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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_21 金庸(现代)
梦多,只须走脱了一个,便有无穷后患,是以出手便下杀招。
令狐冲和身扑上,左手双指插向费彬眼珠。费彬双足象
点,向后跃开,长剑拖回时乘势一带,在令狐冲左臂上划了
长长一道口子。
令狐冲拚命扑击,救得仪琳的危难,却也已喘不过气来,
身子摇摇欲坠。仪琳抢上去扶住,哽咽道:“让他把咱们一起
杀了!”令狐冲喘息道:“你……你快走……”
曲非烟笑道:“傻子,到现在还不明白人家的心意,她要
陪你一块儿死……”一句话没说完,费彬长剑送出,已刺入
了她的心窝。
曲洋、刘正风、令狐冲、仪琳齐声惊呼。
费彬脸露狞笑,向着令狐冲和仪琳缓缓踏上一步,跟着
又踏前了一步,剑尖上的鲜血一滴滴的滴落。
令狐冲脑中一片混乱:“他……他竟将这小姑娘杀了,好
不狠毒!我这也就要死了。仪琳师妹为甚么要陪我一块死?我
虽救过她,但她也救了我,已补报了欠我之情。我跟她以前
素不相识,不过同是五岳剑派的师兄妹,虽有江湖上的道义,
却用不着以性命相陪啊。没想到恒山派门下弟子,居然如此
顾全武林义气,定逸师太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嘿,是这个
仪琳师妹陪着我一起死,却不是我那灵珊小师妹。她……她
这时候在干甚么?”眼见费彬狞笑的脸渐渐逼近,令狐冲微微
一笑,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忽然间耳中传入几下幽幽的胡琴声,琴声凄凉,似是叹
息,又似哭泣,跟着琴声颤抖,发出瑟瑟瑟断续之音,如是
一滴滴小雨落上树叶。令狐冲大为诧异,睁开眼来。
费彬心头一震:“潇湘夜雨莫大先生到了。”但听胡琴声
越来越凄苦,莫大先生却始终不从树后出来。费彬叫道:“莫
大先生,怎地不现身相见?”
琴声突然止歇,松树后一个瘦瘦的人影走了出来。令狐
冲久闻“潇湘夜雨”莫大先生之名,但从未见过他面,这时
月光之下,只见他骨瘦如柴,双肩拱起,真如一个时时刻刻
便会倒毙的痨病鬼,没想到大名满江湖的衡山派掌门,竟是
这样一个形容猥琐之人。莫大先生左手握着胡琴,双手向费
彬拱了拱,说道:“费师兄,左盟主好。”
费彬见他并无恶意,又素知他和刘正风不睦,便道:“多
谢莫大先生,俺师哥好。贵派的刘正风和魔教妖人结交,意
欲不利我五岳剑派。莫大先生,你说该当如何处置?”
莫大先生向刘正风走近两步,森然道:“该杀!”这
“杀”字刚出口,寒光陡闪,手中已多了一柄又薄又窄的长剑,
猛地反刺,直指费彬胸口。这一下出招快极,抑且如梦如幻,
正是“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中的绝招。费彬在刘府曾
着了刘正风这门武功的道儿,此刻再度中计,大骇之下,急
向后退,嗤的一声,胸口已给利剑割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衣
衫尽裂,胸口肌肉也给割伤了,受伤虽然不重,却已惊怒交
集,锐气大失。
费彬立即还剑相刺,但莫大先生一剑既占先机,后着绵
绵而至,一柄薄剑犹如灵蛇,颤动不绝,在费彬的剑光中穿
来插去,只逼得费彬连连倒退,半句喝骂也叫不出口。
曲洋、刘正风、令狐冲三人眼见莫大先生剑招变幻,犹
如鬼魅,无不心惊神眩。刘正风和他同门学艺,做了数十年
师兄弟,却也万万料不到师兄的剑术竟一精至斯。
一点点鲜血从两柄长剑间溅了出来,费彬腾挪闪跃,竭
力招架,始终脱不出莫大先生的剑光笼罩,鲜血渐渐在二人
身周溅成了一个红圈。猛听得费彬长声惨呼,高跃而起。莫
大先生退后两步,将长剑插入胡琴,转身便走,一曲“潇湘
夜雨”在松树后响起,渐渐远去。
费彬跃起后便即摔倒,胸口一道血箭如涌泉般向上喷出,
适才激战,他运起了嵩山派内力,胸口中剑后内力未消,将
鲜血逼得从伤口中急喷而出,既诡异,又可怖。
仪琳扶着令狐冲的手臂,只吓得心中突突乱跳,低声问
道:“你没受伤罢?”
