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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朝圣

(当代)
一个人的朝圣
第一部分 引子(1)
在生命的流程里,痴迷一个人,或是痴迷一个地方,为此激情燃烧,备受煎熬,孤独流浪,成为灰烬,也心甘情愿和在所不惜。
很多年前,你认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你痴迷一片隐秘山谷时也痴迷着我。你常年漂泊在我的城市和那片隐秘山谷之间,激情万丈地挥洒着生命,直到有一天来不及向我告别,悄无声息消失在隐秘的山谷里,只在峡谷里留下背包和相机碎片……
好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无法从回忆里走出来,想起你,心很痛。犹如电影《冷山》中,父亲对女儿说的:“与你母亲生活的两年,便足够我用一生去回忆了。”
我一直生活在回忆里,没有人能走进我,我也走不进任何人。就是偶尔和朋友们一起,我都身在朋友之间,心却在远方,神思恍惚地游离于他们之外。有一次与朋友们去听音乐会,当听到那曲《茉莉花》,演奏家弹奏出清晨雨滴落入茉莉花瓣的声响,我脑海里尽是雨滴浸入你最爱的雪莲花时的静默生命之音。于是你便在那钢琴曲里悄然涌现于我的脑海,直到音乐会结束。
是的,我无时无刻不思念着你,尽管知道你已无法感知我的思念与牵挂,但依然止不住地想你。常常会在深夜突然醒来,窗外任何一点声响都会让我产生幻想,幻想你从天国走来,推开我的窗,我们又回到从前的美好时光,那些时光优美如一篇动人的散文,每一个画面每一段语言都浪漫多情。
幻想让时间流淌得很快,当天空泛白,远处传来巨大轮船的汽笛声,我才与幻想作痛苦分别,一种痛瞬间蔓延全身,牵扯着每一根神经,想念一个人,竟如此痛彻心扉。
好多年来,我就如此这般,孤独地守着我的回忆,幻想着你会以某种神秘独特的方式再次与我相见。
好多年来,我唯一爱去的地方,是城市中心的最高处——装饰着豪华钢玻璃结构的椭圆形建筑,里面经常举办国内外摄影展,光影梦幻,音乐迷离,很容易把自己丢失,很容易做梦。
我经常在城市高空的摄影展厅里梦见你,梦见我们第一次相遇在展厅的情景,梦见与你去了那片隐秘的神秘山谷,甚至梦见与你一同消失在山谷里……
2004年夏天闷热的一个傍晚,空气湿润,暴雨即将来临。失去母亲后的我漫无目的地在城市中心逛,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商场里人群拥挤。夏天的雨来去匆匆,在暴雨来临前进商场已成了一种逛街的方式。
那个傍晚,我特想在暴雨里走走,却被躲雨的人群挤进了城市中心七十八层高楼门厅里。空气里蔓延着各种名牌香水味道,浓烈而沉闷,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艰难地朝门厅角落走去,在那里看见了一张不太起眼的摄影展海报,摄影展在高楼的第七十八层。于是,在等待暴雨停息的时刻,我独自走进旋转电梯,来到了城市的最高空。
我进展厅时是下午六点半,豪华的厅里只有寥寥几人。我随意浏览着那些照片,突然被一幅名为《朝圣》的照片吸引:清晨的一束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照耀在雪山之巅,一抹细碎的阳光静静洒落在雪山脚下阴影里一个身着艳丽藏袍匍匐在地的老阿妈左手扬起的佛珠上。每颗佛珠都闪烁着秘密之光,似在述说着佛国世界里最浪漫和最美好的事……
母亲生前去过很多寺庙,都是为儿女们祈祷祝福,而我们却因工作忙从未陪母亲去过寺庙。当我面对那幅《朝圣》照片,想起远在天国的母亲,竟止不住泪流满面。我不知道母亲在天国是否生活得美好和浪漫,因为我从没为母亲在寺庙里点燃过一炷香,也从没为母亲去佛国净地祈祷和祝福。
第一部分 引子(2)
那天,你也在城市高空的展厅,你端着一杯红酒,倚在一根泛着金光的圆柱旁,一直注视着那幅《朝圣》照片。你在那个时刻,忘记了自己是《朝圣》的拍摄者,神思全在照片的意境里,似乎在欣赏别人的作品。
我的出现,彻底挡住了你的视线,你皱了一下眉,瞬间便坦然盯着我的背影。
我那天身着天蓝色长裙,长发飘飞,神色落寞。我久久地站在那幅照片前,被照片里佛珠上的光束牵引着陷入梦幻般的天堂,我想象着母亲在佛国世界里的模样,想象着母亲在佛国世界里甜美的微笑……
后来,你告诉我,蓝色长裙让你想起那片隐秘山谷里空灵的蓝天,我落寞的神情让你感觉到一股神秘力量,让你莫名其妙地怦然心动。
你情不自禁走近我,从我的眼里读到一抹异样的气息,如隐秘山谷里飘荡的一抹神秘,又如隐秘山谷里雪山般圣洁。
那一刹那,我双眸里的泪花成了你一生想要守候的梦。
在那个大雨磅礴的傍晚,你一直陪着我。你说:“照片是在一个隐秘的山谷里拍摄的。那是一个神秘的佛国世界,是洛克笔下‘神秘的喇嘛王国’、‘上帝浏览的后花园’,是美国小说家希尔顿笔下的香格里拉的秘密境地。”
你的声音有着流浪的特质,汇集了山谷里河流、高山、森林的狂野,也汇集了山谷里原始而古老的沧桑,每一个音符都如寺庙里飘荡的冥冥梵音,让我伤痛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我说:“照片中佛珠的光芒让人幻想天堂的模样。”
你说:“隐秘山谷里那些朝圣的人们,一生的梦想就是死后去天堂。”
那天,我读懂了那张照片,也读懂了你。
你是那幅照片的拍摄者,每天都守着那幅照片,希望能遇见一个懂它的人。
于是,你遇见了我。而我也遇见了你。在这个其实冷漠的城市高空,我们遇见了彼此。
你想要在那个山谷里拍摄一幅叫《天堂》的作品送给我和我的母亲。
然而,你在第二年的夏天又一次走进那片隐秘山谷后,便永远消失在山谷里,再也没有回到我的城市我的身边……《天堂》成了梦幻中的模样,成了我今生看摄影展唯一的渴望。
2010年新年即将来临,天气极其寒冷。我整天待在家里,看书,听音乐,上网,完全与外界隔绝,想躲在人群之外独自度过新年。
一天晚上,突然接到摄影展厅老板寒宇的电话。他在电话里问我:“今天展厅里有一幅叫《天堂》的照片,来不来看?”
