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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_45 金庸(现代)
正要吩咐船家开船,忽听得桃谷五仙齐声大叫:“令狐冲,
令狐冲,你在哪里?”
岳不群夫妇及华山群弟子脸色一齐大变,只见六个人匆
匆奔到码头边,桃谷五仙之外,另一个便是平一指。
桃谷五仙认得岳不群夫妇,远远望见,便即大声欢呼,五
人纵身跃起,齐向船上跳来。
岳夫人立即拔出长剑,运劲向桃根仙胸口刺去。岳不群
也已长剑出手,当的一声,将妻子的剑刃压了下去,低声道:
“不可鲁莽!”只觉船头微微一沉,桃谷五仙已站在船头。
桃根仙大声道:“令狐冲,你躲在哪里?怎地不出来?”
令狐冲大怒,叫道:“我怕你们么?为甚么要躲?”
便在这时,船身微晃,船头又多了一人,正是杀人名医
平一指。岳不群暗自吃惊:“我和师妹刚回舟中,这矮子跟着
也来了,莫非发现了我二人在窗外偷窥的踪迹?桃谷五怪已
极难对付,再加上这个厉害人物,岳不群夫妇的性命,今日
只怕要送在开封了。”
只听平一指道:“哪一位是令狐兄弟?”言辞居然甚为客
气。令狐冲慢慢走到船头,道:“在下令狐冲,不知阁下尊姓
大名,有何见教。”
平一指向他上下打量,说道:“有人托我来治你之伤。”伸
手抓住他手腕,一根食指搭上他脉搏,突然双眉一轩,“咦”
的一声,过了一会,眉头慢慢皱了拢来,又是“啊”的一声,
仰头向天,左手不住搔头,喃喃的道:“奇怪,奇怪!”隔了
良久,伸手去搭令狐冲另一只手的脉搏,突然打了个喷嚏,说
道:“古怪得紧,老夫生平从所未遇。”
桃根仙忍不住道:“那有甚么奇怪?他心经受伤,我早已
用内力真气替他治过了。”桃干仙道:“你还在说他心经受伤,
明明是肺经不妥,若不是我用真气通他肺经诸穴,这小子又
怎活得到今日?”桃枝仙、桃叶仙、桃花仙三人也纷纷大发谬
论,各执一辞,自居大功。
平一指突然大喝:“放屁,放屁!”桃根仙怒道:“是你放
屁,还是我五兄弟放屁?”平一指道:“自然是你们六兄弟放
屁!令狐兄弟体内,有两道较强真气,似乎是不戒和尚所注,
另有六道较弱真气,多半是你们六个大傻瓜的了。”
岳不群夫妇对望了一眼,均想:“这平一指果然了不起,
他一搭脉搏,察觉冲儿体内有八道不同真气,那倒不奇,奇
在他居然说得出来历,知道其中两道来自不戒和尚。”
桃干仙怒道:“为甚么我们六人较弱,不戒贼秃的较强?
明明是我们的强,他的弱!”
平一指冷笑道:“好不要脸!他一个人的两道真气,压住
了你们六个人的,难道还是你们较强?不戒和尚这老混蛋,武
功虽强,却毫无见识,他妈的,老混蛋!”
桃花仙伸出一根手指,假意也去搭令狐冲右手的脉搏,
道:“以我搭脉所知,乃是桃谷六仙的真气,将不戒和尚的真
气压得无法动……”突然间大叫一声,那根手指犹如被人咬
了一口,急缩不迭,叫道:“唉唷,他妈的!”
平一指哈哈大笑,十分得意。众人均知他是以上乘内功
借着令狐冲的身子传力,狠狠的将桃花仙震了一下。
平一指笑了一会,脸色一沉,道:“你们都给我在船舱里
等着,谁都不许出声!”
桃叶仙道:“我是我,你是你,我们为甚么要听你的话?”
