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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_40 金庸(现代)
是这套一百零八式“狂风快剑”。这项看家本领本不愿贸然显
露,一显之后,便露了底,此后再和一流高手相斗,对方先
已有备,便难收出奇制胜之效。但此刻势成骑虎,若不将令
狐冲打败,当时便即颜面无存,实逼处此,也只好施展了。
这套“狂风快剑”果然威力奇大,剑锋上所发出的一股
劲气渐渐扩展,旁观众人只觉寒气逼人,脸上、手上被疾风
刮得隐隐生疼,不由自主的后退,围在相斗两人身周的圈子
渐渐扩大,竟有四五丈方圆。
此刻纵是嵩山、泰山、衡山诸派高手,以及岳不群夫妇,
对封不平也已不敢再稍存轻视之心,均觉他剑法不但招数精
奇,而且剑上气势凌厉,并非徒以剑招取胜,此人在江湖上
无藉藉之名,不料剑法竟然这等了得。
马上众人所持火把的火头被剑气逼得向外飘扬,剑上所
发的风声尚有渐渐增大之势。
在旁观众人的眼中看来,令狐冲便似是百丈洪涛中的一
叶小舟,狂风怒号,骇浪如山,一个又一个的滔天白浪向小
舟扑去,小舟随波上下,却始终未被波涛所吞没。
封不平攻得越急,令狐冲越领略到风清扬所指点的剑学
精义,每斗一刻,便多了几分体会。他以剑法上种种招数明
白得越透彻,自信越强,当下并不急于求胜,只是凝神观看
对方剑招中的种种变化。
“狂风快剑”委实快极,一百零八招片刻间便已使完,封
不平见始终奈何对方不得,心下焦躁,连声怒喝,长剑斜劈
直斫,猛攻过去,非要对方出剑挡架不可。令狐冲眼见他势
如拚命,倒也有些胆怯,不敢再斗下去,长剑抖动,嗤嗤嗤
嗤四声轻响,封不平左臂、右臂、左腿、右腿上各已中剑,当
的一声,长剑落地。令狐冲手上无力,这四剑刺得甚轻。
封不平霎时间脸色苍白,说道:“罢了,罢了!”回身向
丁勉、陆柏、汤英颚三人拱手道:“嵩山派三位师兄,请你们
拜上左盟主,说在下对他老人家的盛意感激不尽。只是……
只是技不如人,无颜……无颜……”又是一拱手,向外疾走,
奔出十余步后,突然站定,叫道:“那位少年,你剑法好生了
得,在下拜服。但这等剑法,谅来岳不群也不如你。请教阁
下尊姓大名,剑法是哪一位高人所授?也好叫封不平输得心
服。”
令狐冲道:“在下令狐冲,是恩师岳先生座下大弟子。承
蒙前辈相让,侥幸胜得一招半式,何足道哉!”
封不平一声长叹,声音中充满了凄凉落魄的滋味,缓步
走入了黑暗之中。
丁勉、陆柏和汤英颚三人对望了一眼,均想:“以剑法而
论,自己多半及不上封不平,当然更非令狐冲之敌,倘若一
拥而上,乱剑分尸,自是立即可以将他杀了。但此刻各派好
手在场,说甚么也不能干这等事。”三人心意相同,都点了点
头。丁勉朗声道:“令狐贤侄,阁下剑法高明,教人大开眼界,
后会有期!”
