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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_53 金庸(现代)
见这一掌拍落,令狐冲便要立毙当场,那姓辛的说道:“且住!
令狐冲,若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便不能跟人动手吗?”令狐冲
道:“既是正派中人,每次出手,总得说出个名堂。”
那姓易的缓缓伸出手掌,道:“我说一二三,数到三字,
你再不让开,我便打断你三根筋骨。一!”令狐冲微微一笑,
说道:“打断三根筋骨,何足道哉!”那姓易的大声数道:“二!”
那姓辛的道:“小朋友,我这位师弟,说过的话一定算数,你
快快让开吧。”
令狐冲微笑道:“我这张嘴巴,说过的话也一定算数。令
狐冲既还没死,岂能让你们对婆婆无礼?”说了这句话后,知
道那姓易的一掌便将击到,暗自运了口气,将力道贯到右臂
之上,但胸口登感剧痛,眼前只见千千万万颗金星乱飞乱舞。
那姓易的喝道:“三!”左足踏上一步,眼见令狐冲背靠
草棚板门,嘴角边微微冷笑,毫无让开之意,右掌便即拍出。
令狐冲只感呼吸一窒,对方掌力已然袭体,手中长剑递
出,对准了他掌心。这一剑方位时刻,拿捏得妙到颠毫,那
姓易的右掌拍出,竟然来不及缩手,嗤的一声轻响,跟着
“啊”的一声大叫,长剑剑尖已从他掌心直通而过。他急忙缩
臂回掌,又是嗤的一声,将手掌从剑锋上拔了出去。这一下
受伤极重,他急跃退开数丈,左手从腰间拔出长剑,惊怒交
集,叫道:“贼小子装傻,原来武功好得很啊。我……我跟你
拚了。”
辛、易、谭三人都是使剑的好手,眼见令狐冲长剑一起,
并未递剑出招,单是凭着方位和时刻的拿捏,即令对方手掌
自行送到他剑尖之上,剑法上的造诣,实已到了高明之极的
境界。那姓易的虽气恼之极,却也已不敢轻敌,左手持剑,刷
刷刷连攻三剑,却都是试敌的虚招,每一招剑至中途,便即
缩回。
那晚令狐冲在药王庙外连伤一十五名好手的双目,当时
内力虽然亦已失却,终不如目前这般又连续受了几次大损,几
乎抬臂举剑亦已有所不能。眼见那姓易的连发三下虚招,剑
尖不绝颤抖,显是少林派上乘剑法,更不愿与他为敌,说道:
“在下绝无得罪三位前辈之意,只须三位离此他去,在下……
在下愿意诚心赔罪。”
那姓易的哼了一声,道:“此刻求饶,已然迟了。”长剑
疾刺,直指令狐冲的咽喉。
令狐冲行动不便,知道这一剑无可躲避,当即挺剑刺出,
后发先至,噗的一声响,正中他左手手腕要穴。
那姓易的五指一张,长剑掉在地下。其时东方曙光已现,
他眼见自己手腕上鲜血一点点的滴在地下绿草之上,竟不信
世间有这等事,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声,掉头便走。
那姓辛的本就不想与华山派结仇,又见令狐冲这一剑精
妙绝伦,自己也决非对手,挂念师弟伤势,叫道:“易师弟!”
随后赶去。
那姓谭的侧目向令狐冲凝视片刻,问道:“阁下当真是华
山弟子?”令狐冲身子摇摇欲坠,道:“正是!”那姓谭的瞧出
他已身受重伤,虽然剑法精妙,但只须再挨得片刻,不用相
攻,他自己便会支持不住,眼前正有个大便宜可捡,心想:
“适才少林派的两名好手一伤一走,栽在华山派这少年手下,
我如将他打倒,擒去少林寺,交给掌门方丈发落,不但给了
少林派一个极大人情,而且昆仑派在中原也大大露脸。”当即
踏上一步,微笑道:“少年,你剑法不错,跟我比一下拳掌上
的功夫,你瞧怎样?”
