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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_56 金庸(现代)
那时人人都要杀你,这般步步荆棘,别说你身受重伤,就是
完好无恙,也难逃杀身之祸。”
令狐冲淡然一笑,道:“令狐冲死在姑娘的言语之下,那
也不错啊。”走过去拾起长剑插入剑鞘,自忖无力走上斜坡,
便顺着山涧走去。
盈盈眼见他越走越远,追了上来,叫道:“喂,你别走!”
令狐冲道:“令狐冲跟姑娘在一起,只有累你,还是独自去了
的好。”盈盈道:“你……你……”咬着嘴唇,心头烦乱之极,
见他始终不肯停步,又奔近几步,说道:“令狐冲,你是要迫
我亲口说了出来,这才快意,是不是?”令狐冲奇道:“甚么
啊?我可不懂了。”
盈盈又咬了咬口唇,说道:“我叫祖千秋他们传言,是要
你……要你永远在我身边,不离开我一步。”说了这句话后,
身子发颤,站立不稳。
令狐冲大是惊奇,道:“你……你要我陪伴?”
盈盈道:“不错!祖千秋他们把话传出之后,你只有陪在
我身边,才能保全性命。没想到你这不顾死活的小子,竟一
点不怕,那不是……那不是反而害了你么?”
令狐冲心下感激,寻思:“原来你当真是对我好,但对着
那些汉子,却又死也不认。”转身走到她身前,伸手握住她双
手,入掌冰凉,只觉她两只掌心都是冷汗,低声道:“你何苦
如此?”盈盈道:“我怕。”令狐冲道:“怕甚么?”盈盈道:
“怕你这傻小子不听我话,当真要去江湖涉险,只怕过不了明
天,便死在那些不值一文钱的臭家伙手下。”令狐冲叹道:
“那些人都是血性汉子,对你又是极好,你为甚么对他们如此
轻贱?”
盈盈道:“他们在背后笑我,又想杀你,还不是该死的臭
汉子?”令狐冲忍不住失笑,道:“是你叫他们杀我的,怎能
怪他们了?再说,他们也没在背后笑你。你听计无施、老头
子、祖千秋三人谈到你时,语气何等恭谨?哪里有丝毫笑话
你了?”盈盈道:“他们口里没笑,肚子里在笑。”
令狐冲觉得这姑娘蛮不讲理,无法跟她辩驳,只得道:
“好,你不许我走,我便在这里陪你便是。唉,给人家斩成十
七八块,滋味恐怕也不大好受。”
盈盈听他答允不走,登时心花怒放,答道:“甚么滋味不
大好受?简直是难受之极。”
她说这话时,将脸侧了过去。星月微光照映之下,雪白
的脸庞似乎发射出柔和的光芒,令狐冲心中一动:“这姑娘其
实比小师妹美貌得多,待我又这样好,可是……可是……我
心中怎地还是对小师妹念念不忘?”
盈盈却不知他正在想到岳灵珊,道:“我给你的那张琴呢?
不见了,是不是?”令狐冲道:“是啊,路上没钱使,我将琴
拿到典当店里去押了。”一面说,一面取下背囊,打了开来,
捧出了短琴。
盈盈见他包裹严密,足见对自己所赠之物极是重视,心
下甚喜,道:“你一天要说几句谎话,心里才舒服?”接过琴
来,轻轻拨弄,随即奏起那曲《清心普善咒》来,问道:“你
都学会了没有?”令狐冲道:“差得远呢。”静听她指下优雅的
琴音,甚是愉悦。
听了一会,觉得琴音与她以前在洛阳城绿竹巷中所奏的
颇为不同,犹如枝头鸟喧,清泉迸发,丁丁东东的十分动听,
心想:“曲调虽同,音节却异,原来这《清心普善咒》尚有这
许多变化。”
忽然间铮的一声,最短的一根琴弦断了,盈盈皱了皱眉
头,继续弹奏,过不多时,又断了一根琴弦。令狐冲听得琴
曲中颇有烦躁之意,和《清心普善咒》的琴旨殊异其趣,正
讶异间,琴弦拍的一下,又断了一根。
盈盈一怔,将瑶琴推开,嗔道:“你坐在人家身边,只是
捣乱,这琴哪里还弹得成?”
