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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_117 金庸(现代)
然想,为甚么我求菩萨这样,求菩萨那样,菩萨听着也该烦
了。从今而后,我只求菩萨保佑令狐大哥一世快乐逍遥。他
最喜欢快乐逍遥,无拘无束,但盼任大小姐将来不要管着他
才好。”
她出了一会神,轻声念道:“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她念了十几声,抬头望了望月亮,道:“我得回去了,你
也回去罢。”从怀中取出两个馒头,塞在令狐冲手中,道:
“哑婆婆,今天为甚么你不瞧我,你不舒服么?”待了一会,见
令狐冲不答,自言自语:“你又听不见,我却偏要问你,可真
是傻了。”
慢慢转身去了。令狐冲坐在石上,瞧着她的背影隐没在
黑暗之中,她适才所说的那番话,一句句在心中流过,想到
回肠荡气之处,当真难以自己,一时不由得痴了。
也不知坐了多少时候,无意中向溪水望了一眼,不觉吃
了一惊,只见水中两个倒影并肩坐在石上。他只道眼花,又
道是水波晃动之故,定睛一看,明明是两个倒影。霎时间背
上出了一阵冷汗,全身僵了,又怎敢回头?
从溪水中的影子看来,那人在身后不过二尺,只须一出
手立时便制了自己死命,但他竟吓得呆了,不知向前纵出。这
人无声无息来到身后,自己全无知觉,武功之高,难以想像,
登时便起了个念头:“鬼!”想到是鬼,心头更涌起一股凉意,
呆了半晌,才又向溪水中瞧去。溪水流动,那月下倒影朦朦
胧胧的看不清楚,但见两个影子一模一样,都是穿着宽襟大
袖的女子衣衫,头上梳髻,也是殊无分别,竟然便是自己的
化身。
令狐冲更加惊骇惶怖,似乎吓得连心也停止了跳动,突
然之间,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猛地里转过头来,和
那“鬼魅”面面相对。
这一看清楚,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眼见这人是个中年
女子,认得便是悬空寺中那个又聋又哑的仆妇,但她如何来
到身后,自己浑不觉察,实在奇怪之极。他惧意大消,讶异
之情却丝毫不减,说道:“哑婆婆,原来……原来是你,这可
……这可吓了我一大跳。”但听得自己的声音发颤,又甚是嘶
哑。只见那哑婆婆头髻上横插一根荆钗,穿一件淡灰色布衫,
竟和自己打扮全然相同。他定了定神,强笑道:“你别见怪。
任大小姐记性真好,记得你穿戴的模样,给我这一乔装改扮,
便和你是双胞姊妹一般了。”
他见哑婆婆神色木然,既无怒意,亦无喜色,不知心中
在想些甚么,寻思:“这人古怪得紧,我扮成她的模样,给她
看见了,这地方不宜多耽。”当即站起身来,向哑婆婆一揖,
说道:“夜深了,就此别过。”转身向来路走去。
只走出七八步,突见迎面站着一人,拦住了去路,便是
那个哑婆婆,却不知她使甚么身法,这等无影无踪、无声无
息的闪了过来。东方不败在对敌时身形犹如电闪,快速无伦,
但总尚有形迹可寻,这个婆婆却便如是突然间从地下涌出来
一般。她身法虽不及东方不败的迅捷,但如此无声无息,实
