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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_119 金庸(现代)
免得龟儿子不存好心,我一伸手,刀剑拐杖,便招呼到老子
后心。”桐柏双奇一言不发,便退到了门外。游迅笑嘻嘻的也
退了出去。玉灵道人略一迟疑,退了几步。严三星喝道:“你
两只脚都站到门槛外面去!”玉灵道人道:“你吆喝甚么?老
子爱出便出去,不爱出去,你管得着吗?”话虽如此,终于还
是走到了门槛之外。四人目不转睛的监视着他,料想这灵龟
阁悬空而筑,若要脱身,楼梯是必经之途,不怕他取得剑谱
之后飞上天去。
严三星转过身来,背向令狐冲,两眼凝视着门外的四人,
唯恐他们暴起发难,向自己袭击,反转左手,到令狐冲怀中
摸索,摸了一会,不觉有何书册,当下将单刀横咬在口,左
手抓住令狐冲胸口,伸右手去摸。左手只这么一使劲,登时
觉得内力突然外泄,他一惊之下,急忙缩手,岂知那只手却
如粘在令狐冲肌肤上一般,竟然缩不回来。他越加吃惊,急
忙运力外夺,越运劲,内力外泄越快。他拚命挣扎,内力便
如河堤决口般奔泻出去。
令狐冲于危急之际,忽有敌人内力源源自至,心中大喜,
说道:“你何必制住我心脉?我将剑诀背给你听便是了。”嘴
唇乱动,作说话之状。玉灵道人等在门外见了,还道他真在
背诵剑谱,自己一句也听不到,岂不太也吃亏,当即一涌而
入,抢到令狐冲身前。令狐冲道:“是了,这本便是剑谱,你
取出来给大家瞧瞧罢!”可是严三星的左手粘在他身上,哪里
伸得出来?玉灵道人只道严三星已抓住了剑谱,不即取出,自
是意欲独吞,当即伸手也往令狐冲怀中抓去,一碰到令狐冲
的肌肤,内力外泄,一只手也给粘住了。
令狐冲叫道:“喂,喂,你们两个不用争,将剑谱撕烂了,
大家都看不成!”
桐柏双奇互相使了个眼色,黄光闪处,两根黄金拐杖当
空击下,严三星和玉灵道人登时脑浆迸裂而死。两人一死,内
力消散,两只手掌离开令狐冲身体,尸横就地。
令狐冲突然得到二人的内力,这是来自被封穴道之外的
劲力,不因穴道被封而有窒滞,自外向内一加冲击,被封的
穴道登时解了。他原来的内力何等深厚,微一使力,手上所
绑绳索立即崩断,伸手入怀,握住了短剑剑柄,说道:“剑谱
在这里,哪一位来取罢。”
桐柏双奇脑筋迟钝,对他双手脱缚竟不以为异,听他说
愿意交出剑谱,大喜之下,一齐伸手来接。突然间白光一闪,
拍拍两声,两人的右手一同齐腕而断,手掌落地。两人一声
惨叫,向后跃开。令狐冲崩断脚上绳索,飞身跃在盈盈面前,
向游迅道:“剑法一灵,杀个干净!游兄,你要不要瞧瞧这剑
谱?”
饶是游迅老奸巨猾,这时也已吓得面如土色,颤声道:
“谢谢,我……我不要瞧了。”
令狐冲笑道:“不用客气,瞧上一瞧,那也不妨的。”伸
左手在盈盈背心和腰间推拿数下,解开了她被封的穴道。
游迅全身簌簌的抖个不住,说道:“令狐公……公子……
令狐大……大……大侠,你你……你……”双膝一屈,跪倒
在地,说道:“小人罪该万死,多说……多说也是无用,圣姑
和掌门人但有所命,小人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令
狐冲笑道:“练那辟邪剑法,第一步功夫是很好玩的,你这就
做起来罢!”游迅连连磕头,说道:“圣姑和掌门人宽宏大量,
武林中众所周知,今日让小人将功赎罪,小人定当往江湖之
上,大大宣扬两位圣德……不,不,不……”他一说到“圣
德”二字,这才想起,自己在惊惶中又闯了大祸,盈盈最恼
的就是旁人在背后说她和令狐冲的长短,待要收口,已然不
及。
盈盈见桐柏双奇并肩而立,两人虽都断了一只手掌,血
流不止,但脸上竟无惧色,问道:“你二人是夫妻么?”
