疼痛消失,站了起来,问道:“你
知道我是谁?”李文秀道:“不知道。”老人道:“我是汉人,姓
华名辉,江南人氏,江湖上人称‘一指震江南’的便是。”
李文秀道:“唔,是华老伯伯。”华辉道:“你没听见过我
的名头么?”言下微感失望,心想自己“一指震江南”华辉的
名头当年轰动大江南北,武林中无人不知,但瞧李文秀的神
情,竟是毫无惊异的模样。
李文秀道:“我爹爹妈妈一定知道你的名字,我到回疆来
时只有八岁,什么也不懂。”华辉脸色转愉,道:“那就是了。
你……”一句话没说完,忽听洞外山道中有人说道:“定是躲
在这儿,小心她的毒针!”跟着脚步声响,三个人一步一停的
进来。
华辉忙取出毒针,将针尾插入木杖的杖头,交了给她,指
着进口之处,低声道:“等人进来后刺他背心,千万不可性急
而刺他前胸。”
李文秀心想:“这进口处如此狭窄,乘他进来时刺他前胸,
不是易中得多么?”华辉见她脸有迟疑之色,说道:“生死存
亡,在此一刻,你敢不听我的话么?”说话声音虽轻,语气却
是十分严峻。便在此时,只见进口处一柄明晃晃的长刀伸了
进来,急速挥动,护住了面门前胸,以防敌人偷袭,跟着便
有一个黑影慢慢爬进,却是那姓云的强盗。
李文秀记着华辉的话,缩在一旁,丝毫不敢动弹。华辉
冷冷道:“你看我手中是什么东西?”伸手虚扬。那姓云的一
闪身,横刀身前,凝神瞧着他,防他发射暗器。华辉喝道:
“刺他!”李文秀手起杖落,杖头在他背心上一点,毒针已入
肌肤。那姓云的只觉背上微微一痛,似乎被蜜蜂刺了一下,大
叫一声,就此僵毙。那姓全的紧随在后,见他又中毒针而死,
只道是华辉手发毒针,只吓得魂飞天外,不及转身逃命,倒
退着手脚齐施的爬了出去。
华辉叹道:“倘若我武功不失,区区五个毛贼,何足道哉!”
李文秀心想他外号“一指震江南”,自是武功极强,怎地见了
五个小强盗,竟然一点法子也没有,说道:“华伯伯,你因为
生病,所以武功施展不出,是么?”华辉道:“不是的,不是
的。我……我立过重誓,倘若不到生死关头,决不轻易施展
武功。”李文秀“嗯”的一声,觉得他言不由衷,刚才明明说
“武功已失”,却又支吾掩饰,但他既不肯说,也就不便追问。
华辉也察觉自己言语中有了破绽,当即岔开话头,说道:
“我叫你刺他后心,你明白其中道理么?他攻进洞来,全神防
备的是面前敌人,你不会什么武功,袭击他正面是不能得手
的。我引得他凝神提防我,你在他背心一刺,自是应手而中。”
李文秀点头道:“伯伯的计策很好。”须知华辉的江湖阅历何
等丰富,要摆布这样一个小毛贼,自是游刃有余。
华辉从怀中取出一大块蜜瓜的瓜干,递给李文秀,道:
“先吃一些。那两个毛贼再也不敢进来了,可是咱们也不能出
去。待我想个计较,须得一举将两人杀了。要是只杀一人,余
下那人必定逃去报讯,大队人马跟着赶来,可就棘手得很。”
李文秀见他思虑周详,智谋丰富,反正自己决计想不出比他
更高明的法子,那也不用多伤脑筋了,于是饱餐了一顿瓜干,
靠在石壁上养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文秀突然闻到一阵焦臭,跟着便
咳嗽起来。华辉道:“不好!毛贼用烟来薰!快堵住洞口!”李
文秀捧起地下的沙土石块,堵塞进口之处,好在洞口甚小,一
堵之下,涌进洞来的烟雾便大为减少,而且内洞甚大,烟雾
吹进来之后,又从后洞散出。
如此又相持良久,从后洞映进来的日光越来越亮,似乎
已是正午。突然间华辉“啊”的一声叫,摔倒在地,又是全
身抽动起来。但这时比上次似乎更加痛楚,手足狂舞,竟是
不可抑制。李文秀心中惊慌,忙又走近去给他推拿揉拍。华
辉痛楚稍减,喘息道:“姑……姑娘,这一次我只怕是好不了
啦。”李文秀安慰道:“快别这般想,今日遇到强人,不免劳
神,休息一会便好了。”华辉摇头道:“不成,不成!我反正
要死了,我跟你实说,我是后心的穴道上中了……中了一枚
毒针。”
李文秀道:“啊,你中了毒针,几时中的?是今天么?”华
辉道:“不是,中了十二年啦!”李文秀骇道:“也是这么厉害
的毒针么?”华辉道:“一般无异。只是我运功抵御,毒性发
作较慢,后来又服了解药,这才挨了一十二年,但到今天,那
是再也挨不下去了。唉!身上留着这枚鬼针,这一十二年中,
每天总要大痛两三场,早知如此,倒是当日不服解药的好,多
痛这一十二年,到头来又有什么好处?”
