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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_97 金庸(现代)
阴森森的妖氛鬼气。
东方不败从身边摸出一块绿绸手帕,缓缓替杨莲亭拭去
额头的汗水和泥污。杨莲亭怒道:“大敌当前,你跟我这般婆
婆妈妈干甚么?你能打发得了敌人,再跟我亲热不迟。”东方
不败微笑道:“是,是!你别生气,腿上痛得厉害,是不是?
真叫人心疼。”
如此怪事,任我行、令狐冲等皆是从所未见,从所未闻。
男风变童固是所在多有,但东方不败以堂堂教主,何以竟会
甘扮女子,自居妾妇?此人定然是疯了。杨莲亭对他说话,声
色俱厉,他却显得十分的“温柔娴淑”,人人既感奇怪,又有
些恶心。
童百熊忍不住踏步上前,叫道:“东方兄弟,你……你到
底在干甚么?”东方不败抬起头来,阴沉着脸,问道:“伤害
我莲弟的,也有你在内吗?”童百熊道:“你为甚么受杨莲亭
这厮摆弄?他叫一个混蛋冒充了你,任意发号施令,胡作非
为,你可知道么?”
东方不败道:“我自然知道。莲弟是为我好,对我体贴。
他知道我无心处理教务,代我操劳,那有甚么不好?”童百熊
指着杨莲亭道:“这人要杀我,你也知道么?”东方不败缓缓
摇头,道:“我不知道。莲弟既要杀你,一定是你不好。那你
为甚么不让他杀了?”童百熊一怔,伸起头来,哈哈大笑,笑
声中尽是悲愤之意,笑了一会,才道:“他要杀我,你便让他
杀我,是不是?”
东方不败道:“莲弟喜欢干甚么,我便得给他办到。当世
就只他一人真正待我好,我也只待他一个好。童大哥,咱们
一向是过命的交情,不过你不应该得罪我的莲弟啊。”
童百熊满脸胀得通红,大声道:“我还道你是失心疯了,
原来你心中明白得很,知道咱们是好朋友,一向是过命的交
情。”东方不败道:“正是。你得罪我,那没有甚么。得罪我
莲弟,却是不行。”童百熊大声道:“我已经得罪他了,你待
怎地?这奸贼想杀我,可是未必能够如愿。”
东方不败伸手轻轻抚摸杨莲亭的头发,柔声道:“莲弟,
你想杀了他吗?”杨莲亭怒道:“快快动手!婆婆妈妈的,令
人闷煞。”东方不败笑道:“是!”转头向童百熊道:“童兄,今
日咱们恩断义绝,须怪不了我。”
童百熊来此之前,已从殿下武士手中取了一柄单刀,当
即退了两步,抱刀在手,立个门户。他素知东方不败武功了
得,此刻虽见他疯疯癫癫,毕竟不敢有丝毫轻忽,抱元守一,
凝目而视。
东方不败冷冷一笑,叹道:“这可真教人为难了!童大哥,
想当年在太行山之时,潞东七虎向我围攻。其时我练功未成,
又被他们忽施偷袭,右手受了重伤,眼见得命在顷刻,若不
是你舍命相救,做兄弟的又怎能活得到今日?”童百熊哼了一
声,道:“你竟还记得这些旧事。”东方不败道:“我怎不记得?
当年我接掌日月神教大权,朱雀堂罗长老心中不服,啰里啰
唆,是你一刀将罗长老杀了。从此本教之中,再也没第二人
敢有半句异言。你这拥戴的功劳,可着实不小啊。”童百熊气
愤愤的道:“只怪我当年胡涂!”
东方不败摇头道:“你不是胡涂,是对我义气深重。我十
一岁上就识得你了。那时我家境贫寒,全蒙你多年救济。我
父母故世后无以为葬,丧事也是你代为料理的。”童百熊左手
一摆,道:“过去之事,提来干么?”东方不败叹道:“那可不
得不提。童大哥,做兄弟的不是没良心,不顾旧日恩情,只
怪你得罪了我莲弟。他要取你性命,我这叫做无法可施。”童
百熊大叫:“罢了,罢了!”
