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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_115 金庸(现代)
葬了,令狐冲又大哭了一场。
次日清晨,盈盈问道:“冲哥,你伤口怎样?”令狐冲道:
“这一次伤势不重,不用担心。”盈盈道:“那就好了。咱俩住
在这里,已为人所知。我想等你休息几天,咱们换一个地方。”
令狐冲道:“那也好。小师妹有妈妈相伴,也不怕了。”心下
酸楚,叹道:“我师父一生正直,为了练这邪门剑法,这才性
情大变。”
盈盈摇头道:“那也未必。当日他派你小师妹和劳德诺到
福州去开小酒店,想谋取辟邪剑谱,就不见得是君子之所为。”
令狐冲默然,这件事他心中早就曾隐隐约约的想到过,却从
来不敢好好的去想一想。
盈盈又道:“这其实不是辟邪剑法,该叫作‘邪门剑法’
才对。这剑谱流传江湖,遗害无穷。岳不群还活在世上,林
平之心中也记着一部,不过我猜想,他不会全本背给左冷禅
和劳德诺听。林平之这小子心计甚深,岂肯心甘情愿的将这
剑谱给人?”令狐冲道:“左冷禅和林平之眼睛都盲了,劳德
诺却眼睛不瞎,占了便宜。这三人都是十分聪明深沉,聚在
一起,勾心斗角,不知结果如何。以二对一,林平之怕要吃
亏。”
盈盈道:“你真要想法子保护林平之吗?”令狐冲瞧着岳
灵珊的墓,说道:“我实不该答应小师妹去保护林平之。这人
猪狗不如,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如何又能去帮他?只是
我答应过小师妹的,倘若食言,她在九泉之下,也是难以瞑
目。”盈盈道:“她活在世上之时,不知道谁真的对她好,死
后有灵,应该懂了。她不会再要你去保护林平之的!”
令狐冲摇头道:“那也难说。小师妹对林平之一往情深,
明知他对自己存心加害,却也不忍他身遭灾祸。”
盈盈心想:“这倒不错,换作了我,不管你待我如何,我
总是全心全意的待你好。”
令狐冲在山谷中又将养了十余日,新伤已大好了,说道
须到恒山一行,将掌门之位传给仪清,此后心无挂碍,便可
和盈盈浪迹天涯,择地隐居。
盈盈道:“那林平之的事,你又如何向你过世的小师妹交
代?”令狐冲搔头道:“这是我最头痛的事,你最好别提,待
我见机行事便是。”盈盈微微一笑,不再说了。
两人在两座墓前行了礼,相偕离去。
三十七迫娶
令狐冲和盈盈出得山谷,行了半日,来到一处市镇,到
一家面店吃面。
令狐冲筷子上挑起长长几根面条,笑吟吟的道:“我和你
还没拜堂成亲……”盈盈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嗔道:“谁和你
拜堂成亲了?”令狐冲微笑道:“将来总是要成亲的。你如不
愿,我捉住了你拜堂。”盈盈似笑非笑的道:“在山谷中倒是
乖乖的,一出来就来说这些不正经的疯话。”令狐冲笑道:
“终身大事,最是正经不过。盈盈,那日在山谷之中,我忽然
想起,日后和你做了夫妻,不知生几个儿子好。”盈盈站起身
来,秀眉微蹙,道:“你再说这些话,我不跟你一起去恒山啦。”
令狐冲笑道:“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因为那山谷中有许
多桃树,倒像是个桃谷,要是有六个小鬼在其间鬼混,岂不
是变了小桃谷六仙?”