寒宇是你的朋友,是这个城市唯一知道我和你的故事的人。你消失在山谷里之后,他一直很关心我,曾对我说:“好想收藏你这个一直生活在回忆里的女人。”
我知道寒宇的好,但我的心里只有你。我开玩笑地对他说:“只有来世了。”
你曾经说过,在那片隐秘的山谷里,人们都相信生命轮回,只要虔诚祈祷,前世的梦想会在来世完成。
我不知道寒宇说的那幅《天堂》是否是你来世的作品,我只是突然感觉你似乎从未离开过我,这种感觉很强烈。
我迅速出门,天空中飘起了片片雪花,很冷。
我驾驶着红色跑车以最快速度划过灯火辉煌的街道。飞舞的雪花在挡风玻璃上瞬间停留便融化了,犹如我的心在瞬间融化了多年以来积累的寒冷。望着那些在挡风玻璃上飞舞的雪花,我仿佛看见了神秘山谷中你漂泊的模样。
我在城市中心泊好车后,冲进旋转电梯,到达城市的高空。走出电梯时,我竟气喘吁吁,仿佛是竭尽全力奔跑而来,忘记脱去大衣,忘记公共场所应有的礼节。高跟鞋在泛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敲响一个个干脆的音符,在四壁辉煌的墙面回响。
我跌跌撞撞冲进金碧辉煌的展厅,在最醒目的位置,看见了《天堂》。
原来天堂的模样如此美丽:晨光中一座半壁绛红色的古老寺庙,墙面上的光影犹如一串串优美而神秘的经文,屋檐上悬挂着的古老铃铛随风飘荡,演绎着天籁般的音乐。寺庙的右上方是一群飞翔的野鸽子,背景是深远的蓝天,天边是悠悠的白云……
天堂,自由,神秘,优美,亮丽,激情,飞翔,梦想……
无法相信,寒宇不知道那幅作品是谁寄来的。
但我看见它的瞬间,就感觉是你送给我的,你曾给我描述过你梦想中的天堂……
你消失在山谷里的那年,你的家人伤心欲绝,烧毁了你拍摄的所有照片。他们固执地认为是那些照片迷住了你的魂魄,才会让你消失在那个山谷里。你的家人认为销毁那些照片,好让你的魂魄宁静下来,不再漂泊。
那么,此刻挂在展厅里的照片是转世的你拍的吗?
我默默地守着那幅照片,泪不经意间悄然滑落,耳畔依稀响起第一次遇见你时你的声音。我内心第一次那么坚定地认为你从未离开过我,你一直以你的方式守候着我。
追随你的足迹而去,成了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成了我这么多年来默默回忆你的生活方式的回应。
我内心深处涌起了行走的激情,那么猛烈和狂热,我隐约感觉你一直在山谷里天堂般的地方等我。
过完年后,我终于放弃了一切,开始做远行的准备。我在网上查看了所有关于那片隐秘山谷的资料,制定了详细的行走线路,设想会在哪条线路上遇见你,甚至设想我们相遇后,会生活在那片美丽宁静的山野里。
我买了整套野外露宿的装备:帐篷、睡袋、冲锋衣裤、登山鞋、背包等等。我还买了全画幅相机,寒宇请了最好的摄影师教我。
走的那天,寒宇开车去机场送我,他说的唯一一句话是:“平安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第一次和寒宇拥抱,作为对城市的告别。
飞机起飞的刹那,我的脑海里全是你。我终于放弃一切走在你行走的路上,走在你称为朝圣的路上,走进你痴迷的神秘王国,走向你梦想中天堂的地方!
我在守候的每个早晨和黄昏,犹如那些虔诚的信徒般面向央迈勇神山五体投地地叩拜。每一次叩拜,我都渴望能真实触及你的心跳;每一次叩拜起身,我都渴望你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第一部分 神仙居住的地方(1)
很多年前,你带我去过一次那片隐秘的山谷,我们在山谷中的一座寺庙待了五天。你每天上午陪我为母亲烧香和点酥油灯,下午陪我在寺庙的村庄逛,傍晚我们静静待在寺庙大殿里,听喇嘛们诵经,时间过得宁静而温馨。
那片隐秘的山谷叫木里,位于四川西南、青藏高原东南缘,属于横断山脉中段。那座寺庙叫木里大寺。
美国探险家、植物学家约瑟夫?爱弗?洛克是历史上第一个到木里境内进行探险、科考的西方人,于上世纪20年代三次走进木里,拜见了木里大喇嘛,留下了很多照片和日记,称这片土地为“神秘的木里喇嘛王国”,并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发表了图文并茂的文章,用诗一般的语言赞美木里是“上帝游览的花园”、“神仙居住的地方”,木里大寺是“雪山下最美的寺庙”。
洛克当年也来过木里大寺,还为寺庙的活佛和大喇嘛拍过照片,称这片被大喇嘛统治的土地为“木里王国”。那时的木里大寺周围全是高大的白色围墙,东西面各开了一个门,由僧兵日夜守护着,犹如一座古老的城堡,城堡里供奉着无数佛像和珍藏的唐卡。
我们去木里大寺时,早已不见了寺庙昔日城堡般的神秘和壮观,只剩一座藏式大经堂,旁边还有曾经寺庙的废墟。我那次对寺庙最深的印象,是殿堂里墙上挂的那幅生死轮回图。寺庙的主持说:“宇宙中的一切生命,都会在六道中流转,没有片刻停留的自由,忽上忽下,翻滚不息,变化无常,自始至终充满着矛盾和痛苦。而推动生死转动不息的,却是善恶行为的业力。”
有经书记载,生死轮回图出自佛陀释迦牟尼时代,是佛陀亲自叫人绘制的。
你说:“殿堂内醒目的位置挂生死轮回图,是为了提醒一切进入寺庙的众生,生死无常。”
我问:“信佛的都信生死轮回吗?”
