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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_47 金庸(现代)
剑一招“白虹贯日”,向那人背心刺去。
那人身材既极魁梧,脚步自也奇大,迈了一步,岳不群
这剑便刺了个空,当即又是一招“中平剑”向前递出。那巨
人正好大步向前,这一剑又刺了个空。岳不群一声清啸,叫
道:“留神了!”一招“清风送爽”,急刺而出。眼见剑尖离他
背心已不过一尺,突然间劲风起处,有人自身旁抢近,两根
手指向他双眼插将过来。
此处正是河街尽头,一排房屋遮住了月光,岳不群立即
侧身避过,斜挥长剑削出,未见敌人,先已还招。敌人一低
头,欺身直进,举手扣他肚腹的“中脘穴”。岳不群飞脚踢出,
那人的溜溜打个转,攻他背心。岳不群更不回身,反手疾刺
出。那人又已避开,纵身拳打胸膛。岳不群见这人好生无礼,
竟敢以一双肉掌对他长剑,而且招招进攻,心下恼怒,长剑
圈转,倏地挑上,刺向对方额头。那人急忙伸指在剑身上一
弹。岳不群长剑微歪,乘势改刺为削,嗤的一声响,将那人
头上帽子削落,露出个光头。那人竟是个和尚。他头顶鲜血
直冒,已然受伤。
那和尚双足一登,向后疾射而出。岳不群见他去路恰和
那掳去岳灵珊的巨人相反,便不追赶。岳夫人提剑赶到,忙
问:“珊儿呢?”岳不群左手一指,道:“追!”夫妇二人向那
巨人去路追了出去,不多时便见道路交叉,不知敌人走的是
哪一条路。
岳夫人大急,连叫:“怎么办?”岳不群道:“掳劫珊儿那
人是冲儿的朋友,想来不至于……不至于加害珊儿。咱们去
问冲儿,便知端的。”岳夫人点头道:“不错,那人大声叫嚷,
说珊儿、平儿污秽冲儿,不知是甚么缘故。”岳不群道:“还
是跟《辟邪剑谱》有关。”
夫妇俩回到船边,见令狐冲和众弟子都站在岸上,神情
甚是关切。岳不群和岳夫人走进中舱,正要叫令狐冲来问,只
听得岸上远处有人叫道:“有封信送给岳不群。”
劳德诺等几名男弟子拔剑上岸,过了一会,劳德诺回入
舱中,说道:“师父,这块布用石头压在地下,送信的人早已
走了。”说着呈上一块布片。岳不群接过一看,见是从衣衫上
撕下的一片碎布,用手指甲蘸了鲜血歪歪斜斜的写着:“五霸
冈上,还你的臭女儿。”
岳不群将布片交给夫人,淡淡的说:“是那和尚写的。”岳
夫人急问:“他……他用谁的血写字?”岳不群道:“别担心,
是我削伤了他头皮。”问船家道:“这里去五霸冈,有多少路?”