不似活人。
令狐冲大骇之下,知道今晚是遇到了高人,自己甚么人
都不扮,偏偏扮成了她的模样,的确不免惹她生气,当下又
深深一揖,说道:“婆婆,在下多有冒犯,这就去改了装束,
再来悬空寺谢罪。”那哑婆婆仍是神色木然,不露丝毫喜怒之
色。令狐冲道:“啊,是了!你听不到我说话。”俯身伸指,在
地上写道:“对不起,以后不敢。”站起身来,见她仍然呆呆
站立,对地下的字半眼也不瞧。令狐冲指着地下大字,大声
道:“对不起,以后不敢!”那婆婆一动也不动。令狐冲连连
作揖,比划手势,作解衣除发之状,又抱拳示歉,那婆婆始
终纹丝不动。令狐冲无计可施,搔了搔头皮,道:“你不懂,
我可没法子了。”侧过身子,从那婆婆身畔绕过。
他左足一动,那婆婆身子微晃,已挡在他身前。令狐冲
暗吸一口气,说道:“得罪!”向右跨了一步,突然间飞身而
起,向左侧窜了出去。左足刚落地,那婆婆已挡在身前,拦
住了去路。他连窜数次,越来越快,那婆婆竟始终挡在他面
前。令狐冲急了,伸出左手向她肩头推去,那婆婆右掌疾斩
而落,切向他手腕。
令狐冲急忙缩手,他自知理亏,不敢和她相斗,只盼及
早脱身,一低头,想从她身侧闪过,身形甫动,只觉掌风飒
然,那婆婆已一掌从头顶劈到。令狐冲斜身闪让,可是这一
掌来得好快,拍的一声,肩头已然中掌。那婆婆身子也是一
晃,原来令狐冲体内的“吸星大法”生出反应,竟将这一掌
之力吸了过去。那婆婆倏然左手伸出,两根鸡爪般又瘦又尖
的指尖向他眼中插来。
令狐冲大骇,忙低头避过,这一来,背心登时露出了老
大破绽,幸好那婆婆也怕了他的“吸星大法”,竟不敢乘隙击
下,右手一弯,向上勾起,仍是挖他眼珠。显然她打定主意,
专门攻击他眼珠,不论他的“吸星大法”如何厉害,手指入
眼,总是非瞎不可,柔软的眼珠也决不会吸取旁人功力。令
狐冲伸臂挡格,那婆婆回转手掌,五指成抓,抓向他左眼。令
狐冲忙伸左手去格,那婆婆右手飞指已抓向他的右耳。这几
下兔起鹘落,势道快极,每一招都是古里古怪,似是乡下泼
妇与人打架一般,可是既阴毒又快捷,数招之间,已逼得令
狐冲连连倒退。那婆婆的武功其实也不甚高,所长者只是行
走无声,偷袭快捷,真实功夫固然远不及岳不群、左冷禅,连
盈盈也比她高明得多。但令狐冲拳脚功夫甚差,若不是那婆
婆防着他的“吸星大法”,不敢和他手脚相碰,令狐冲早已接
连中掌了。
又拆数招,令狐冲知道若不出剑,今晚已难以脱身,当
即伸手入怀去拔短剑。
他右手刚碰到剑柄,那婆婆出招快如闪电,连攻了七八
招,令狐冲左挡右格,更没余暇拔剑。那婆婆出招越来越毒
辣,明明无怨无仇,却显是硬要将他眼珠挖了出来。令狐冲
大喝一声,左掌遮住了自己双眼,右手再度入怀拔剑,拚着
给她打上一掌,踢上一脚,便可拔出短剑。便在此时,头上
一紧,头发已给抓住,跟着双足离地,随即天旋地转,身子
在半空中迅速转动,原来那婆婆抓着他头发,将他甩得身子
平飞,急转圈子,越来越快。令狐冲大叫:“喂,喂,你干甚
么?”伸手乱抓乱打,想去拿她手臂,突然左右腋下一麻,已
给她点中了穴道,跟着后心、后腰、前胸、头颈几处穴道中
都给她点中了,全身麻软,再也动弹不得。那婆婆兀自不肯
停手,将他身子不绝旋转,令狐冲只觉耳际呼呼风响,心想:
“我一生遇到过无数奇事,但像此刻这般倒霉,变成了一个大
陀螺给人玩弄,却也从所未有。”