令狐冲一见他神情,便已测知他的心思,心想这人好生
奸猾,比少林派那姓易的更加可恶,挺剑便往他肩头刺去。岂
知剑到中途,手臂已然无力,当的一声响,长剑落地。那姓
谭的大喜,呼的一掌,重重拍正在令狐冲胸口。令狐冲哇的
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两人相距甚近,这口鲜血对准了这姓谭的,直喷在他脸
上,更有数滴溅入了他口中。那姓谭的嘴里尝到一股血腥味,
也不在意,深恐令狐冲拾剑反击,右掌一起,又欲拍出,突
然间一阵昏晕,摔倒在地。
令狐冲见他忽在自己垂危之时摔倒,既感奇怪,又自庆
幸,见他脸上显出一层黑气,肌肉不住扭曲颤抖,模样诡异
可怖,说道:“你用错了真力,只好怪自己了!”
游目四顾,五霸冈上更无一个人影,树梢百鸟声喧,地
下散满了酒肴兵刃,种种情状,说不出的古怪。他伸袖抹拭
口边血迹,说道:“婆婆,别来福体安康。”那婆婆道:“公子
此刻不可劳神,请坐下休息。”令狐冲确已全身更无半分力气,
当即依言坐下。
只听得草棚内琴声轻轻响起,宛如一股清泉在身上缓缓
流过,又缓缓注入了四肢百骸,令狐冲全身轻飘飘地,更无
半分着力处,便似飘上了云端,置身于棉絮般的白云之上。
过了良久良久,琴声越来越低,终于细不可闻而止。令
狐冲精神一振,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婆婆雅奏,
令晚辈大得补益。”那婆婆道:“你舍命力抗强敌,让我不致
受辱于强徒,该我谢你才是。”令狐冲道:“婆婆说哪里话来?
此是晚辈义所当为。”
那婆婆半晌不语,琴上发出轻轻的仙翁、仙翁之声,似
是手拨琴弦,暗自沉吟,有甚么事好生难以委决,过了一会,
问道:“你……你这要上哪里去?”
令狐冲登时胸口热血上涌,只觉天地虽大,却无容身之
所,不由得连声咳嗽,好容易咳嗽止息,才道:“我……我无
处可去。”
那婆婆道:“你不去寻你师父、师娘?不去寻你的师弟,
师……师妹他们了?”令狐冲道:“他们……他们不知到哪里
去了,我伤势沉重,寻不着他们。就算寻着了,唉!”一声长
叹,心道:“就算寻着了,却又怎地?他们也不要我了。”
那婆婆道:“你受伤不轻,何不去风物佳胜之处,登临山
水,以遣襟怀?却也强于徒自悲苦。”令狐冲哈哈一笑,说道:
“婆婆说得是,令狐冲于生死之事,本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晚辈这就别过,下山游玩去也!”说着向草棚一揖,转身便走。
他走出三步,只听那婆婆道:“你……你这便去了吗?”令
狐冲站住了道:“是。”那婆婆道:“你伤势不轻,孤身行走,
旅途之中,乏人照料,可不大妥当。”令狐冲听得那婆婆言语
之中颇为关切,心头又是一热,说道:“多谢婆婆挂怀。我的
伤是治不好的了,早死迟死,死在哪里,也没多大分别。”
那婆婆道:“嗯,原来如此。只不过……只不过……”隔
了好一会,才道:“你走了之后,倘若那两个少林派的恶徒又
来啰唣,却不知如何是好?这昆仑派的谭迪人一时昏晕,醒
来之后,只怕又会找我的麻烦。”令狐冲道:“婆婆,你要去
哪里?我护送你一程如何?”那婆婆道:“本来甚好,只是中
间有个极大难处,生怕连累了你。”令狐冲道:“令狐冲的性
命是婆婆所救,哪有甚么连累不连累的?”那婆婆叹了口气,
说道:“我有个厉害对头,寻到洛阳绿竹巷来跟我为难,我避
到了这里,但朝夕之间,他又会追踪到来。你伤势未愈,不
能跟他动手·我只想找个隐僻所在暂避,等约齐了帮手再跟
他算帐。要你护送我罢,一来你身上有伤,二来你一个鲜龙
活跳的少年,陪着我这老太婆,岂不闷坏了你?”