突然之间,众人只觉眼前有一团粉红色的物事一闪,似
乎东方不败的身子动了一动。但听得当的一声响,童百熊手
中单刀落地,跟着身子晃了几晃。
只见童百熊张大了口,忽然身子向前直扑下去,俯伏在
地,就此一动也不动了。他摔倒时虽只一瞬之间,但任我行
等高手均已看得清楚,他眉心、左右太阳穴、鼻下人中四处
大穴上,都有一个细小红点,微微有血渗出,显是被东方不
败用手中的绣花针所刺。
任我行等大骇之下,不由自主都退了几步。令狐冲左手
将盈盈一扯,自己挡在她身前。一时房中一片寂静,谁也没
喘一口大气。
任我行缓缓拔出长剑,说道:“东方不败,恭喜你练成了
《葵花宝典》上的武功。”东方不败道:“任教主,这部《葵花
宝典》是你传给我的。我一直念着你的好处。”任我行冷笑道:
“是吗?因此你将我关在西湖湖底,教我不见天日。”东方不
败道:“我没杀你,是不是?只须我叫江南四友不送水给你喝,
你能挨得十天半月吗?”任我行道:“这样说来,你待我还算
不错了?”东方不败道:“正是。我让你在杭州西湖颐养天年。
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西湖风景,那是天下有名的
了,孤山梅庄,更是西湖景色绝佳之处。”
任我行哈哈一笑,道:“原来你让我在西湖湖底的黑牢中
颐养天年,可要多谢你了。”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道:“任教主,你待我的种种好处,
我永远记得。我在日月神教,本来只是风雷堂长老座下一名
副香主,你破格提拔,连年升我的职,甚至连本教至宝《葵
花宝典》也传了给我,指定我将来接替你为本教教主。此恩
此德,东方不败永不敢忘。”
令狐冲向地下童百熊的尸体瞧了一眼,心想:“你刚才不
断赞扬童长老对你的好处,突然之间,对他猛下杀手。现下
你又想对任教主重施故技了。他可不会上你这个当。”
但东方不败出手实在太过迅捷,如电闪,如雷轰,事先
又无半分征兆,委实可怖可畏。令狐冲提起长剑,指住了他
胸口,只要他四肢微动,立即便挺剑疾刺,只有先行攻击,方
能制他死命,倘若让他占了先机,这房中又将有一人殒命了。
任我行、向问天、上官云、盈盈四人也都目不转瞬的注视着
东方不败,防他暴起发难。
只听东方不败又道:“初时我一心一意只想做日月神教教
主,想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于是处心积虑的谋你的位,
剪除你的羽翼。向兄弟,我这番计谋,可瞒不过你。日月神
教之中,除了任教主和我东方不败之外,要算你是个人才了。”
向问天手握软鞭,屏息凝气,竟不敢分心答话。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说道:“我初当教主,那可意气风发
了,说甚么文成武德,中兴圣教,当真是不要脸的胡吹法螺。
直到后来修习《葵花宝典》,才慢慢悟到了人生妙谛。其后勤
修内功,数年之后,终于明白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
众人听他尖着嗓子说这番话,渐渐的手心出汗,这人说
话有条有理,脑子十分清楚,但是这副不男不女的妖异模样,
令人越看越是心中发毛。
东方不败的目光缓缓转到盈盈脸上,问道:“任大小姐,
这几年来我待你怎样?”盈盈道:“你待我很好。”东方不败又
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很好是谈不上,只不过我一直很羡慕
你。一个人生而为女子,已比臭男子幸运百倍,何况你这般
千娇百媚,青春年少。我若得能和你易地而处,别说是日月
神教的教主,就算是皇帝老子,我也不做。”
令狐冲笑道:“你若和任大小姐易地而处,要我爱上你这
个老妖怪,可有点不容易!”