那婆婆直转得他满天星斗,几欲昏晕,这才停手,拍的
一声,将他重重摔在地下。
令狐冲本来自知理亏,对那婆婆并无敌意,但这时给她
弄得半死不活,自是大怒,骂道:“臭婆娘当真不知好歹,我
倘若一上来就拔剑,早在你身上截了几个透明窟窿。”
那婆婆冷冷的瞧着他,脸上仍是木然,全无喜怒之色。
令狐冲心道:“打是打不来了,若不骂个爽快,未免太也
吃亏。但此刻给她制住,如果她知我在骂人,自然有苦头给
我吃。”当即想到了一个主意,笑嘻嘻地骂道:“贼婆娘,臭
婆娘,老天爷知道你心地坏,因此将你造得天聋地哑,既不
会笑,又不会哭,像白痴一样,便是做猪做狗,也胜过如你
这般。”他越骂越恶毒,脸上也就越是笑得欢畅。他本来只是
假笑,好让那婆婆不疑心自己是在骂她,但骂到后来,见那
婆婆全无反应,此计已售,不由得大为得意,真的哈哈大笑
起来。
那婆婆慢慢走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头发,着地拖去。她
渐行渐快,令狐冲穴道被点,知觉不失,身子在地下碰撞磨
擦,好不疼痛,口中叫骂不停,要笑却是笑不出来了。那婆
婆拖着他直往山上行去,令狐冲侧头察看地形,见她转而向
西,竟是往悬空寺而去。
令狐冲这时早已知道,不戒和尚、田伯光、漠北双熊、仇
松年等人着了道儿,多半都是她做的手脚,要神不知、鬼不
觉的突然将人擒住,除了她如此古怪的身手,旁人也真难以
做到,只是自己曾来过悬空寺,见了这聋哑婆婆竟一无所觉,
可说极笨。连方证大师、冲虚道长、盈盈、上官云这等大行
家,见了她也不起疑,这哑婆婆的掩饰功夫实在做得极好。转
念又想:“这婆婆如也将我高高挂在通元谷的公孙树上,又在
我身上挂一块布条,说我是天下第一大淫棍之类,我身为恒
山派掌门,又穿着这样一身不伦不类的女人装束,这个脸可
丢得大了。幸好她是拖我去悬空寺,让她在寺中吊打一顿,不
致公然出丑,也就罢了。”想到今晚虽然倒霉,但不致在恒山
别院中高挂示众,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又想:“不知她是
否知晓我的身份,莫非瞧在我恒山掌门的份上,这才优待三
分?”
一路之上,山石将他撞得全身皮肉之伤不计其数,好在
脸孔向上,还没伤到五官。到得悬空寺,那婆婆将他直向飞
阁上拖去,直拖上左首灵龟阁的最高层。令狐冲叫声:“啊哟,
不好!”灵龟阁外是座飞桥,下临万丈深渊,那婆婆只怕要将
自己挂在飞桥之上。这悬空寺人迹罕至,十天半月中难得有
人到来,这婆婆若是将自己挂在那里,不免活生生的饿死,这
滋味可大大不妙了。
那婆婆将他在阁中一放,径自下阁去了。令狐冲躺在地
下,推想这恶婆娘到底是甚么来头,竟无半点头绪,料想必
是恒山派的一位前辈名手,便如是于嫂一般的人物,说不定
当年是服侍定静、定闲等人之师父的。想到此处,心下略宽:
“我既是恒山掌门,她总有些香火之情,不会对我太过为难。”
但转念又想:“我扮成了这副模样,只怕她认我不出。倘若她
以为我也是张夫人之类,故意扮成了她的样子,前来卧底,意
图不利于恒山,不免对我‘另眼相看’,多给我些苦头吃,那
可糟得很了。”
也不听见楼梯上脚步响声,那婆婆又已上来,手中拿了
绳索,将令狐冲手脚反缚了,又从怀中取出一根黄布条子,挂