平一指道:“你们立过誓,要给我杀一个人,是不是?”桃枝
仙道:“是啊,我们只答应替你杀一个人,却没答应听你的话。”
平一指道:“听不听话,原在你们。但如我叫你们去杀了桃谷
六仙中的桃实仙,你们意下如何?”桃谷五仙齐声大叫:“岂
有此理!你刚救活了他,怎么又叫我们去杀他?”
平一指道:“你们五人,向我立过甚么誓?”桃根仙道:
“我们答应了你,倘若你救活了我们的兄弟桃实仙,你吩咐我
们去杀一个人,不论要杀的是谁,都须照办,不得推托。”平
一指道:“不错。我救活了你们的兄弟没有?”桃花仙道:“救
活了!”平一指道:“桃实仙是不是人?”桃叶仙道:“他当然
是人,难道还是鬼?”平一指道:“好了,我叫你们去杀一个
人,这个人便是桃实仙!”
桃谷五仙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觉此事太也匪夷所思,
却又难以辩驳。
平一指道:“你们倘若真的不愿去杀桃实仙,那也可以通
融。你们到底听不听我的话?我叫你们到船舱里去乖乖的坐
着,谁都不许乱说乱动。”桃谷五仙连声答应,一晃眼间,五
人均已双手按膝,端庄而坐,要有多规矩便有多规矩。
令狐冲道:“平前辈,听说你给人治病救命,有个规矩,
救活之后,要那人去代你杀一人。”平一指道:“不错,确是
有这规矩。”令狐冲道:“晚辈不愿替你杀人,因此你也不用
给我治病。”
平一指听了这话,“哈”的一声,又自头至脚的向令狐冲
打量了一番,似乎在察看一件希奇古怪的物事一般,隔了半
晌,才道:“第一,你的病很重,我治不好。第二,就算治好
了,自有人答应给我杀人,不用你亲自出手。”
令狐冲自从岳灵珊移情别恋之后,虽然已觉了无生趣,但
忽然听得这位有号称再生之能的名医断定自己的病已无法治
愈,心中却也不禁感到一阵凄凉。
岳不群夫妇又对望一眼,均想:“甚么人这么大的面子,
居然请得动‘杀人名医’到病人的住处来出诊?这人跟冲儿
又有甚么交情?”
平一指道:“令狐兄弟,你体内有八道异种真气,驱不出、
化不掉、降不服、压不住,是以为难。我受人之托,给你治
病,不是我不肯尽力,实在你的病因与真气有关,非针灸药
石所能奏效,在下行医以来,从未遇到过这等病象,无能为
力,十分惭愧。”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十粒朱红色
的丸药,说道:“这十粒‘镇心理气丸’,多含名贵药材,制
炼不易,你每十天服食一粒,可延百日之命。”
令狐冲双手接过,说道:“多谢。”平一指转过身来,正
欲上岸,忽然又回头道:“瓶里还有两粒,索性都给了你罢。”
令狐冲不接,说道:“前辈如此珍视,这药丸自有奇效,不如
留着救人。晚辈多活十日八日,于人于己,都没甚么好处。”
平一指侧头又瞧了令狐冲一会,说道:“生死置之度外,
确是大丈夫本色。怪不得,怪不得!唉,可惜,可惜!惭愧,
惭愧!”一颗大头摇了几摇,一跃上岸,快步而去。
他说来便来,说去便去,竟将华山派掌门人岳不群视若
无物。
岳不群好生有气,只是船舱中还坐着五个要命的瘟神,如
何打发,可煞费周章。只见五仙坐着一动也不动,眼观鼻,鼻
观心,便是老僧入定一般。若命船家开船,势必将五个瘟神
一齐带走,若不开船,不知他五人坐到甚么时候,又不知是
否会暴起伤人,以报岳夫人刺伤桃实仙的一剑之仇?
劳得诺、岳灵珊等都亲眼见过他们撕裂成不忧的凶状,此
刻思之犹有余悸,各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向五人瞧去。
令狐冲回身走进船舱,说道:“喂,你们在这里干甚么?”