曲洋叹道:“刘贤弟,你曾说你师兄弟不和,没想到他在
你临危之际,出手相救。”刘正风道:“我师哥行为古怪,教
人好生难料。我和他不睦,决不是为了甚么贫富之见,只是
说甚么也性子不投。”曲洋摇了摇头,说道:“他剑法如此之
精。但所奏胡琴一味凄苦,引人下泪,未免太也俗气,脱不
了市井的味儿。”刘正风道:“是啊,师哥奏琴往而不复,曲
调又是尽量往哀伤的路上走。好诗好词讲究乐而不淫,哀而
不伤,好曲子何尝不是如此?我一听到他的胡琴,就想避而
远之。”
令狐冲心想:“这二人爱音乐入了魔,在这生死关头,还
在研讨甚么哀而不伤,甚么风雅俗气。幸亏莫大师伯及时赶
到,救了我们性命,只可惜曲家小姑娘却给费彬害死了。”
只听刘正风又道:“但说到剑法武功,我却万万不及了。
平日我对他颇失恭敬,此时想来,实在好生惭愧。”曲洋点头
道:“衡山掌门,果然名不虚传。”转头向令狐冲道:“小兄弟,
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答允么?”
令狐冲道:“前辈但有所命,自当遵从。”
曲洋向刘正风望了一眼,说道:“我和刘贤弟醉心音律,
以数年之功,创制了一曲《笑傲江湖》,自信此曲之奇,千古
所未有。今后纵然世上再有曲洋,不见得又有刘正风,有刘
正风,不见得又有曲洋。就算又有曲洋、刘正风一般的人物,
二人又未必生于同时,相遇结交,要两个既精音律,又精内
功之人,志趣相投,修为相若,一同创制此曲,实是千难万
难了。此曲绝响,我和刘贤弟在九泉之下,不免时发浩叹。”
他说到这里,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来,说道:“这是《笑傲江
湖曲》的琴谱箫谱,请小兄弟念着我二人一番心血,将这琴
谱箫谱携至世上,觅得传人。”
刘正风道:“这《笑傲江湖曲》倘能流传于世,我和曲大
哥死也瞑目了。”
令狐冲躬身从曲洋手中接过曲谱,放入怀中,说道:“二
位放心,晚辈自当尽力。”他先前听说曲洋有事相求,只道是
十分艰难危险之事,更担心去办理此事,只怕要违犯门规,得
罪正派中的同道,但在当时情势之下却又不便不允,哪知只
不过是要他找两个人来学琴学箫,登时大为宽慰,轻轻吁了
口气。
刘正风道:“令狐贤侄,这曲子不但是我二人毕生心血之
所寄,还关联到一位古人。这A笑傲江湖曲A中间的一大段
琴曲,是曲大哥依据晋人嵇康的《广陵散》而改编的。”
曲洋对此事甚是得意,微笑道:“自来相传,嵇康死后,
《广陵散》从此绝响,你可猜得到我却又何处得来?”
令狐冲寻思:“音律之道,我一窍不通,何况你二人行事
大大的与众不同,我又怎猜得到。”便道:“尚请前辈赐告。”
曲洋笑道:“嵇康这个人,是很有点意思的,史书上说他
‘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这性子很对我的脾胃。钟
会当时做大官,慕名去拜访他,嵇康自顾自打铁,不予理会。
钟会讨了个没趣,只得离去。嵇康问他:‘何所闻而来,何所
见而去?’钟会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钟会这家伙,
也算得是个聪明才智之士了,就可惜胸襟太小,为了这件事
心中生气,向司马昭说嵇康的坏话,司马昭便把嵇康杀了。嵇
康临刑时抚琴一曲,的确很有气度,但他说‘《广陵散》从
此绝矣’,这句话却未免把后世之人都看得小了。这曲子又不
是他作的。他是西晋时人,此曲就算西晋之后失传,难道在
西晋之前也没有了吗?”