盈盈坐了下来,问道:“哪里来六个小鬼?”一语出口,便
即省悟,又是令狐冲在说风话,白了他一眼,低头吃面,心
中却十分甜蜜。
‘令狐冲道:“我和你同上恒山,有些心地龌龊之徒,还
以为我和你已成夫妻,在他自己的脏肚子里胡说八道,只怕
你不高兴。”这一言说中了盈盈的心事,道:“正是。好在我
现下跟你都穿了乡下庄稼人的衣衫,旁人未必认得出。”令狐
冲道:“你这般花容月貌,不论如何改扮,总是惊世骇俗。旁
人一见,心下暗暗喝采:‘嘿,好一个美貌乡下大姑娘,怎地
跟着这一个傻不楞登的臭小子,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了?’待得仔细多看上几眼,不免认出这朵鲜花原来是日月神
教的任大小姐,这堆牛粪呢,自然是大蒙任小姐垂青的令狐
冲了。”盈盈笑道:“阁下大可不用如此谦虚。”
令狐冲道:“我想,咱们这次去恒山,我先乔装成个毫不
起眼之人,暗中察看。如果太平无事,我便独自现身,将掌
门之位传了给人,然后和你在甚么秘密地方相会,一同下山,
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是好?”
盈盈听他这么说,知他是体贴自己,甚是喜欢,笑道:
“那好极了,不过你上恒山去,尤其是去见那些师太,只好自
己剃光了头,也扮成个师太,旁人才不起疑。冲哥,来,我
就给你乔装改扮,你扮成个小尼姑,只怕倒也俊俏得紧。”令
狐冲连连摇手,道:“不成,不成。一见尼姑,逢赌必输。令
狐冲扮成尼姑,今后可倒足了大霉,那决计不成。”盈盈笑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却偏有这许多忌讳。我非剃光你的头不
可。”
令狐冲笑道:“扮尼姑倒也不必了,但要上见性峰,扮女
人却是势在必行。只是我一开口说话,就给听出来是男人。我
倒有个计较,你可记得恒山磁窑口翠屏山悬空寺中的一个人
吗?”盈盈一沉吟,拍手道:“妙极,妙极!悬空寺中有个又
聋又哑的仆妇,咱们在悬空寺上打得天翻地覆,她半点也听
不到。问她甚么,她只是呆呆的瞧着你。你想扮成这人?”令
狐冲道:“正是。”盈盈笑道:“好,咱们去买衣衫,就给你乔
装改扮。”
盈盈用二两银子向一名乡妇买了一头长发,细心梳好了,
装在令狐冲头上,再让他换上农妇装束,宛然便是个女子,再
在脸上涂上黄粉,画上七八粒黑痣,右腮边贴了块膏药。令
狐冲对镜一看,连自己也认不出来。盈盈笑道:“外形是像了,
神气却还不似,须得装作痴痴呆呆、笨头笨脑的模样。”令狐
冲笑道:“痴痴呆呆的神气最是容易不过,那压根儿不用装,
笨头笨脑,原是令狐冲的本色。”盈盈道:“最要紧的是,旁
人倘若突然在你身后大声吓你,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一路之上,令狐冲便装作那个又聋又哑的仆妇,先行练
习起来。二人不再投宿客店,只在破庙野祠中住宿。盈盈时
时在他身后突发大声,令狐冲竟充耳不闻。不一日,到了恒
山脚下,约定三日后在悬空寺畔聚头。令狐冲独自上见性峰
去,盈盈便在附近游山玩水。
到得见性峰峰顶,已是黄昏时分,令狐冲寻思:“我若径
行入庵,仪清、郑萼、仪琳师妹她们心细的人多,察看之下,
不免犯疑。我还是暗中窥探的好。”当下找个荒僻的山洞,睡
了一觉,醒来时月已天中,这才奔往见性峰主席无色庵。
刚走近主庵,便听得铮铮铮数下长剑互击之声,令狐冲