那船家道:“明儿一早开船,过铜瓦厢、九赫集,便到东明。
五霸冈在东明集东面,挨近菏泽,是河南和山东两省交界之
地。爷台若是要去,明日天黑,也就到了。”
岳不群嗯了一声,心想:“对方约我到五霸冈相会,此约
不能不去,可是前去赴会,对方不知有多少人,珊儿又在他
们手中,那注定了是有败无胜的局面。”正自踌躇,忽听得岸
上有人叫道:“他妈巴羔子的桃谷六鬼,我钟馗爷爷捉鬼来
啦。”
桃谷六仙一听之下,如何不怒?桃实仙躺着不能动弹,口
中大呼小叫,其余五人一齐跃上岸去。只见说话之人头戴尖
帽,手持白幡。那人转身便走,大叫:“桃谷六鬼胆小如鼠,
决计不敢跟来。”桃根仙等怒吼连连,快步急追。这人的轻功
也甚了得,几个人顷刻间便隐入了黑暗之中。
岳不群等这时都已上岸。岳不群叫道:“这是敌人调虎离
山之计,大家上船。”
众人刚要上船,岸边一个圆圆的人形忽然滚将过来,一
把抓住了令狐冲的胸口,叫道:“跟我去!”正是那个肉球一
般的矮胖子。令狐冲被他抓住,全无招架之力。
忽然呼的一声响,屋角边又有一人冲了出来,飞脚向肉
球人踢去,却是桃枝仙。原来他追出十余丈,想到兄弟桃实
仙留在船上,可别给那他妈的甚么“钟馗爷爷”捉了去,当
即奔回守护,待见肉球人擒了令狐冲,便挺身来救。
肉球人立即放下令狐冲,身子一晃,已钻入船舱,跃到
桃实仙床前,右脚伸出,作势往他胸膛上踏去。桃枝仙大惊,
叫道:“勿伤我兄弟。”肉球人道:“老头子爱伤便伤,你管得
着吗?”桃枝仙如飞般纵入船舱,连人带床板,将桃实仙抱在
手中。
那肉球人其实只是要将他引开,反身上岸,又已将令狐
冲抓住,扛在肩上,飞奔而去。
桃枝仙立即想到,平一指吩咐他们五兄弟照料令狐冲,他
给人擒去,日后如何交代?平大夫非叫他们杀了桃实仙不可。
但如放下桃实仙不顾,又怕他伤病之中无力抗御来袭敌人,当
即双臂将他横抱,随后追去。
岳不群向妻子打个手势,说道:“你照料众弟子,我瞧瞧
去。”岳夫人点了点头。二人均知眼下强敌环伺,倘若夫妇同
去追敌,只怕满船男女弟子都会伤于敌手。
肉球人的轻功本来远不如桃枝仙,但他将令狐冲扛在肩
头,全力奔跑,桃枝仙却惟恐碰损桃实仙的伤口,双臂横抱
了他,稳步疾行,便追赶不上。岳不群展开轻功,渐渐追上,
只听得桃枝仙大呼小叫,要肉球人放下令狐冲,否则决计不
和他善罢甘休。
桃实仙身子虽动弹不得,一张口可不肯闲着,不断和桃
枝仙争辩,说道:“大哥、二哥他们不在这里,你就是追上了
这个肉球,也没法奈何得了他。既然奈何不了他,那么决不
和他善罢甘休甚么的,那也不过虚声恫吓而已。”桃枝仙道:
“就算虚声恫吓,也有吓阻敌人之效,总之比不吓为强。”桃
实仙道:“我看这肉球奔跑迅速,脚下丝毫没慢了下来,‘吓
阻’二字中这个‘阻’字,未免不大妥当。”桃枝仙道:“他
眼下还没慢,过得一会,便慢下来啦。”他手中抱着人,嘴里
争辩不休,脚下竟丝毫不缓。
三人一条线般向东北方奔跑,道路渐渐崎岖,走上了一
条山道。岳不群突然想起:“别要这肉球人在山里埋伏高手,
引我入伏,大举围攻,那可凶险得紧。”停步微一沉吟,只见
肉球人已抱了令狐冲走向山坡上一间瓦屋,越墙而入。岳不
群四下察看,又即追上。
桃枝仙抱着桃实仙也即越墙而入,蓦地里一声大叫,显
是中计受陷。
岳不群欺到墙边,只听桃实仙道:“我早跟你说,叫你小
心些,你瞧,现下给人家用渔网缚了起来,像是一条大鱼,有
甚么光彩?”桃枝仙道:“第一,是两条大鱼,不是一条大鱼。
第二,你几时叫我小心些?”桃实仙道;“小时候我一起和你
去偷人家院子里树上的石榴,我叫你小心些,难道你忘了?”
