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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_75 金庸(现代)
口气,道:“那位任小姐召集江湖上旁门左道之士,在山东五
霸冈上给你医病,那天我们又不是没去……”
令狐冲大为骇异,颤声道:“五霸冈上那位姑娘,她……
她……盈盈……她是任教主的女儿?”岳夫人道:“你起来说
话。”令狐冲慢慢站起,心下一片茫然,喃喃的道:“她……
她是任教主之女?这……这真是从何说起?”
岳夫人怫然不悦,道:“为甚么对着师父、师娘,你还要
说谎?”
岳不群怒道:“谁是他师父、师娘了?”伸手在桌上重重
一击,拍的一声响,桌角登时掉下了一块。
令狐冲惶恐道:“弟子决不敢欺骗师父、师娘……”
岳不群厉声道:“岳某当初有眼无珠,收容了你这无耻小
儿,实是愧对天下英豪。你是不是要我长此负这污名?你再
叫一声‘师父、师娘’,我立时便将你毙了!”怒喝时脸上紫
气忽现,实是恼怒已极。
令狐冲应道:“是!”伸手扶着床缘,脸上全无血色,身
子摇摇欲坠,说道:“他们给我治伤疗病,那是有的。可是……
可是谁也没跟我说过,她……便是任教主的女儿。”岳夫人道:
“你聪明伶俐,何等机警,怎会猜想不到?她一个年纪轻轻的
姑娘,只这么一句话,便调动了三山五岳的左道之士,个个
争着来给你治病。除了魔教的任小姐,又谁能有这样的天大
面子?”令狐冲道:“弟……我……我当时只道她是一位年老
婆婆。”岳夫人道:“她易容改装了么?”令狐冲道:“没有,只
不过……只不过我当时一直没见到她脸。”
岳不群“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脸上却无半分笑意。
岳夫人叹了口气,道:“冲儿,你年纪大了,性格儿也变
了。我说的话,你再也不放在心上啦。”令狐冲道:“师……
师……我对你老人家的说话,可……可……可真不……”他
想要说“我对你老人家的说话,可真不敢违背”,但事实俱在,
师父、师娘一再命他不可与魔教中人结交,他和盈盈、向问
天、任我行这些人的干系,又岂仅是“结交”而已?
岳夫人又道:“就算那个任教主的女儿对你好,你为了活
命,让她召人给你治病,或者说情有可原……”岳不群怒道:
“甚么情有可原?为了活命,那就可以无所不为么?”他平时
对这位师妹兼夫人向来彬彬有礼,当真是相敬如宾,但今日
却一再疾言厉色,打断她的话头,可见实是怒不可遏。岳夫
人明白丈夫的心情,也不和他计较,继续说道:“但你为甚么
又和魔教那个大魔头向问天勾结在一起,杀害了不少我正派
同道?你双手染满了正教人士的鲜血,你……你快快走罢!”