令狐冲心道:“我安安静静的坐着,几时捣乱过了?”随
即明白:“你自己心神不定,便来怪我。”却也不去跟她争辩,
卧在草地上闭目养神,疲累之余,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次日醒转,见盈盈正坐在涧畔洗脸,又见她洗罢脸,用
一只梳子梳头,皓臂如玉,长发委地,不禁看得痴了。盈盈
一回头,见他怔怔的呆望自己,脸上一红,笑道:“瞌睡鬼,
这时候才醒来。”令狐冲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道:“我再
去捉青蛙,且看有没有力气。”盈盈道:“你躺着多歇一会儿,
我去捉。”
令狐冲挣扎着想要站起,却是手足酸软,稍一用力,胸
口又是气血翻腾,心下好生烦恼:“死就死,活就活,这般不
死不活,废人一个,别说人家瞧着累赘,自己也是讨厌。”
盈盈见他脸色不愉,安慰他道:“你这内伤未必当真难治,
这里甚是僻静,左右无事,慢慢养伤,又何必性急?”
山涧之畔地处偏僻,自从计无施等三人那晚经过,此后
便无人来。二人一住十余日。盈盈的内伤早就好了,每日采
摘野果、捕捉青蛙为食,却见令狐冲一日消瘦一日。她硬逼
他服了方生大师留下的药丸,弹奏琴曲抚其入睡,于他伤势
也已无半分好处。
令狐冲自知大限将届,好在他生性豁达,也不以为忧,每
日里仍与盈盈说笑。
盈盈本来自大任性,但想到令狐冲每一刻都会突然死去,
对他更加意温柔,千依百顺的服侍,偶尔忍不住使些小性儿,
也是立即懊悔,向他赔话。
这一日令狐冲吃了两个桃子,即感困顿,迷迷糊糊的便
睡着了。睡梦中听到一阵哭泣之声,他微微睁眼,见盈盈伏
在他脚边,不住啜泣。令狐冲一惊,正要问她为何伤心,突
然心下明白:“她知道我快死了,是以难过。”伸出左手,轻
轻抚摸她的秀发,强笑道:“别哭,别哭!我还有八十年好活
呢,哪有这么快便去西天。”
盈盈哭道:“你一天比一天瘦,我……我……我也不想活
了……”
令狐冲听她说得又是诚挚,又是伤心,不由得大为感激,
胸口一热,只觉得天旋地转,喉头不住有血狂涌,便此人事
不知。
十八 联手
令狐冲这一番昏迷,实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有时微有知
觉,身子也如在云端飘飘荡荡,过不多时,又晕了过去。如
此时晕时醒,有时似乎有人在他口中灌水,有时又似有人用
火在他周身烧炙,手足固然无法动弹,连眼皮也睁不开来。
这一日神智略清,只觉双手手腕的脉门给人抓住了,各
有一股炙热之气分从两手脉门中注入,登时和体内所蓄真气
激荡冲突。
他全身说不出的难受,只想张口呼喊,却叫不出半点声
音,真如身受千般折磨、万种煎熬的酷刑。
如此昏昏沉沉的又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只觉每一次真气
入体,均比前一次苦楚略减,心下也明白了些,知道有一位
内功极高之人在给自己治伤,心道:“难道是师父、师娘请了
前辈高人来救我性命?盈盈却到哪里去了?师父、师娘呢?小
师妹又怎地不见?”一想到岳灵珊,胸口气血翻涌,便又人事
不知。
如此每日有人来给他输送内力。这一日输了真气后,令
狐冲神智比前大为清醒,说道:“多……多谢前辈,我……我
是在哪里?”缓缓睁开眼来,见到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露着温
和的笑容。
令狐冲觉得这张脸好生熟悉,迷迷惘惘的看了他一会,见
这人头上无发,烧有香疤,是个和尚,隐隐约约想了起来,说
道:“你……你是方……方……大师……”
那老僧神色甚是欣慰,微笑道:“很好,很好!你认得我
了,我是方生。”令狐冲道:“是,是。你是方生大师。”这时
他察觉处身于一间斗室之中,桌上一灯如豆,发出淡淡黄光,
自己睡在榻上,身上盖了棉被。
方生道:“你觉得怎样?”令狐冲道:“我好些了。我……
我在哪里?”方生道:“你是在少林寺中。”令狐冲大为惊奇,
问道:“我……我在少林寺中?盈盈呢?我怎么会到少林寺来?”