在他颈中。令狐冲好奇心大起,要想看看那布条上写些甚么,
可是便在此时,双眼一黑,已给她用黑布蒙住了双眼。令狐
冲心想:“这婆婆好生机灵,明知我急欲看那布条,却不让看。”
又想:“令狐冲是无行浪子,天下知名,这布条上自不会有甚
么好话,不用看也知道。”
只觉手腕脚踝上一紧,身子腾空而起,已给高高悬挂在
横梁之上。令狐冲怒气冲天,又大骂起来,他虽爱胡闹,却
也心细,寻思:“我一味乱骂,毕竟难以脱身,须当慢慢运气,
打通穴道,待得一剑在手,便可将她也制住了。我也将她高
高挂起,再在她头颈中挂一根黄布条子,那布条上写甚么字
好?天下第一大恶婆!不好,称她天下第一,说不定她心中
反而喜欢,我写‘天下第十八恶婆’,让她想破了脑袋也猜不
出,排名在她之上的那十七个恶婆究竟是些甚么人。”侧耳倾
听,不闻呼吸之声,这婆婆已下阁去了。
挂了两个时辰,令狐冲已饿得肚中咕咕作声,但运气之
下,穴道渐通,心下正自暗喜,忽然间身子一晃,砰的一声,
重重摔在楼板之上,竟是那婆婆放松了绳索。但她何时重来,
自己浑没半点知觉。那婆婆扯开了蒙住他眼上的黑布,令狐
冲颈中穴道未通,无法低头看那布条,只见到最底下一字是
个“娘”字。
他暗叫“不好!”心想她写了这个“娘”字,定然当我是
个女人,她写我是淫徒、浪子,都没甚么,将我当作女子,那
可大大的糟糕。
只见那婆婆从桌上取过一只碗来,心想:“她给我水喝,
还是喝汤?最好是喝酒!”突然间头上一阵滚热,大叫一声:
“啊哟!”这碗中盛的竟是热水,照头淋在他头顶。
令狐冲大骂:“贼婆娘,你干甚么?”只见她从怀中取出
一柄剃刀,令狐冲吃了一惊,但听得嗤嗤声响,头皮微痛,那
婆婆竟在给他刹头。令狐冲又惊又怒,不知这疯婆子是何用
意,过不多时,一头头发已给剃得干干净净,心想:“好啊,
令狐冲今日做了和尚。啊哟,不对,我身穿女装,那是做了
尼姑。”突然间心中一寒:“盈盈本来开玩笑,说叫我扮作尼
姑,这一语成谶,只怕大事不妙。说不定这恶婆娘已知我是
何人,认为大男人做恒山派掌门大大不妥,不但剃了我头,还
要……还要将我阉了,便似不可不戒一般,教我无法秽乱佛
门清净之地。这女人忠于恒山派,发起疯来,甚么事都做得
出。啊哟,令狐冲今日要遭大劫,‘武林称雄,引刀自宫’,可
别去练辟邪剑法。”那婆婆剃完了头,将地下的头发扫得干干
净净。令狐冲心想事势紧急,疾运内力,猛冲被
封的穴道,正觉被封的几处穴道有些松动,忽然背心、后
腰、肩头几处穴道一麻,又给她补了几指。令狐冲长叹一声,
连“恶婆娘”三字也不想骂了。
那婆婆取下他颈中的布条,放在一旁,令狐冲这才看见,
布条上写道:“天下第一大瞎子,不男不女恶婆娘。”他登时
暗暗叫苦:“原来这婆娘装聋作哑,她是听得见说话的,否则
不戒大师说我是天下第一大瞎子,她又怎会知道?若不是不
戒大师跟女儿说话时她在旁偷听,便是仪琳跟我说话之时,她
在旁偷听,说不定两次她都偷听了。”当即大声道:“不用假
扮了,你不是聋子。”但那婆娘仍是不理,径自伸手来解他衣
衫。
令狐冲大惊,叫道:“你干甚么?”嗤的一声响,那婆婆
将他身上女服撕成两半,扯了下来。
令狐冲惊叫:“你要是伤了我一根毫毛,我将你斩成肉
酱。”转念一想:“她将我满头头发都剃了,岂只伤我毫毛而
已?”