心中一动:“怎么来了敌人?”一摸身边暗藏的短剑,纵身向
剑声处奔去。兵刃撞击声从无色庵旁十余丈外的一间瓦屋中
发出,瓦屋窗中透出灯光。令狐冲奔到屋旁,但听兵刃撞击
声更加密了,凑眼从窗缝中一张,登时放心,原来是仪和与
仪琳两师姊妹正在练剑,仪清和郑萼二人站着旁观。
仪和与仪琳所使的,正是自己先前所授、学自华山思过
崖后洞石壁上的恒山剑法。二人剑法已颇为纯熟。斗到酣处,
仪和出剑渐快,仪琳略一疏神,仪和一剑刺出,直指前胸,仪
琳回剑欲架,已然不及,“啊”的一声轻叫。仪和长剑的剑尖
已指在她心口,微笑道:“师妹,你又输了。”
仪琳甚是惭愧,低头道:“小妹练来练去,总是没甚么进
步。”仪和道:“比之上次已有进步了,咱们再来过。”长剑在
空中虚劈一招。仪清道:“小师妹累啦,就和郑师妹去睡罢,
明日再练不迟。”仪琳道:“是。”收剑入鞘,向仪和、仪清行
礼作别,拉了郑萼的手推门出外。她转过身时,令狐冲见她
容色憔悴,心想:“这个小师妹心中总是不快乐。”
仪和掩上了门,和仪清二人相对摇了摇头,待听得仪琳
和郑萼脚步声已远,说道:“我看小师妹总是静不下心来。心
猿意马,那是咱们修道人的大忌,不知怎生劝劝她才好。”仪
清道:“劝是很难劝的,总须自悟。”仪和道:“我知道她为甚
么不能心静,她心中老是想着……”仪清摇手道:“佛门清净
之地,师姊别说这等话。若不是为了急于报师父的大仇,让
她慢慢自悟,原亦不妨。”
仪和道:“师父常说:世上万事皆须随缘,半分勉强不得;
尤其收束心神,更须循序渐进,倘若着意经营,反易堕入魔
障。我看小师妹外和内热,乃是性情中人,身入空门,于她
实不相宜。”仪清叹了口气,道:“这一节我也何尝没想到,只
是……只是一来我派终须有佛门中人接掌门户,令狐师兄曾
一再声言,他代掌门户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更要紧的是,岳
不群这恶贼害死我们师父、师叔……”
令狐冲听到这里,大吃一惊:“怎地是我师父害死她们的
师父、师叔?”
只听仪清续道:“不报这深恨大仇,咱们做弟子的寝食难
安。”仪和道:“我只有比你更心急,好,赶明儿我加紧督促
她练剑便了。”仪清道:“常言道:欲速则不达,却别逼得她
太过狠了。我看小师妹近日精神越来越差。”仪和道:“是了。”
两师姊妹收起兵刃,吹灭灯火,入房就寝。
令狐冲悄立窗外,心下疑思不解:“她们怎么说我师父害
死了她们的师父、师叔?又为甚么为报师仇,为了有人接掌
恒山门户,便须督促仪琳小师妹日夜勤练剑法?”凝思半晌,
不明其理,慢慢走开,心想:“日后询问仪和、仪清两位师姊
便是。”猛见地下自己的影子缓缓晃动,抬头望月,只见月亮
斜挂树梢,心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险些叫出声来,心道:
“我早该想到了。为甚么她们早就明白此事,我却一直没想
到?”
闪到近旁小屋的墙外,靠墙而立,以防恒山派中有人见
到自己身影,这才静心思索,回想当日在少林寺中定闲、定
逸两位师太毙命的情状:
其时定逸师太已死,定闲师太嘱咐我接掌恒山门户之后,
便即逝去,言语中没显露害死她们的凶手是谁。检视之下,二
位师太身上并无伤痕,并非受了内伤,更不是中毒,何以致
死,甚是奇怪,只是不便解开她们衣衫,详查伤处。
后来离少林寺出来,在雪野山洞之中,盈盈说在少林寺
时曾解开二位师太的衣衫查伤,见到二人心口都有一粒钉孔
大的红点,是被人用针刺死。当时我跳了起来,说道:“毒针?