汤英颚道:“大伙儿这就走罢!”左手一挥,勒转了马头,
双腿一挟,纵马直驰而去,其余各人也都跟随其后,片刻间
均已奔入黑暗之中,但听得蹄声渐远渐轻。药王庙外除了华
山派众人,便是那些蒙面客了。
那蒙面老者干笑了两声,说道:“令狐少侠,你剑术高明,
大家都是很佩服的。岳不群的功夫和你差得太远,照理说,早
就该由你来当华山派掌门人才是。”他顿了一顿,续道:“今
晚见识了阁下的精妙剑法,原当知难而退,只是我们得罪了
贵派,日后祸患无穷,今日须得斩草除根,欺侮你身上有伤,
只好以多为胜了。”说着一声呼啸,其余十四名蒙面人团团围
了上来。
当丁勉等一行人离去时,火把随手抛在地下,一时未熄,
但只照得各人下盘明亮,腰围以上便瞧不清楚,十五个蒙面
客的兵刃闪闪生光,一步步向令狐冲逼近。
令狐冲适才酣斗封不平,虽未耗内力,亦已全身大汗淋
漓。他所以得能胜过这华山派剑宗高手,全仗学过独孤九剑,
在招数上着着占了先机。但这十五个蒙面客所持的是诸般不
同的兵刃,所使的诸般不同的招数,同时攻来,如何能一一
拆解?他内力全无,便想直纵三尺,横纵半丈,也是无能为
力,怎能在这十五名好手的分进合击之下突围而出?
他长叹一声,眼光向岳灵珊望去,知道这是临死时最后
一眼,只盼能从岳灵珊的神色中得到一些慰藉,果见她一双
妙目正凝视着自己,眼光中流露出十分焦虑关切之情。令狐
冲心中一喜,火光中却见她一只纤纤素手垂在身边,竟是和
一只男子的手相握,一瞥眼间,那男子正是林平之。令狐冲
胸口一酸,更无斗志,当下便想抛下长剑,听由宰割。
那一十五名蒙面客惮于他适才恶斗封不平的威势,谁也
不敢抢先发难,半步半步的慢慢逼近。
令狐冲缓缓转身,只见这一十五人三十只眼睛在面幕洞
孔间炯炯生光,便如是一对对猛兽的眼睛,充满了凶恶残忍
之意。突然之间,他心中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了一个念头:“独
孤九剑第七剑‘破箭式’专破暗器。任凭敌人千箭万弩射将
过来,或是数十人以各种各样暗器同时攒射,只须使出这一
招,便能将千百件暗器同时击落。”
只听得那蒙面老者道:“大伙儿齐上,乱刀分尸!”
令狐冲更无余暇再想,长剑倏出,使出“独孤九剑”的
“破箭式”,剑尖颤动,向十五人的眼睛点去。
只听得“啊!”“哎唷!”“啊哟!”惨呼声不绝,跟着叮当、
呛啷、乒乓,诸般兵刃纷纷堕地。十五名蒙面客的三十只眼
睛,在一瞬之间被令狐冲以迅捷无伦的手法尽数刺中。
独孤九剑“破箭式”那一招击打千百件暗器,千点万点,
本有先后之别,但出剑实在太快,便如同时发出一般。这路
剑招须得每刺皆中,只稍疏漏了一刺,敌人的暗器便射中了
自己。令狐冲这一式本未练熟,但刺人缓缓移近的眼珠,毕
竟远较击打纷纷攒落的暗器为易,刺出三十剑,三十剑便刺
中了三十只眼睛。
他一刺之后,立即从人丛中冲出,左手扶住了门框,脸
色惨白,身子摇凭,跟着“当”的一声响,手中长剑落地。
但见那十五名蒙面客各以双手按住眼睛,手指缝中不住
渗出鲜血。有的蹲在地下,有的大声号叫,更有的在泥泞中
滚来滚去。
十五名蒙面客眼前突然漆黑,又觉疼痛难当,惊骇之下,
只知按住眼睛,大声呼号,若能稍一镇定,继续群起而攻,令
狐冲非给十五人的兵刃斩成肉酱不可。但任他武功再高,蓦
然间双目被人刺瞎,又如何镇定得下来?又怎能继续向敌人
进攻?这一十五人便似没头苍蝇一般,乱闯乱走,不知如何
是好。
令狐冲在千钧一发之际,居然一击成功,大喜过望,但
看到这十五人的惨状,却不禁又是害怕,又是恻然生悯。
岳不群惊喜交集,大声喝道:“冲儿,将他们挑断了脚筋,
慢慢拷问。”
令狐冲应道:“是……是……”俯身捡拾长剑,哪知适才
使这一招时牵动了内力,全身只是发战,说甚么也无法抓起
长剑,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那蒙面老者叫道:“大伙儿右手拾起兵刃,左手拉住同伴
腰带,跟着我去!”
