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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珍妮特·温特森 (英)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 (英)珍妮特·温特森 著 ]
书籍介绍: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用第一人称的手法描写了生长在五旬福音教派家庭中的女主人公詹尼特在成长过程中对自我同性倾向的认同,拒绝被边缘化的“他者”身份,为追寻自我和真爱最后走上了与家庭、教会决裂的道路。温特森在小说中大胆地运用各种后现代主义叙事技巧,融圣经故事、中世纪浪漫传奇、童话寓言于一体,多角度、多层次地表现了颠覆男权中心社会、反抗异性恋霸权的激进的女同性恋女性主义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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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内容简介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用第一人称的手法描写了生长在五旬福音教派家庭中的女主人公詹尼特在成长过程中对自我同性倾向的认同,拒绝被边缘化的“他者”身份,为追寻自我和真爱最后走上了与家庭、教会决裂的道路。温特森在小说中大胆地运用各种后现代主义叙事技巧,融圣经故事、中世纪浪漫传奇、童话寓言于一体,多角度、多层次地表现了颠覆男权中心社会、反抗异性恋霸权的激进的女同性恋女性主义思想
正文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珍妮特?温特森(Jeanette Winterson)
当代最好也是最有争议性的作家之一。
1959年,生于英格兰的曼彻斯特。自小由坚信宗教的夫妇收养。当时家中有六本书,其中《亚瑟王之死》激发了温特森对书本和写作的渴望。
1978年,温特森与一个女孩相爱,离家出走。她在殡仪馆、精神病院等地留宿打工,但仍以全A的成绩考进牛津大学英语系。
1985年,处女作《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出版,荣获惠特布莱德首作奖。由她亲自改编的同名BBC剧集也大获好评,获得各项国际大奖。
代表作品有:《激情》、《樱桃的性别》、《写在身体上》、《艺术与谎言》、《苹果笔记本》、《守望灯塔》等。
2006年,温特森以其杰出的文学成就被授予英帝国勋章(OBE)。
正文 译者简介
译者简介
于是
作家,译者。著有长篇《六翼天使》,中篇《同居笔记》、《事后》、《自恋时段》、《一只黑猫的自闭症》,散文集《夜在窗外》、《慌城孤读》,同时译有《迷失男女》、《美与暴烈——三岛由纪夫传记》、《黑暗塔VII》、《杜马岛》、《失落的秘符》(合译)等。
正文 外界评论
外界评论
1985年惠特布莱德奖获奖作品
英国英语系学生必读的经典读物
入选《卫报》死前必读的1000本小说
改编成BBC热门剧集,荣获戛纳最佳剧本等多项大奖
讲述每个人都会有的爱、悲伤和愤怒
一部温暖、机智、有趣的成长小说
张悦然作序推荐 《鲤》杂志首次参与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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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来我读到的最有意思的作家。
——戈尔?尔维达(美国作家)
珍妮特?温特森是这类题材的大师,一个极具天赋的作家。
——穆里尔?斯帕克(英国作家)
她不会装腔作势,只想坦诚地书写她想写的,我认为这很有启发性。
——萨拉?沃特斯(英国作家)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无疑是温特森小说世界的入口,故事从这里开始。而所有的故事,其实也都在这里了。与她的其他小说一样,这是本聪明而有趣的小说。
——张悦然(作家)
正文 序言(1)
序言
并不是所有黑暗的地方都需要光明
张悦然
如珍妮特·温特森这样写小说是很危险的。好像一个人表演高难度的走钢丝杂技,一不留神摔下来,就彻底演砸了。当然如果表演成功,表演者神奇的技艺会令人赞叹不已,而这场表演,也会在每个观众的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天赋使温特森有了做这番挑战的信心,天赋也使温特森完成了出色的表演。可以说,温特森是天赋的化身,然而天赋,却并不总是顺从其主人的意志。它像一个顽童,放肆,任性,爱表现,希望受到更多关注。对于温特森来说,该如何与她的天赋和睦、自在地相处,是她在写作中必须面对的问题。