桃枝仙道:“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跟眼前的事有甚么相
干?”桃实仙道:“当然有相干。那一次你不小心,摔了下去,
给人家捉住了,揍了一顿,后来大哥、二哥、四哥他们赶到,
才将那一家人杀得干干净净。这一次你又不小心,又给人家
捉住了。”桃枝仙道:“那有甚么要紧?最多大哥、二哥他们
一齐赶到,又将这家人杀得干干净净。”
那肉球人冷冷的道:“你这桃谷二鬼转眼便死,还在这里
想杀人。不许说话,好让我耳根清净些。”只听得桃枝仙和桃
实仙都荷荷荷的响了几下,便不出声了,显是肉球人在他二
人口中塞了麻核桃之类物事,令他们开口不得。
岳不群侧耳倾听,墙内好半天没有声息,绕到围墙之后,
见墙外有株大枣树,于是轻轻跃上枣树,向墙内望去,见里
面是间小小瓦屋,和围墙相距约有一丈。他想桃枝仙跃入墙
内即被渔网缚住,多半这一丈的空地上装有机关埋伏,当下
隐身在枣树的枝叶浓密之处,运起“紫霞神功”,凝神倾听。
那肉球人将令狐冲放在椅上,低沉着声音问道:“你到底
是祖千秋那老贼的甚么人?”令狐冲道:“祖千秋这人,今儿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是我甚么人了?”肉球人怒道:“事到
如今,还在撒谎!你已落入我的掌握,我要你死得惨不堪言。”
令狐冲笑道:“你的灵丹妙药给我无意中吃在肚里,你自
然要大发脾气。只不过你的丹药,实在也不见得有甚么灵妙,
我服了之后,不起半点效验。”肉球人怒道:“见效哪有这样
快的?常言道病来似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药力须得在十天
半月之后,这才慢慢见效。”令狐冲道:“那么咱们过得十天
半月,再看情形罢!”肉球人怒道:“看你妈的屁!你偷吃了
我的‘续命八丸’,老头子非立时杀了你不可。”令狐冲笑道:
“你即刻杀我,我的命便没有了,可见你的‘续命八丸’毫无
续命之功。”肉球人道:“是我杀你,跟‘续命八丸’毫不相
干。”令狐冲叹道:“你要杀我,尽管动手,反正我全身无力,
毫无抗御之能。”
肉球人道:“哼,你想痛痛快快的死,可没这么容易!我
先得问个清楚。他奶奶的,祖千秋是我老头子几十年的老朋
友,这一次居然卖友,其中定然别有原因。你华山派在我
‘黄河老祖’眼中,不值半文钱,他当然并非为了你是华山派
的弟子,才盗了我的‘续命八丸’给你。当真是奇哉怪也,奇
哉怪也!”一面自言自语,一面顿足有声,十分生气。
令狐冲道:“阁下的外号原来叫作‘黄河老祖’,失敬啊
失敬。”肉球人怒道:“胡说八道!我一个人怎做得来‘黄河
老祖’?”令狐冲问道:“为甚么一个人做不来?”肉球人道:
“‘黄河老祖’一个姓老,一个姓祖,当然是两个人了。连这
个也不懂,真是蠢才。我老爷老头子,祖宗祖千秋。我们两
人居于黄河沿岸,合称‘黄河老祖’。”
令狐冲问道:“怎么一个叫老爷,一个叫祖宗?”肉球人
道:“你孤陋寡闻,不知世上有姓老、姓祖之人。我姓老,单
名一个‘爷’字,字‘头子’,人家不是叫我老爷,便叫我老
头子……”令狐冲忍不住笑出声来,问道:“那个祖千秋,便
姓祖名宗了?”
肉球人老头子道:“是啊。”他顿了一顿,奇道:“咦!你
不知祖千秋的名字,如此说来,或许真的跟他没甚么相干。啊
哟,不对,你是不是祖千秋的儿子?”令狐冲更是好笑,说道:
“我怎么会是他的儿子?他姓祖,我复姓令狐,怎拉扯得上一
块?”
老头子喃喃自语:“真是古怪。我费了无数心血,偷抢拐
骗,这才配制成了这‘续命八丸’,原是要用来治我宝贝乖女
儿之病的,你既不是祖千秋的儿子,他干么要偷了我这丸药
给你服下?”