桐柏双奇男的叫周孤桐,女的叫吴柏英。周孤桐道:“今
日落在你手,要杀要剐,我二人不会皱一皱眉头,你多问甚
么?”盈盈倒喜欢他的傲气,冷冷的道:“我问你们二人是不
是夫妻。”吴柏英道:“我和他并不是正式夫妻,但二十年来,
比人家正式夫妻还更加要好些。”盈盈道:“你二人之中,只
有一人可以活命。你二人都少了一手一足,又少了……”想
到自己父亲和他二人一样,也是少了一只眼睛,便不说下去
了,顿一顿,道:“你二人这就动手,杀了对方,剩下的一人
便自行去罢!”
桐柏双奇齐声道:“很好!”黄光闪动,二人翻起黄金拐
杖,便往自己额头击落。
盈盈叫道:“且慢!”右手长剑,左手短剑同时齐出,往
二人拐杖上格去,铮铮两声,只觉肩臂皆麻,双剑险些脱手,
才将两根拐杖格开,但左手劲力较弱,吴柏英的拐杖还是擦
到了额头,登时鲜血长流。
周孤桐大声叫:“我杀了自己,圣姑言出如山,即便放你,
有甚么不好?”吴柏英道:“当然是我死你活,那又有甚么可
争的?”
盈盈点头道:“很好,你二人夫妻情重,我好生相敬,两
个都不杀。快将断手处伤口包了起来。”两人一听大喜,抛下
拐杖,抢上去为对方包扎伤口。盈盈道:“但有一事,你两个
须得遵命办理。”周吴二人齐声答应。盈盈道:“下山之后,即
刻去拜堂成亲。两个人在一起,不做夫妻,成……成……”她
本想说“成甚么样子”,但立即想到自己和令狐冲在一起,也
未拜堂成亲,不由得满脸飞红。周吴二人对望了一眼,一齐
躬身相谢。
游迅道:“圣姑大恩大德,不但饶命不杀,还顾念到你们
的终身大事。你小两口儿当真福命不小。我早知圣姑她老人
家待属下最好。”盈盈道:“你们这次来到恒山,是奉了谁的
号令?有甚么图谋?”游迅道:“小人是受了华山岳不群那狗
头的欺骗,他说是奉了神教任教主的黑木令旨,要将恒山群
尼一齐擒拿到黑木崖去,听由任教主发落。”盈盈问道:“岳
不群手中有黑木令?”游迅道:“是,是!下属仔细看过,他
拿的确是日月神教的黑木令,否则属下对教主和圣姑忠心耿
耿,又怎会听岳不群这狗头的话?”盈盈寻思:“岳不群怎会
有我教的黑木令?阿,是了,他服了三尸脑神丹,自当听我
爹爹号令,这是爹爹给他的。”又问:“岳不群又说:成事之
后,他传你们辟邪剑法,是不是?”