方生微笑道:“你神智刚清醒了些,不可多耗心神,以免伤势
更有反复。一切以后慢慢再说。”
此后朝晚一次,方生来到斗室,以内力助他疗伤。过了
十余日,令狐冲已能坐起,自用饮食,但每次问及盈盈的所
在,以及自己何以能来到寺中,方生总是微笑不答。
这一日,方生又替令狐冲输了真气,说道:“令狐少侠,
现下你这条命暂且算保住了。但老衲功夫有限,始终无法化
去你体内的异种真气,眼前只能拖得一日算一日,只怕过不
了一年,你内伤又会大发,那时纵有大罗金仙,也难救你性
命了。”令狐冲点头道:“当日平一指平大夫对晚辈也这么说。
大师尽心竭力相救,晚辈已感激不尽。一个人寿长短,各有
天命,大师功力再高,也不能逆天行事。”方生摇头道:“我
佛家不信天命,只讲缘法。当日我曾跟你说过,本寺住持方
证师兄内功渊深,倘若和你有缘,能传你《易筋经》秘术,则
筋骨尚能转移,何况化去内息异气?我这就带你去拜见方丈,
盼你好好对答。”
令狐冲素闻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的声名,心下甚喜,道:
“有劳大师引见。就算晚辈无缘,不蒙方丈大师垂青,但能拜
见这位当世高僧,也是十分难得的机遇。”当下慢慢起床,穿
好衣衫,随着方生大师走出斗室。
一到室外,阳光耀眼,竟如进入了另一个天地,精神为
之一爽。
他移步之际,双腿酸软,只得慢慢行走,但见寺中一座
座殿堂构筑宏伟。一路上遇到许多僧人,都是远远便避在一
旁,向方生合十低首,执礼甚恭。
穿过了三条长廊,来到一间石屋之外。方生向屋外的小
沙弥道:“方生有事求见方丈师兄。”小沙弥进去禀报了,随
即转身出来,合十道:“方丈有请。”
令狐冲跟在方生之后,走进室去,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
老僧坐在中间一个蒲团之上。方生躬身行礼,说道:“方生拜
见方丈师兄,引见华山派首徒令狐冲令狐少侠。”令狐冲当即
跪了下去,叩首礼拜。方证方丈微微欠身,右手一举,说道:
“少侠少礼,请坐。”
令狐冲拜毕,在方生下首的蒲团上坐了,只见那方证方
丈容颜瘦削,神色慈和,也瞧不出有多少年纪,心下暗暗纳
罕:“想不到这位名震当世的高僧,竟然如此貌不惊人,若非
事先得知,有谁会料得到他是武林中第一大派的掌门。”
方生大师道:“令狐少侠经过三个多月来调养,已好得多
了。”令狐冲又是一惊:“原来我昏迷不醒,已有三个多月,我
还道只是二十多天的事。”
方证道:“很好。”转头向令狐冲道:“少侠,尊师岳先生
执掌华山一派,为人严正不阿,清名播于江湖,老衲向来是
十分佩服的。”令狐冲站起身来,说道:“不敢。晚辈身受重
伤,不知人事,多蒙方生大师相救,原来已三月有余。我师
父、师娘想必平安?”自己师父、师娘是否平安,本不该去问
旁人,只是他心下挂念,忍不住脱口相询。
方证道:“听说岳先生、岳夫人和华山派群弟子,眼下都
在福建。”
令狐冲当即放宽了心,道:“多谢方丈大师示知。”随即
不禁心头一酸:“师父,师娘终于带着小师妹,到了林师弟家
里。”
方证道:“少侠请坐。听方生师弟说道,少侠剑术精绝,
已深得华山前辈风老先生的真传,实乃可喜可贺。”令狐冲道:
“不敢。”方证道:“风老先生归隐已久,老衲只道他老人家已
然谢世,原来尚在人间,令人闻之不胜之喜。”令狐冲道:
“是。”
方证缓缓说道:“少侠受伤之后,为人所误,以致体内注
有多种真气,难以化去,方生师弟已为老衲详告。老衲仔细
参详,唯有修习敝派内功秘要《易筋经》,方能以本身功力,
逐步化去,若以外力加强少侠之体,虽能延得一时之命,实
则乃饮鸩止渴,为患更深。方生师弟三月来以内功延你生命,
可是他的真气注入你体内之后,你身体之中可又多了一道异
种真气了。少侠试一运气,便当自知。”令狐冲微一运气,果
觉丹田中内息澎湃,难以抑制,剧痛攻心,登时身子摇晃,额
头汗水涔涔而下。
方生合十道:“老衲无能,致增少侠病苦。”令狐冲道:
“大师说哪里话来?大师为晚辈尽心竭力,大耗清修之功。晚
辈二世为人,实拜大师再造之恩。”方生道:“不敢。风老先
生昔年于老衲有大恩大德,老衲此举,亦不过报答风老先生
之恩德于万一。”
方证抬起头来,说道:“说甚么大恩大德,深仇大恨?恩
德是缘,冤仇亦是缘,仇恨不可执着,恩德亦不必执着。尘
世之事,皆如过眼云烟,百岁之后,更有甚么恩德仇怨?”