十四名蒙面客正自手足无措,听得那老者的呼喝,一齐
俯身在地下摸索,不论碰到甚么兵刃,便随手拾起,也有人
摸到两件而有人一件也摸不到的,各人左手牵住同伴的腰带,
连成一串,跟着那老者,七高八低,在大雨中践踏泥泞而去。
华山派众人除岳夫人和令狐冲外,个个被点中了穴道,动
弹不得。岳夫人双腿受伤,难以移步。令狐冲又是全身脱力,
软瘫在地。众人眼睁睁瞧着这一十五名蒙面客明明已全无还
手之力,却无法将之留住。
十三 学琴
一片寂静中,惟闻众男女弟子粗重的喘息之声。岳不群
忽然冷冷的道:“令狐冲令狐大侠,你还不解开我的穴道,当
真要大伙儿向你哀求不成?”
令狐冲大吃一惊,颤声道:“师父,你……你怎地跟弟子
说笑?我……我立即给师父解穴。”挣扎着爬起,摇摇晃晃的
走到岳不群身前,问道:“师……师父,解甚么穴?”
岳不群恼怒之极,想起先前令狐冲在华山上装腔作势的
自刺一剑,说甚么也不肯杀田伯光,眼下自然又是老戏重演,
既放走那十五名蒙面客,又故意拖延,不即替自己解穴,怕
自己去追杀那些蒙面恶徒,怒道:“不用你费心了!”继续暗
运紫霞神功,冲荡被封的诸处穴道。他自被敌人点了穴道后,
一直以强劲内力冲击不休,只是点他穴道之人所使劲力着实
厉害,而被点的又是“玉枕”、“膻中”、“巨椎”、“肩贞”、
“志堂”等几处要紧大穴,经脉运行在这几处要穴中被阻,紫
霞神功威力大减,一时竟冲解不开。
令狐冲只想尽快替师父解穴,却半点力道也使不出来,数
次勉力想提起手臂,总是眼前金星乱舞,耳中嗡嗡作响,差
一点便即晕去,只得躺在岳不群身畔,静候他自解穴道。
岳夫人伏在地下,适才气恼中岔了真气,全身脱力,竟
抬不起手来按住腿上伤口。
眼见天色微明,雨也渐渐住了,各人面目慢慢由朦胧变
为清楚。岳不群头顶白雾瀰漫,脸上紫气大盛,忽然间一声
长啸,全身穴道尽解。他一跃而起,双手或拍或打,或点或
捏,顷刻间将各人被封的穴道重解开了,然后以内力输入岳
夫人体内,助她顺气。岳灵珊忙给母亲包扎腿伤。
众弟子回思昨晚死里逃生的情景,当真恍如隔世。高根
明、施戴子等看到梁发身首异处的惨状,都潸然落泪,几名
女弟子更放声大哭。众人均道:“幸亏大师哥击败了这批恶徒,
否则委实不堪设想。”高根明见令狐冲兀自躺在泥泞之中,过
去将他扶起。
岳不群淡淡的道:“冲儿,那一十五个蒙面人是甚么来
历?”令狐冲道:“弟子……弟子不知。”岳不群道:“你识得
他们吗?交情如何?”令狐冲骇然道:“弟子在此以前,从未
见过其中任何一人。”岳不群道:“既然如此,那为甚么我命
你留他们下来仔细查问,你却听而不闻,置之不理?”令狐冲
道:“弟子……弟子……实在全身乏力,半点力气也没有了,
此刻……此刻……”说着身子摇晃,显然单是站立也颇为艰
难。
岳不群哼的一声,道:“你做的好戏!”令狐冲额头汗水
涔涔而下,双膝一曲,跪倒在地,说道:“弟子自幼孤苦,承
蒙师父师娘大恩大德,收留抚养,看待弟子便如亲生儿子一
般。弟子虽然不肖,却也决不敢违背师父意旨,有意欺骗师
父师娘。”岳不群道:“你不敢欺骗我和你师娘?那你这些剑
法,哼哼,是从哪里学来的?难道真是梦中神人所授,突然
间从天上掉下来不成?”令狐冲叩头道:“请师父恕罪,传授