桃根仙道:“乖乖的坐着,甚么也不干。”令狐冲道:“我们要
开船了,你们请上岸罢。”桃干仙道:“平一指叫我们在船舱
中乖乖的坐着,不许乱说乱动,否则便要我们去杀了我们兄
弟。因此我们便乖乖的坐着,不敢乱说乱动。”令狐冲忍不住
好笑,说道:“平大夫早就上岸去了,你们可以乱说乱动了!”
桃花仙摇头道:“不行,不行!万一他瞧见我们乱说乱动,那
可大事不妙。”
忽听得岸上有个嘶嗄的声音叫道:“五个人不像人、鬼不
像鬼的东西在哪里?”
桃根仙道:“他是在叫我们。”桃干仙道:“为甚么是叫我
们?我们怎会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那人又叫道:“这里
又有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平大夫刚给他治好了
伤,你们要不要?如果不要,我就丢下黄河里去喂大王八了。”
桃谷五仙一听,呼得一声,五个人并排从船舱中纵了出
去,站在岸边。只见那个相助平一指缝伤的中年妇人笔挺站
着,左手平伸,提着一个担架,桃实仙便躺在担架上。这妇
人满脸病容,力气却也真大,一只手提了个百来斤的桃实仙
再加上木制担架,竟全没当一回事。
桃根仙忙道:“当然要的,为甚么不要?”桃干仙道:“你
为甚么要说我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桃实仙躺在担架之上,说道:“瞧你相貌,比我们更加人
不像人、鬼不像鬼。”原来桃实仙经平一指缝好了伤口,服下
灵丹妙药,又给他在顶门一拍,输入真气,立时起身行走,但
毕竟失血太多,行不多时,便又晕倒,给那中年妇人提了转
去。他受伤虽重,嘴头上仍是决不让人,忍不住要和那妇人
顶撞几句。
那妇人冷冷的道:“你们可知平大夫生平最怕的是甚么?”
桃谷六仙齐道:“不知道,他怕甚么?”那妇人道:“他最怕老
婆!”桃谷六仙哈哈大笑,齐声道:“他这么一个天不怕、地
不怕的人,居然怕老婆,哈哈,可笑啊可笑!”那妇人冷冷的
道:“有甚么好笑?我就是他老婆!”桃谷六仙立时不作一声。
那妇人道:“我有甚么吩咐,他不敢不听。我要杀甚么人,他
便会叫你们去杀。”桃谷六仙齐道:“是,是!不知平夫人要
杀甚么人?”
那妇人的眼光向船舱中射去,从岳不群看到岳夫人,又
从岳夫人看到岳灵珊,逐一瞧向华山派群弟子,每个人都给
她看得心中发毛,各人都知道,只要这个形容丑陋、全无血
色的妇人向谁一指,桃谷五仙立时便会将这人撕了,纵是岳
不群这样的高手,只怕也难逃毒手。
那妇人的眼光慢慢收了回来,又转向桃谷六仙脸上瞧去,
六兄弟也是心中怦怦乱跳。那妇人“哈”的一声,桃谷六仙
齐道:“是,是!”那妇人又“哼”的一声,桃谷六仙又一齐
应道:“是,是!”
