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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_86 金庸(现代)
向问天见任我行一口气始终缓不过来,抢到柱旁,说道:
“左大掌门,你捡这便宜,可要脸么?我来接你的。”左冷禅
道:“待我打倒了这姓任的匹夫,再跟你斗,老夫还怕你车轮
战么?”呼的一拳,向任我行击出。
任我行左手撩开,冷冷的道:“向兄弟,退开!”
向问天知道教主极是要强好胜,不敢违拗,说道:“好,
我就暂且退开。只是这姓左的太也无耻,我踢他的屁股。”飞
起一脚,便往左冷禅后臀踢去。
左冷禅怒道:“两个打一个吗?”斜身避让。岂知向问天
虽作飞腿之状,这一腿竟没踢出,只是右脚抬了起来,微微
一动,乃是一招虚招。他见左冷禅上当,哈哈一笑,道:“孙
子王八蛋才倚多为胜。”一纵向后,站在盈盈身旁。
左冷禅这么一让,攻向任我行的招数缓了一缓。高手对
招,相差原只一线,任我行得此余暇,深深吸一口气,内息
畅通,登时精神大振,砰砰砰三掌劈出。左冷禅奋力化解,心
下暗暗吃惊:“这老儿十多年不见,功力大胜往昔,今日若要
赢他,可须全力从事。”
两人此番二度相逢,这一次相斗,乃是在天下顶尖儿人
物之前一决雌雄。两人都将胜败之数看得极重,可不像适才
任我行和方证大师较量之时那样和平。任我行一上来便使杀
着,双掌便如刀削斧劈一般;左冷禅忽拳忽掌,忽抓忽拿,更
是极尽变化之能事。
两人越斗越快,令狐冲在木匾之后,瞧得眼也花了。他
看任我行和方证大师相斗,只不过看不懂二人的招式精妙所
在,但此刻二人身形招式快极,竟连一拳一掌如何出,如何
收,也都看不明白。他转眼去看盈盈,只见她脸色雪白,双
眼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脸上却无惊异或担心的神态。向问
天的脸色却是忽喜忽忧,一时惊疑,一时惋惜,一时攒眉怒
目,一时咬牙切齿,倒似比他亲自决战犹为要紧。令狐冲心
想:“向大哥的见识自比盈盈高明得多,他如此着紧,只怕任
先生这一仗很是难赢。”
慢慢斜眼过去,见到那边厢师父和师娘并肩而立,其侧
是方证大师和冲虚道人。两人身后一个是泰山派掌门天门道
人,一个是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莫大先生来到殿中之后,始
终未曾出过半分声息,令狐冲一见到他瘦瘦小小的身子,胸
中登时感到一阵温暖,随即心想:“仪琳师妹她们这群恒山弟
子没了师父,可不知怎样了。”青城派掌门余沧海独个儿站在
墙后,手按剑柄,满脸怒色。站在西侧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
乞丐,当是丐帮帮主解风。另一个穿一袭青衫,模样颇为潇
洒,当是昆仑派掌门乾坤一剑震山子了。
这九个人乃当今正教中最强的好手,若不是九人都在全
神贯注的观战,自己在木匾后藏身这么久,虽然竭力屏气凝
息,多半还是早已给下面诸人发觉了。他暗想:“下面聚集着
这许多高人,尤其有师父、师娘在内,而方证大师、武当掌
门、莫大先生这三位,更是我十分尊敬的前辈。我在这里偷
听他们说话,委实不敬之极,虽说是我先到而他们后至,但
不论如何,总之是我在这里窃听,要是给他们发觉了,我可
当真是无地自容了。”只盼任我行尽快再胜一场,三战两胜,
便可带着盈盈从容下山,一旁方证大师他们退出后殿,自己
便赶下山去和盈盈相会。
一想到和盈盈对面相晤,不由得胸口一热,连耳根子也
热烘烘的,自忖:“自今而后,我真的要和盈盈结为夫妻吗?