令狐冲这才恍然,说道:“原来老先生这些丸药,是用来
治令爱之病的,却给在下误服了,当真万分过意不去。不知
令爱患了甚么病,何不请‘杀人名医’平大夫设法医治?”
老头子呸呸连声,说道:“有病难治,便得请教平一指。
老头子身在开封,岂有不知?他有个规矩,治好一人,须得
杀一人抵命。我怕他不肯治我女儿,先去将他老婆家中一家
五口尽数杀了,他才不好意思,不得不悉心替我女儿诊断,查
出我女儿在娘胎之中便已有了这怪病,于是开了这张‘续命
八丸’的药方出来。否则我怎懂得采药制炼的法子?”
令狐冲愈听愈奇,问道:“前辈既去请平大夫医治令爱,
又怎能杀了他岳家的全家?”
老头子道:“你这人笨得要命,不点不透。平一指仇家本
来不多,这几年来又早被他的病人杀得精光了。平一指生平
最恨之人是他岳母,只因他怕老婆,不便亲自杀他岳母,也
不好意思派人代杀。老头子跟他是乡邻,大家武林一脉,怎
不明白他的心意?于是由我出手代劳。我杀了他岳母全家之
后,平一指十分喜欢,这才悉心诊治我女儿之病。”
令狐冲点头道:“原来如此。其实前辈的丹药虽灵,对我
的疾病却不对症。不知令爱病势现下如何,重新再觅丹药,可
来得及吗?”
老头子怒道:“我女儿最多再拖得一年半载,便一命呜呼
了,哪里还来得及去再觅这等灵丹妙药?现下无可奈何,只
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他取出几根绳索,将令狐冲的手足牢牢缚在椅上,撕烂
他衣衫,露出了胸口肌肤。令狐冲问道:“你要干甚么?”老
头子狞笑道:“不用心急,待会便知。”将他连人带椅抱起,穿
过两间房,揭起棉帷,走进一间房中。
令狐冲一进房便觉闷热异常。但见那房的窗缝都用绵纸
糊住,当真密不通风,房中生着两大盆炭火,床上布帐低垂,
满房都是药气。
老头子将椅子在床前一放,揭开帐子,柔声道:“不死好
孩儿,今天觉得怎样?”
令狐冲心下大奇:“甚么?老头子的女儿芳名“不死”,岂
不作‘老不死’?啊,是了,他说他女儿在娘胎中便得了怪病,
想来他生怕女儿死了,便给她取名‘不死’,到老不死,是大
吉大利的好口彩。她是‘不’字辈,跟我师父是同辈。”越想
越觉好笑。
只见枕上躺着一张更无半点血色的脸蛋,一头三尺来长
的头发散在布被之上,头发也是黄黄的。那姑娘约莫十七八
岁年纪,双眼紧闭,睫毛甚长,低声叫道:“爹!”却不睁眼。
老头子道:“不儿,爹爹给你炼制的‘续命八丸’已经大
功告成,今日便可服用了,你吃了之后,毛病便好,就可起
床玩耍。”那少女嗯的一声,似乎并不怎么关切。
令狐冲见到那少女病势如此沉重,心下更是过意不去,又
想:“老头子对他女儿十分爱怜,无可奈何之中,只好骗骗她
了。”
老头子扶着女儿上身,道:“你坐起一些好吃药,这药得
来不易,可别糟蹋了。”那少女慢慢坐起,老头子拿了两个枕
头垫在她背后。那少女睁眼见到令狐冲,十分诧异,眼珠不
住转动,瞧着令狐冲,问道:“爹,他……他是谁?”
老头子微笑道:“他么?他不是人,他是药。”那少女茫
然不解,道:“他是药?”老头子道:“是啊,他是药。那‘续
命八丸’药性太过猛烈,我儿服食不宜,因此先让这人服了,
再刺他之血供我儿服食,最为适当。”那少女道:“刺他的血?