那妇人道:“此刻我还没想到要杀之人。不过平大夫说道,
这船中有一位令狐冲令狐公子,是他十分敬重的。你们须得
好好服侍他,直到他死为止。他说甚么,你们便听甚么,不
得有违。”桃谷六仙皱眉道:“服侍到他死为止?”平夫人道:
“不错,服侍他到死为止。不过他已不过百日之命,在这一百
天中,你们须得事事听他吩咐。”
桃谷六仙听说令狐冲已不过再活一百日,登时都高兴起
来,都道:“服侍他一百天,倒也不是难事。”
令狐冲道:“平前辈一番美意,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
不敢劳动桃谷六仙照顾,便请他们上岸,晚辈这可要告辞了。”
平夫人脸上冷冰冰的没半点喜怒之色,说道:“平大夫言
道,令狐公子的内伤,是这六个混蛋害的,不但送了令狐公
子一条性命,而且使得平大夫无法医治,大失面子,不能向
嘱托他的人交代,非重重责罚这六个混蛋不可。平大夫本来
要他们依据誓言,杀死自己一个兄弟,现下从宽处罚,要他
们服侍令狐公子。”她顿了一顿,又道:“这六个混蛋倘若不
听令狐公子的话,平大夫知道了,立即取他六人中一人的性
命。”
桃花仙道:“令狐兄的伤既是由我们而起,我们服侍他一
下,何足道哉,这叫做大丈夫恩怨分明。”桃枝仙道:“男儿
汉为朋友双胁插刀,尚且不辞,何况照料一下他的伤势?”桃
实仙道:“我的伤势本来需人照料,我照料他,他照料我,有
来有往,大家便宜。”桃干仙道:“何况只服侍一百日,时日
甚是有限。”桃根仙一拍大腿,说道:“古人听得朋友有难,千
里赴义,我六兄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平夫人白了白
眼,径自去了。
桃枝仙和桃干仙抬了担架,跃入船中。桃根仙等跟着跃
入,叫道:“开船,开船!”
令狐冲见其势无论如何不能拒却他六人同行,便道:“六
位桃兄,你们要随我同行,那也未始不可,但对我师父师母,
必须恭敬有礼,这是我第一句吩咐。你们倘若不听,我便不
要你们服侍了。”桃叶仙道:“桃谷六仙本来便是彬彬君子,天
下知名,别说是你的师父师母,就算是你的徒子徒孙,我们
也一般的礼敬有加。”
令狐冲听他居然自称是“彬彬君子”,忍不住好笑,向岳
不群道:“师父,这六个桃兄想乘咱们坐船东行,师父意下如
何?”
岳不群心想,这六人目前已不致向华山派为难,虽然同
处一舟,不免是心腹之患,但瞧情形也无法将他们赶走,好
在这六人武功虽强,为人却是疯疯癫癫,若以智取,未始不
能对付,便点头道:“好,他们要乘船,那也不妨,只是我生
性爱静,不喜听他们争辩不休。”
桃干仙道:“岳先生此言错矣,人生在世,干甚么有一张
嘴巴?这张嘴除了吃饭之外,是还须说话的。又干甚么有两
只耳朵,那自是听人说话之用。你如生性爱静,便辜负了老
天爷造你一张嘴巴、两只耳朵的美意。”
岳不群知道只须和他一接上口,他五兄弟的五张嘴巴一
齐加入,不知要嘈到甚么地步,打架固然打他们不过,辩论
也辩他们不赢,当即微微一笑,说道:“船家,开船!”
桃叶仙道:“岳先生,你要船家开船,便须张口出声,倘
若当真生性爱静,该当打手势叫他开船才是。”桃干仙道:
“船家在后梢,岳先生在中舱,他打手势,船家看不见,那也
枉然。”桃根仙道:“他难道不能到后梢去打手势么?”桃花仙
道:“倘若船家不懂他的手势,将‘开船’误作‘翻船’,岂
不糟糕?”
桃谷六仙争辩声中,船家已拔锚开船。
岳不群夫妇不约而同的向令狐冲望了一眼,向桃谷六仙
瞧了一眼,又互相你瞧我,我瞧你,心中所想的是同一件事:
“平一指说受人之托来给冲儿治病,从他话中听来,那个托他
之人在武林中地位甚高,以致他虽将华山派掌门人没瞧在眼
里,对华山派的一个弟子却偏偏十分客气。到底是谁托了他
给冲儿治病?他骂不戒和尚为‘他妈的老混蛋’,自然不会是
受了不戒和尚之托。”若在往日,他夫妇早就将令狐冲叫了过
来,细问端详,但此刻师徒间不知不觉已生出许多隔阂,二
人均知还不是向令狐冲探问的时候。
岳夫人想到江湖上第一名医平一指也治不了令狐冲的
伤,说他已只有百日之命,心下难过,禁不住掉下泪来。
顺风顺水,舟行甚速,这晚停泊处离兰封已不甚远。船
家做了饭菜,各人正要就食,忽听得岸上有人朗声说道:“借
问一声,华山派诸位英雄,是乘这艘船的么?”