方生应道:“是,多谢师兄指点。”
方证缓缓说道:“佛门子弟,慈悲为本,既知少侠负此内
伤,自当尽心救解。那《易筋经》神功,乃东土禅宗初祖达
摩老祖所创,禅宗二祖慧可大师得之于老祖。慧可大师本来
法名神光,是洛阳人氏,幼通孔老之学,尤精玄理。达摩老
祖驻锡本寺之时,神光大师来寺请益。达摩老祖见他所学驳
杂,先入之见甚深,自恃聪明,难悟禅理,当下拒不收纳。神
光大师苦求良久,始终未得其门而入,当即提起剑来,将自
己左臂砍断了。”
令狐冲“啊”的一声,心道:“这位神光大师求法学道,
竟如此坚毅。”
方证说道:“达摩老祖见他这等诚心,这才将他收为弟子,
改名慧可,终得承受达摩老祖的衣钵,传禅宗法统。二祖跟
着达摩老祖所学的,乃是佛法大道,依《楞伽经》而明心见
性。我宗武功之名虽然流传天下,实则那是末学,殊不足道。
达摩老祖当年只是传授弟子们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而已。身
健则心灵,心灵则易悟。但后世门下弟子,往往迷于武学,以
致舍本逐末,不体老祖当年传授武功的宗旨,可叹,可叹。”
说着连连摇头。
过了一会,方证又道:“老祖圆寂之后,二祖在老祖的蒲
团之旁见到一卷经文,那便是《易筋经》了。这卷经文义理
深奥,二祖苦读钻研,不可得解,心想达摩老祖面壁九年,在
石壁畔遗留此经,虽然经文寥寥,必定非同小可,于是遍历
名山,访寻高僧,求解妙谛。但二祖其时已是得道高僧,他
老人家苦思深虑而不可解,世上欲求智慧深湛更胜于他的大
德,那也难得很了。因此历时二十余载,经文秘义,终未能
彰。一日,二祖以绝大法缘,在四川峨嵋山得晤梵僧般刺密
谛,讲谈佛学,大相投机。二祖取出《易筋经》来,和般刺
密谛共同研读。二位高僧在峨嵋金顶互相启发,经七七四十
九日,终于豁然贯通。”
方生合十赞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方证方丈续道:“但那般刺密谛大师所阐发的,大抵是禅
宗佛学。直到十二年后,二祖在长安道上遇上一位精通武功
的年轻人,谈论三日三晚,才将《易筋经》中的武学秘奥,尽
数领悟。”他顿了一顿,说道:“那位年轻人,便是唐朝开国
大功臣,后来辅佐太宗,平定突厥,出将入相,爵封卫公的
李靖。李卫公建不世奇功,想来也是从《易筋经》中得到了
不少教益。”
令狐冲“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易筋经》有这等大
来头。”
方证又道:“《易筋经》的功夫圜一身之脉络,系五脏之
精神,周而不散,行而不断,气自内生,血从外润。练成此
经后,心动而力发,一攒一放,自然而施,不觉其出而自出,
如潮之涨,似雷之发。少侠,练那《易筋经》,便如一叶小舟
于大海巨涛之中,怒浪澎湃之际,小舟自然抛高伏低,何尝
用力?若要用力,又哪有力道可用?又从何处用起?”