任我行等听他这么说,都是一惊。
东方不败双目凝视着他,眉毛渐渐竖起,脸色发青,说
道:“你是谁?竟敢如此对我说话,胆子当真不小。”这几句
话音尖锐之极,显得愤怒无比。
令狐冲明知危机已迫在眉睫,却也忍不住笑道:“是须眉
男儿汉也好,是千娇百媚的姑娘也好,我最讨厌的,是男扮
女装的老旦。”东方不败尖声怒道:“我问你,你是谁?”令狐
冲道:“我叫令狐冲。”
东方不败怒色登敛,微微一笑,说道:“啊!你便是令狐
冲。我早想见你一见,听说任大小姐爱煞了你,为了你连头
都割得下来,可不知是如何一位英俊的郎君。哼,我看也平
平无奇,比起我那莲弟来,可差得远了。”
令狐冲笑道:“在下没甚么好处,胜在用情专一。这位杨
君虽然英俊,就可惜太过喜欢拈花惹草,到处留情……”
东方不败突然大吼:“你……你这混蛋,胡说甚么?”一
张脸胀得通红,突然间粉红色人影一晃,绣花针向令狐冲疾
刺。令狐冲说那两句话,原是要惹他动怒,但见他衣袖微摆,
便即刷的一剑,向他咽喉疾刺过去。这一剑刺得快极,东方
不败若不缩身,立即便会利剑穿喉。但便在此时,令狐冲只
觉左颊微微一痛,跟着手中长剑向左荡开。
却原来东方不败出手之快,实在不可思议,在这电光石
火的一刹那间,他已用针在令狐冲脸上刺了一下,跟着缩回
手臂,用针挡开了令狐冲这一剑。幸亏令狐冲这一剑刺得也
是极快,又是攻敌之所不得不救,而东方不败大怒之下攻敌,
不免略有心浮气粗,这一针才刺得偏了,没刺中他的人中要
穴。东方不败手中这枚绣花针长不逾寸,几乎是风吹得起,落
水不沉,竟能拨得令狐冲的长剑直荡了开去,武功之高,当
真不可思议。
令狐冲大惊之下,知道今日遇到了生平从所未见的强敌,
只要一给对方有施展手脚的余暇,自己立时性命不保,当即
刷刷刷刷连刺四剑,都是指向对方要害。
东方不败“咦”的一声,赞道:“剑法很高啊。”左一拨,
右一拨,上一拨,下一拨,将令狐冲刺来的四剑尽数拨开。令
狐冲凝目看他出手,这绣花针四下拨挡,周身竟无半分破绽,
当此之时,决不容他出手回刺,当即大喝一声,长剑当头直
砍。东方不败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拈住绣花针,向上一举,挡
住来剑,长剑便砍不下去。
令狐冲手臂微感酸麻,但见红影闪处,似有一物向自己
左目戳来。此刻既已不及挡架,又不及闪避,百忙中长剑颤
动,也向东方不败的左目急刺,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这一下剑刺敌目,已是迹近无赖,殊非高手可用的招数,
但令狐冲所学的“独狐剑法”本无招数,他为人又是随随便
便,素来不以高手自居,危急之际更不暇细思,但觉左边眉
心微微一痛,东方不败已跳了开去,避开了他这一剑。
令狐冲知道自己左眉已为他绣花针所刺中,幸亏他要闪
避自己长剑这一刺,绣花针才失了准头,否则一只眼睛已给
他刺瞎了,骇异之余,长剑便如疾风骤雨般狂刺乱劈,不容
对方缓出手来还击一招。东方不败左拨右挡,兀自好整以暇
的啧啧连赞:“好剑法,好剑法!”