令狐冲不解,问道:“西晋之前?”曲洋道:“是啊!我对
他这句话挺不服气,便去发掘西汉、东汉两朝皇帝和大臣的
坟墓,一连掘二十九座古墓,终于在蔡邕的墓中,觅到了
《广陵散》的曲谱。”说罢呵呵大笑,甚是得意。
令狐冲心下骇异:“这位前辈为了一首琴曲,竟致去连掘
二十九座古墓。”
只见曲洋笑容收敛,神色黯然,说道:“小兄弟,你是正
教中的名门大弟子,我本来不该托你,只是事在危急,迫不
得已的牵累于你,莫怪莫怪。”转头向刘正风道:“兄弟,咱
们这就可以去了。”刘正风道:“是!”伸出手来,两人双手相
握,齐声长笑,内力运处,迸断内息主脉,闭目而逝。
令狐冲吃了一惊,叫道:“前辈,刘师叔。”伸手去探二
人鼻息,已无呼吸。
仪琳惊道:“他们……他们都死了?”令狐冲点点头,说
道:“师妹,咱们赶快将四个人的尸首埋了,免得再有人寻来,
另生枝节。费彬为莫大先生所杀之事,千万不可泄漏半点风
声。”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道:“此事倘若泄漏了出去,
莫大先生自然知道是咱们两人说出去的,祸患那可不小。”仪
琳道:“是。如果师父问起,我说不说?”令狐冲道:“跟谁都
不能说。你一说,莫大先生来跟你师父斗剑,岂不糟糕?”仪
琳想到适才所见莫大先生的剑法,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忙道:
“我不说。”
令狐冲慢慢俯身,拾起费彬的长剑,一剑又一剑的在费
彬的尸体上戳了十七八个窟窿。仪琳心中不忍,说道:“令狐
大哥,他人都死了,何必还这般恨他,糟蹋他的尸身?”令狐
冲笑道:“莫大先生的剑刃又窄又薄,行家一看到费师叔的伤
口,便知是谁下的手。我不是糟蹋他尸身,是将他身上每一
个伤口都通得乱七八糟,教谁也看不出线索。”
仪琳吸了口气,心想:“江湖上偏有这许多心机,真……
真是难得很了。”见令狐冲抛下长剑,拾起石块,往费彬的尸
身上抛去,忙道:“你别动,坐下来休息,我来。”拾起石块,
轻轻放在费彬尸身上,倒似死尸尚有知觉,生怕压痛了他一
般。
她执拾石块,将刘正风等四具尸体都掩盖了,向着曲非
烟的石坟道:“小妹子,你倘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遭此危难。
但盼你升天受福,来世转为男身,多积功德福报,终于能到
西方极乐世界,南无阿弥陀佛,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
令狐冲倚石而坐,想到曲非烟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小小
年纪,竟无辜丧命,心下也甚伤感。他素不信佛,但忍不住
跟着仪琳念了几句“南无阿弥陀佛”。
歇了一会,令狐冲伤口疼痛稍减,从怀中取出《笑傲江
湖》曲谱,翻了开来,只见全书满是古古怪怪的奇字,竟一
字不识。他所识文字本就有限,不知七弦琴的琴谱本来都是