令狐冲背上一阵冰冷,想起那日在凉亭之中,深谷之前,
和向问天并肩迎敌,确有不少正教中人因自己而死,虽说当
其时恶斗之际,自己若不杀人,便是被杀,委实出于无奈,可
是这大笔血债,总是算在自己身上了。
岳夫人道:“在五霸冈下,你又与魔教的任小姐联手,杀
害了好几个少林派和昆仑派弟子。冲儿,我从前视你有如我
的亲儿,但事到如今,你……你师娘无能,可再没法子庇护
你了。”说到这里,两行泪水从面颊上直流下来。
令狐冲黯然道:“孩儿的确是做错了事,罪不可赦。但一
身做事一身当,决不能让华山派的名头蒙污。请两位老人家
大开法堂,邀集各家各派的英雄与会,将孩儿当场处决,以
正华山派的门规便是。”
岳不群长叹一声,说道:“令狐师傅,你今日倘若仍是我
华山派门下弟子,此举原也使得。你性命虽亡,我华山派清
名得保,你我师徒之情尚在。可是我早已传书天下,将你逐
出门墙。你此后的所作所为,与我华山派何涉?我又有甚么
身分来处置你?嘿嘿,正邪势不两立,下次你再为非作歹,撞
在我的手里,妖孽奸贼,人人得而诛之,那就容你不得了。”
正说到这里,房外一人叫道:“师父、师娘。”却是劳德
诺。岳不群问道:“怎么?”劳德诺道:“外面有人拜访师父、
师娘,说道是嵩山派的钟镇,还有他的两个师弟。”岳不群道:
“九曲剑钟镇,他也来福建了吗?好,我便出来。”径自出房。
岳夫人向令狐冲瞧了一眼,眼色中充满了柔情,似是叫
他稍待,回头尚有说话,跟着走了出去。
令狐冲自幼对师娘便如与母亲无异,见她对自己爱怜,心
中懊悔已极,寻思:“种种情事,总是怪我行事任性,是非善
恶,不辨别清楚。向大哥明明不是正人君子,我怎地不问情
由,上前便帮他打架?我一死不足惜,可教师父、师娘没脸
见人。华山派门中出了这样一个不肖弟子,连众师弟、师妹
们也都脸上少了光彩。”
又想:“原来盈盈是任教主的女儿,怪不得老头子、祖千
秋他们对她如此尊崇。她随口一句话,便将许多江湖豪士充
军到东海荒岛,终身不得回归中原。唉,我原该想到才是。武
林之中,除了魔教的大头脑,又有谁能有这等权势?可是她
和我在一起之时,扭扭捏捏,娇羞腼腆,比之小师妹尚且胜
了三分,又怎想得到她竟会是魔教中的大人物?然而那时任
教主尚给东方不败囚在西湖底下,他的女儿又怎会有偌大权
势?”
正自思涌如潮,起伏不定,忽听得脚步声细碎,一人闪
进房来,正是他日思夜想、念兹在兹的小师妹。令狐冲叫道:
“小师妹!你……”下面的话便接不下去了。岳灵珊道:“大
师哥,快……快离开这儿,嵩山派的人找你晦气来啦。”语气
甚是焦急。
令狐冲只一见到她,天大的事也都置之脑后,甚么嵩山
派不嵩山派,压根儿便没放在心上,双眼怔怔的瞧她,一时
甜、酸、苦、辣,诸般滋味尽皆涌向心头。
岳灵珊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红,说道:
“有个甚么姓钟的,带着两个师弟,说你杀了他们嵩山派的人,
一直追寻到这儿来。”
令狐冲一呆,茫然道:“我杀了嵩山派的人?没有啊。”
突然间砰的一声,房门推开,岳不群怒容满脸走了进来,
厉声道:“令狐冲,你干的好事!你杀了嵩山派属下的武林前
辈,却说是魔教妖人,欺瞒于我。”令狐冲奇道:“弟……我
……我杀了嵩山派属下的武林前辈?我……我没有……”
岳不群怒道:“‘白头仙翁’卜沉,‘秃鹰’沙天江,这
两人可是你杀的?”
令狐冲听到这二人的外号,记起那秃顶老者自杀之时,曾
说过“秃鹰岂是投降之人”这句话,那么另一个白发老者,便
是甚么“白头仙翁”卜沉了,便道:“一个白头发的老人,一
个秃头老者,那确是我杀的。我……我可不知他们是嵩山派
门下。他们使的是单刀,全不是嵩山派武功。”岳不群神色愈
是严峻,问道:“那么这两个人,确是你杀的?”令狐冲道:
“正是。”
岳灵珊道:“爹,那个白头发和那秃顶的老头儿……”岳
不群喝道:“出去!谁叫你进来的?我在这里说话,要你插甚
么嘴?”岳灵珊低下了头,慢慢走到房门口。
令狐冲心下一阵凄凉,一阵喜欢:“师妹虽和林师弟要好,
毕竟对我仍有情谊。她干冒父亲申斥,前来向我示警,要我
尽速避祸。”
岳不群冷笑道:“五岳剑派各派的武功,你都明白么?这
卜沙二人出于嵩山派的旁枝,你心有不规,不知用甚么卑鄙
手段害死了他们,却将血迹带到了向阳巷平之的老宅。嵩山
派一查,便跟着查到了这里。眼下嵩山派的钟师兄便在外面,
向我要人,你有甚么话说?”