武林之中,有谁是使毒针的?”盈盈说道:“爹爹和向叔叔见
闻极广,可是他们也不知道。爹爹又说,这针并非毒针,乃
是一件兵刃,刺入要害,致人死命。只是刺入定闲师太心口
那一针,略略偏斜了些。”我说:“是了,我见到定闭师太之
时,她还没断气。这针既是当胸刺入,那就并非暗算,而是
正面交锋。那么害死两位师太的,定是武功绝顶的高手。”盈
盈道:“我爹爹也这么说。既有了这条线索,要找到凶手,想
亦不难。”当时我伸掌在山洞石壁上用力一拍,大声道:“盈
盈,我二人有生之年,定当为两位师太报仇雪恨。”盈盈道:
“正是。”
令狐冲双手反按墙壁,身子不禁发抖,心想:“能使一枚
小针而杀害这两位高手师太,若不是练了葵花宝典的,便是
练了辟邪剑法的。东方不败一直在黑木崖顶闺房中绣花,不
会到少林寺来杀人,以他武功,也决不会针刺定闲师太而一
时杀她不了。左冷禅所练的辟邪剑法是假的。那时候林师弟
初得剑谱未久,未必已练成剑法,甚至还没得到剑谱……”回
想当日在雪地里遇到林平之与岳灵珊的情景,心想:“不错,
那时候林平之说话未变雌声,不管他是否已得剑谱,辟邪剑
法总是尚未练成。”
想到此处,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那时候能以一枚细针、
正面交锋而害死恒山派两大高手,武功却又高不了定闲师太
多少,一针不能立时致她死命,那只有岳不群一人。又想起
岳不群处心积虑,要做五岳派的掌门,竟能让劳德诺在门下
十余年之久,不揭穿他的来历,末了让他盗了一本假剑谱去,
由此轻轻易易的刺瞎左冷禅双目。定闲、定逸两位师太极力
反对五派合并,岳不群乘机下手将其除去,少了并派的一大
阻力,自是在情理之中。定闲师太为甚么不肯吐露害她的凶
手是谁?自然由于岳不群是他的师父之故。倘若凶手是左冷
禅或东方不败,定闲师太又何以不说?
令狐冲又想到当时在山洞中和盈盈的对话。他在少林寺
给岳不群重重踢了一脚,他并未受伤,岳不群腿骨反断,盈
盈大觉奇怪。她说她父亲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中原因,令
狐冲吸了不少外人的内功,固然足以护体,但必须自加运用
方能伤人,不像自己所练成的内功,不须运使,自能将对方
攻来的力道反弹出去。此刻想来,岳不群自是故意做作,存
心做给左冷禅看的,那条腿若非假断,便是他自己以内力震
断,好让左冷禅瞧在眼里,以为他武功不过尔尔,不足为患,
便可放手进行并派。左冷禅花了无数心血力气,终于使五派
合并,到得头来,却是为人作嫁,给岳不群一伸手就将成果
取了去。
这些道理本来也不难明,只是他说甚么也不会疑心到师
父身上,或许内心深处,早已隐隐想到,但一碰到这念头的
边缘,心思立即避开,既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直至此刻
听到了仪和、仪清的话,这才无可规避。
自己一生敬爱的师父,竟是这样的人物,只觉人生一切,
都是殊无意味,一时打不起精神到恒山别院去查察,便在一
处僻静的山坳里躺下睡了。
次日清晨,令狐冲到得通元谷时,天已大明。他走到小
溪之旁,向溪水中照映自己改装后的容貌,又细看身上衣衫
鞋袜,一无破绽,这才走向别院。他绕过正门,欲从边门入
院,刚到门边,便听得一片喧哗之声。
只听得院子里许多人大声喧叫:“真是古怪!他妈的,是
谁干的?”“甚么时候干的?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手脚可真
干净利落!”“这几人武功也不坏啊,怎地着了人家道儿,哼
也不哼一声?”令狐冲知道发生了怪事,从边门中挨进去,只
见院子中和走廊上都站满了人,眼望一株公孙树的树梢。
令狐冲抬头一看,大感奇怪,心中的念头也与众人所叫
嚷的一般无异,只见树上高高挂着八人,乃是仇松年、张夫
人、西宝和尚、玉灵道人这一伙七人,另外一人是“滑不留
手”游迅。八人显是都被点了穴道,四肢反缚,吊在树枝上
荡来荡去,离地一丈有余,除了随风飘荡,半分动弹不得。八
人神色之尴尬,实是世所罕见。两条黑蛇在八人身上蜿蜒游
走,那自是“双蛇恶乞”严三星的随身法宝了。这两条蛇盘
到严三星身上,倒也没甚么,游到其他七人身上时,这些人
气愤羞惭的神色之中,又加上几分害怕厌恶。
人丛中跃起一人,正是夜猫子“无计可施”计无施。他
手持匕首,纵上树干,割断了吊着“桐柏双奇”的绳索。这
两人从空中摔下,那矮矮胖胖的老头子伸手接住,放在地上。
片刻之间,计无施将八人都救下来,解开了各人被封的穴道。
仇松年等一得自由,立时污言秽语的破口大骂。只见众
人都是眼睁睁的瞧着自己,有的微笑,有的惊奇。有人说道:
“已!”有人说道:“阴!”有人说道:“小!”有人说道:“命!”