她待我情深义重,可是我……可是我……”这些日子来,虽
然时时想到盈盈,但每次念及,总是想到要报她相待之恩,要
助她脱却牢狱之灾,要在江湖上大肆宣扬,是自己对她倾心,
并非她对己有意,免得江湖豪士讥嘲于她,令她尴尬羞惭。每
当盈盈的倩影在脑海中出现之时,心中却并不感到喜悦不胜
之情、温馨无限之意,和他想到小师妹岳灵珊时缠绵温柔的
心意,大不相同,对于盈盈,内心深处竟似乎有些惧怕。
他和盈盈初遇,一直当她是个年老婆婆,心中对她有七
分尊敬,三分感激;其后见她举手杀人,指挥群豪,尊敬之
中不免掺杂了几分惧怕,直至得知她对自己颇有情意,这几
分厌憎之心才渐渐淡了,及后得悉她为自己舍身少林,那更
是深深感激。然而感激之意虽深,却并无亲近之念,只盼能
报答她的恩情;听到任我行说自己是他女婿,心底竟然颇感
为难。这时见到她的丽色,只觉和她相距极远极远。
他向盈盈瞧了几眼,不敢再看,只见向问天双手握拳,两
目圆睁,顺着他目光看任我行和左冷禅时,见左冷禅已缩在
殿角,任我行一掌一掌的向他劈将过去,每一掌都似开山大
斧一般,威势惊人。左冷禅全然处于下风,双臂出招极短,攻
不到一尺便即缩回,显似只守不攻。突然之间,任我行一声
大喝,双掌疾向对方胸口推去。四掌相交,蓬的一声大响,左
冷禅背心撞在墙上,头顶泥沙灰尘簌簌而落,四掌却不分开。
令狐冲只感到身子摇动,藏身的那张木匾似乎便要跌落。他
一惊之下,便想:“左师伯这番可要糟了。他二人比拚内力,
任先生使出‘吸星大法’吸他内力,时刻一长,左师伯非输
不可。”
却见左冷禅右掌一缩,竟以左手单掌抵御对方掌力,右
手伸出食中二指向任我行戳去。任我行一声怪叫,急速跃开。
左冷禅右手跟着点了过去。他连指三指,任我行连退三步。
方证大师、冲虚道长等均大为奇怪:“素闻任我行的‘吸
星大法’擅吸对方内力,何以适才他二人四掌相交,左冷禅
竟安然无恙?难道他嵩山派的内功居然不怕吸星妖法?”
旁观众高手固觉惊异,任我行心下更是骇然。
十余年前任我行左冷禅剧斗,未曾使用“吸星大法”,已
然占到上风,眼见便可制住了左冷禅,突感心口奇痛,真力
几乎难以使用,心下惊骇无比,自知这是修练“吸星大法”的
反击之力,若在平时,自可静坐运功,慢慢化解,但其时劲
敌当前,如何有此余裕?正彷徨无计之际,忽见左冷禅身后
出现了两人,是左冷禅的师弟托塔手丁勉和大嵩阳手费彬。任
我行立即跳出圈子,哈哈一笑,说道:“说好单打独斗,原来
你暗中伏有帮手,君子不吃眼前亏,咱们后会有期,今日爷
爷可不奉陪了。”
左冷禅败局已成,对方居然自愿罢战,自是求之不得,他
也不敢讨嘴头上便宜,说甚么“要人帮手的不是好汉”之类,
只怕激恼了对方,再斗下去,丁勉与费彬又不便插手相助,自
己一世英名不免付于流水,当即说道:“谁教你不多带几名魔
教的帮手来?”