你说:“是的,所以你母亲或许已转世了,你不应再那么伤悲。”
那时,大殿里忽然传来了气势磅礴的诵经声,你拉着我的手,带着我走进寺庙大殿,去聆听喇嘛们诵经。大殿正中有一尊释迦牟尼佛像,金色佛身,面相祥和,慈目微睁;佛殿内供奉有数米高的几尊菩萨塑像,佛像上方均有黄缎做成的方形华盖;三面墙壁上都绘有精美的壁画,殿顶是黄绸缎做成的布阵;殿中央悬挂着黄色绸缎制成的长筒形的金幢,象征佛教永存和无往不胜;殿内柱子林立,每一根大柱都挂着条带柱幡,使大殿显得幽深而神秘。
几十位喇嘛坐在林立的大柱间,在暗淡油灯下齐声诵经,诵经声雄浑中透露着威严,低沉中透露着厚重,起伏跌宕中渗透着一股神秘。我静静聆听,内心因失去母亲所产生的伤悲和痛苦以及城市里待久了特有的厌烦、焦虑荡然无存,身心在那一刻处于一种极其澄明的境界。
那五天,我们每天醒来走出帐篷,便能看见一些信徒手摇嘛呢轮,轻声念诵着六字真言,默默围绕废墟和新建寺庙行走。我们总是在每个清晨情不自禁地加入转经的信徒队列中,行走在废墟与新建的寺庙之间,聆听着信徒轻声念诵和寺庙里传来的磅礴的诵经声,感觉时光静止,生命静止。
那时,我们渴望如虔诚的信徒般生活在这片静美的土地上,忘记城市生活,忘记一切。
五天之后,我还是回到了城市,因为还有放不下的亲人,还有放不下的城市生活;而你继续在那片土地上随马帮流浪,想走遍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想在那片土地上拍摄到天堂的模样。
第一部分 神仙居住的地方(2)
飞机降落在高原城市西昌,已是傍晚时分,晚霞满天,空气里飘荡着春天的气息。一走出西昌青山机场,便接到了寒宇的电话,他说已安排了大洋接机,大洋会送我到木里。
大洋是寒宇的朋友,也是一个摄影爱好者,曾送过作品到寒宇的展厅展览。他去过很多次木里,当我的司机兼向导最合适不过了。
大洋开一辆七成新的三菱越野,高大魁梧,留着络腮胡,全身冲锋衣裤,一看就是长漂在外的人。
当天晚上,大洋带我在西昌的高原淡水湖泊邛海边吃饭。他问我准备在木里待多久,要去哪些地方。
我说我请了长假,打算把木里所有地方都走一遍。
大洋愣了一下,认真地审视着我,很严肃地说:“木里很多地方都不通车,还得随马帮翻山越岭才能到达,你能行吗?”
我很坚定地说:“不管多艰难,我都要走完木里。”
大洋离开餐桌,走到邛海边,跟寒宇通了很长的电话,回到餐桌后说:“行,就依你的要求,走完木里,不过,我可要提醒你,那不是一般的旅行。”
我说:“去木里,不叫旅行,叫朝圣。”
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饱含你的深情,你是如此深爱那片土地和那片土地上的人们。你说在木里行走,会在那些残破的碉楼里感受到战乱,却不会在饱经风霜的老人眼里读到苦难;会在随马帮走上三天山路才能到达的偏远村庄感受到土地的贫瘠,却不会在原始耕作的农人眼中读到忧伤;会在散落于山谷里的破旧寺庙感受到岁月的沧桑,却不会在穿着红色袈裟的小喇嘛眼中读到迷茫。那里的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寺庙每一个峡谷每一座雪山都飘荡着一抹古老的神秘气息。上个世纪,《美国国家地理》摄影师、探险家约瑟夫?爱弗?洛克“宁愿死在木里那风景优美的山上”,也不愿躺在干净舒适的病房里。
你说过,在木里行走不叫旅行,也不叫流浪,叫朝圣。
第二天,我坐着大洋的三菱越野出发去木里。从西昌到木里,两百多公里,全是蜿蜒的山路,六个多小时才到木里县城。
我没有直接去木里大寺,而是先去了你给我讲过的长海子。你曾经在美丽的长海子边险些死于牦牛脚下。
长海子离木里县只有三十多公里,进长海子的山口,矗立着被经幡包裹的三座嘛呢堆。长海子是木里的圣湖,四周是草地和成片的野花,住着几户牧民,山坡上有着成群的牦牛与羊群。
你去长海子的时候正是野花烂漫的季节,你独自走上了长海子不远处的山坡高处,看湖中黑白的天鹅和野鸭游弋,从湖里看蓝天、白云和树的倒影,以及空中飞过的鸟。
你被长海子的美吸引,忽略了不远处几百头边吃草边向山坡走来的牦牛。你说,那时那刻,山风是温暖的,风里有来自天堂的美妙音乐——领头的壮硕牦牛脖颈上挂着的铃铛发出的声音。
没多久,牦牛群走到与你仅几米之远的山头,阳光在它们黑白相间的柔顺皮毛上形成一个个美丽的光晕,光晕随着牦牛移动的脚步而舞动。一头牛犊突然从母亲的脖颈下探出头,出现在光晕里,迎着柔和的阳光好奇地望着你,眼里闪烁着纯真与好奇。你忍不住向牛犊走去,想要轻轻抚摸它。就在你与牛犊只有五米远时,领头牦牛突然发出一声浑厚低沉的叫声。刹那间,所有牦牛停止了吃草,仰头注视着你,眼中流露出野性的凶光,你一下惊呆了。