剑法这位前辈曾要弟子答应,无论如何不可向人吐露剑法的
来历,即是对师父、师娘,也不得禀告。”
岳不群冷笑道:“这个自然,你武功到了这地步,怎么还
会将师父、师娘瞧在眼里?我们华山派这点点儿微末功力,如
何能当你神剑之一击?那个蒙面老者不说过么?华山派掌门
一席,早该由你接掌才是。”
令狐冲不敢答话,只是磕头,心中思潮起伏:“我若不吐
露风太师叔传授剑法的经过,师父师娘终究不能见谅。但男
儿汉须当言而有信,田伯光一个采花淫贼,在身受桃谷六仙
种种折磨之时,尚自决不泄漏风太师叔的行踪。令狐冲受人
大恩,决不能有负于他。我对师父师娘之心,天日可表,暂
受一时委屈,又算得甚么?”说道:“师父、师娘,不是弟子
胆敢违抗师命,实是有难言的苦衷。日后弟子去求恳这位前
辈,请他准许弟子向师父、师娘禀明经过,那时自然不敢有
丝毫隐瞒。”
岳不群道:“好,你起来罢!”令狐冲又叩两个头,待要
站起,双膝一软,又即跪倒。林平之正在他的身畔,一伸手,
将他拉了起来。
岳不群冷笑道:“你剑法高明,做戏的本事更加高明。”令
狐冲不敢回答,心想:“师父待我恩重如山,今日错怪了我,
日后终究会水落石出。此事太也蹊跷,那也难怪他老人家心
中生疑。”他虽受委屈,倒无丝毫怨怼之意。
岳夫人温言道:“昨晚若不是凭了冲儿的神妙剑法,华山
派全军覆没,固然不用说了,我们娘儿们只怕还难免惨受凌
辱。不管传授冲儿剑法那位前辈是谁,咱们所受恩德,总之
是实在不浅。至于那一十五个恶徒的来历吗,日后总能打听
得出。冲儿怎么跟他们会有交情?他们不是要将冲儿乱刀分
尸、冲儿又都刺瞎了他们的眼睛?”
岳不群抬起了头呆呆出神,岳夫人这番话似乎一句也没
听进耳去。
众弟子有的生火做饭,有的就地掘坑,将梁发的尸首掩
埋了。用过早饭后,各人从行李中取出干衣,换了身上湿衣。
大家眼望岳不群,听他示下,均想:“是不是还要到嵩山去跟
左盟主评理?封不平既然败于大师哥剑底,再也没脸来争这
华山派掌门人之位了。”
岳不群向岳夫人道:“师妹,你说咱们到哪里去?”岳夫
人道:“嵩山是不必去了。但既然出来了,也不必急急的就回
华山。”她害怕桃谷六仙,不敢便即回山。岳不群道:“左右
无事,四下走走那也不错,也好让弟子们增长些阅历见闻。”
岳灵珊大喜,拍手道:“好极,爹爹……”但随即想到梁
发师哥刚死,登时便如此欢喜,实是不合,只拍了一下手,便
即停住。岳不群微笑道:“提到游山玩水,你最高兴了。爹爹
索性顺你的性,珊儿,你说咱们到哪里去玩的好?”一面说,
一面瞧向林平之。
岳灵珊道:“爹爹,既然说玩,那就得玩个痛快,走得越
远越好,别要走出几百里路,又回家了。咱们到小林子家里
玩儿去。我跟二师哥去过福州,只可惜那次扮了个丑丫头,不
想在外面多走动,甚么也没见到。福建龙眼又大又甜,又有
福橘、榕树、水仙花……”
岳夫人摇摇头,说道:“从这里到福建,万里迢迢,咱们
哪有这许多盘缠?莫不成华山派变了丐帮,一路乞食而去。”
林平之道:“师父、师娘,咱们没几天便入河南省境,弟
子外婆家是在洛阳。”岳夫人道:“嗯,你外祖父金刀无敌王
元霸是洛阳人。”林平之道:“弟子父母双亡,很想去拜见外
公、外婆,禀告详情。师父、师娘和众位师哥、师姊如肯赏