岳夫人走进房来,说道:“他们又没亲眼见到是冲儿杀的?
单凭几行血迹,也不能认定是咱们镖局中人杀的。咱们给他
们推个一干二净,那便是了。”
岳不群怒道:“师妹,到了这时候,你还要包庇这无恶不
作的无赖子。我堂堂华山派掌门,岂能为了这小畜生而说谎?
你……你……咱们这么干,非搞到身败名裂不可。”
令狐冲这几年来,常想师父、师娘是师兄妹而结成眷属,
自己若能和小师妹也有这么一天,那真是万事俱足,更无他
求,此刻见师父对师娘说话,竟如此的声色俱厉,心中忽想:
“倘若小师妹是我妻子,她要干甚么,我便由得她干甚么,是
好事也罢,是坏事也罢,我决不会有半点拂逆她的意愿。她
便要我去干十恶不赦的大坏事,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岳不群双目盯在令狐冲脸上,忽然见他脸露温柔微笑,目
光含情,射向站在房门口的女儿,怒喝:“小畜生,在这当儿,
你心中还在打坏主意么?”
岳不群这一声大喝,登时教令狐冲从胡思乱想中醒觉过
来,一抬头,只见师父脸上紫气隐隐,手掌提起,便要往自
己头顶击落,突然间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欢喜,只觉在这世上
委实苦涩无味之极,今日死在师父掌底,那是痛痛快快的解
脱,尤其小师妹在旁,看着自己被他父亲一掌劈死,更是自
己全心所企求之事。他微微一笑,目光向岳灵珊瞧去,只待
师父挥掌打落。
但觉脑顶风生,岳不群右掌劈将下来,却听得岳夫人叫
道:“使不得!”手指便往丈夫后脑“玉枕穴”上点去。他二
人自幼同门学艺,相互拆招,已然熟极而流,岳夫人这一指
所点之处,乃是致命要穴,岳不群自然而然回掌拆格。岳夫
人已闪身挡在令狐冲身前。
岳不群脸色铁青,怒道:“你……你干甚么?”岳夫人急
叫:“冲儿,快走!快走!”令狐冲摇头道:“我不走,师父要
杀我,便杀好了。我是罪有应得。”岳夫人顿足道:“有我在
这里,他杀不了你的,快走,走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来。”
岳不群道:“哼,他一走了之,外面厅上嵩山派那三人,
咱们又如何对付?”
令狐冲心道:“原来师父担心应付不了钟镇他们,我可须
先得去替他打发了。”朗声说道:“好,我去见见他们。”说着
大踏步往外走去,岳夫人叫道:“去不得,他们会杀了你的。”
令狐冲走得极快,立时已冲入了大厅。
果见蒿山派的九曲剑钟镇、神鞭邓八公、锦毛狮高克新
三人大剌剌的坐在西首宾位。令狐冲往对面的太师椅中一坐,
冷冷的道:“你们三个,到这里干甚么来了?”
此刻令狐冲身上穿着店小二衣衫,除去虬髯,与廿八铺
客店中夜间相逢时的参将模样已全不相同。钟镇等三人突然
见到这样一个满身血迹的市井少年如此无礼,都是勃然大怒。
高克新喝道:“你是甚么东西?”令狐冲笑道:“你们三个,是
甚么南北?”高克新一怔,心想:“怎叫做‘是甚么南北’?”但
想那定然不是甚么好话,怒道:“快去请岳先生出来!凭你也
配跟我们说话?”