他会痛的,那……那不大好。”老头子道:“这人是个蠢才,不
会痛的。”那少女“嗯”的一声,闭上了眼睛。
令狐冲又惊又怒,正欲破口大骂,转念一想:“我吃了这
姑娘的救命灵药,虽非有意,总之是我坏了大事,害了她性
命。何况我本就不想活了,以我之血,救她性命,赎我罪愆,
有何不可?”当下凄然一笑,并不说话。
老头子站在他身旁,只待他一出声叫骂,立即点他哑穴,
岂知他竟是神色泰然,不以为意,倒也大出意料之外。他怎
知令狐冲自岳灵珊移情别恋之后,本已心灰意冷,这晚听得
那大汉大声斥责岳灵珊和林平之,骂他二人说自己坏话,又
亲眼见到岳林二人在岸上树底密约相会,更觉了无生趣,于
自己生死早已全不挂怀。
老头子问道:“我要刺你心头热血,为我女儿治病了,你
怕不怕?”令狐冲淡淡的道:“那有甚么可怕的?”老头子侧目
凝视,见他果然毫无惧怕的神色,说道:“刺出你心头之血,
你便性命不保了,我有言在先,可别怪我没告知你。”令狐冲
淡淡一笑,道:“每个人到头来终于要死的,早死几年,迟死
几年,也没多大分别?我的血能救得姑娘之命,那是再好不
过,胜于我白白的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他猜想岳灵珊得
知自己死讯,只怕非但毫不悲戚,说不定还要骂声:“活该!”
不禁大生自怜自伤之意。
老头子大拇指一翘,赞道:“这等不怕死的好汉,老头子
生平倒从来没见过。只可惜我女儿若不饮你的血,便难以活
命,否则的话,真想就此饶了你。”
他到灶下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沸水出来,右手执了一柄
尖刀,左手用手巾在热水中浸湿了,敷在令狐冲心口。
正在此时,忽听得祖千秋在外面叫道:“老头子,老头子,
快开门,我有些好东西送给你的不死姑娘。”老头子眉头一皱,
右手刀子一划,将那热手巾割成两半,将一半塞在令狐冲口
中,说道:“甚么好东西了?”放下刀子和热水,出去开门,将
祖千秋放进屋来。
祖千秋道:“老头子,这一件事你如何谢我?当时事情紧
急,又找你不到。我只好取了你的‘续命八丸’,骗他服下。
倘若你自己知道了,也必会将这些灵丹妙药送去,可是他就
未必肯服。”老头子怒道:“胡说八道……”
祖千秋将嘴巴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老头子
突然跳起身来,大声道:“有这等事?你……你……可不是骗
我?”祖千秋道:“骗你作甚?我打听得千真万确。老头子,咱
们是几十年的交情了,知己之极,我办的这件事,可合了你
心意罢?”老头子顿足叫道:“不错,不错!该死,该死!”
祖千秋奇道:“怎地又是不错,又是该死?”老头子道:
“你不错,我该死!”祖千秋更加奇了,道:“你为甚么该死?”
老头子一把拖了他手,直入女儿房中,向令狐冲纳头便
拜,叫道:“令狐公子,令狐爷爷,小人猪油蒙住了心,今日
得罪了你。幸好天可怜见,祖千秋及时赶到,倘若我一刀刺
死了你,便将老头子全身肥肉熬成脂膏,也赎不了我罪愆的
万一。”说着连连叩头。
令狐冲口中塞着半截手巾,荷荷作声,说不出话来。
祖千秋忙将手巾从他口中挖了出来,问道:“令狐公子,
你怎地到了此处?”令狐冲忙道:“老前辈快快请起,这等大
礼,我可愧不敢当。”老头子道:“小老儿不知令狐公子和我
大恩人有这等渊源,多多冒犯,唉,唉,该死,该死!胡涂
透顶,就算我有一百个女儿,个个都要死,也不敢让令狐公
子流半点鲜血救她们的狗命。”
祖千秋睁大了眼,道:“老头子,你将令狐公子绑在这里
干甚么?”老头子道:“唉,总之是我倒行逆施,胡作非为,你
少问一句行不行?”祖千秋又问:“这盆热水,这把尖刀放在
这里,又干甚么来着?”只听得拍拍拍拍几声,老头子举起手
来,力批自己双颊。他的脸颊本就肥得有如一只南瓜,这几
下着力击打,登时更加肿胀不堪。
令狐冲道:“种种情事,晚辈胡里胡涂,实不知半点因由,
还望两位前辈明示。”老头子和祖千秋匆匆忙忙解开了他身上
绑缚,说道:“咱们一面喝酒,一面详谈。”令狐冲向床上的
少女望了一眼,问道:“令爱的伤势,不致便有变化么?”