光,到弟子外祖家盘桓数日,我外公、外婆必定大感荣宠。然
后咱们再慢慢游山玩水,到福建舍下去走走。弟子在长沙分
局中,从青城派手里夺回了不少金银珠宝,盘缠一节……倒
不必挂怀。”
岳夫人自刺了桃实仙一剑之后,每日里只是担心被桃谷
四仙抓住四肢,登时全身麻木,无法动弹,更忧被撕成四块、
遍地都是脏腑的惨状,当真心胆俱裂,已不知做了多少恶梦。
这次下山虽以上嵩山评理为名,实则是逃难避祸。她见丈夫
注目林平之后,林平之便邀请众人赴闽,心想逃难自然逃得
越远越好,自己和丈夫生平从未去过南方,到福建一带走走
倒也不错,便笑道:“师哥,小林子管吃管住,咱们去不去吃
他的白食啊?”
岳不群微笑道:“平之的外公金刀无敌威震中原,我一直
好生相敬,只是缘悭一面。福建莆田是南少林所在之地,自
来便多武林高手。咱们便到洛阳、福建走一遭,如能结交到
几位说得来的朋友,也就不虚此行了。”
众弟子听得师父答应去福建游玩,无不兴高采烈。林平
之和岳灵珊相视而笑,都是心花怒放。
这中间只令狐冲一人黯然神伤,寻思:“师父、师娘甚么
地方都不去,偏偏先要去洛阳会见林师弟的外祖父,再万里
迢迢的去福建作客,不言而喻,自是要将小师妹许配给他了。
到洛阳是去见他家长辈,说定亲事;到了福建,多半便在他
林家完婚。我是个没爹没娘、无亲无戚的孤儿,怎能和他分
局遍天下的福威镖局相比?林师弟去洛阳叩见外公、外婆,我
跟了去却又算甚么?”眼见众师弟、师妹个个笑逐颜开,将梁
发惨死一事丢到了九霄云外,更是不愉,寻思:“今晚投宿之
后,我不如黑夜里一个人悄悄走了。难道我竟能随着大家,吃
林师弟的饭,使林师弟的钱?再强颜欢笑,恭贺他和小师妹
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众人启程后,令狐冲跟随在后,神困力乏,越走越慢,和
众人相距也越来越远。行到中午时分,他坐在路边一块石上
喘气,却见劳德诺快步回来,道:“大师哥,你身子怎样?走
得很累罢?我等等你。”令狐冲道:“好,有劳你了。”劳德诺
道:“师娘已在前边镇上雇了一辆大车,这就来接你。”令狐
冲心中感到一阵暖意:“师父虽然对我起疑,师母仍然待我极
好。”过不多时,一辆大车由骡子拉着驰来。令狐冲上了大车,
劳德诺在一旁相陪。
这日晚上,投店住宿,劳德诺便和他同房。如此一连两
日,劳德诺竟和他寸步不离。令狐冲见他顾念同门义气,照
料自己有病之身,颇为感激,心想:“劳师弟是带艺投师,年
纪比我大得多,平时跟我话也不多说几句,想不到我此番遭
难,他竟如此尽心待我,当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别
的师弟们见师父对我神色不善,便不敢来跟我多说话。”
第三日晚上,他正在炕上合眼养神,忽听得小师弟舒奇
在房门口轻声说话:“二师哥,师父问你,今日大师哥有甚么
异动?”劳德诺嘘的一声,低声道:“别作声,出去!”只听了
这两句话,令狐冲心下已是一片冰凉,才知师父对自己的疑
忌实已非同小可,竟然派了劳德诺在暗中监视自己。
只听得舒奇蹑手蹑脚的走了开去。劳德诺来到炕前,察
看他是否真的睡着。令狐冲心下大怒,登时便欲跳起身来,直