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我道婆婆有甚么事难以委决,
却原来是如此区区小事。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到哪里便是,不
论天涯海角,只要我还没死,总是护送婆婆前往。”那婆婆道:
“如此生受你了。当真是天涯海角,你都送我去?”语音中大
有欢喜之意。令狐冲道:“不错,不论天涯海角,令狐冲都随
婆婆前往。”
那婆婆道:“这可另有一个难处。”令狐冲道:“却是甚么?”
那婆婆道:“我的相貌十分丑陋,不管是谁见了,都会吓坏了
他,因此我说甚么也不愿给人见到。否则的话,刚才那三人
要进草棚来,见他们一见又有何妨?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
论在何等情景之下,都不许向我看上一眼,不能瞧我的脸,不
能瞧我身子手足,也不能瞧我的衣服鞋袜。”令狐冲道:“晚
辈尊敬婆婆,感激婆婆对我关怀,至于婆婆容貌如何,那有
甚么干系?”
那婆婆道:“你既不能答应此事,那你便自行去罢。”令
狐冲忙道:“好,好!我答应就是,不论在何等情景之下,决
不正眼向婆婆看上一眼。”那婆婆道:“连我的背影也不许看。”
令狐冲心想:“难道连你的背影也是丑陋不堪?世上最难看的
背影,若非侏儒,便是驼背,那也没有甚么。我和你一同长
途跋涉,连背影也不许看,只怕有些不易。”
那婆婆听他迟疑不答,问道:“你办不到么?”
令狐冲道:“办得到,办得到。要是我瞧了婆婆一眼,我
剜了自己眼睛。”
那婆婆道:“你可要记着才好。你先走,我跟在你后面。”
令狐冲道:“是!”迈步向冈下走去,只听得脚步之声细
碎,那婆婆在后面跟了上来。走了数丈,那婆婆递了一根树
枝过来,说道:“你把这树枝当作拐杖撑着走。”
令狐冲道:“是。”撑着树枝,慢慢下冈。走了一程,忽
然想起一事,问道:“婆婆,那昆仑派这姓谭的,你知道他名
字?”那婆婆道:“嗯,这谭迪人是昆仑派第二代弟子中的好
手,剑法上学到了他师父的六七成功夫,比起他大师兄、二
师兄来,却还差得远。那少林派的大个子辛国梁,剑法还比
他强些。”
令狐冲道:“原来那大喉咙汉子叫做辛国梁,这人倒似乎
还讲道理。”那婆婆道:“他师弟叫做易国梓,那就无赖得紧
了。你一剑穿过他右掌,一剑刺伤他左腕,这两剑可帅得很
哪。”令狐冲道:“那是出于无奈,唉,这一下跟少林派结了
梁子,可是后患无穷。”那婆婆道:“少林派便怎样?咱们未
必便斗他们不过。我可没想到那谭迪人会用掌打你,更没想
到你会吐血。”令狐冲道:“婆婆,你都瞧见了?那谭迪人不
知如何会突然晕倒?”那婆婆道:“你不知道么?蓝凤凰和手
下的四名苗女给你注血,她们日日夜夜跟毒物为伍,血中含
毒,那不用说了。那五仙酒更是剧毒无比。谭迪人口中溅到
你的毒血,自然抵受不住。”
令狐冲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道:“我反而抵受得住,
也真奇怪。我跟那蓝教主无冤无仇,不知她何以要下毒害我?”