这时岳不群、岳夫人、岳灵珊以及华山派众弟子都已到
了屏门之后,听着令狐冲跟这三人对答。岳灵珊听他问“你
们三个是甚么南北?”忍不住好笑,但知眼前这三人都是嵩山
派好手,大师哥杀了他们的人,又对他们如此无礼,待会定
要动手,未免凶多吉少,而父亲、母亲势难插手相助,可不
知如何是好,心中一发愁,便笑不出来。
令狐冲道:“岳先生是谁?啊,你说的是华山派掌门。我
正来寻他的晦气。嵩山派有两个不肖之徒,一个叫甚么白头
妖翁卜沉,一个叫秃枭沙天江,已经给我杀了。听说嵩山派
还有三个家伙,躲在福威镖局之中。我要岳先生交出人来,岳
先生却是不肯。气死我也,气死我也!”跟着纵声大叫:“岳
先生,嵩山派有三个无聊家伙,一个叫烂铁剑钟镇,一个叫
小鬼邓八婆,还有一个癞皮猫高克新。请你快快交出人来,我
要跟他们算帐。你想包庇他们,那可不成!你们五岳剑派,同
气连枝,我可不卖这个帐。”
岳不群等听了,无不骇然,均知他如此叫嚷,是要表明
华山派与杀人之事无关。可是嵩山派这三人成名已久,那九
曲剑钟镇更是了得。听他所嚷的言语,显已知道钟镇等三人
的来历。那日夜战,他打败剑宗封不平,刺瞎十五名江湖好
手双眼,剑法确是非同小可,但他此刻受伤极重,只怕再站
立一会便会倒下,何以这等胆大妄为,贸然上前挑战?
高克新大怒跃起,长剑出鞘,便要向令狐冲刺出。钟镇
举手拦住,向令狐冲问道:“尊驾是谁?”
令狐冲道:“哈哈,我认得你,你却不认得我。你们嵩山
派想将五岳剑派合而为一,由你嵩山吞并其余四派。你们三
个南北来到福建,一来是要抢夺林家的辟邪剑谱,二来是要
戕害华山、恒山各派的重要人物。种种阴谋,可全给我知悉
了。嘿嘿,好笑啊好笑!”
岳不群和岳夫人对瞧了一眼,均想:“他这话倒未必全是
无稽之谈。”
钟镇脸有惊疑之色,问道:“尊驾是哪一派的人物?”
令狐冲道:“我大庙不收,小庙不受,是个无主孤魂,荒
山野鬼,决不会来抢你们嵩山派的生意,你这可放心了罢?哈
哈,哈哈。”笑声中充满了凄凉之意。
钟镇道:“尊驾既非华山派人物,咱们可不能骚扰了岳先
生,这就借步到外面说话。”这几句话语调平淡,但目露凶光,
充满了杀机,显是令狐冲揭了他的底,已决心诛却。他对岳
不群毕竟有所忌惮,不敢在福威镖局中拔剑杀人,要将令狐
冲引到镖局之外再行动手。
这句话正合令狐冲心意,大声叫道:“岳先生,你今后可
得多加提防。魔教教主任我行复出,此人身有吸星大法,专
吸旁人内功,他说要跟华山派为难。还有,嵩山派想并吞你
华山派。你是彬彬君子,人家的狼心狗肺,却不可不防。”他
此番来到福州,为的便是要向师父说这几句话,说罢便即大
踏步出门。钟镇等跟了出来。
令狐冲迈步走出福威镖局,只见一群尼姑、妇女站在大
门外,正是恒山派那批女弟子。仪和与郑萼二人手持拜盒,走
在最前,当是到镖局来拜会岳不群和岳夫人。令狐冲一怔,急
忙转头,不让她们见到,但已跟仪和她们打了个照面,好在
仪琳远远在后,没见到他面目。
钟镇等三人出来时,仪和与郑萼却认得他们,不禁一怔,
同时停住了脚步。
令狐冲心想:“恒山派弟子既知我师父在此,自当前来拜
会,有我师父、师娘照料,她们也不会吃亏了。”他不愿给仪
琳见到,斜刺里便欲溜走。
钟镇、邓八公、高克新同时兵刃出手,拦在他面前,喝
道:“你还想逃吗?”