斥其非,但转念一想:“此事跟他有甚么相干?他是奉了师命
办事,怎能违抗?”当下强忍怒气,假装睡熟。劳德诺轻步走
出房去。
令狐冲知他必是去向师父禀报自己的动静,暗自冷笑:
“我又没做丝毫亏心之事,你们就有十个、一百个对我日夜监
视,令狐冲光明磊落,又有何惧?”胸中愤激,牵动了内息,
只感气血翻涌,极是难受,伏在枕上只大声喘息,隔了好半
天,这才渐渐平静。坐起身来,披衣穿鞋,心道:“师父既已
不当我弟子看待,便似防贼一般提防,我留在华山派中还有
甚么意味,不如一走了之。将来师父明白我也罢,不明白也
罢,一切由他去了。”
便在此时,只听得窗外有人低声说道:“伏着别动!”另
一人低声道:“好像大师哥起身下地。”这二人说话声音极低,
但这时夜阑人静,令狐冲耳音又好,竟听得清清楚楚,认出
是两名年轻师弟,显是伏在院子之中,防备自己逃走。令狐
冲双手抓拳,只捏得骨节格格直响,心道:“我此刻倘若一走,
反而显得作贼心虚,好,好!我偏不走,任凭你们如何对付
我便了。”突然大叫:“店小二,店小二,拿酒来。”
叫了好一会,店小二才答应了送上酒来。令狐冲喝了个
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次日早晨由劳德诺扶入大车,还兀自
叫道:“拿酒来,我还要喝!”
数日后,华山派众人到了洛阳,在一家大客店投宿了。林
平之单身到外祖父家去。岳不群等众人都换了干净衣衫。
令狐冲自那日药王庙外夜战后,穿的那件泥泞长衫始终
没换,这日仍是满身污秽,醉眼乜斜。岳灵珊拿了一件长袍,
走到他身前,道:“大师哥,你换上这件袍子,好不好?”令
狐冲道:“师父的袍子,干么给我穿?”岳灵珊道:“待会小林
子请咱们到他家去,你换上爹爹的袍子罢。”令狐冲道:“到
他家去,就非穿漂亮衣服不可?”说着向她上下打量。
只见她上身穿一件翠绸缎子薄棉袄,下面是浅绿缎裙,脸
上薄施脂粉,一头青丝梳得油光乌亮,鬓边插着一朵珠花,令
狐冲记得往日只过年之时,她才如此刻意打扮,心中一酸,待
要说几句负气之言,转念一想:“男子汉大丈夫,何以如此小
气?”当下忍住不说。
岳灵珊给他锐利的目光看得忸怩不安,说道:“你不爱着,
那也不用换了。”令狐冲道:“我不惯穿新衣,还是别换了罢!”
岳灵珊不再跟他多说,拿着长袍出房。
只听得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岳大掌门远到光临,
在下未曾远迎,可当真失礼之极哪!”
岳不群知是金刀无敌王元霸亲自来客店相会,和夫人对
视一笑,心下甚喜,当即双双迎了出去。
只见那王元霸已有七十来岁,满面红光,颚下一丛长长
的白须飘在胸前,精神矍铄,左手呛啷啷的玩着两枚鹅蛋大
小的金胆。武林中人手玩铁胆,甚是寻常,但均是镔铁或纯
钢所铸,王元霸手中所握的却是两枚黄澄澄的金胆,比之铁
胆固重了一倍有余,而且大显华贵之气。他一见岳不群,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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