那婆婆说道:“谁说她要害你了?她是对你一片好心,哼,妄
想治你的伤来着。要你血中有毒而你性命无碍,原是她五毒
教的拿手好戏。”令狐冲道:“是,我原想蓝教主并无害我之
意。平一指大夫说她的药酒是大补之物。”那婆婆道:“她当
然不会害你,要对你好也来不及呢。”令狐冲微微一笑,又问:
“不知那谭迪人会不会死?”那婆婆道:“那要瞧他的功力如何
了。不知有多少毒血溅入了他口中。”
令狐冲想起谭迪人中毒后脸上的神情,不由得打了个寒
噤,又走出十余丈后,突然想起一事,叫道:“啊哟,婆婆,
请你在这儿等我一等,我得回上冈去。”那婆婆问道:“干甚
么?”令狐冲道:“平大夫的遗体在冈上尚未掩埋。”那婆婆道:
“不用回去啦,我已把他尸体化了,埋了。”令狐冲道:“啊,
原来婆婆已将平大夫安葬了。”那婆婆道:“也不是甚么安葬。
我是用药将他尸体化了。在那草棚之中,难道叫我整晚对着
一具尸首?平一指活的时候已没甚么好看,变了尸首,这副
模样,你自己想想罢。”
令狐冲“嗯”了一声,只觉这位婆婆行事实在出人意表,
平一指对自己有恩,他身死之后,该当好好将他入土安葬才
是,但这婆婆却用药化去他的尸体,越想越是不安,可是用
药化去尸体有甚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行出数里,已到了冈下平阳之地。那婆婆道:“你张开手
掌!”令狐冲应道:“是!”心下奇怪,不知她又有甚么花样,
当即依言伸出手掌,张了开来,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一件
细物从背后抛将过来,投入掌中,乃是一颗黄色药丸,约有
小指头大小。
那婆婆道:“你吞了下去,到那棵大树下坐着歇歇。”令
狐冲道:“是。”将药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那婆婆道:“我
是要仗着你的神妙剑法护送脱险,这才用药物延你性命,免
得你突然身死,我便少了个卫护之人。可不是对你……对你
有甚么好心,更不是想要救你性命,你记住了。”
令狐冲又应了一声,走到树下,倚树而坐,只觉丹田中
一股热气暖烘烘的涌将上来,似有无数精力送入全身各处脏
腑经脉,寻思:“这颗药丸明明于我身子大有补益,那婆婆偏
不承认对我有甚么好心,只说不过是利用我而已。世上只有
利用别人而不肯承认的,她却为甚么要说这等反话?”又想:
“适才她将药丸掷入我手掌,能使药丸入掌而不弹起,显是使
上了极高内功中的一股沉劲。她武功比我强得多,又何必要
我卫护?唉,她爱这么说,我便听她这么办就是。”
他坐得片刻,便站起身来,道:“咱们走罢。婆婆,你累
不累?”那婆婆道:“我倦得紧,再歇一会儿。”令狐冲道:
“是。”心想:“上了年纪之人,凭他多高的武功,精力总是不
如少年。我只顾自己,可太不体恤婆婆了。”当下重行坐倒。
又过了好半晌,那婆婆才道:“走罢!”令狐冲应了,当
先而行,那婆婆跟在后面。
令狐冲服了药丸,步履登觉轻快得多,依着那婆婆的指
示,尽往荒僻的小路上走。行了将近十里,山道渐觉崎岖,行
走时已有些气喘。那婆婆道:“我走得倦了,要歇一会儿。”
令狐冲应道:“是,”坐了下来,心想:“听她气息沉稳,
一点也不累,明明是要我休息,却说是她自己倦了。”
歇了一盏茶时分,起身又行,转过了一个山坳,忽听得
有人大声说道:“大伙儿赶紧吃饭,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数
十人齐声答应。令狐冲停住脚步,只见山涧边的一片草地之
上,数十条汉子围坐着正自饮食。便在此时,那些汉子也已
见到了令狐冲,有人说道:“是令狐公子!”令狐冲依稀认了
出来,这些人昨晚都曾到过五霸冈上,正要出声招呼,突然
之间,数十人鸦雀无声,一齐瞪眼瞧着他身后。
这些人的脸色都古怪之极,有的显然甚是惊惧,有的则
是惶惑失措,似乎蓦地遇上了一件难以形容、无法应付的怪
事一般。令狐冲一见这等情状,登时便想转头,瞧瞧自己身
后到底有甚么事端,令得这数十人在霎时之间便变得泥塑木
雕一般,但立即惊觉:这些人所以如此,是由于见到了那位
婆婆,自己曾答应过她,决计不向她瞧上一眼。
他急忙扭过头来,使力过巨,连头颈也扭得痛了,好奇
之心大起:“为甚么他们一见婆婆,便这般惊惶?难道婆婆当
真形相怪异之极,人世所无?”