游迅连连磕头,说道:“岳不群这狗头就会骗人,谁也不
会当真信了他的。”盈盈道:“你们说这次来恒山干事,大功
告成,到底怎样了?”游迅道:“有人在山上的几口井中都下
了迷药,将恒山派的众位师父一起都迷倒了。别院中许多未
知内情的人,也都给迷倒了。这当儿已然首途往黑木崖去。”
令狐冲忙问:“可杀伤了人没有?”游迅答道:“杀死了八
九个人,都是别院中的。他们没给迷倒,动手抵抗,便给杀
了。”令狐冲问:“是哪几个人?”游迅道:“小人叫不出他们
名字。令狐大侠你老……老人家的好朋友都不在其内。”令狐
冲点点头,放下了心。
盈盈道:“咱们下去罢。”令狐冲道:“好。”拾起地下西
宝和尚所遗下的长剑,笑道:“见到那恶婆娘,可得好好跟她
较量一下。”
游迅道:“多谢圣姑和令狐掌门不杀之恩。”盈盈道:“何
必这么客气?”左手一挥,短剑脱手飞出,噗的一声,从游迅
胸口插入,这一生奸猾的“滑不留手”游迅登时毙命。
两人并肩走下楼来,空山寂寂,唯闻鸟声。
盈盈向令狐冲瞧了一眼,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令
狐冲叹道:“令狐冲削发为僧,从此身入空门。女施主,咱们
就此别过。”盈盈明知他是说笑,但情之所钟,关心过切,不
由得身子一颤,抓住他手臂,道:“冲哥,你别……别跟我说
这等笑话,我……我……”适才她飞剑杀游迅,眼睛也不眨
一下,这时语声中却大现惧意。令狐冲心下感动,左手在自
己光头上打了个暴栗,叹道:“但世上既有这样一位如花似玉
的娘子,大和尚只好还俗。”
盈盈嫣然一笑,说道:“我只道杀了游迅之后,武林中便
无油腔滑调之徒,从此耳根清静,不料……嘻嘻!”令狐冲笑
道:“你摸一摸我这光头,那也是滑不留手。”盈盈脸上一红,
啐了一口,道:“咱们说正经的。恒山群弟子给掳上了黑木崖
后,再要相救,那就千难万难了,而且也大伤我父女之情
……”
令狐冲道:“更加是大伤我翁婿之情。”盈盈横了他一眼,
心中却甜甜的甚为受用。令狐冲道:“事不宜迟,咱们得赶将
上去,拦路救人。”盈盈道:“赶尽杀绝,别留下活口,别让
我爹爹知道,也就是了。”她走了几步,叹了口气。
令狐冲明白她的心事,这等大事要瞒过任我行的耳目,那
是谈何容易,但自己既是恒山派掌门,恒山门人被俘,如何
不救?她是打定主意向着自己,纵违父命,也是在所不惜了。
他想事已至此,须当有个了断,伸出左手去抓住了她右手。盈
盈微微一挣,但见四下里无一人,便让他握住了手。令狐冲
道:“盈盈,你的心事,我很明白。此事势将累你父女失和,
我很是过意不去。”盈盈微微摇头,说道:“爹爹倘若顾念着
我,便不该对恒山派下手。不过,我猜想他对你倒也不是心
存恶意。”
令狐冲登时省悟,说道:“是了,你爹爹擒拿恒山派弟子,
用意是在胁迫我加盟日月神教。”盈盈道:“正是。爹爹其实
很喜欢你,何况你又是他神功大法的唯一传人。”令狐冲道:
“我决不愿加盟神教,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甚么
‘文成武德,泽被苍生’这些肉麻话,我听了就要作呕。”盈
盈道:“我知道,因此从来没劝过你一句。如果你入了神教,
将来做了教主,一天到晚听这种恭维肉麻话,那就……那就
不会是现在这样子了。唉,爹爹重上黑木崖,他整个性子很
快就变了。”
令狐冲道:“可是咱们也不能得罪了你爹爹。”伸出右手,
将她左手也握住了,说道:“盈盈,救出恒山门人之后,我和
你立即拜堂成亲,也不必理会甚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
和你退出武林,封剑隐居,从此不问外事,专生儿子。”
盈盈初时听他说得一本正经,脸上晕红,心下极喜,听
到最后一句话时,吃了一惊,运力一挣,将他双手摔开了。
令狐冲笑道:“做了夫妻,难道不生儿子?”盈盈嗔道:
“你再胡说八道,我三天不跟你说话。”令狐冲知她说得到,做
得到,伸了伸舌头,说道:“好,笑话少说,赶办正事要紧。
咱们得上见性峰去瞧瞧。”
两人展开轻功,径上见性峰来,见无色庵中已无一人,众
弟子所居之所也只余空房,衣物零乱,刀剑丢了一地。幸好
地下并无血迹,似未伤人。两人又到通元谷别院中察看,也
不见有人。桌上酒肴杂陈,令狐冲酒瘾大发,却哪敢喝上一
口,说道:“肚子饿得狠了,快到山下去喝酒吃饭。”
盈盈撕下令狐冲长衣上的一块衣襟,替他包在头上。令
狐冲笑道:“这才像样,否则大和尚拐带良家少女,到处乱闯,
太也不成体统。”到得山下,已是未牌时分,好容易找到一家
小饭店,这才吃了个饱。
两人辨明去黑木崖的路径,提气疾赶,奔出一个多时辰,
忽听得山后隐隐传来一阵阵喝骂之声,停步一听,似是桃谷
六仙。两人寻声赶去,渐渐听得清楚,果然便是桃谷六仙。盈
盈悄声道:“不知这六个宝贝在跟谁争闹?”