任我行和向问天见情势不对,一挺长剑,一挥软鞭,同
时上前夹击。这当世三大高手联手出战,势道何等厉害,但
东方不败两根手指拈着一枚绣花针,在三人之间穿来插去,趋
退如电,竟没半分败象。上官云拔出单刀,冲上助战,以四
敌一。斗到酣处,猛听得上官云大叫一声,单刀落地,一个
筋斗翻了出去,双手按住右目,这只眼睛已被东方不败刺瞎。
令狐冲见任我行和向问天二人攻势凌厉,东方不败已缓
不出手来向自己攻击,当下展动长剑,尽往他身上各处要害
刺去。但东方不败的身形如鬼如魅,飘忽来去,直似轻烟。令
狐冲的剑尖剑锋总是和他身子差着数寸。
忽听得向问天“啊”的一声叫,跟着令狐冲也是“嘿”的
一声,二人身上先后中针。任我行所练的“吸星大法”功力
虽深,可是东方不败身法快极,难与相触,二来所使兵刃是
一根绣花针,无法从针上吸他内力。又斗片刻,任我行也是
“啊”的一声叫,胸口、喉头都受到针刺,幸好其时令狐冲攻
得正急,东方不败急谋自救,以致一针刺偏了准头,另一针
刺得虽准,却只深入数分,未能伤敌。
四人围攻东方不败,未能碰到他一点衣衫,而四人都受
了他的针刺。盈盈在旁观战,越来越担心:“不知他针上是否
喂有毒药,要是有毒,那可不堪设想!”但见东方不败身子越
转越快,一团红影滚来滚去。任我行、向问天、令狐冲连声
吆喝,声音中透着又是愤怒,又是惶急。三人兵刃上都是贯
注了内力,风声大作。东方不败却不发出半点声息。
盈盈暗想:“我若加入混战,只有阻手阻脚,帮不了忙,
那可如何是好?看来东方不败以一敌三,还能取胜。”一瞥眼
间,只见杨莲亭已坐在床上,凝神观斗,满脸关切之情。盈
盈心念一动,慢慢移步走向床边,突然左手短剑一起,嗤的
一声,刺在杨莲亭右肩。杨莲亭猝不及防,大叫一声。盈盈
跟着又是一剑,斩在他的大腿之上。
杨莲亭这时已知她用意,是要自己呼叫出声,分散东方
不败的心神,强忍疼痛,竟再也不哼一声。盈盈怒道:“你叫
不叫?我把你手指一根根的斩了下来。”长剑一颤,斩落了他
右手的一根手指。不料杨莲亭十分硬气,虽然伤口剧痛,却
没发出半点声息。
但杨莲亭的第一声呼叫已传入东方不败耳中。他斜眼见
到盈盈站在床边,正在挥剑折磨杨莲亭,骂道:“死丫头!”一
团红云陡向盈盈扑去。
盈盈急忙侧头缩身,也不知是否能避得开东方不败刺来
的这一针。令狐冲、任我行双剑自东方不败背上疾截。向问
天刷的一鞭,向杨莲亭头上砸去。东方不败不顾自己生死,反
手一针,刺入了向问天胸口。
向问天只觉全身一麻,软鞭落地,便在此时,令狐冲和
任我行两柄剑都插入了东方不败后心。东方不败身子一颤,扑
在杨莲亭身上。
任我行大喜,拔出剑来,以剑尖指住他后颈,喝道:“东
方不败,今日终于……终于教你落在我手里。”剧斗之余,说
话时气喘不已。
盈盈惊魂未定,双腿发软,身子摇摇欲坠。令狐冲抢过
去扶住,只见细细一行鲜血,从她左颊流了下来。盈盈却道:
“你可受了不少伤。”伸袖在令狐冲脸上一抹,只见袖上斑斑
点点,都是鲜血。令狐冲转头问向问天:“受伤不重罢?”向
问天苦笑道:“死不了!”
东方不败背上两处伤口中鲜血狂涌,受伤极重,不住呼
叫:“莲弟,莲弟,这批奸人折磨你,好不狠毒!”