空气凝固了,几百头牦牛的目光让你毛骨悚然,不敢动弹,甚至不敢随意呼吸。你说,只要领头牦牛一声吼,它们就会冲过来,将你踩于乱蹄之下。你闭了一下眼,想让自己镇静下来。你无助甚至有些绝望地与领头牦牛默默对视,情不自禁地轻声念诵着六字真言。
不知过了多久,领头牦牛终于低下头重新吃草,所有牦牛也随之转移了目光,只有那头牛犊多看了你一眼,然后离你远去。
一定是你念诵六字真言起了作用,一定是佛在那时保佑了你。
三月的长海子没有你描述的那么美,野花还没开放,野草也不茂密,湖水水位还在低,那些黑白天鹅也还没飞来,只有蓝天白云的倒影依然美丽。
我久久矗立在你待过的山头,望着远山上悠闲的牦牛群,深深想念你。想念一个人,心很痛,只是已流不出泪来。
天快黑的时候,大洋发动了三菱车,汽车再次经过山口那三座嘛呢堆时,我让大洋停车,寻了一块石头放在嘛呢堆上。我在心中虔诚地感谢神灵,相信这里每一个角落都居住着神灵,感谢神灵在那个时刻听见了你真诚的祈祷并保佑了你,才让你陪我多度过了半年时光。
是的,半年后,你最终还是消失在这片隐秘的王国。但那半年时光你一直陪着我,你整天待在我的工作室里,给我看你拍摄的照片,给我讲木里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美丽的景致,让我对那片山谷感到陌生又熟悉。
第一部分 雪山下最美的寺庙
我们去了木里大寺。
从县城到木里大寺有几十公里,快到大寺时,遇见了很多信徒。他们身着节日盛装,好多是全家出动,从各条山路走来,朝木里大寺走去。
大洋说:“我们运气好,正好遇上木里寺庙的庙会。”
我们到达木里大寺时,已是人山人海,来自各个村庄的百姓已在寺庙周围搭建了很多五颜六色的帐篷。
此刻,我身处被无数信众包裹的木里寺庙,却感觉不到一丝喧嚣,我沉浸在和你在木里大寺的美妙时光里……
我在寺庙里为你点燃了油灯,默默地为你祈祷和祝福。
后来,我随意到寺庙的半山坡上,穿行在无数帐篷之间,随意和信徒们聊天。他们说:“木里大寺是一处风水宝地,背后有甲确色拉尼布山神保佑,右边有木里曲空曲普清泉流淌,脚下有瓦桑擦曲可以治病,没有灵魂的喇嘛和信徒转一圈甲确色拉尼布山,再到木里大寺时,灵魂就齐全了。”
所以,庙会期间,木里的老百姓们无论身处多么偏僻的村庄,总会围绕大寺背后的甲确色拉尼布山神转山。
傍晚,我离开了信徒们的帐篷,回到木里大寺。僧人们正忙着为庙会做最后的准备:寺内的各殿堂、僧舍、围墙都已重新装饰,殿内梁、柱上的绸缎彩帷、门窗上的垂帷流苏,以及屋内顶端的法幢金塔也更换了。殿内每尊佛像、菩萨都换衣装金。宗喀巴大师的金像面前,金灯焕然,银碗生辉;大师头戴着高高的黄色法帽,面目慈祥,眉宇之间透露着智慧的灵气,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着芸芸众生。
第二天,天刚亮,木里寺庙的经堂院坝已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我也挤进人群,占据了一个有利位置,等待观看晒佛。每年庙会,在太阳刚刚升起之际,十余个强壮的僧人扛着卷成筒的大佛像,在法乐声中来到早已准备好的台架上,伴着喇嘛们浑厚深沉的诵经声,将用五彩绢丝精心绣制的宗喀巴巨型唐卡缓缓展开。
木里大寺的那幅唐卡长约26米,宽约16米,画中是宗喀巴大师在莲花宝座上的坐像,周围全是白色祥云和各种吉祥物图案。晒佛的场面神圣而庄严:僧众们恭立在巨佛像前唱诵经文,虔诚的信徒们则纷纷双手合掌,举着无数盏酥油灯面对佛像顶礼膜拜,把圣洁的哈达抛给神圣的佛像。
晒佛后,几十名喇嘛便身着色彩艳丽、描龙绣凤的神像衣服,戴上神鬼面具,手持刀、剑、钵、铃、杵等法器在经堂院坝表演跳神。
藏传佛教记载,8世纪中叶,吐蕃藏王赤松德赞迎请印度大师莲花生入藏传教,并倡导修建了藏族历史上第一座佛、法、僧三宝齐全的佛教寺庙桑耶寺。莲花生大师使用了一种特殊的法术——金刚舞——来征服鬼魔,顺利建成了桑耶寺。在桑耶寺的竣工典礼和佛寺开光庆典上,大师跳起了象征着佛法形象的神舞,经藏传佛学大师们的改进和规范,成了独具特色并带有浓厚密宗色彩的佛事跳神活动,世代传承。
跳神显示了藏传佛教密宗修行者的一种修行仪轨,跳神的喇嘛们以身、口、意三密相应的表演,净化心灵。同时,跳神还是藏传佛教崇信的一种驱魔形式。舞蹈者戴的面具神态各异,有怒相金刚神,有牛头马面,也有满身挂着骨饰的阎罗王,还有的手持各种兵器,通过威猛的舞姿把邪魔驱除法界。因此,在纪念宗喀巴庙会期间,无数村庄的村民都会到寺庙观看跳神,求得心灵的慰藉。
下午三点,是整个庙会中最令人激动的接受活佛摸顶祝福。我也加入信众们的长长队伍中,两个小时后终于来到活佛面前。他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并赠送了一根“松丁”给我。