任我行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这一场拚斗,面子上似是未分胜败,但任左二人内心均
知,自己的武功之中具有极大弱点,当日不输,实乃侥幸,自
此分别苦练。
尤其任我行更知“吸星大法”之中伏有莫大隐患,便似
是附骨之疽一般。他以“吸星大法”吸取对手功力,但对手
门派不同,功力有异,诸般杂派功力吸在自身,无法融而为
一,作为己用,往往会出其不意的发作出来。他本身内力甚
强,一觉异派内功作怪,立时将之压服,从未遇过凶险,但
这一次对手是极强高手,激斗中自己内力消耗甚巨,用于压
制体内异派内力的便相应减弱,大敌当前之时,既有外患,复
生内忧,自不免狼狈不堪。此后潜心思索,要揣摩出一个法
门来制服体内的异派内功,心无二用,乃致聪明一世的枭雄,
竟连变生肘腋亦不自知,终于为东方不败所困。他在西湖湖
底一囚十年,心无旁骛,这才悟出了压制体内异派内功的妥
善法门,修习这“吸星大法”才不致有惨遭反噬之危。
此番和左冷禅再度相逢,一时未能取胜,当即运出“吸
星大法”,与对方手掌相交,岂知一吸之下,竟然发现对方内
力空空如也,不知去向。任我行这一惊非同小可。对方内力
凝聚,一吸不能吸到,那并不奇,适才便吸不到方证的内力,
但在瞬息间竟将内力藏得无影无踪,教他的“吸星大法”无
力可吸,别说生平从所未遇,连做梦也没想到过有这等奇事。
他又连吸了几下,始终没摸到左冷禅内力的半点边儿,眼
见左冷禅指法凌厉,于是退了三步,随即变招,狂砍狠劈,威
猛无俦。左冷禅改取守势。两人又斗了二三十招,任我行左
手一掌劈将出去,左冷禅无名指弹他手腕,右手食指戳向他
左肋。任我行见他这一指劲力狠辣,心想:“难道你这一指之
中,竟又没有内力?”当下微微斜身,似是闪避,其实却故意
露出空门,让他戳中胸肋,同时将“吸星伸功”布于胸口,心
想:“你有本事深藏内力,不让我吸星大法吸到,但你以指攻
我,指上若无内力,那么刺在我身上只当是给我搔痒,但若
有分毫内力,便非尽数给我吸来不可。”
便在心念电闪之际,噗的一声响,左冷禅的手指已戳中
他左胸“天池穴”。
旁观众人啊的一声,齐声呼叫。
左冷禅的手指在任我行的胸口微一停留,任我行立即全
力运功,果然对方内力犹如河堤溃决,从自己“天池穴”中
直涌进来。他心下大喜,加紧施为,吸取对方内力越快。
突然之间,他身子一晃,一步步的慢慢退开,一言不发
的瞪视着左冷禅,身子发颤,手足不动,便如是给人封了穴
道一般。
盈盈惊叫:“爹爹!”扑过去扶住,只觉他手上肌肤冰凉
彻骨,转头道:“向叔叔!”向问天纵身上前,伸掌在任我行
胸口推拿了几下。任我行嘿的一声,回过气来,脸色铁青,说
道:“很好,这一着棋我倒没料到。咱们再来比比。”
左冷禅缓缓摇了摇头。
岳不群道:“胜败已分,还比甚么?任先生适才难道不是
给左掌门封了‘天池穴’?”
任我行呸的一声,喝道:“不错,是我上了当,这一场算
我输便是。”
原来左冷禅适才这一招大是行险,他已修练了十余年的
“寒冰真气”注于食指之上,拚着大耗内力,将计就计,便让
任我行吸了过去,不但让他吸去,反而加催内力,急速注入
对方穴道。这内力是至阴至寒之物,一瞬之间,任我行全身
为之冻僵。左冷禅乘着他“吸星大法”一窒的顷刻之间,内
力一催,就势封住了他的穴道。穴道被封之举,原只见于第
二三流武林人物动手之时,高手过招,决不使用这一类平庸
招式。左冷禅却舍得大耗功力,竟以第二三流的手段制胜,这
一招虽是使诈,但若无极厉害的内力,却也决难办到。
向问天知道左冷禅虽然得胜,但已大损真元,只怕非花
上几个月时光,无法复元,当即上前说道:“适才左掌门说过,
你打倒了任教主之后,再来打倒我。现下便请动手。”
方证大师、冲虚道人等都看得明白,左冷禅自点中任我
行之后,脸色惨白,始终不敢开声说话,可见内力消耗之重,
此刻二人倘若动手,不但左冷禅非败不可,而且数招之间便
会给向问天送了性命。但这一句话,左冷禅刚才确是说过了
的,眼见向问天挑战,难道是自食前言不成?