读遍温特森所有的书,你会发现,她从来不会好好地说一个完整的故事。相反的,她说了很多故事,在每一行文字里,她都试图邀请一个新的故事加入。对于她来说,故事就像放在手边的小贴士,随时拿起一个,粘在正在行进的文本中。不过,它们都是一些破碎的故事,确切地说,是从另外一些故事中拆下来的零散部件。它们是如何被放置在新故事当中,成为其合乎情理、甚至光芒四射的一部分的呢?这即是温特森用她的语言所完成的工作。她的语言,是一种有高度粘合力的语言,可以把各种各样的碎片牢固地粘在作者希望的位置上,同时也是一种霸道的、专制的语言,它有强大的、不可违背的逻辑,任何原本毫不相关的碎片被这种语言控制之后,都必须屈从于它的逻辑,遵照它的意愿表达出合理的意思。语言无疑是温特森最重要的天赋,将她截然地与其他作家区分开。在她的小说中,是语言而非情节,吸引着读者的注意力,引领他们一直读下去。语言肩负着巨大的责任,它必须一直是有趣的、新鲜的,稍有沉闷,就会使读者走神,出离文本,许多时候,他们会就此失去继续阅读的耐心。
温特森一直沉浸于语言的探索与冒险中。她始终在操控文本,用一种傲慢的、随心所欲的口吻说话。“我是在给你讲故事,相信我。”这句话或是它的类似版本,在她的小说中出现过许多次。这句话的潜台词是,现在是我在讲故事,所以你必须相信我。不仅要相信我讲的故事,还要相信故事中的道理。她的小说总有不同程度的说教色彩。一次又一次,她掐断叙述,在故事中现身,像一个严厉的女老师,用教鞭敲敲你的头,然后再次强调正确答案,或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在任何一部她的小说中,第一女主角永远是这位姓温特森的女老师。在其耀眼的光芒之下,小说中的其他女主角都会变得黯淡,隐约起来。
正文 序言(2)
读温特森的小说,你应当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它将是一段身不由己,甚至可以说是被挟持的旅程。有些人没办法接受,在旅途之初就拂袖离去;另有一些人则是坚贞的追随者;还有一些是像我这样一边抗拒一边沉迷的人——他们或许才是最尽兴的。的确,每次阅读温特森,头脑里都会出现一条清晰的界限。纷繁的意识划归到两边,像对决的部队。一边拥护,一边反对。阅读在双方激烈的争斗中踯躅前行,缓慢、艰难,甚至几次停下来休息——可这是多么难忘的过程呵。必须承认,经年累月的大量阅读,使我患上一种“文字麻痹症”,有时候看完一本非常出色的小说,与它不过是一场泛泛之交,想来不免觉得遗憾。麻痹是因为习惯。久而久之,对那些固定出现的语序、句式、比喻、描写产生了免疫力。长时间以来,习惯一直是文学不断反抗的顽敌。免疫力意味着失效,从而迫使文学改道,寻找新的入口。在破坏习惯方面,温特森一直不遗余力,甚至过于执拗和任性,所以我们会看到她为了避开熟悉的道路,宁可绕一个大圈子,或是在寻找一个新出口的尝试中,碰得头破血流。不管怎么说,温特森的确穿破了我麻痹的表层皮肤,刺向更深的地方。在那里,一簇簇寂寞的神经末梢从冬眠中苏醒,激烈地跳动起来。
珍妮特·温特森一直是备受争议的作家。男权、基督教、通俗文化、人民大众、现代化社会,这些都是她反抗的对象。她划分一条条截然的界限,将它们驱逐在外。然而在这些之外,还剩下多少空间是属于她的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孤岛,除了她以及她的天赋,多一个人也容不下。这正是她喜欢的。可是她一点都不会孤独。因为隔岸的人们都在注视着她,议论着她。这也是她喜欢的。孤立,受人瞩目,缺一不可,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是她的第一本书。这本书确立了她与世界对话的方式,定格了她的身份与处境。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还是那个充满怨怼和敌意的问题少女。有人厌倦了她的一成不变,有人反倒更加迷恋。仔细体会这个别致的书名,就能感觉到一条明确的界限。橘子和橘子之外的水果。你们和我。一直以来,温特森都在用排除和否定的方式来表达自我。
正文 序言(3)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无疑是温特森小说世界的入口,故事从这里开始。而所有的故事,其实也都在这里了。与她的其他小说一样,这是本聪明而有趣的小说。有趣或许是应当格外强调的。在小说中,她的幽默更加自然和妥帖,似乎只是自娱自乐的恶作剧。作为读者的你,像一个陪她捣乱的同伴,得逞之后,你们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这样小小的欢乐如一层糖霜撒在小说的上面,像少年时代最美好的回忆一样甜蜜和难以拒绝。这篇序言的题目,正是出自《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也是这本书的一个最恰当的注脚。堕落一下吧,别害怕,她鼓励着你,在黑暗里对你发出邀请。