两人转过山坳,隐身树后,只见桃谷六仙口中吆喝,围
住了一人,斗得甚是激烈。那人倏来倏往,身形快极,唯见
一条灰影在六兄弟间穿插来去,竟然便是仪琳之母、悬空寺
中假装聋哑的那个婆婆。跟着拍拍声响,桃根仙和桃实仙哇
哇大叫,都给她打中了一记耳光。令狐冲大喜,低声道:“六
月债,还得快,我也来剃她的光头。”手按剑柄,只待桃谷六
仙不敌,便跃出报仇。
但听得拍拍之声密如联珠,六兄弟人人给她打了好多下
耳光。桃谷六仙怒不可遏,只盼抓住她手足,将她撕成四块。
但这婆婆行动快极,如鬼如魅,几次似乎一定抓住了,却总
是差着数寸,给她避开,顺手又是几记耳光。但那婆婆也瞧
出六人厉害,只怕使劲稍过,打中一二人后,便给余人抓住。
又斗一阵,那婆婆知道难以取胜,展开双掌,拍拍劈劈打了
四人四记耳光,突然向后跃出,转身便奔。她奔驰如电,一
刹那间已在数丈之外,桃谷六仙齐声大呼,再也追赶不上。
令狐冲横剑而出,喝道:“往哪里逃?”白光闪动,挺剑
指向她的咽喉。这一剑直攻要害,那婆婆吃了一惊,急忙缩
头躲过,令狐冲斜剑刺她右肩,那婆婆无可闪避,只得向后
急退两步。令狐冲一剑逼得她又退了一步。他长剑在手,那
婆婆如何是他之敌?刷刷刷三剑,迫得她连退五步,若要取
她性命,这婆婆早已一命呜呼了。
桃谷六仙欢呼声中,令狐冲长剑剑尖已指往她胸口。桃
根仙等四人一扑而上,抓住了她四肢,提将起来,令狐冲喝
道:“别伤她性命!”桃花仙提掌往她脸上打去。令狐冲喝道:
“将她吊起来再说。”桃根仙道:“是,拿绳来,拿绳来。”
但六人身边均无绳索,荒野之间更无找绳索处,桃花仙
和桃干仙四头寻觅。突然间手中一松,那婆婆一挣而脱,在
地下一滚,冲了出去,正想奔跑,突觉背上微微刺痛,令狐
冲笑道:“站着罢!”长剑剑尖轻戳她后心肌肤。那婆婆骇然
变色,只得站着不动。
桃谷六仙奔将上来,六指齐出,分点了那婆婆肩胁手足
的六处穴道。桃干仙摸着给那婆婆打得肿起了的面颊,伸手
便欲打还她耳光。令狐冲心想看在仪琳的面上,不应让她受
殴,说道:“且慢,咱们将她吊了起来再说。”桃谷六仙听得
要将她高高吊起,大为欢喜,当下便去剥树皮搓绳。
令狐冲问起六人和她相斗的情由。桃枝仙道:“咱六兄弟
正在这里大便,便得兴高采烈之际,忽然这婆娘狂奔而来,问
道:‘喂,你们见到一个小尼姑没有?’她说话好生无礼,又
打断了咱们大便的兴致……”盈盈听他说得肮脏,皱了眉头,
走了开去。
令狐冲笑道:“是啊,这婆娘最是不通人情世故。”桃叶
仙道:“咱们自然不理她,叫她滚开。这婆娘出手便打人,大
伙儿就这样打了起来。本来我们自然一打便赢,只不过屁股
上大便还没抹干净,打起来不大方便。令狐兄弟,若不是你
及时赶到,差些儿还让她给逃了去。”桃花仙道:“那倒未必,
咱们让她先逃几步,然后追上,教她空欢喜一场。”桃实仙道:
“桃谷六仙手下,不逃无名之将,那一定是会捉回来的。”桃
根仙道:“这是猫捉老鼠之法,放它逃几步,再扑上去捉回来。”
令狐冲笑道:“一猫捉六鼠尚且捉到了,何况六猫捉一鼠,那
自是手到擒来。”桃谷六仙听得令狐冲附和其说,尽皆大喜。
说话之间,已用树皮搓成了绳索,将那婆娘手足反缚了,吊
在一株高树之上。
令狐冲提起长剑,在那树上一掠而下,削下七八尺长的
一片,提剑在树干上划了七个大字:“天下第一醋坛子”。桃