那婆婆取过一块小小磨刀石,醮了些水,将那剃刀磨了
又磨,伸指一试,觉得满意了,放在一旁,从怀中取出一个
瓷瓶,瓶上写着“天香断续胶”五字。令狐冲数度受伤,都
曾用过恒山派的治伤灵药,一见到这瓷瓶,不用看瓶上的字,
也知是此伤药,另有一种“白云熊胆丸”,用以内服。果然那
婆婆跟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赫然便是“白云熊胆丸”。
那婆婆再从怀里取出了几根白布条子出来,乃是裹伤用的绷
带。令狐冲旧伤已愈,别无新伤,那婆婆如此安排,摆明是
要在他身上新开一两个伤口了,心下只暗暗叫苦。
那婆婆安排已毕,双目凝视令狐冲,隔了一会,将他身
子提起,放在板桌之上,又是神色木然的瞧着他。令狐冲身
经百战,纵然身受重伤,为强敌所困,亦无所惧,此刻面对
着这样一个老婆婆,却是说不出的害怕。那婆婆慢慢拿起剃
刀,烛火映上剃刀,光芒闪动,令狐冲额头的冷汗一滴滴的
落在衣襟之上。
突然之间,他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更不细思,大声道:
“你是不戒和尚的老婆!”
那婆婆身子一震,退了一步,说道:“你——怎——么——
知——道?”声音干涩,一字一顿,便如是小儿初学说话一般。
令狐冲初说那句话时,脑中未曾细思,经她这么一问,才
去想自己为甚么知道,冷笑一声,道:“哼,我自然知道,我
早就知道了。”心下却在迅速推想:“我为甚么知道?我为甚
么知道?是了,她挂在不戒大师颈中字条上写‘天下第一负
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这“负心薄幸、好色无厌’八字评
语,除了不戒大师自己之外,世上只有他妻子方才知晓。”大
声道:“你心中还是念念不忘这个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
否则他去上吊,为甚么你要割断他上吊的绳子?他要自刎,为
甚么你要偷了他的刀子?这等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让
他死了,岂不干净?”
那婆婆冷冷的道:“让他——死得这等——爽快,岂不
——便宜了——他?”令狐冲道:“是啊,让他这十几年中心
急如焚,从关外找到藏边,从漠北找到西域,到每一座尼姑
庵去找你,你却躲在这里享清福,那才算没便宜了他!”那婆
婆道:“他罪有——应得,他娶我为妻,为甚么——调戏女子?”
令狐冲道:“谁说他调戏了?人家瞧你的女儿,他也瞧了瞧人
家,又有甚么不可以?”那婆婆道:“娶了妻的,再瞧女人,不
可以。”
令狐冲觉得这女人无理可喻,说道:“你是嫁过人的女人,
为甚么又瞧男人?”那婆婆怒道:“我几时瞧男人?胡说八道!”
令狐冲道:“你现在不是正瞧着我吗?难道我不是男人?不戒
和尚只不过瞧了女人几眼,你却拉过我头发,摸过我头皮。我
跟你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只要碰一碰我身上的肌肤,便是
犯了清规戒律。幸好你只碰到我头皮,没摸到我脸,否则观
音菩萨一定不会饶你。”他想这女人少在外间走动,不通世务,
须得吓她一吓,免得她用剃刀在自己身上乱割乱划。
那婆婆道:“我斩下你的手脚脑袋,也不用碰到你身子。”
令狐冲道:“要斩脑袋,只管请便。”那婆婆冷笑道:“要我杀
你,可也没这般容易。现下有两条路,任你自择。一条是你
快快娶仪琳为妻,别害得她伤心而死。你如摆臭架子不答应,
我就阉了你,叫你做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你不娶仪琳,也就
娶不得第二个不要脸的坏女人。”她十多年来装聋作哑,久不
说话,口舌已极不灵便,说了这会子话,言语才流畅了些。
令狐冲道:“仪琳固然是个好姑娘,难道世上除了她之外,
别的姑娘都是不要脸的坏女人?”那婆婆道:“差不多了,好
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到底答不答应,快快说来。”
令狐冲道:“仪琳小师妹是我的好朋友,她如知道你如此
逼我,她可要生气的。”那婆婆道:“你娶了她为妻,她欢喜
得很,甚么气都消了。”令狐冲道:“她是出家人,发过誓不
能嫁人的。一动凡心,菩萨便要责怪。”那婆婆道:“倘若你
做了和尚,菩萨便不只怪她一人了。我给你剃头,难道是白
剃的么?”