张夫人一侧头,只见仇松年等七人额头上都用朱笔写着一个
字,有的是“已”,有的是“阴”字,料想自己额头也必有字,
当即伸手去抹。
祖千秋已推知就里,将八人额头的八个字串起来,说道:
“阴谋已败,小心狗命!”余人一听不错,纷纷说道:“阴谋已
败,小心狗命!”西宝和尚大声骂道:“甚么阴谋已败,你奶
奶的,小心谁的狗命?”玉灵道人忙摇手阻止,在掌心中吐了
一大口唾沫,伸手去擦额头的字。祖千秋道:“游兄,不知八
位如何中了旁人的暗算,可能赐告吗?”游迅微微一笑,说道:
“说来惭愧,在下昨晚睡得甚甜,不知如何,竟给人点了穴道,
吊在这高树之上。那下手的恶贼,多半使用‘五更鸡鸣还魂
香’之类迷药,否则兄弟本领不济,遭人暗算,那也罢了,像
玉灵道长、张夫人这等智勇兼备的人物,如何也着了道儿?”
张夫人哼了一声,道:“正是如此。”不愿与旁人多说,忙入
内照镜洗脸,玉灵道人等也跟了进去。
群豪议论不休,啧啧称奇,都道:“游迅之言不尽不实。”
有人道:“大伙儿数十人在堂内睡觉,若放迷香,该当数十人
一起迷倒才是,怎会只迷倒他们几个?”众人猜想那“阴谋已
败”的阴谋,不知是何所指,种种揣测都有,莫衷一是。有
人道:“不知将这八人倒吊高树的那位高手是谁?”
有人笑道:“幸亏桃谷六怪今番没到,否则又有得乐子
了。”另一人道:“你怎知不是桃谷六仙干的?这六兄弟古里
古怪,多半便是他们做的手脚。”祖千秋摇头道:“不是,不
是,决计不是。”先一人道:“祖兄如何得知?”祖千秋笑道:
“桃谷六仙武功虽高,肚子里的墨水却有限得很,那‘阴谋’
二字,担保他们就不会写。”群豪哈哈大笑,均说言之有理。
各人谈论的都是这件趣事,没人对令狐冲这呆头呆脑的仆妇
多瞧上一眼。
令狐冲心中只是在想:“这八人想搅甚么阴谋?那多半是
意欲不利于我恒山派。”
这日午后,忽听得有人在外大叫:“奇事,奇事,大家来
瞧啊!”群豪涌了出去。令狐冲慢慢跟在后面,只见别院右首
里许外有数十人围着,群豪急步奔去。令狐冲走到近处,听
得众人正自七张八嘴的议论。有十余人坐在山脚下,面向山
峰,显是被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山壁上用黄泥写着八个
大字,又是“阴谋已败,小心狗命”。
当下有人将那十余人转过身来,赫然有爱吃人肉的漠北
双熊在内。
计无施走上前去,在漠北双熊背上推拿了几下,解开了
他们哑穴,但余穴不解,仍是让他们动弹不得,说道:“在下
有一事不明,可要请教。请问二位到底参与了甚么密谋,大
伙儿都想知道。”群豪都道:“对,对!有甚么阴谋,说出来
大家听听。”
黑熊破口大骂:“操他奶奶的十八代祖宗,有甚么阴谋,
阴他妈龟儿子的谋。”祖千秋道:“那么众位是给谁点倒的,总
可以说出来让大伙儿听听罢。”白熊道:“老子知道就好了。老
子好端端在山边散步,背心一麻,就着了乌龟孙子王八蛋的
道儿。是英雄好汉,就该真刀真枪的打上一架,在人家背后
偷袭,算甚么人物?”