岳不群还未答话,桃枝仙已抢着说道:“桃谷六仙和华山
派的诸位英雄好汉都在船上,有甚么事?”
那人欢然道:“这就好了,我们在这里已等了一日一夜。
快,快,拿过来。”
十多名大汉分成两行,从岸旁的一个茅棚中走出,每人
手中都捧了一只朱漆匣子。一个空手的蓝衫汉子走到船前,躬
身说道:“敝上得悉令狐少侠身子欠安,甚是挂念,本当亲来
探候,只是实在来不及赶回,飞鸽传书,特命小人奉上一些
菲礼,请令狐少侠赏收。”一众大汉走上船头,将十余只匣子
放在船上。
令狐冲奇道:“贵上不知是哪一位?如此厚赐,令狐冲愧
不敢当。”那汉子道:“令狐少侠福泽深厚,定可早日康复,还
请多多保重。”说着躬身行礼,率领一众大汉径自去了。
令狐冲道:“也不知是谁给我送礼,可真希奇古怪。”
桃谷五仙早就忍耐不住,齐声道:“先打开瞧瞧。”五人
七手八脚,将一只只朱漆匣子的匣盖揭开,只见有的匣中装
满了精致点心,有的是熏鸡火腿之类的下酒物,更有人参、鹿
茸、燕窝、银耳一类珍贵滋补的药材。最后两盒却装满了小
小的金锭银锭,显是以备令狐冲路上花用,说是“菲礼”,为
数可着实不菲。
桃谷五仙见到糖果蜜饯,水果点心,便抓起来塞入口中,
大叫:“好吃,好吃!”
令狐冲翻遍了几十只匣子,既无信件名刺,亦无花纹表
记,到底送礼之人是谁,实无半分线索可寻,向岳不群道:
“师父,这件事弟子可真摸不着半点头脑。这送礼之人既不像
是有恶意,也不似是开玩笑。”说着捧了点心,先敬师父师娘,
再分给众师弟师妹。
岳不群见桃谷六仙吃了食物,一无异状,瞧模样这些食
物也不似下了毒药,问令狐冲道:“你有江湖上的朋友是住在
这一带的么?”令狐冲沉吟半晌,摇头道:“没有。”
只听得马蹄声响,八乘马沿河驰来,有人叫道:“华山派
令狐少侠是在这里么?”
桃谷六仙欢然大叫:“在这里,在这里!有甚么好东西送
来?”
那人叫道:“敝帮帮主得知令狐少侠来到兰封,又听说令
狐少侠喜欢喝上几杯,命小人物色到十六坛陈年美酒,专程
赶来,请令狐少侠船中饮用。”八乘马奔到近处,果见每一匹
马的鞍上都挂着两坛酒。酒坛上有的写着“极品贡酒”,有的
写着“三锅良汾”,更有的写着“绍兴状元红”,十六坛酒竟
似各不相同。
令狐冲见了这许多美酒,那比送甚么给他都欢喜,忙走
上船头,拱手说道:“恕在下眼拙,不知贵帮是哪一帮?兄台
尊姓大名?”
那汉子笑道:“敝帮帮主再三嘱咐,不得向令狐少侠提及
敝帮之名。他老人家言道,这一点小小礼物,实在太过菲薄,
再提出敝帮的名字来,实在不好意思。”他左手一挥,马上乘
客便将一坛坛美酒搬了下来,放上船头。
岳不群在船舱中凝神看这八名汉子,只见个个身手矫捷,
一手提一只酒坛,轻轻一跃,便上了船头,这八人都没甚么
了不起的武功,但显然八人并非同一门派,看来同是一帮的
帮众,倒是不假。八人将十六坛酒送上船头后,躬身向令狐
冲行礼,便即上马而去。
令狐冲笑道:“师父,这件事可真奇怪了,不知是谁跟弟
子开这个玩笑,送了这许多坛酒来。”岳不群沉吟道:“莫非
是田伯光?又莫非是不戒和尚?”令狐冲道:“不错,这两人
行事古里古怪,或许是他们也未可知。喂!桃谷六仙,有大
批好酒在此,你们喝不喝?”