根仙问道:“令狐兄弟,这婆娘为甚么是天下第一醋坛子,她
喝醋的本领十分了得么?我偏不信,咱们放她下来,我就来
跟她比划比划!”令狐冲笑道:“醋坛子是骂人的话。桃谷六
仙英雄无敌,义薄云天,文才武略,众望所归,岂是这恶婆
娘所能及?那也不用比划了。”桃谷六仙咧开了嘴合不拢来,
都说:“对,对,对!”
令狐冲问道:“你们到底见到仪琳师妹没有?”桃枝仙道:
“你问的是恒山派那个美貌小尼姑吗?小尼姑没见到,大和尚
倒见到两个。”桃干仙道:“一个是小尼姑的爸爸,一个是小
尼姑的徒弟。”令狐冲问道:“在哪里?”桃叶仙道:“这二人
过去了约莫一个时辰,本来约我们到前面镇上喝酒。我们说
大便完了就去,哪知这恶婆娘前来夹缠不清。”
令狐冲心念一动,道:“好,你们慢慢来,我先去镇上。
你们六位大英雄,不打被缚之将,要是去打这恶婆娘的耳光,
有损六位大英雄的名头。”桃谷六仙齐声称是。令狐冲当即和
盈盈快步而行。
盈盈笑道:“你没剃光她的头发,总算是瞧在仪琳小师妹
的份上,报仇只报三分。”
行出十余里后,到了一处大镇甸上,寻到第二家酒楼,便
见不戒和尚与田伯光二人据案而坐。二人一见令狐冲和盈盈,
“啊”的一声,跳将起来,不胜之喜。不戒忙叫添酒添菜。
令狐冲问起见到有何异状。田伯光道:“我在恒山出了这
样一个大丑,没脸再耽下去,求着太师父急急离开。那通元
谷中是再也不能去了。”
令狐冲心想,原来他们尚不知恒山派弟子被掳之事,向
不戒和尚道:“大师,我拜托你办一件事,行不行?”不戒道:
“行啊,有甚么不行?”令狐冲道:“不过此事十分机密,你这
位徒孙可不能参与其事。”不戒道:“那还不容易?我叫他走
得远远地,别来碍老子的事就是了。”
令狐冲道:“此去向东南十余里处,一株高树之上,有人
给绑了起来,高高吊起……”不戒“啊”的一声,神色古怪,
身子微微发抖。令狐冲道:“那人是我的朋友,请你劳驾去救
他一救。”不戒道:“那还不容易?你自己却怎地不救?”令狐
冲道:“不瞒你说,这是个女子。”他向盈盈努努嘴,道:“我
和任大小姐在一起,多有不便。”不戒哈哈大笑,道:“我明
白了,你是怕任大小姐喝醋。”盈盈向他二人瞪了一眼。
令狐冲一笑,说道:“那女人的醋劲儿才大着呢,当年她
丈夫向一位夫人瞧了一眼,赞了一句,说那夫人美貌,那女
人就此不告而别,累得她丈夫天涯海角,找了她十几年。”不
戒越听眼睛睁得越大,连声道:“这……这……这……”喘息
声越来越响。令狐冲道:“听说她丈夫找到这时候,还是没找
到。”
正说到这里,桃谷六仙嘻嘻哈哈的走上楼来。不戒恍若
不见,双手紧紧抓住令狐冲的手臂,道:“当……当真?”令
狐冲道:“她跟我说,她丈夫倘若找到了她,便是跪在面前,
她也不肯回心转意。因此你一放下她,她立刻就跑。这女子
身法快极,你一眨眼,她就溜得不见了。”不戒道:“我决不
眨眼,决不眨眼。”令狐冲道:“我又问她,为甚么不肯跟丈
夫相会。她说她丈夫是天下第一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就
再相见,也是枉然。”
不戒大叫一声,转身欲奔,令狐冲一把拉住,在他耳边
低声道:“我教你一个秘诀,她就逃不了啦。”不戒又惊又喜,