祖千秋道:“两位既不肯说,也就罢了。这件事既已给人
揭穿,我看是干不成了,只是大伙儿不免要多留心留心。”有
人大声道:“祖兄,他们不肯吐露,就让他们在这山脚边饿上
三天三夜。”另一人道:“不错,解铃还由系铃人。你如放了
他们,那位高人不免将你怪上了,也将你点倒,吊将起来,可
不是玩的。”计无施道:“此言不错。众位兄台,在下不是袖
手旁观,实在有点胆寒。”
黑熊、白熊对望了一眼,都大骂起来,只是骂得不着边
际,可也不敢公然骂计无施这一干人的祖宗,否则自己动弹
不得,对方若要动粗,却无还手之力。
计无施笑着拱拱手,说道:“众位请了。”转身便行。余
人围着指指点点,说了一会子话,慢慢都散开了。
令狐冲慢慢踱回,刚到院子外,听得里面又有人叫嚷嘻
笑。一抬头间,见公孙树上又倒吊着二人,一个是不可不戒
田伯光,另一个却是不戒和尚。令狐冲心下大奇:“不戒大师
是仪琳小师妹的父亲,田伯光是小师妹的弟子。他二人说甚
么也不会来跟恒山派为难。恒山派有难,他们定会奋力援手。
怎地也给人吊在树上?”心中原来十分确定的设想,突然间给
全部推翻,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不戒大师天真烂漫,与人
无许,怎会给人倒吊高树,定是有人和他恶作剧了。要擒住
不戒大师,非一人之力可办,多半便是桃谷六仙。”但想到祖
千秋先前的言语,说桃谷六仙写不出“阴谋”二字,确也甚
是有理。
他满腹疑窦,慢慢走进院子去,只见不戒和尚与田伯光
身上都垂着一条黄布带子,上面写得有字。不戒和尚身上那
条带上写道:“天下第一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田伯光
身上那条带上写道:“天下第一大胆妄为、办事不力之人。”令
狐冲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两条带子挂错了。不戒和尚怎会是
‘好色无厌之徒’?这‘好色无厌’四字,该当送给田伯光才
是。至于‘大胆妄为’四字,送给不戒和尚倒还贴切,他不
戒杀,不戒荤,做了和尚,敢娶尼姑,自是大胆妄为之至,不
过‘办事不力’,又不知从何说起?”但见两根布带好好的系
在二人颈中,垂将下来,又不像是匆忙中挂错了的。
群豪指指点点,笑语评论,大家也都说:“田伯光贪花好
色,天下闻名,这位大和尚怎能盖得过他?”
计无施与祖千秋低声商议,均觉大是蹊跷,知道不戒和
尚和令狐冲交情甚好,须得将二人救下来再说。当下计无施
纵身上树,将二人手足上被缚的绳索割断,解开了二人穴道。
不戒与田伯光都是垂头丧气,和仇松年、漠北双熊等人破口
大骂的情状全然不同。计无施低声问道:“大师怎地也受这无
妄之灾?”
不成和尚摇了摇头,将布条缓缓解下,对着布条上的字
看了半晌,突然间顿足大哭。
这一下变故,当真大出群豪意料之外,众人语声顿绝,都
呆呆的瞧着他。只见他双拳捶胸,越哭越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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