桃谷六仙笑道:“喝啊!喝啊!岂有不喝之理?”桃根仙、
桃干仙二人捧起两坛酒来,拍去泥封,倒在碗中,果然香气
扑鼻。六人也不和令狐冲客气,便即骨嘟嘟的喝酒。
令狐冲也去倒了一碗,捧在岳不群面前,道:“师父,你
请尝尝,这酒着实不错。”岳不群微微皱眉,“嗯”的一声。劳
德诺道:“师父,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酒不知是谁送来,焉知
酒中没有古怪。”岳不群点点头,道:“冲儿,还是小心些儿
的好。”
令狐冲一闻到醇美的酒香,哪里还忍耐得住,笑道:“弟
子已命不久长,这酒中有毒无毒,也没多大分别。”双手捧碗,
几口喝了个干净,赞道:“好酒,好酒!”
只听得岸上也有人大声赞道:“好酒,好酒!”令狐冲举
目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柳树下有个衣衫褴褛的落魄书生,右
手摇着一柄破扇,仰头用力嗅着从船上飘去的酒香,说道:
“果然是好酒!”
令狐冲笑道:“这位兄台,你并没品尝,怎知此酒美恶?”
那书生道:“你一闻酒气,便该知道这是藏了六十二年的三锅
头汾酒,岂有不好之理?”
令狐冲自得绿竹翁悉心指点,于酒道上的学问已着实不
凡,早知这是六十年左右的三锅头汾酒,但要辨出不多不少
恰好是六十二年,却所难能,料想这书生多半是夸张其辞,笑
道:“兄台若是不嫌,便请过来喝几杯如何?”
那书生摇头晃脑的道:“你我素不相识,萍水相逢,一闻
酒香,已是干扰,如何再敢叨兄美酒,那是万万不可,万万
不可。”令狐冲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闻兄之言,知
是酒国前辈,在下正要请教,便请下舟,不必客气。”
那书生慢慢踱将过来,深深一揖,说道:“晚生姓祖,祖
宗之祖。当年祖逖闻鸡起舞,那便是晚生的远祖了。晚生双
名千秋,千秋者,百岁千秋之意。不敢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令狐冲道:“在下复姓令狐,单名一个冲字。”那祖千秋道:
“姓得好,姓得好,这名字也好!”一面说,一面从跳板走向
船头。
令狐冲微微一笑,心想:“我请你喝酒,便甚么都好了。”
当即斟了一碗酒,递给祖千秋,道:“请喝酒!”只见他五十
来岁年纪,焦黄面皮,一个酒糟鼻,双眼无神,疏疏落落的
几根胡子,衣襟上一片油光,两只手伸了出来,十根手指甲
中都是黑黑的污泥。他身材瘦削,却挺着个大肚子。
祖千秋见令狐冲递过酒碗,却不便接,说道:“令狐兄虽
有好酒,却无好器皿,可惜啊可惜。”令狐冲道:“旅途之中,
只有些粗碗粗盏,祖先生将就着喝些。”祖千秋摇头道:“万
万不可,万万不可。你对酒具如此马虎,于饮酒之道,显是
未明其中三味。饮酒须得讲究酒具,喝甚么酒,便用甚么酒
杯。喝汾酒当用玉杯,唐人有诗云:‘玉碗盛来琥珀光。’可
见玉碗玉杯,能增酒色。”令狐冲道:“正是。”
祖千秋指着一坛酒,说道:“这一坛关外白酒,酒味是极
好的,只可惜少了一股芳冽之气,最好是用犀角杯盛之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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