“松丁”是藏传佛教的一个吉祥物,即撕成一指宽、长30厘米的红色或黄色布条,再由寺庙高僧、年长的喇嘛在祈祷念诵经文中挽上小疙瘩。信众们都会将活佛赠送的“松丁”终日挂在脖子上,哪怕布条变色或破损了也舍不得丢弃,视松丁为避灾驱邪、逢凶化吉的神物。
夜晚来临,一轮圆月把柔美的月光铺满大地时,木里寺庙盛大的燃灯节便在悠扬的乐声中开始了,殿堂内外、屋顶阳台和僧舍经堂,全都点燃了无数盏酥油灯。刹那间,整座寺庙佛灯点点,浪漫又神秘。
这样的夜晚,聆听着梵音,呼吸着香火味,穿行在无数酥油灯照耀的寺庙小巷,犹如进入了一片神秘而梦幻般的仙境。我莫名其妙地想在寺庙那错落有致的藏式街巷中把自己丢失,彻底忘掉世俗的一切,在街巷的深处聆听冥冥梵音时深深想你,想把今天活佛赠送给我的“松丁”挂在你的脖子上,让你生生世世都平平安安……
第一部分 贡嘎岭神山:夏诺多吉、仙乃日
离开木里大寺后,我准备去你拍摄《朝圣》中的雪山。那座雪山叫央迈勇,被洛克称为“世上最美丽的雪山”,被你认为是“世上最圣洁的雪山”。
如今,从木里大寺前往央迈勇的路被称为“洛克路”——洛克曾经两次从木里大寺出发,去转贡嘎岭神山。
大洋把三菱越野停在了寺庙里,我们租了三匹马,两个马脚子与我们同行。我们从木里大寺旁边的木仔耶山南侧上山,一路西行,山脚下的杜鹃花姹紫嫣红,大大小小的高山海子宁静地躺在花丛中。石灰石岩构成的山体,形状峥嵘,山顶成锥形,巍巍壮观。当晚到达山顶的戈波赤,海拔4878米,是木里人的神山,我们在山顶露营。
第二天,我们继续在木仔耶神山上行走,林中四处种类繁多的杜鹃花竞相开放,各种植物的色调明暗各异,相互掩映,美不胜收。千年老树上淡黄色胡须般的苔藓长丝飘逸,增添了无限神秘感。
走在木仔耶神山途中,我想起了你曾说起的“神秘花园”:木里有一片森林,空气极其纯净,杜鹃花丛中绽放的各种报春花和芍药花争奇斗艳。还有那开满各色野花的高山草甸,那漫山遍野的银莲花、蓝罂粟,俨然一座自然的神秘花园。
你最想的就是在神秘花园里建一座小木屋,我们生活在木屋里,养一群牦牛,每天傍晚都在神秘花园里散步,那应该是最幸福的事。
如今,我终于走在你向往中的神秘花园里,而你在哪里?
从木仔耶神山沿西坡而下,就进入更加壮美的原始森林。再往下走,气温升高,土地变得贫瘠起来。
下山后,我们到了水洛河边第一个呷咪藏族村庄——新藏。
新藏村庄的水洛河边原本有一座铁索桥,几百年前的大喇嘛时期,河边的铁索桥头便是木里衙门处死杀人犯的地方。在木里“政教合一”的统治年代,按照木里土司衙门律例,犯了杀人罪要处死刑,但不允许在衙门和经堂附近执行——怕触犯神灵。所以处死杀人犯,一般都要押犯人走两三天路,到水洛铁索桥等较远的地方,方可执行。后来,铁索桥在战乱中被毁,村民们又在原址上修建了一座伸臂桥。
伸臂桥兴于元代,盛行于清朝、民国,历史悠久,结构极其独特,是木里王国独具特色的桥。全桥不用一颗铁钉,也不用石灰和石条,只用圆木和石块垒砌而成,桥架从两岸伸向河心。如今木里境内的伸臂桥大多被毁了。
走过水洛伸臂桥后,我们便一直顺着几乎垂直于水洛河峡谷壁上的蜿蜓小路行走。沿途经过兰满、东拉和都鲁呷咪藏族寨子,每一个寨子都坐落在水洛河岸边的缓坡上,梯形的农田包裹着寨子。
每个寨子的寨口都有嘛呢堆,从一个村庄延伸到下一个村庄,延伸着一种古老的信仰,也延伸着一份永恒的精神。这些寨子里,随处可见残破不堪的古老碉楼矗立在山头或农田间。那些残垣断壁的碉楼,记载着几百年前的木里往事。那是当年纳西族木天王侵占木里并在木里大兴白教时修建的瞭望塔,是战争时用来传递信号的。当年的木天王在木里统治了四十三年,并修建了很多碉楼,水洛一带最多,沿河的寨子都有。
当天,我们路过一处峡谷上的黄教小寺庙。从寺院的两边可以俯瞰峡谷,寺庙里有僧人在念经,还有僧人用凿子在石头上雕刻经文。
从寺庙出发便是长长的一段下坡路,翻过一座山,便到了美丽的白水河。
第一部分 贡嘎岭神山:夏诺多吉、仙乃日
你对白水河情有独钟,你无数次给我讲过白水河的美,可我用尽所有的想象都无法对一条河流留下深刻的印象。此刻,我面对白水河,看着阳光下晶莹碧绿的河水,看着隐藏在山林里的一处瀑布飞花碎玉、水珠斑斓的景致,终于感叹白水河如此冷艳,野性,脱俗。它美得惊艳。
白水河是水洛河的主要支流,源于贡嘎雪山的夏诺多吉雪山,是佛教高僧打卦求佛圣地,也是木里信徒转贡嘎雪山朝拜的“神水”之一。河水由贡嘎雪山山峰岩层深处的溶洞流出,呈乳白色,奶汁一般,所以被称为白水河。
过了白水河就开始翻山了,那是一段极其艰难的行程。天气炎热,山路更加陡峭,每走一步都感觉很困难。上坡后,便到了甲洛藏族寨子。在这个离贡嘎雪山最近的藏寨,男人们身高体健,阳刚味十足,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头发编成辫子,披在肩后。他们很友好,但不卑躬屈膝。