杨莲亭怒道:“你往日自夸武功盖世,为甚么杀不了这几
个奸贼?”东方不败道:“我已……我……”杨莲亭怒道:“你
甚么?”东方不败道:“我已尽力而为,他们……武功都强得
很。”突然身子一晃,滚倒在地。任我行怕他乘机跃起,一剑
斩在他左腿之上。
东方不败苦笑道:“任教主,终于是你胜了,是我败了。”
任我行哈哈大笑,道:“你这大号,可得改一改罢?”东方不
败摇头道:“那也不用改。东方不败既然落败,也不会再活在
世上。”他本来说话声音极尖,此刻却变得低沉起来,又道:
“倘若单打独斗,你是不能打败我的。”
任我行微一犹豫,说道:“不错,你武功比我高,我很是
佩服。”东方不败道:“令狐冲,你剑法极高,但若单打独斗,
也打不过我。”令狐冲道:“正是。其实我们便是四人联手,也
打你不过,只不过你顾着那姓杨的,这才分心受伤。阁下武
功极高,不愧称得‘天下第一’四字,在下十分钦佩。”
东方不败微微一笑,说道:“你二位能这么说,足见男子
汉大丈夫气概。唉,冤孽,冤孽,我练那《葵花宝典》,照着
宝典上的秘方,自宫练气,炼丹服药,渐渐的胡子没有了,说
话声音变了,性子也变了。我从此不爱女子,把七个小妾都
杀了,却……却把全副心意放在杨莲亭这须眉男子身上。倘
若我生为女儿身,那就好了。
任教主,我……我就要死了,我求你一件事,请……你
瞧在我这些年来善待你大小姐的份上……”任我行问道:“甚
么事?”东方不败道:“请你饶了杨莲亭一命,将他逐下黑木
崖去便是。”任我行笑道:“我要将他千刀万剁,分一百天凌
迟处死,今天割一根手指,明天割半根脚趾。”
东方不败怒叫:“你……你好狠毒!”猛地纵起,向任我
行扑去。
他重伤之余,身法已远不如先前迅捷,但这一扑之势仍
是凌厉惊人。任我行长剑直刺,从他前胸通到后背。便在此
时,东方不败手指一弹,绣花针飞了出去,插入了任我行右
目。
任我行撤剑后跃,呯的一声,背脊撞在墙上,喀喇喇一
响,一座墙被他撞塌了半边。盈盈忙抢前瞧父亲右眼,只见
那枚绣花针正插在瞳仁之中。幸好其时东方不败手劲已衰,否
则这针直贯入脑,不免性命难保,但这只眼珠恐怕终不免是
废了。
盈盈伸指去抓绣花针的针尾,但钢针甚短,露出在外者
不过一分,实无着手处。她转过身来,拾起东方不败抛下的
绣花绷子,抽了一根丝线,款款轻送,穿入针鼻,拉住丝线,
向外一拔。任我行大叫一声。那绣花针带着几滴鲜血,挂在
丝线之下。
任我行怒极,飞腿猛向东方不败的尸身上踢去。尸身飞
将起来,呯的一声响,撞在杨莲亭头上。任我行盛怒之下,这
一腿踢出时使足了劲力,东方不败和杨莲亭两颗脑袋一撞,尽
皆头骨碎破,脑浆迸裂。
任我行得诛大仇,重夺日月神教教主之位,却也由此而
失了一只眼睛,一时喜怒交迸,伸天长笑,声震屋瓦。但笑
声之中,却也充满了愤怒之意。
上官云道:“恭喜教主,今日诛却大逆。从此我教在教主
庇荫之下,扬威四海。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任我行笑骂:“胡说八道!甚么千秋万载?”忽然觉得倘
若真能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确是人生至乐,忍不住又哈哈
大笑。这一次大笑,那才是真的称心畅怀,志得意满。
向问天给东方不败一针刺中左乳下穴道,全身麻了好一
会,此刻四肢才得自如,也道:“恭喜教主,贺喜教主!”任