奇形怪字,还道谱中文字古奥艰深,自己没有读过,随手将
册子往怀中一揣,仰起头来,吁了一口长气,心想:“刘师叔
结交朋友,将全副身家性命都为朋友而送了,虽然结交的是
魔教中长老,但两人肝胆义烈,都不愧为铁铮铮的好汉子,委
实令人钦佩。刘师叔今天金盆洗手,要退出武林,却不知如
何,竟和嵩山派结下了冤仇,当真奇怪。”
正想到此处,忽见西北角上青光闪了几闪,剑路纵横,一
眼看去甚是熟悉,似是本门高手和人斗剑,他心中一凛,道:
“小师妹,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过去一会儿便回来。”仪琳
兀自在堆砌石坟,没看到那青光,还道他是要解手,便点了
点头。
令狐冲撑着树枝,走了十几步,拾起费彬的长剑插在腰
间,向着青光之处走去。走了一会,已隐隐听到兵刃撞击之
声,密如联珠,斗得甚是紧迫,寻思:“本门哪一位尊长在和
人动手?居然斗得这么久,显然对方也是高手了。”
他伏低了身子,慢慢移近,耳听得兵刃相交声相距不远,
当即躲在一株大树之后,向外张望,月光下只见一个儒生手
执长剑,端立当地,正是师父岳不群,一个矮小道人绕着他
快速无伦的旋转,手中长剑疾刺,每绕一个圈子,便刺出十
余剑,正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
令狐冲陡然间见到师父和人动手,对手又是青城派掌门,
不由得大是兴奋,但见师父气度闲雅,余沧海每一剑刺到,他
总是随手一格,余沧海转到他身后,他并不跟着转身,只是
挥剑护住后心。余沧海出剑越来越快,岳不群却只守不攻。令
狐冲心下佩服:“师父在武林中人称‘君子剑’,果然蕴藉儒
雅,与人动手过招也是毫无霸气。”又看了一会,再想:“师
父所以不动火气,只因他不但风度甚高,更由于武功甚高之
故。”
岳不群极少和人动手,令狐冲往常见到他出手,只是和
师母过招,向门人弟子示范,那只是假打,此番真斗自是大
不相同;又见余沧海每剑之出,都发出极响的嗤嗤之声,足
见剑力强劲。令狐冲心下暗惊:“我一直瞧不起青城派,哪知
这矮道士竟如此了得,就算我没受伤,也决不是他对手,下
次撞到,倒须小心在意,还是尽早远而避之的为妙。”
又瞧了一阵,只见余沧海愈转愈快,似乎化作一圈青影,
绕着岳不群转动,双剑相交声实在太快,已是上一声和下一
声连成一片,再不是叮叮当当,而是化成了连绵的长声。令
狐冲道:“倘若这几十剑都是向我身上招呼,只怕我一剑也挡
不掉,全身要给他刺上几十个透明窟窿了。这矮道士比之田
伯光,似乎又要高出半筹。”眼见师父仍然不转攻势,不由得
暗暗担忧:“这矮道士的剑法当真了得,师父可别一个疏神,
败在他的剑下。”猛听得铮的一声大响,余沧海如一枝箭般向
后平飞丈余,随即站定,不知何时已将长剑入鞘。令狐冲吃
了一惊,看师父时,只见他长剑也已入鞘,一声不响的稳站
当地。这一下变故来得太快,令狐冲竟没瞧出到底谁胜谁败,
不知有否哪一人受了内伤。
二人凝立半晌,余沧海冷哼一声,道:“好,后会有期!”