离开甲洛寨子后,又是一片浩瀚的原始森林。森林越来越浓密,云杉和铁杉巨大的树干直指云霄,一路上盛开着各色杜鹃花。在原始森林里,越走越艰难。大洋几次让我骑马,但我都坚持走路。我想自己走过你所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我想真实体会你在这片土地上行走时的艰难与快乐。
走过一片高大挺拔的冷杉林,便是盛开着粉红色、白色杜鹃花的丛林。随后来到一片低矮茂密的灌木丛旁。这里没有同行的两位马脚子根本就找不到路,很容易被带刺的灌木刺伤。穿过灌木丛,又是一座大山,当登上山顶,两位马脚子都大声用藏语念叨着六字真言,然后点燃柏树枝为供品,献给正面掩藏在云雾中的神山夏诺多吉。
矗立在天地之间的神山夏诺多吉是贡嘎岭三座雪山之东峰,意为“金刚手菩萨”。这位菩萨除暴安良,勇猛刚烈,神采奕奕。洛克曾把它比喻为希腊神话中的雷神。
夏诺多吉神山附近还流传着一个故事:猎人冲绕多吉在神山附近猎鹿,恰好一位高僧在山崖上的一个岩洞里修行。冲绕多吉每次猎到鹿后,总将猎物的一条腿供养那位高僧。一天,猎人猎到鹿,经过高僧的修行洞,看见一堆森森白骨,猛然间想到自己所猎取的无数头鹿,悔恨不已,感到自己罪孽深重,背上猎枪,腋下夹着猎狗,从山岩上跳了下去。半空中两只猎狗各长出一只翅膀,载着他飞向了远方。高僧见后,认为猎人杀了如此多的生灵,也能羽化升天,认为自己参禅悟道多年,早可以成佛,于是也从山崖跳下,结果摔得粉身碎骨。
当天晚上,我们在面对夏诺多吉山峰的一片缓坡上露营。
夜幕降临,云层渐渐散开,夏诺多吉露出真容:山峰宛如金字塔,两旁的山则如一只巨大蝙蝠展开的双翼,山体披冰带雪,冰川直达山脚,在那里形成巨大的犹如圆形剧场的冰碛堆积。
第二天,我们随马帮艰难地行走在陡峭的山坡上。那一段路程十分艰苦,在翻越海拔5300多米的一个雪山垭口时,我几次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走过一个垭口时,下起了大雨。路上全是石块,被暴雨一冲,粘上稀泥,又光又滑。在这样的路上行走,加之空气稀薄,简直是寸步难行。
大洋几次问我是否能坚持,我都坚定地说没问题。
好在大雨一会儿就停了,随后的路程便轻松一些,后来我们在贡嘎岭三座雪山的仙乃日神山脚下的草甸露营。那天晚上,疲惫不堪的我很快就睡着了。
第一部分 贡嘎岭神山:夏诺多吉、仙乃日
次日早晨,万里无云,天还没亮,白雪覆盖的金字塔般的仙乃日神山呈现出灰白色,很快仙乃日的山巅被晨光染成了金黄色,整个山峰被晨光笼罩,映照出了最圣洁的光芒。
仙乃日在藏语中意为“观世音菩萨”,位于贡嘎岭三座雪山的北峰,海拔6032米,佛位排在第二位。仙乃日如一尊慈善安详的大佛,端坐在莲花台上,在她前面的那座山是金刚亥母,她左边金字塔般的山峰是白渡母,右边飘着无数经幡的绿渡母,绿渡母旁边林立的冰蚀角峰是众多降香母和妙音仙女。传说:她们弹奏着天籁之音,传到了仙乃日背后的地狱谷中,让地狱中的罪人听到仙律,减轻痛苦,循循善诱,能幡然悔悟,早日脱离苦海。
我们没有在仙乃日停留,而是直接走向贡嘎岭三座雪山的第三座——央迈勇,你最喜欢的一座雪山。
我们走过峡谷和湖泊,穿过柏树林,便见着了央迈勇神山。它是如此圣洁、高贵,如此冰晶玉洁,连洛克也在日记中写到:“央迈勇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美的山峰!”
央迈勇神山,藏语意为“文殊菩萨”,位于贡嘎岭三座雪山的南峰,海拔为5958米,佛位排在雪山之首。文殊菩萨在佛教中是智慧的化身,雪峰像文殊菩萨的央迈勇,利用手中的智慧直指苍穹,傲然于天地之间。而由群山环绕着的宽阔峡谷、森林、草地、溪流则各守一方。这景致,正是梦中的香格里拉。
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在小说《消失的地平线》中这样描述香格里拉:“在青藏高原的某一个角落,有一个秘密通道通向幽静美丽的蓝月亮山谷,那里居住着佛教最高的喇嘛,有着世上最大的寺庙……”《消失的地平线》中描述的香格里拉吸引了无数探险家,他们纷纷深入藏区寻找通往香格里拉的秘密通道,就连希特勒及其主要助手都深信世上的某个角落隐藏着某个灵性的秘密王国,只要找到了这个王国就找到了统治世界的秘密,所以他不断地派出探险队在世界各地的荒僻之地寻找隐秘王国的入口。只可惜,欧洲的探险家和希特勒的探险队都没能找到香格里拉……
我们在央迈勇神山脚下的草甸待了一个下午。整整一个下午,我都静静坐在草甸上,面向你最爱的央迈勇神山用心与你对话。
我不知道你在这个草甸上待了多久才拍摄到那幅叫《朝圣》的摄影作品。来这里转山的藏民不多。到央迈勇神山的路程极其的艰难,这几天走过的那些路,很多时候都不叫路,无数高山峡谷如一片走不出去的天地,然而我还是走到了央迈勇神山的脚下。
此时此刻,看着围绕央迈勇神山转山的寥寥藏民,我顿然心生敬畏——为他们的信仰!