众人正踌躇间,岳不群道:“咱们说过,这三场比试,哪
一方由谁出马,由该方自行决定,却不能由对方指名索战。这
一句话,任教主是答应过了的,是不是?任教主是大英雄、大
豪杰,说过了的话岂能不算?”
向问天冷笑道:“岳先生能言善辩,令人好生佩服,只不
过和‘君子’二字,未免有些不称。这般东拉西扯,倒似个
反复无常的小人了。”
岳不群淡淡的道:“自君子的眼中看出来,天下滔滔,皆
是君子。自小人的眼中看来,世上无一而非小人。”
左冷禅慢慢挨了几步,将背脊靠到柱上,以他此时的情
状,简直要站立不倒也是十分为难,更不用说和人动手过招
了。
武当掌门冲虚道人走上两步,说道:“素闻向左使人称
‘天王老子’,实有惊天动地的能耐。贫道忝居武当掌门,于
正教诸派与贵教之争,始终未能出甚么力,常感惭愧,今日
有幸,若能以‘天王老子’为对手,实感荣宠。”
他武生掌门何等身分,对向问天说出这等话来,那是将
对方看得极重了。向问天在情在理,实是难以推却,便道:
“恭敬不如从命。久仰冲虚道长的‘太极剑法’天下无双,在
下舍命陪君子,只好献丑。”抱拳行礼,退了两步。冲虚道人
宽袍大袖双手一摆,躬身还礼。
两人相对而立,凝目互视,一时却均不拔剑。
任我行突然说道:“且慢!向兄弟,你且退下。”一伸手,
从腰间拔出了长剑。
众人尽皆骇然:“他已连斗两位高手,内力显已大为耗损,
竟然要连斗三阵,再来接冲虚道长。”左冷禅更是惊诧,心想:
“我苦练十多年的寒冰真气倾注于他‘天池穴’中,纵是武功
高他十倍之人,只怕也得花三四个时辰,方能化解。难道此
人一时三刻之间便又能与人动手?”众人怎知此刻任我行丹田
之中,犹似有数十把小刀在乱攒乱刺,他使尽了力气,才将
这几句话说得平平稳稳,没泄出半点痛楚之情。
冲虚道人微笑道:“任教主要赐教么?咱们先前说过,双
方由哪一位出手,由每一方自定,任教主若要赐教,原也不
违咱们约定之议。只是贫道这个便宜,却占得太大了。”
任我行道:“在下拚斗了两位高手之余,再与道长动手,
未免小觑了武当派享誉数百年的神妙剑法,在下虽然狂妄,却
还不致于如此。”
冲虚道人心下甚喜,点头道:“多谢了。”他一见到任我
行拔剑,心下便大为踌躇,以车轮战胜得任我行,说不上有
何光彩,但此仗若败,武当派在武林中可无立足之地了,听
说不是他自己出战,这才宽心。
任我行道:“冲虚道长在贵方是生力军,我们这一边也得
出一个生力军才是。”抬头叫道:“令狐冲小兄弟,你下来罢!”