老头子道:“没有,不会有变化,就算有变化,唉,这个
……那也是……”他口中唠唠叨叨的,也不知说些甚么,将
令狐冲和祖千秋让到厅上,倒了三碗酒,又端出一大盘肥猪
肉来下酒,恭恭敬敬的举起酒碗,敬了令狐冲一碗。令狐冲
一口饮了,只觉酒味淡薄,平平无奇,但比之在祖千秋酒杯
中盛过的酒味,却又好上十倍。
老头子说道:“令狐公子,老朽胡涂透顶,得罪了公子,
唉,这个……真是……”一脸惶恐之色,不知说甚么话,才
能表达心中歉意。祖千秋道:“令狐公子大人大量,也不会怪
你。再说,你这‘续命八丸’倘若有些效验,对令狐公子的
身子真有补益,那么你反有功劳了。”老头子道:“这个……
功劳是不敢当的,祖贤弟,还是你的功劳大。”祖千秋笑道:
“我取了你这八颗丸药,只怕于不死侄女身子有妨,这一些人
参给她补一补罢。”说着俯身取过一只竹篓,打开盖子,掏出
一把把人参来,有粗有细,看来没有十斤,也有八斤。
老头子道:“从哪里弄了这许多人参来?”祖千秋笑道:
“自然是从药材铺中借来的了。”老头子哈哈大笑,道:“刘备
借荆州,不知何日还。”
令狐冲见老头子虽强作欢容,却掩不住眉间忧愁,说道:
“老先生,祖先生,你两位想要医我之病,虽然是一番好意,
但一个欺骗在先,一个掳绑在后,未免太不将在下瞧在眼里
了。”
老祖二人一听,当即站起,连连作揖,齐道:“令狐公子,
老朽罪该万死。不论公子如何处罚,老朽二人都是罪有应得。”
令狐冲道:“好,我有事不明,须请直言相告。请问二位到底
是冲着谁的面子,才对我这等相敬?”
老祖二人相互瞧了一眼。老头子道:“这个……这个……
这个吗?”祖千秋道:“公子爷当然知道。那一位的名字,恕
我们不敢提及。”
令狐冲道:“我的的确确不知。”暗自思忖:“是风太师叔
么?是不戒大师么?是田伯光么?是绿竹翁么?可是似乎都
不像。风太师叔虽有这等本事面子,但他老人家隐居不出,不
许我泄露行踪,他怎会下山来干这等事?”
祖千秋道:“公子爷,你问这件事,我和老兄二人是决计
不敢答的,你就杀了我们,也不会说。你公子爷心中自然知
道,又何必定要我们说出口来?”
令狐冲听他语气坚决,显是不论如何逼问,都是决计不
说的了,便道:“好,你们既然不说,我心中怒气不消。老先
生,你刚才将我绑在椅上,吓得我魂飞魄散,我也要绑你二
人一绑,说不定我心中不开心,一尖刀把你们的心肝都挖了
出来。”
老祖二人又是对望一眼,齐道:“公子爷要绑,我们自然
不敢反抗。”老头子端过两只椅子,又取了七八条粗索来。两
人先用绳索将自己双足在椅脚上牢牢缚住,然后双手放在背
后,说道:“公子请绑。”均想:“这位少年未必真要绑我们出
气,多半是开开玩笑。”
哪知令狐冲取过绳索,当真将二人双手反背牢牢缚住,提
起老头子的尖刀,说道:“我内力已失,不能用手指点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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