忽见一名汉子提起割肉的匕首,对准自己双眼刺了两下,
登时鲜血长流。令狐冲大吃一惊,叫道:“你干甚么?”那汉
子大声道:“小人三天之前便瞎了眼睛,早已甚么东西也瞧不
见。”又有两名汉子拔出短刀,自行刺瞎了双眼,都道:“小
人瞎眼已久,甚么都瞧不见了。”令狐冲惊奇万状,眼见其余
的汉子纷纷拔出匕首铁锥之属,要刺瞎自己的眼睛,忙叫:
“喂,喂!且慢,有话好说,可不用刺瞎自己啊,那……那到
底是甚么缘故?”
一名汉子惨然道:“小人本想立誓,决不敢有半句多口,
只是生怕难以取信。”
令狐冲叫道:“婆婆,你救救他们,叫他们别刺瞎自己眼
睛了。”
那婆婆道:“好,我信得过你们。东海中有座蟠龙岛,可
有人知道么?”一个老者道:“福建泉州东南五百多里海中,有
座蟠龙岛,听说人迹不至,极是荒凉。”那婆婆道:“正是这
座小岛,你们立即动身,到蟠龙岛上去玩玩罢。这一辈子也
不用回中原来啦。”
数十名汉子齐声答应,脸上均现喜色,说道:“咱们即刻
便走。”有人又道:“咱们一路之上,决不跟外人说半句话。”
那婆婆冷冷的道:“你们说不说话,关我甚么事?”那人道:
“是,是!小人胡说八道。”提起手来,在自己脸上用力击打。
那婆婆道:“去罢!”数十名大汉发足狂奔。三名刺瞎了眼的
汉子则由旁人搀扶,顷刻之间,走得一个不剩。
令狐冲心下骇然:“这婆婆单凭一句话,便将他们发配去
东海荒岛,一辈子不许回来。这些人反而欢天喜地,如得大
赦,可真教人不懂了。”他默不作声的行走,心头思潮起伏,
只觉身后跟随着的那位婆婆实是生平从所未闻的怪人,思忖:
“只盼一路前去,别再遇见五霸冈上的朋友。他们一番热心,
为治我的病而来,倘若给婆婆撞见了,不是刺瞎双目,便得
罚去荒岛充军,岂不冤枉?这样看来,黄帮主、司马岛主、祖
千秋要我说从来没见过他们,五霸冈上群豪片刻间散得干干
净净,都是因为怕了这婆婆。她……她到底是怎么一个可怖
的大魔头?”想到此处,不由自主的连打两个寒噤。
又行得七八里,忽听得背后有人大声叫道:“前面那人便
是令狐冲。”这人叫声响亮之极,一声便知是少林派那辛国梁
到了。那婆婆道:“我不想见他,你跟他敷衍一番。”令狐冲
应道:“是。”只听得簌的一声响,身旁灌木一阵摇晃,那婆
婆钻入了树丛之中。
只听辛国梁说道:“师叔,那令狐冲身上有伤,走不快的。”
其时相隔尚远,但辛国梁的话声实在太过宏亮,虽是随口一
句话,令狐冲也听得清清楚楚,心道:“原来他还有个师叔同
来。”当下索性不走,坐在道旁相候。
过了一会,来路上脚步声响,几人快步走来,辛国梁和
易国梓都在其中,另有两个僧人,一个中年汉子,两个僧人
一个年纪甚老,满脸皱纹,另一个三十来岁,手持方便铲。
令狐冲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说道:“华山派晚辈令狐冲,
参见少林派诸位前辈,请教前辈上下怎生称呼。”易国梓喝道:
“小子……”那老僧道:“老衲法名方生。”那老僧一说话,易
国梓立时住口,但怒容满脸,显是对适才受挫之事气愤已极。
令狐冲躬身道:“参见大师。”方生点了点头,和颜悦色的道:
“少侠不用多礼。尊师岳先生可好。”
令狐冲初时听到他们来势汹汹的追到,心下甚是惴惴,待
见方生和尚说话神情是个有道高僧模样,又知“方”字辈僧
人是当今少林寺的第一代人物,与方丈方证大师是师兄弟,料
想他不会如易国梓这般蛮不讲理,心中登时一宽,恭恭敬敬
的道:“多谢大师垂询,敝业师安好。”
方生道:“这四个都是我师侄。这僧人法名觉月,这是黄
更柏师侄,这是辛国梁师侄,这是易国梓师侄。辛易二人,你
们曾会过面的。”令狐冲道:“是。令狐冲参见四位前辈。晚
辈身受重伤,行动不便,礼数不周,请众位前辈原谅。”易国
梓哼了一声,道:“你身受重伤!”方生道:“你当真身上有伤?