众人大吃一惊,都顺着他目光向头顶的木匾望去。
令狐冲更为惊讶,一时手足无措,狼狈之极,当此情势,
无法再躲,只得涌身跳下,向方证大师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说道:“小子擅闯宝刹,罪该万死,谨领方丈责罚。”
方证呵呵笑道:“原来是令狐少侠。我听得少侠呼吸匀净,
内力深厚,心下正在奇怪,不知是哪一位高人光临敝寺。请
起,请起,行此大礼,可不敢当。”说着合十还礼。
令狐冲心想:“原来他早知我藏在匾后了。”
丐帮帮主解风忽道:“令狐冲,你来瞧瞧这几个字。”
令狐冲站起身来,顺着他手指向一根木柱后看去,见柱
上刻着三行字。第一行是:“匾后有人。”第二行是:“我揪他
下来。”第三行是:“且慢,此人内功亦正亦邪,未知是友是
敌。”每一行都深入柱内,木质新露,自是方证大师和解风二
人以指力在柱上所刻。
令狐冲甚是惊佩,心想:“方证大师从我极微弱的呼吸之
中,能辨别我武功家数,真乃神人。”随即抱拳躬身,团团行
礼,说道:“众位前辈来到殿上之时,小子心虚,未敢下来拜
见,还望恕罪。”料想此刻师父的脸色定是难看之极,哪敢和
他目光相接?
解风笑道:“你作贼心虚,到少林寺偷甚么来啦?”令狐
冲道:“小子闻道任大小姐留居少林,斗胆前来接她出去。”解
风笑道:“原来是偷老婆来着,哈哈,这不是贼胆心虚,这叫
做色胆包天。”令狐冲正色道:“任大小姐有大恩于我,小子
纵然为她粉身碎骨,亦所甘愿。”解风叹了口气,说道:“可
惜,可惜。好好一个年轻人,一生前途却为女子所误。你若
不堕邪道,这华山派掌门的尊位,日后还会逃得出你的手掌
么?”
任我行大声道:“华山掌门,有甚么希罕?将来老夫一命
归天,日月神教教主之位,难道还逃得出我乘龙快婿的手掌
么?”
令狐冲吃了一惊,颤声道:“不……不……不能……”
任我行笑道:“好啦。闲话少说。冲儿,你就领教一下这
位武当掌门的神剑。冲虚道长的剑法以柔克刚,圆转如意,世
间罕有,可要小心了。”他改口称他为“冲儿”,当真是将他
当作女婿了。
令狐冲默察眼前局势,双方已各胜一场,这第三场的胜
败,将决定是否能救盈盈下山:自己曾和冲虚道人比过剑,剑
法上可以胜得过他,要救盈盈,那是非出场不可,当下转过
身来,向冲虚道人跪倒在地,拜了几拜。
冲虚道人忙伸手相扶,奇道:“何以行此大礼?”令狐冲
道:“小子对道长好生相敬,迫于情势,要向道长领教,心中
不安。”冲虚道人哈哈一笑,道:“小兄弟忒也多礼了。”
令狐冲站起身来,任我行递过长剑。令狐冲接剑在手,剑
尖指地,侧身站在下首。
冲虚道人举目望着殿外天井中的天空,呆呆出神,心下
盘算令狐冲的剑招。
众人见他始终不动,似是入定一般,都觉十分奇怪。
过了良久,冲虚道人长吁一口气,说道:“这一场不用比
了,你们四位下山去罢。”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骇然。令狐冲大喜,躬身行礼。解
风道:“道长,你这话是甚么意思?”冲虚道:“我想不出破解
他的剑法之道,这一场比试,贫道认输。”解风道:“两位可
还没动手啊。”冲虚道:“数日之前,在武当山下,贫道曾和
他拆过三百余招,那次是我输了。今日再比,贫道仍然要输。”
方证等都问:“有这等事?”冲虚道:“令狐小兄弟深得风清扬
风前辈剑法真传,贫道不是他的对手。”说着微微一笑,退在
一旁。
任我行呵呵大笑,说道:“道长虚怀若谷,令人好生佩服。
老夫本来只佩服你一半,现下可佩服你七分了。”说是七分,
毕竟还没十足。他向方证大师拱了拱手,说道:“方丈大师,
咱们后会有期。”
令狐冲走到师父、师娘跟前,跪倒磕头。岳不群侧身避
开,冷冷的道:“可不敢当!”岳夫人心中一酸,泪水盈眶。令
狐冲又过去向莫大先生行礼,知他不愿旁人得悉两人之间过
去的交往,只磕了三个头,却不说话。
任我行一手牵了盈盈,一手牵了令狐冲,笑道:“走罢!”