令狐冲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原来你给我剃光了头,
是要我做和尚,以便娶小尼姑为妻。你老公从前这样干,你
就叫我学他的样。”那婆婆道:“正是。”令狐冲笑道:“天下
光头秃子多得很,剃光了头,并不就是和尚。”那婆婆道:
“那也容易,我在你脑门上烧几个香疤便是。秃头不一定是和
尚,秃头而又烧香疤,那总是和尚了。”说着便要动手。令狐
冲忙道:“慢来,慢来。做和尚要人家心甘情愿,哪有强迫之
理?”那婆婆道:“你不做和尚,便做太监。”
令狐冲心想:这婆婆疯疯颠颠,只怕甚么事都做得出,须
要先施缓兵之计,说道:“你叫我做太监之后,忽然我回心转
意了,想娶仪琳小师妹为妻,那怎么办?不是害了我二人一
世吗?”那婆婆怒道:“咱们学武之人,做事爽爽快快,一言
而决,又有甚么三心两意、回心转意的?和尚便和尚,太监
便太监!男子汉大丈夫,怎可拖泥带水?”令狐冲笑道:“做
了太监,便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了。”那婆婆怒道:“咱们在谈
论正事,谁跟你说笑?”
令狐冲心想:“仪琳小师妹温柔美貌,对我又是深情一片,
但我心早已属于盈盈,岂可相负?这婆婆如此无理见逼,大
丈夫宁死不屈。”说道:“婆婆,我问你,一个男子汉负心薄
幸,好色无厌,好是不好?”那婆婆道:“那又何用多问?这
种人比猪狗也不如,枉自为人。”令狐冲道:“是了。仪琳小
师妹人既美貌,对我又好,为甚么我不娶她为妻?只因我早
已与另一位姑娘有了婚姻之约。这位姑娘待我恩重如山,令
狐冲就算全身皮肉都给你割烂了,我也决不负她。倘若辜负
了她,岂不是变成了天下第一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不
戒大师这个‘天下第一’的称号,便让我令狐冲给抢过来了。”
那婆婆道:“这位姑娘,便是魔教的任大小姐,那日魔教
教众在这里将你围住了,便是她出手相救的,是不是?”令狐
冲道:“正是,这位任大小姐你是亲眼见过的。”那婆婆道:
“那容易得很,我叫任大小姐抛弃了你,算是她对你负心薄幸,
不是你对她负心薄幸,也就是了。”令狐冲道:“她决不会抛
弃我的。她肯为我舍了性命,我也肯为她舍了性命。我不会
对她负心,她也决不会对我负心。”
那婆婆道:“只怕事到临头,也由不得她。恒山别院中臭
男人多得很,随便找一个来做她丈夫就是了。”令狐冲大声怒
喝:“胡说八道!”
那婆婆道:“你说我办不到吗?”走出门去,只听得隔房
开门之声,那婆婆重又回进房来,手中提着一个女子,手足
被缚,正便是盈盈。
令狐冲大吃一惊,没料到盈盈竟也已落入这婆娘的手中,
见她身上并无受伤的模样,略略宽心,叫道:“盈盈,你也来
了。”盈盈微微一笑,说道:“你们的说话,我都听见啦。你
说决不对我负心薄幸,我听着很是欢喜。”那婆婆喝道:“在
我面前,不许说这等不要脸的话。小姑娘,你要和尚呢,还
是要太监?”盈盈脸上一红,道:“你的话才真难听。”
那婆婆道:“我仔细想想,要令狐冲这小子抛了你,另娶
仪琳,他是决计不肯的了。”令狐冲大声喝采:“你开口说话
以来,这句话最有道理。”那婆婆道:“那我老人家做做好事,
就让一步,便宜了令狐冲这小子,让他娶了你们两个。他做
和尚,两个都娶;做太监,一个也娶不成。只不过成亲之后,
你可不许欺侮我的乖女儿,你们两头大,不分大小。你年纪
大着几岁,就让仪琳叫你姊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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