傍晚时分,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如藏民般虔诚地面向央迈勇神山匍匐在地,那一刹那,我在心中为你唱歌: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
……
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
我一直在你身旁
从未走远
当天晚上,我们住在三座雪山守候的冲古寺。冲古寺真美,一湾清浅的绿水从柔软青碧的草甸中缓缓流过,几头牦牛在草甸间悠闲行走,远处是圣洁的一脉雪山,让人再次想起希尔顿笔下的香格里拉。
曾经的冲古寺大殿有四个经堂,其中一个供有一尊佛像。外面的柱子上挂着过往信徒留下的供品:手镯、耳环、珠子、羽毛、铃铛等。寺院一角有个方形的建筑,里面安装了一个很大的转经筒,无数信徒川流不息地走进这间小屋推动转经筒,转满一圈后又出去围绕这座寺庙继续转。
我们在冲古寺待了三天,每天我都会到央迈勇神山脚下去用心跟你说说话。你是因爱上这座雪山而爱上这片土地的,你是在一本杂志上看过洛克描述的央迈勇和照片后痴迷上这片土地的,尽管不知道你消失在哪一个峡谷,但我相信你的灵魂总会在央迈勇神山飘荡。
所以,为与你的灵魂相遇,我用心守候着央迈勇。在那静谧的守候时光里,我忘记了这一路的艰险,忘记了风餐露宿的艰难。我在守候的每个早晨和黄昏,犹如那些虔诚的信徒般面向央迈勇神山五体投地地叩拜。每一次叩拜,我都渴望能真实触及你的心跳;每一次叩拜起身,我都渴望你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然而,你从未现身。
第一部分 母系村庄利加咀:你的灵魂会回
你对我说,在女神巴登娜姆庇佑的土地上行走,村庄也好,摩梭人也好,打巴教也好,似乎比泸沽湖畔更多了一层原始、野性和神秘。
女神巴登娜姆庇佑的土地
转完贡嘎岭雪山,我想去的就是利加咀村庄了。
你曾随马脚子前往屋脚乡利加咀,看见了那远离尘世的神山和山坳中宁静美丽的村庄、小溪和田园风光。利加咀以它特有的神秘气息瞬间深深震撼了你的心灵。你对我说,在女神巴登娜姆庇佑的土地上行走,村庄也好,摩梭人也好,打巴教也好,似乎比泸沽湖畔更多了一层原始、野性和神秘。
你在利加咀村庄找到了家的感觉,那里是原始母系部落。我想,你的灵魂漂泊累时,会回家,那么让我在家中遇见你吧。
从贡嘎岭雪山回到木里县城,我们直接去了木里唯一的屋脚蒙古族自治乡屋脚村,村庄有十二户蒙古族,每户都有十至二十人。屋脚村与乡政府相邻,坐落在一个山坳里。木楞房散落在山洼边的土坡上,坡下有一大片农田,一条清澈的小溪从田间流过。山坡顶端是一片苍翠茂密的松树林。
我和大洋走进屋脚村时正是黄昏,夕阳笼罩着对面西林山巅的雪峰,缭绕在雪峰间的云正慢慢地消失在山野里。
第二天,我便随村民去朝拜巴登娜姆女神。巴登娜姆是泸沽湖畔摩梭人和木里普米族、蒙古族共同信仰的女神。“巴登”是普米族语,象征龙,“娜姆”是摩梭语,意为母虎。女神的化身是屋脚村附近洞穴中的钟乳石,当地人称其洞为“菩萨洞”,是女神巴登娜姆修炼的圣地。我在木里寺庙里见过被供奉的巴登娜姆画像——身着白衣、白裙,肩上披着白色的羊皮,骑着白色的骡子,神态慈祥,护佑着这片古老土地。
信仰女神的人认为巴登娜姆是最高保护神,主宰着人畜的繁衍和五谷丰收。每年正月初八,屋脚村、利加咀村及附近的摩梭人、普米族人都要去朝拜。平时,不孕的妇女也会向菩萨洞内的钟乳石奉献贡品,再由打巴祈求生育。
从屋脚村到菩萨洞有二三十公里,我和几个村民从屋脚村出发,不一会儿便开始爬山。山上是茂密的松林,铺满了松针的一条小道从林间穿过,走上去软软的。穿过松林,便看见一条悬崖峭壁边的小路,一路上都能遇见前往菩萨洞朝拜的信众。
到达山顶发现正好可以遥望前面菩萨洞的山顶,只见信众有的去附近找来松枝,有的从随身携带的兽皮袋中拿出准备好的经幡和麻绳,挂在山顶四周的松树上。虔诚的信徒们从这个山顶就开始叩拜。山风吹过,成片经幡在松树枝头飞舞,新的松枝火堆燃起,缕缕青烟默默笼罩着飘飞的经幡。这时信徒们从兽皮袋中取出搅拌好的含有酥油、蜂蜜的青稞、大米、糍粑等,依次往燃烧的松堆上抛掷。整个仪式非常庄严,没有一个人说话。随后在松枝燃烧的噼啪炸裂声中,每人面向菩萨山叩拜三次,再用松枝打灭火堆,重新上路。
菩萨洞位于菩萨山的半腰间,洞口宽八米左右,约三米高。洞口上方的岩壁前,悬挂着一排用细麻绳拴成串的白色鸡毛,洞四周的几座嘛呢堆都挂满无数经幡。几米开外就是悬崖峭壁,其间布满了带有荆棘的古藤。
大家没有立即进菩萨洞,而是在洞口边的一块钟乳石上点亮几盏酥油灯,然后简单吃了些携带的食物,才开始进洞。
进菩萨洞不能穿鞋,穿鞋是表示对女神不敬,会遭到女神的惩罚。虽然路面又冷又硬,但所有人都把鞋子脱在洞口。洞内很暗,也很冷,尽管很宽阔,然而其高却不到三米。旁边有一条暗河,水急,还有些刺骨,在河边行走不小心就会摔倒。大家手举松明相互搀扶继续往里走,没走多远,从高处流下的壮观瀑布挡住了前方道路。身旁的信众说瀑布有两层,似乎是女神专门设置的水帘洞,专为前去朝拜的信徒们洗去一身污垢和疲惫。穿过水帘洞,在无数暗河支流和岔洞间穿行,拐一个大弯,终于见到了女神巴登娜姆的化身——一块巨大的钟乳石。