大踏步走向殿门。
解风、震山子、余沧海、天门道人等自知武功不及冲虚
道人,既然冲虚自承非令狐冲之敌,他们心下虽将信将疑,却
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自取其辱。
任我行正要出殿,忽听得岳不群喝道:“且慢!”任我行
回头道:“怎么?”岳不群道:“冲虚道长大贤不和小人计较,
这第三场可还没比。令狐冲,我来跟你比划比划。”
令狐冲大吃一惊,不由得全身皆颤,嗫嚅道:“师父,我
……我……怎能……”
岳不群却泰然自若,说道:“人家说你蒙本门前辈风师叔
的指点,剑术已深得华山派精髓,看来我也已不是你的对手。
虽然你已被逐出本门,但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使的仍是本门
剑法。我管教不善,使得正教中各位前辈,都为你这不肖少
年怄气,倘若我不出手,难道让别人来负此重任?我今天如
不杀了你,你就将我杀了罢。”说到后来,已然声色俱厉,刷
的一声,抽出长剑,喝道:“你我已无师徒之情,亮剑!”
令狐冲退了一步,道:“弟子不敢!”
岳不群嗤的一剑,当胸平刺。令狐冲侧身避过。岳不群
接着又刺出两剑,令狐冲又避开了,长剑始终指地,并不出
剑挡架。岳不群道:“你已让我三招,算得已尽了敬长之义,
这就拔剑!”
任我行道:“冲儿,你再不还招,当真要将小命送在这儿
不成?”
令狐冲应道:“是。”横剑当胸。这场比试,是让师父得
胜呢,还是须得胜过师父?倘若故意容让,输了这一场,纵
然自己身受重伤,也不打紧,可是任我行、向问天、盈盈三
人却得在少室山上苦受十年囚禁。方证大师固是有道高僧,但
左冷禅和少林寺中其他僧众,难保不对盈盈他们三人毒计陷
害,说是囚禁十年,然是否得保性命,挨过这十年光阴,却
难说得很。若说不计罢,自己自幼孤苦,得蒙师父、师娘教
养成材,直与亲生父母一般,大恩未报,又怎能当着天下英
雄之前,将师父打败,令他面目无光,声名扫地?
便在他踌躇难决之际,岳不群已急攻了二十余招。令狐
冲只以师父从前所授的华山剑法挡架,“独孤九剑”每一剑都
攻人要害,一出剑便是杀着,当下不敢使用。他自习得“独
孤九剑”之后,见识大进,加之内力浑厚之极,虽然使的只
是寻常华山剑法,剑上所生的威力自然与畴昔大不相同。岳
不群连连催动剑力,始终攻不到他身前。
旁观众人见令狐冲如此使剑,自然均知他有意相让。任
我行和向问天相对瞧了一眼,都是深有忧色。两人不约而同
的想起,那日在杭州孤山梅庄,任我行邀令狐冲投身日月神
教,许他担当光明右使之位,日后还可出任教主,又允授他
秘诀,用以化解“吸星大法”中异种内力反噬的恶果。但这
年轻人丝毫不为所动,足见他对师门十分忠义。此刻更见他
对旧日的师父师娘神色恭谨之极,直似岳不群便要一剑将他
刺死,也是心所甘愿。他所使招式全是守势,如此斗下去焉
有胜望?令狐冲显然决计不肯胜过师父,更不肯当着这许多
成名的英雄之前胜过师父。若不是他明知这一仗输了之后,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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