国梓,是你打伤他的吗?”
令狐冲道:“一时误会,算不了甚么。易前辈以袖风摔了
晚辈一交,又击了晚辈一掌,好在晚辈一时也不会便死,大
师却也不用深责易前辈了。”他一上来便说自己身受重伤,又
将全部责任推在易国梓身上,料想方生是位前辈高僧,决不
能再容这四个师侄跟自己为难,又道:“种种情事,辛前辈在
五霸冈上都亲眼目睹。既是大师佛驾亲临,晚辈已有了好大
面子,决不在敝业师面前提起便是。大师放心,晚辈虽然伤
重难愈,此事却不致引起五岳剑派和少林派的纠纷。”这么一
说,倒像自己伤重难愈,全是易国梓的过失。
易国梓怒道:“你……你……你胡说八道,你本来就已身
受重伤,跟我有甚么干系?”
令狐冲叹了口气,淡淡的道:“这件事,易前辈,你可是
说不得的。倘若传了出去,岂不于少林派清誉大大有损。”
辛国梁、黄国柏和觉月三人都微微点了点头。各人心下
明白,少林派“方”字辈的僧人辈份甚尊,虽说与五岳剑派
门户各别,但上辈叙将起来,比之五岳剑派各派的掌门人还
长了一辈,因此辛国梁、易国梓等人的辈份也高于令狐冲。易
国梓和令狐冲动手,本已有以大压小之嫌,何况他少林派有
师兄弟二人在场?更何况令狐冲在动手之前已然受伤?少林
派门规綦严,易国梓倘若真的将华山派一个后辈打死,纵不
处死抵命,那也是非废去武功、逐出门墙不可。易国梓念及
此节,不由得脸都白了。
方生道:“少侠,你过来,我瞧瞧你的伤势。”令狐冲走
近身去。方生伸出右手,握住令狐冲的手腕,手指在他“大
渊”、“经渠”两处穴道上一搭,登时觉得他体内生出一股希
奇古怪的内力,一震之下,便将手指弹开。方生心中一凛,他
是当今少林寺第一代高僧中有数的好手,竟会给这少年的内
力弹开手指,实在匪夷所思。他哪知道令狐冲体内已蓄有桃
谷六仙和不戒和尚七人的真气,他武功虽强,但在绝无防范
之下,究竟也挡不住这七个高手的合力。他“哦”的一声,双
目向令狐冲瞪视,缓缓的道:“少侠,你不是华山派的。”
令狐冲道:“晚辈却是华山派弟子,是敝业师岳先生所收
的第一个门徒。”方生问道:“那么后来你又怎地跟从旁门左
道之士,练了一身邪派武功?”
易国梓插口道:“师叔,这小子使的确是邪派武功,半点
不错,他赖也赖不掉。刚才咱们还见到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子,
怎么躲将起来了?鬼鬼祟祟的,多半不是好东西。”
令狐冲听他出言辱及那婆婆,怒道:“你是名门弟子,怎
地出言无礼?婆婆她老人家就是不愿见你,免得生气。”易国
梓道:“你叫她出来,是正是邪,我师叔法眼无讹,一望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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