令狐冲笑道:“我没兵器,怎生打法?”
这时岳不群、岳夫人和华山派众弟子都来到门前,要看
令狐冲如何对付钟镇等三人。岳灵珊拔剑出鞘,叫道:“大
……”想将长剑掷过去给他。岳不群左手两指伸出,搭在她
剑刃之上,摇了摇头。岳灵珊急道:“爹!”岳不群又摇了摇
头。
这一切全瞧在令狐冲眼里,心中大慰:“小师妹对我,毕
竟还有昔日之情。”
突然之间,好几人齐声惊呼。
令狐冲情知必是有人偷袭,不及回头,立即向前急纵而
出。他内力奇厚,这一跃既高且速,但饶是如此,只觉脑后
生风,一剑在背后直劈而下,刚才这一跃只须慢得刹那,又
或是力道不足,跃得近了半尺,身子只给人劈成两半,当真
凶险已极。
他站定后立即回头,但听得一声呼叱,白光闪动。恒山
派女弟子同时出手。七人一队,分成三队,七柄长剑指住一
人,将钟镇等三人分别围住。这一下拔剑、移步、围敌、出
招,动作也是迅捷无比,加之身法轻盈,姿式美观,显是习
练有素的阵法。每柄长剑剑尖指住对方一处要害,头、喉、胸、
腹、腰、背、胁,每人身上七处要害,均被一柄长剑指住。阵
法既成,七名女弟子便不再动。
适才出手向令狐冲偷袭的,便是钟镇。听得令狐冲的言
语对嵩山派甚是不利,当即乘其不备,忽施杀手,意欲尽速
灭口,以免他多嘴多舌,更增岳不群的疑心。他出手固是极
毒,却还是让对方避了开去,而恒山派众女弟子剑阵一成,他
武功虽强,可也半点动弹不得,四肢百骸,只须哪里动上一
动,料想便有一柄剑刺将过来。
岳不群、岳夫人等不知恒山派与钟镇等在廿八铺中曾有
一番过节,突见双方动手,都大为惊奇,眼见恒山派众女弟
子所结剑阵甚是奇妙,二十一人分成三堆,除了衣袖衫角在
风中飘动之外,二十一柄长剑寒光闪闪,竟是纹丝不动,其
中却蕴藏着无限杀机。
令狐冲但见恒山剑阵凝式不动,七柄剑既攻敌,复自守,
七剑连环,绝无破绽可寻,宛然有独孤九剑“以无招破有
招”之妙诣,气喘吁吁的喝采:“妙极!这剑阵精彩之至!”
钟镇眼见受制,当即哈哈一笑,说道:“大家是自己人,
开甚么玩笑?我认输了,好不好?”当的一声,掷剑下地。围
住他的七人以仪和为首,见对方掷剑认输,当好长剑一抖,收
了转去,其余六人跟着收剑。不料钟镇左足足尖在地下长剑
剑身上一点,那剑猛地跳起。钟镇手指间一碰剑柄,剑锋如
电,蓦地刺出。
仪和“啊”的一声惊呼,右臂中剑,手中长剑呛啷落地。
钟镇长笑声中,寒光连闪,恒山派众弟子纷纷受伤。这么一
乱,其余两个剑阵中的十四名女弟子心神稍分,邓八公和高
克新同时乘隙发动,登时兵刃相交,铮铮之声大作。
令狐冲抢起仪和掉在地下的长剑,挥剑击出。但听得呛
啷,啊,嘿,几下声响,高克新手腕被击,长剑落地。邓八
公的软鞭倒了转来,圈在自己头颈之中。钟镇手腕被剑背击
中,退了几步,长剑总算还握在手中,但整条手臂已然酸软
无力。
两个少女同时尖声叫了起来,一个叫:“吴将军!”一个
叫:“令狐大哥!”