令狐冲连连点头,觉得这道理果是博大精深,和风清扬
所说的剑理颇有相通处。
方证又道:“只因这《易筋经》具如此威力,是以数百年
来非其人不传,非有缘不传,纵然是本派出类拔萃的弟子,如
无福缘,也不获传授。便如方生师弟,他武功既高,持戒亦
复精严,乃是本寺了不起的人物,却未获上代师父传授此经。”
令狐冲道:“是。晚辈无此福缘,不敢妄自干求。”
方证摇头道:“不然。少侠是有缘人。”
令狐冲惊喜交集,心中怦怦乱跳,没想到这项少林秘技,
连方生大师这样的少林高僧也未蒙传授,自己却是有缘。
方证缓缓的道:“佛门广大,只渡有缘。少侠是风老先生
的传人,此是一缘;少侠来到我少林寺中,此又是一缘;少
侠不习《易筋经》便须丧命,方生师弟习之固为有益,不习
亦无所害,这中间的分别又是一缘。”
方生合十道:“令狐少侠福缘深厚,方生亦代为欣慰。”
方证道:“师弟,你天性执着,于‘空、无相、无作’这
三解脱门的至理,始终未曾参透,了生死这一关,也就勘不
破。不是我不肯传你《易筋经》,实是怕你研习这门上乘武学
之后,沉迷其中,于参禅的正业不免荒废。”
方生神色惶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师兄教诲得
是。”
方证微微点头,意示激励,过了半晌,见方生脸现微笑,
这才脸现喜色,又点了点头,转头向令狐冲道:“这中间本来
尚有一重大障碍,此刻却也跨过去了。自达摩老祖以来,这
《易筋经》只传本寺弟子,不传外人,此例不能自老衲手中而
破。因此少侠须得投我嵩山少林寺门下,为少林派俗家弟子。”
顿了一顿,又道:“少侠若不嫌弃,便属老衲门下,为‘国’
字辈弟子,可更名为令狐国冲。”
方生喜道:“恭喜少侠,我方丈师兄生平只收过两名弟子,
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少侠为我方丈师兄的关门弟子,不
但得窥《易筋经》的高深武学,而我方丈师兄所精通的一十
二般少林绝艺,亦可量才而授,那时少侠定可光大我门,在
武林中放一异彩。”
令狐冲站起身来,说道:“多承方丈大师美意,晚辈感激
不尽,只是晚辈身属华山派门下,不便改投明师。”方证微微
一笑,说道:“我所说的大障碍,便是指此而言。少侠,你眼
下已不是华山弟子了,你自己只怕还不知道。”
令狐冲吃了一惊,颤声道:“我……我……怎么已不是华
山派门下?”
方证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来,道:“请少侠过目。”手掌
轻轻一送,那信便向令狐冲身前平平飞来。
令狐冲双手接住,只觉得全身一震,不禁骇然:“这位方
丈大师果然内功深不可测,单凭这薄薄一封信,居然便能传
过来这等浑厚内力。”见信封上盖着“华山派掌门之印”的朱
钤,上书“谨呈少林派掌门大师”,九个字间架端正,笔致凝
重,正是师父岳不群的亲笔。令狐冲隐隐感到大事不妙,双
手发颤,抽出信纸,看了一遍,真难相信世上竟有此事,又
看了一遍,登觉天旋地转,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待得醒转,只见身在方生大师怀中,令狐冲支撑着站起,
忍不住放声大哭。方生问道:“少侠何故悲伤?难道尊师有甚
不测么?”令狐冲将书函递过,哽咽道:“大师请看。”
方生接了过来,只见信上写道:
“华山派掌门岳不群顿首,书呈少林派掌门大师座前:猥
以不德,执掌华山门户。久疏问候,乃阕清音。顷以敝派逆
徒令狐冲,秉性顽劣,屡犯门规,比来更结交妖孽,与匪人
为伍。不群无能,虽加严训痛惩,迄无显效。为维系武林正
气,正派清誉,兹将逆徒令狐冲逐出本派门户。自今而后,该
逆徒非复敝派弟子,若再有勾结淫邪、为祸江湖之举,祈我
正派诸友共诛之。临书惶愧,言不尽意,祈大师谅之。”
方生看后,也大出意料之外,想不出甚么言语来安慰令
狐冲,当下将书信交还方证,见令狐冲泪流满脸,叹道:“少
侠,你与黑木崖上的人交往,原是不该。”
方证道:“诸家正派掌门人想必都已接到尊师此信,传谕
门下。你就算身上无伤,只须出得此门,江湖之上,步步荆
棘,诸凡正派门下弟子,无不以你为敌。”
令狐冲一怔,想起在那山涧之旁,盈盈也说过这么一番
话。此刻不但旁门左道之士要杀自己,而正派门下也是人人
以己为敌,当真天下虽大,却无容身之所;又想起师恩深重,
师父师娘于自己向来便如父母一般,不仅有传艺之德,更兼
有养育之恩,不料自己任性妄为,竟给逐出师门,料想师父
写这些书信时,心中伤痛恐怕更在自己之上。一时又是伤心,
又是惭愧,恨不得一头便即撞死。
他泪眼模糊中,只见方证、方生二僧脸上均有怜悯之色,
忽然想起刘正风要金盆洗手,退出武林,只因结交了魔教长
老曲洋,终于命丧嵩山派之手,可见正邪不两立,连刘正风
如此艺高势大之人,尚且不免,何况自己这样一个孤立无援,
卑不足道的少年?更何况五霸冈上群邪聚会,闹出这样大的
事来?
方证缓缓的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纵是十恶不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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