李文秀胸口一震,这句话勾起了她的心事。十年前倘若
跟着爹爹妈妈一起死在强人手中,后来也少受许多苦楚。
然而这十年之中,都是苦楚么?不,也有过快活的时候。
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虽然寂寞伤心,花一般的年月之中,总
是有不少的欢笑和甜蜜。
只见华辉咬紧牙关,竭力忍受全身的疼痛,李文秀道:
“伯伯,你设法把毒针拔了出来,说不定会好些。”华辉斥道:
“废话!这谁不知道?我独个儿在这荒山之中,有谁来跟我拔
针?进山来的就没一个安着好心,哼,哼……”李文秀满腹
疑团:“他为什么不到外面去求人医治,一个人在这荒山中一
住便是十二年,有什么意思?”显见他对自己还是存着极大的
猜疑提防之心,但眼看他痛得实在可怜,说道:“伯伯,我来
试试。你放心,我决不会害你。”
华辉凝视着她,双眉紧锁,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似乎
始终打不定主意。李文秀拔下杖头上的毒针,递了给他,道:
“让我瞧瞧你背上的伤痕。若是你见我心存不良,你便用毒针
刺我吧!”华辉道:“好!”解开衣衫,露出背心。李文秀一看
之中,忍不住低声惊呼,但见他背上点点斑斑,不知有几千
百处伤疤。华辉道:“我千方百计要挖毒针出来,总是取不出。”
这些伤疤有的似乎是在尖石上撞破的,有的似乎是用指
尖硬生生剜破的,李文秀瞧着这些伤疤,想起这十二年来他
不知受尽了多少折磨,心下大是恻然,问道:“那毒针刺在哪
里?”华辉道:“一共有三枚,一在‘魄户穴’,一在‘志室
穴’,一在‘至阳穴’。”一面说,一面反手指点毒针刺入的部
位,只因时日相隔已久,又是满背伤疤,早已瞧不出针孔的
所在。
李文秀惊道:“共有三枚么?你说是中了一枚?”华辉怒
道:“先前你又没说要给我拔针,我何必跟你说实话?”李文
秀知他猜忌之心极重,实则是中了三枚毒针后武功全失,生
怕自己加害于他,故意说曾经发下重誓,不得轻易动武,便
是所中毒针之数,也是少说了两枚,那么自己如有害他之意,
也可多一些顾忌。她实在不喜他这些机诈疑忌的用心,但想
救人救到底,这老人也实在可怜,一时也理会不得这许多,心
中沉吟,盘算如何替他拔出深入肌肉中的毒针。
华辉问道:“你瞧清楚了吧?”李文秀道:“我瞧不见针尾,
你说该当怎样拔才好?”华辉道:“须得用利器剖开肌肉,方
能见到。毒针深入数寸,很难寻着。”说到这里,声音已是发
颤。李文秀道:“嗯,可惜我没带着小刀。”华辉道:“我也没
刀子。”忽然指着地下摔着的那柄长刀说道:“就用这柄刀好
了!”那长刀青光闪闪,甚是锋锐,横在那姓云的强人身旁,
此时人亡刀在,但仍是令人见之生惧。
李文秀见要用这样一柄长刀剖割他的背心,大为迟疑。华
辉猜知了她的心意,语转温和,说道:“李姑娘,你只须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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