我行笑道:“这一役诛奸复位,你实占首功。”转头向令狐冲
道:“冲儿的功劳自然也不在小。”
令狐冲见到盈盈皎白如玉的脸颊上一道殷红的血痕,想
起适才的恶战,兀自心有余悸,说道:“若不是盈盈去对付杨
莲亭,要杀东方不败,可当真不易。”顿了一顿,又道:“幸
好他绣花针上没喂毒。”
盈盈身子一颤,低声道:“别说啦。这不是人,是妖怪。
唉,我小时候,他常抱着我去山上采果子游玩,今日却变得
如此下场。”
任我行伸手到东方不败衣衫袋中,摸出一本薄薄的旧册
页,随手一翻,其中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他握在手中扬了
扬,说道:“这本册子,便是《葵花宝典》了,上面注明,
‘欲练神功,引刀自宫’,老夫可不会没了脑子,去干这等傻
事,哈哈,哈哈,……”随即沉吟道:“可是宝典上所载的武
功实在厉害,任何学武之人,一见之后决不能不动心。那时
候幸好我已学得‘吸星大法’,否则跟着去练这宝典上的害人
功夫,却也难说。”他在东方不败尸身上又踢了一脚,笑道:
“饶你奸诈似鬼,也猜不透老夫传你《葵花宝典》的用意。你
野心勃勃,意存跋扈,难道老夫瞧不出来吗?哈哈,哈哈!”
令狐冲心中一寒:“原来任教主以《葵花宝典》传他,当
初便就没怀善意。两人尔虞我诈,各怀机心。”见任我行右目
中不绝流出鲜血,张嘴狂笑,显得十分的面目狰狞,心中更
感到一阵惊怖。
任我行伸手到东方不败胯下一摸,果然他的两枚睾丸已
然割去,笑道:“这部《葵花宝典》要是教太监去练,那就再
好不过。”将那《葵花宝典》放在双掌中一搓,功力到处,一
本原已十分陈旧的册页登时化作碎片。他双手一扬,许多碎
片随风吹到了窗外。
盈盈吁了一口气道:“这种害人东西,毁了最好!”令狐
冲笑道:“你怕我去练么?”盈盈满脸通红,啐了一口,道:
“说话就没半点正经。”
盈盈取出金创药,替父亲及上官云敷了眼上的伤。各人
脸上被刺的针孔,一时也难以计数。盈盈对镜一照,只见左
颊上划了一道血痕,虽然极细,伤愈之后,只怕仍要留下些
微痕迹,不由得郁郁不乐。
令狐冲道:“你占尽了天下的好处,未免为鬼神所妒,脸
上小小破一点相,那便后福无穷。”盈盈道:“我占尽了甚么
天下的好处?”令狐冲道:“你聪明美貌,武功高强,父亲是
神教教主,自己又为天下豪杰所敬服。兼之身为女子,东方
不败就羡慕得不得了。”盈盈给他逗得噗嗤一笑,登时将脸上
受伤之事搁在一旁。
任我行等五人从东方不败的闺房中出来,经过花园、地
道,回入殿中。
任我行传下号令,命各堂长老、香主,齐来会见。他坐
入教主的座位,笑道:“东方不败这厮倒有不少鬼主意,高高
在上的坐着,下属和他相距既远,敬畏之心自是油然而生。这
叫做甚么殿啊?”
上官云道:“启禀教主,这叫作‘成德殿’,那是颂扬教
主文成武德之意。”任我行呵呵而笑,道:“文成武德!文武
全才,那可不容易哪。”向令狐冲招招手,道:“冲儿,你过
来。”令狐冲走到他座位之前。
任我行道:“冲儿,当日我在杭州,邀你加盟本教。其时
我光身一人,甫脱大难,所许下的种种诺言,你都未必能信,
此刻我已复得教主之位,第一件事便是旧事重提……”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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