叫“吴将军”的是郑萼。适才令狐冲击退三人所使手法,
与在廿八铺客店中对付这三人时所用剑招一模一样,连高克
新茫然失措、邓八公险些窒息、钟镇又惊又怒的神情也殊无
二致。郑萼心思机敏,当日曾见令狐冲如此出招,他容貌衣
饰虽已大变,还是立即认了出来。另一个叫“令狐大哥”的
却是仪琳。她本来和仪真、仪质等六位师姊结成剑阵,围住
了邓八公。每人全神贯注,双目盯住敌人,绝不斜视,目中
所见,只是他身上一处要害,视头则只见其头,视胸则只见
其胸,连敌人别处肢体都无法瞧见,自然更加无法见到旁人,
直至剑阵散开,她才见到令狐冲。阕别经年,陡然相遇,仪
琳全身大震,险些晕去。
令狐冲真相既显,眼见已无法隐瞒,笑道:“你奶奶的,
你这三个家伙太也不识好歹,恒山派众位师太饶了你们一命,
你们居然恩将仇报。本将军可实在太瞧着不顺眼了。我……
我……”说到这里,突然脑中晕眩,眼前发黑,咕咚倒地。
仪琳抢上扶起,急叫:“令狐大哥,令狐大哥!”只见他
肩头、臂上血如泉涌,急忙卷起他衣袖,取出本门治伤灵药
白云熊胆丸塞入他口中。郑萼、仪真等取过天香断续胶,替
他搽上伤口。恒山派众女弟子个个感念他救援之德,当日若
不是他出手相救,人人都已死于非命,不但惨死,说不定还
会受贼子污辱,是以递药的递药,抹血的抹血,包扎的包扎,
便在这长街之上尽心救治。天下女子遇到这等紧急事态,自
不免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围住了议论不休。恒山派众女弟
子虽是武学之士,却也难免,或发叹息,或示关心,或问何
人伤我将军,或曰凶手狠毒无情,言语纷纭,且杂“阿弥陀
佛”之声。
华山派众人见到这等情景,尽皆诧异。
岳不群心想:“恒山派向来戒律精严,这些女弟子却不知
如何,竟给令狐冲这无行浪子迷得七颠八倒,竟在众目睽睽
之下,不避男女之嫌,叫大哥的叫大哥,呼将军的呼将军。这
小贼几时又做过将军了?当真昏天黑地,一塌胡涂。怎地恒
山派的前辈也不管管?”
钟镇向两名师弟打个手势,三人各挺兵刃,向令狐冲冲
去。三人均知此人不除,后患无穷,何况两番失手在他剑底,
乘他突然昏迷,正是诛却此人的良机。
仪和一声呼啸,立时便有十四名女弟子排成一列,长剑
飞舞,将钟镇三人挡住。这些女弟子个别武功并不甚高,但
一结成阵,攻者攻,守者守,十四人便挡得住四五名一流高
手。
岳不群初时原有替双方调解之意,只是种种事端,皆大
出意料之外,既不知双方何以结怨,又对嵩山、恒山双方均
生反感,心想暂且袖手旁观,静待其变。但见恒山派十四女
弟子守得极是严密,钟镇等连连变招,始终无法攻近。高克
新一个大意,攻得太前,反给仪清在大腿上刺了一剑,伤势
虽然不重,却也已鲜血淋漓,甚是狼狈。
令狐冲迷迷糊糊之中,听得兵刃相交声叮当不绝,眼睁
一线,见到仪琳脸上神色焦虑,口中喃喃念佛:“众生被困厄,
无量苦遍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他心下感激,站
了起来,低声道:“小师妹,多谢你,将剑给我。”仪琳道:
“你……你别……别……”令狐冲微微一笑,从她手中接过剑
来,左手扶着她肩头,摇摇晃晃的走出去。仪琳本来担心他
伤势,但一觉自己肩头正承担着他身子重量,登时勇气大增,
全身力气都运上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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