身形飘动,便向右侧奔去。岳不群大声道:“余观主慢走!那
林震南夫妇怎么样了?”说着身形一晃,追了下去,余音未了,
两人身影皆已杳然。
令狐冲从两人语意之中,已知师父胜过了余沧海,心中
暗喜,他重伤之余,这番劳顿,甚感吃力,心忖:“师父追赶
余沧海去了。他两人展开轻功,在这片刻之间,早已在数里
之外!”他撑着树枝,想走回去和仪琳会合,突然间左首树林
中传出一下长声惨呼,声音甚是凄厉。令狐冲吃了一惊,向
树林走了几步,见树隙中隐隐现出一堵黄墙,似是一座庙宇。
他担心是同门师弟妹和青城派弟子争斗受伤,快步向那黄墙
处行去。
离庙尚有数丈,只听得庙中一个苍老而尖锐的声音说道:
“那辟邪剑谱此刻在哪里?你只须老老实实的跟我说了,我便
替你诛灭青城派全派,为你夫妇报仇。”令狐冲在群玉院床上,
隔窗曾听到过这人说话,知道是塞北明驼木高峰,寻思:“师
父正在找寻林震南夫妇的下落,原来这两人却落入了木高峰
的手中。”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说道:“我不知有甚么辟邪剑谱。我林
家的辟邪剑法世代相传,都是口授,并无剑谱。”令狐冲心道:
“说这话的,自必定林师弟的父亲,是福威镖局总镖师林震
南。”又听他说道:“前辈肯为在下报仇,自是感激不尽。青
城派余沧海多行不义,日后必无好报,就算不为前辈所诛,也
必死于另一位英雄好汉的刀剑之下。”
木高峰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肯说的了。‘塞北明驼’的
名头,或许你也听见过。”林震南道:“木前辈威震江湖,谁
人不知,哪个不晓?”木高峰道:“很好,很好!威震江湖,倒
也不见得,但姓木的下手狠辣,从来不发善心,想来你也听
到过。”林震南道:“木前辈意欲对林某用强,此事早在预料
之中。莫说我林家并无辟邪剑谱,就算真的有,不论别人如
何威胁利诱,那也决计不会说出来。林某自遭青城派擒获,无
日不受酷刑,林某武功虽低,几根硬骨头却还是有的。”木高
峰道:“是了,是了,是了!”
令狐冲在庙外听着,寻思:“甚么‘是了,是了’?嗯,是
了,原来如此。”
果然听得木高峰续道:“你自夸有硬骨头,熬得住酷刑,
不论青城派的矮鬼牛鼻子如何逼迫于你,你总是坚不吐露。倘
若你林家根本就无辟邪剑谱,那么你不吐露,只不过是无可
吐露,谈不上硬骨头不硬骨头。是了,你辟邪剑谱是有的,就
是说甚么也不肯交出来。”过了半晌,叹道:“我瞧你实在蠢
得厉害。林总镖头,你为甚么死也不肯交剑谱出来?这剑谱
于你半分好处也没有。依我看啊,这剑谱上所记的剑法,多
半平庸之极,否则你为甚么连青城派的几名弟子也斗不过?这
等武功,不提也罢。”
林震南道:“是啊,木前辈说得不错,别说我没辟邪剑谱,
就算真的有,这等稀松平常的三脚猫剑法,连自己身家性命
也保不住,木前辈又怎会瞧在眼里?”
木高峰笑道:“我只是好奇,那矮鬼牛鼻子如此兴师动众,
苦苦逼你,看来其中必有甚么古怪之处。说不定那剑谱中所
记的剑法倒是高的,只因你资质鲁钝,无法领悟,这才辱没
了你林家祖上的英名。你快拿出来,给我老人家看上一看,指
出你林家辟邪剑法的好处来,教天下英雄尽皆知晓,岂不是
于你林家的声名大有好处?”林震南道:“木前辈的好意,在
下只有心领了。你不妨在我全身搜搜,且看是否有那辟邪剑
谱。”木高峰道:“那倒不用。你遭青城派擒获,已有多日,只
怕他们在你身上没搜过十遍,也搜过八遍。林总镖头,我觉
得你愚蠢得紧,你明不明白?”林震南道:“在下确是愚蠢得
紧,不劳前辈指点,在下早有自知之明。”木高峰道:“不对,
你没明白。或许林夫人能够明白,也未可知。爱子之心,慈
母往往胜过严父。”
林夫人尖声道:“你说甚么?那跟我平儿又有甚么干系?