钟乳石紧贴在洞壁,有十米高,五米宽,质地纯粹,线条分明,犹如一位冰清玉洁又美丽庄重的女人,胴体白得发亮。信徒们开始点灯焚香,敬奉食品,然后一个接一个对着女神虔诚叩拜。洞内安静极了,只有油灯微弱的燃烧声,香烟缭绕,似乎给女神蒙上了一层面纱,朦胧的女神多了一份神秘,我也情不自禁面向女神跪了下去……
不知道是谁先哼起了歌,是蒙古族语,所有信徒都跟着唱起来。歌声宛如洞顶偶尔落下的水滴,清爽而悠扬,瞬间伴着回声,再加上水滴声、油灯燃烧声,形成了一曲扣人心弦的交响乐。在那美妙的乐声中,女神的胴体在香雾中若隐若现,恍惚中我看见她露出了一抹甜美的微笑。时间在菩萨洞里凝固了片刻,信众的歌声与女神的微笑在那片刻融为一体。
后来,我跟随信众继续前行,没走多远,在香油灯光的照耀下,一块犹如男性生殖器的长圆形钟乳石矗立在眼前,其质地依然很纯粹,光洁如玉,这便是菩萨洞里的石祖了。石祖有成千上万个,大小不一,有的顶端经过千万个朝拜者的抚摸,留下一个手指头大的窝,信众便把香油灯点在这窝里。灯光闪烁,昏暗的香油灯中,成片的石祖生机勃勃,与女神巴登娜姆一同为信众唱响生命之歌。
我跟随大家边走边唱,过暗河,攀岩,钻洞,傍晚的时候走出了洞口。洞旁又有一处从暗河里流出形成的瀑布,瀑布落差有十余米。很多信徒都脱了衣服站到瀑布下,任菩萨洞里流出来的圣水冲洗着自己的肉体及灵魂。
第一部分 盼望“成丁礼”的小洛玛(1)
走向利加咀的山路要舒适得多。树林中,脚下的小路铺满柔软的小草,随时都能看到一簇簇五颜六色的野花。走了近两个小时,到达一个较平缓的山坡,站在坡顶,便能看见山坳中的利加咀村庄了。村庄被一片绿色包裹,柔和的阳光正好沐浴着整个山坳,这个深山里的古老母系部落充溢着柔情。
我和大洋是跑着下坡的,直跑到那条从村中流淌出来的小溪前才停下脚步。小溪的水流很平缓,一盘被废弃的布满青苔的磨静立在小溪中,成了鸟儿们嬉戏玩耍的天堂。鸟儿们被我的脚步声惊醒,瞬间全部飞进绿色的田野。
从小溪逆流而上,两边的田园风光美不胜收,一块块用栅栏围好的田地里种着青稞、包谷和洋芋。正是青稞花开时节,绿色枝干上满是紫色的小花,与成片的绿色枝干一起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的风景画。
穿过那片农田,有三座嘛呢堆立在村口,两边各有一条路,不知道通向村庄的是哪一条。这时太阳躲进云层,天空飘起了小雨,缥缈的雨雾让这个绿意盎然的村庄多了一份妩媚。
一位老阿妈沿着一条小路走来,到了嘛呢堆旁便围绕它转着。利加咀村庄的嘛呢堆与其他藏族地区是有区别的,本地人称嘛呢堆为“祭路包”。祭路包一般设在分界的山梁垭口和村口,是用卵石垒成圆锥形,顶端插有一根箭一样的木桩,木桩尖端系着一块写有喇嘛经咒的白幡。
祭路包意为祭天、祭地、祭山石等。母系村庄的人认为,天神是人类之父,地神是人类之母,高山是神灵的居所,也是本族和村庄的保护神,所以特别崇敬。祭路包又分为公祭和随祭,凡是经过祭路包的人,围绕石堆转三圈,捡一块石头垒上,并插一根松枝或杜鹃枝,这叫随祭;每年的3月为公祭,各地人均在自己分界的祭路包处祭祀,用酒、牲血祭,并烧松枝、杜鹃枝。
那位老阿妈随祭路包后,乐呵呵地冲着我们笑。她只会简单几句汉语,为我指了进村的路后便微笑着与我分手了。我朝村里走去,或许因为自己是女人,走进古老的母系部落,心情竟有些莫名的激动。
小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柔和的阳光重新回到了山坳。十多分钟后,便到了茂密树木掩映中的村庄,这里大约有三十户人家,独自成院的每户房屋四周全是栅栏围成的菜地。
这里十分宁静,祥和,村民们非常友好。无论在院落门口还是在菜地里劳作,看见我都会热情打招呼,或邀请我进屋坐坐。这里没有饭店,更没有旅店,我只能随意走进一户村民家投宿。蹊跷的是,我和大洋在村里的一棵老树下,又遇见了那位刚才在村口指路的善良老阿妈。她乐呵呵的笑容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们随她走进了老树掩映中的院落。院里有两位年老的舅舅守着火塘,他们年轻的时候当过马脚子,到过很多地方,会说一些汉话。最年长的舅舅告诉我,他们是帕布家,也是这个村里人口最多的一家,很多年轻人都外出了,只剩下十三人。
老阿妈是帕布家的女主人,当地人称为“布达”。布达由家庭中威望最高的女性担任,掌管着家庭财产,并负责安排家里大小事。每个清晨,布达最先起床,首先点燃火塘上放的清油神灯,再点燃柏香做佛事,随后依次到经堂和正房火塘前的神龛前烧香,在敬水碗中换上干净的水,最后在院落中用松叶烧一堆火。布达将这些仪式做完后,全家成员才起床,按照布达的安排开始一天的生产生活。这里除了一些较大的节日是全家同桌共餐外,平常的一日三餐,进餐前都要先烧香祭灶神,再由布达进行分餐,吃肉时一般要给老人、小孩和体弱者多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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