呆了一呆,突然双膝跪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
“令狐兄弟,不,令狐掌门,令狐祖宗,令狐师父,你快教我
这秘诀,我拜你为师。”
令狐冲忍笑道:“不敢,不敢,快快请起。”拉了他起来,
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从树上放她下来,可别松她绑缚,更不
可解她穴道,抱她到客店之中,住一间店房。你倒想想,一
个妇道人家,怎么样才不会逃出店房?”不戒伸手搔头,踌躇
道:“这个……这个可不大明白。”令狐冲低声道:“你先剥光
她衣衫,再解她穴道,她赤身露体,怎敢逃出店去?”不戒大
喜,叫道:“好计,好计!令狐师父,你大恩大德……”不等
话说完,呼的一声,从窗子中跳落街心,飞奔而去。
桃根仙道:“咦,这和尚好奇怪,他干甚么去了?”桃枝
仙道:“他定是尿急,迫不及待。”桃叶仙道:“那他为甚么要
向令狐兄弟磕头,大叫师父?难道年纪这么大了,拉尿也要
人教?”桃花仙道:“拉尿跟年纪大小,有甚么干系?莫非三
岁小儿拉尿,便要人教?”盈盈知道这六人再说下去多半没有
好话,向令狐冲一使眼色,走下楼去。
令狐冲道:“六位桃兄,素闻六位酒量如海,天下无敌,
你们慢慢喝,兄弟量浅,少陪了。”桃谷六仙听他称赞自己酒
量,大喜之下,均想若不喝上几坛,未免有负雅望,大叫:
“先拿六坛酒来!”“你酒量跟我们自然差得远了。”“你们先走
罢,等我们喝够,只怕要等到明天这个时候。”
令狐冲只一句话,便摆脱了六人的纠缠,走到酒楼下。盈
盈抿嘴笑道:“你撮合人家夫妻,功德无量,只不过教他的法
儿,未免……未免……”说着脸上一红,转过了头,令狐冲
笑嘻嘻的瞧着她,只不作声。
两人步出镇外,走了一段路,令狐冲只是微笑,不住瞧
她。盈盈嗔道:“瞧甚么?没见过么?”令狐冲笑道:“我是在
想,那恶婆娘将你和我吊在梁上,咱们一报还一报,将她吊
在树上。她剃光我头发,我叫她丈夫剥光她衣衫,那也是一
报还一报。”盈盈嗤的一笑,道:“这也叫做一报还一报?”令
狐冲笑道:“只盼不戒大师不要卤莽,这次夫妻俩破镜重圆才
好。”盈盈笑道:“你小心着,下次再给那恶婆娘见到,你可
有得苦头吃了。”令狐冲笑道:“我助她夫妻团圆,她多谢我
还来不及呢。”说着又向盈盈瞧了几眼,笑了一笑,神色甚是
古怪。盈盈道:“又笑甚么了?”令狐冲道:“我在想不戒大师
夫妻重逢,不知说甚么话。”
盈盈道:“那你怎地老是瞧着我?”忽然之间,明白了令
狐冲的用意,这浪子在想不戒大师在客店之中,脱光了他妻
子的衣衫,他心中想的是此事,却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用心
之不堪,可想而知,霎时间红晕满颊,挥手便打。
令狐冲侧身一避,笑道:“女人打老公,便是恶婆娘!”
正在此时,忽听得远处嘘溜溜的一声轻响,盈盈认得是
本教教众传讯的哨声,左手食指竖起,按在唇上,右手做个
手势,便向哨声来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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