平儿怎么了?他……他在哪里?”木高峰道:“林平之这小子
聪明伶俐,老夫一见就很喜欢,这孩子倒也识趣,知道老夫
功夫厉害,便拜在老夫门下了。”林震南道:“原来我孩子拜
了木前辈为师,那真是他的造化。我夫妇遭受酷刑,身受重
伤,性命已在顷刻之间,盼木前辈将我孩儿唤来,和我夫妇
见上一面。”木高峰道:“你要孩子送终,那也是人之常情,此
事不难。”林夫人道:“平儿在哪儿?木前辈,求求你,快将
我孩子叫来,大恩大德,永不敢忘。”木高峰道:“好,这我
就去叫,只是木高峰素来不受人差遣,我去叫你儿子来,那
是易如反掌,你们却须先将辟邪剑谱的所在,老老实实的跟
我说。”
林震南叹道:“木前辈当真不信,那也无法。我夫妇命如
悬丝,只盼和儿子再见一面,眼见已难以如愿。如果真有甚
么辟邪剑谱,你就算不问,在下也会求前辈转告我孩儿。”
木高峰道:“是啊,我说你愚蠢,就是为此。你心脉已断,
我不用在你身上加一根小指头儿,你也活不上一时三刻了。你
死也不肯说剑谱的所在,那为了甚么?自然是为了要保全林
家的祖传功夫。可是你死了之后,林家只剩下林平之一个孩
儿,倘若连他也死了,世上徒有剑谱,却无林家的子孙去练
剑,这剑谱留在世上,对你林家又有甚么好处?”
林夫人惊道:“我孩儿……我孩儿安好吧?”木高峰道:
“此刻自然是安好无恙。你们将剑谱的所在说了出来,我取到
之后,保证交给你的孩儿,他看不明白,我还可从旁指点,免
得像林总镖头一样,钻研了一世辟邪剑法,临到老来,还是
莫名其妙,一窍不通。那不是比之将你孩儿一掌劈死为高么?”
跟着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显是他一掌将庙中一件大物劈得
垮了下来。
林夫人惊声问道:“怎……怎么将我孩儿一掌劈死?”木
高峰哈哈一笑,道:“林平之是我徒儿,我要他活,他便活着,
要他死,他便死了。我喜欢甚么时候将他一掌劈死,便提掌
劈将过去。”喀喇、喀喇几声响,他又以掌力击垮了甚么东西。
林震南道:“娘子,不用多说了。咱们孩儿不会是在他手
中,否则的话,他怎地不将他带来,在咱们面前威迫?”
木高峰哈哈大笑,道:“我说你蠢,你果然蠢得厉害。
‘塞北明驼’要杀你的儿子,有甚么难?就说此刻他不在我手
中,我当真决意去找他来杀,难道还办不到?姓木的朋友遍
天下,耳目众多,要找你这个宝贝儿子,可说是不费吹灰之
力。”
林夫人低声道:“相公,倘若他真要找我们儿子晦气
……”木高峰接口道:“是啊,你们说了出来,即使你夫妇性
命难保,留下了林平之这孩子一脉香烟,岂不是好?”
林震南哈哈一笑,说道:“夫人,倘若我们将辟邪剑谱的
所在说了给他听,这驼子第一件事,便是去取剑谱;第二件
事便是杀咱们的孩儿。倘若我们不说,这驼子要得剑谱,非
保护平儿性命周全不可,平儿一日不说,这驼子便一日不敢
伤他,此中关窍,不可不知。”
林夫人道:“不错,驼子,你快把我们夫妇杀了罢。”
令狐冲听到此处,心想木高峰已然大怒,再不设法将他
引开,林震南夫妇性命难保,当即朗声道:“木前辈,华山派
弟子令狐冲奉业师之命,恭请木前辈移驾,有事相商。”
木高峰狂怒之下,举起了手掌,正要往林震南头顶击落,
突然听得令狐冲在庙外朗声说话,不禁吃了一惊。他生平极
少让人,但对华山掌门岳不群却颇为忌惮,尤其在“群玉
院”外亲身领略过岳不群“紫霞神功”的厉害。他向林震南
夫妇威逼,这种事情自为名门正派所不齿,岳不群师徒多半
已在庙外窃听多时,心道:“岳不群叫我出去有甚么事情相商?
还不是明着好言相劝,实则是冷嘲热讽,损我一番。好汉不
吃眼前亏,及早溜开的为是。”当即说道:“木某另有要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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