温特森的小说,在国内的出版并不顺利。在此之前出版过两本,却都是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反响。其他的书后来也有出版商认真考虑过,最终还是因为对销路太不乐观而放弃。
好在总还是有对文学怀有赤诚之心的出版商,温特森的几本代表作才得以在国内面世。它们也许算不上什么伟大的、完美的作品,可在我的心目中,它们是这个时代里非常重要、无法忽视的小说。一直以来,我们头顶上的这片文学星空,都是残缺和支离破碎的。极少数作家被当作神明一般供奉起来,接受看过和没看过的人的顶礼膜拜。更多的作家则会被遗忘,被忽略。然而文学世界之广阔,堪比浩瀚的宇宙。群星璀璨,每一颗星辰都有它的故事。
是时候了,将残缺的星空补完整,让一颗颗星辰闪耀出它的光芒。
正文 译后记(1)
译后记
写作,诞生出另一个我
于是
起初,我觉得离这本书很远,因为故事发生在英伦乡间的五旬节教派信徒之家;因为爱上同性的感觉也是我所陌生的。
读到最后,我才知道我和珍妮特是相通的。作为读者,完全可以读进作者的心神,无论身在何时何地,无论性取向如何。
这是一本很纯粹的女性成长小说,贯注了对宗教、家庭、爱情和性别政治的切身感触,读来轻松,反思不失时机,激情不失分寸,幽默有冷有热,复调的节奏充满灵气。
让温特森的处女作首次在国内露面,我既感荣幸,又有压力。本书情节跳跃、文辞狡黠,我只能尽量靠拢她的文字风格,也欢迎各位读者不吝赐教。借此良机,把我在翻译途中的笔记整理出来,希望对理解这本书、这个作家有所助益。
1.珍妮特
珍妮特·温特森出生于1959年的曼彻斯特,出生六个月后被领养,之后随养父母生活在兰开夏,毕业于牛津大学圣凯瑟琳学院。成年后,生母始终是她的心结所在,很多充满激情和感伤的作品曾被解读为她对生母的追寻、依恋和丧失。
在一次采访中,温特森说,“我认为我在会读书前就开始写作了,因为当时我很想亲自撰写布道词,很想尽己所能劝人皈依上帝。当然,那时是为了上帝,现在我写作是为了艺术。”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曾经执着于转述圣言,想改变异教徒的世界观。成为作家后,她的写作依然满怀信仰和启示,用文字和故事启示读者在驰骋的想象力中改变世界观。
正文 译后记(2)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出版于1985年,讲述了珍妮特(作家刻意为虚构人物选用了本人的名字)在养父母家的儿时生活,以及初恋所导致的巨大变化。故事设置在兰开夏,养父母也是五旬节教派的信徒,明显取材于作家本人的早年经历。这部处女作震惊文坛,于1985年勇夺惠特布莱德最佳处女作奖(Whitbread Award),令她一跃成为上个世纪80年代英伦小说界的标杆人物,被Granta杂志评选为“英国最佳作家”之一。
对于名字设定这一点,温特森有过特殊的阐释。“在《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中,主人公拥有我的名字,因为我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虚构人物。这也许会造成困惑,人们会想当然地说,这准是自传!有一部分确实是自传,因为所有写作都是某种程度上的自传,必然牵涉到你自身的经历,但又不是一切都照搬事实,而是将其改头换面,变成另一种经历。我把自己看作变形人,拥有各种各样的人生。别的作家也会这样,米兰·昆德拉如此,保罗·奥斯特也是如此。当他们这么做的时候,小说被会被冠以‘元虚构作品’的美名,可女作家们这样做,别人只会说是‘自传体’。这真是不幸。”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温特森作为女权主义作家的立场。“我读大学时,公认十九世纪有四位杰出的女作家:简·奥斯汀、乔治·艾略特、艾米莉·勃朗特和夏洛特·勃朗特。为了写作,她们全都要做出荒唐的牺牲。我可不打算那么做。”而她所做的是,不断地以文学形式探索性别政治、两性和同性间的情感,并且在现实生活中敢爱敢恨,敢说敢做!
三十年多来,她获奖无数,并坚持改变自己,在文体和题材上不断创新,惊喜连连。温特森是个创造力惊人的女作家,她还常年活跃于英国报纸的专栏版,担任电视剧和广播剧的编剧,也是伍尔夫新版小说的编辑之一。
2.珍妮特的养母
珍妮特生长在五旬节教派的家中,村镇里有大量信徒,他们近乎顽固地坚持自己的信仰。五旬节派是上个世纪初兴起的基督新教运动,与后来50年代的灵恩运动很类似。这个教派认为救恩的关键在于相信耶稣是唯一的救赎主,并相信《圣经》在信仰问题上具有最高的权威。他们相信浸礼是公开承认自己身份的象征,灵言是受圣灵的浸的证据,接获圣灵后还有治病等异能。部分信徒为了等待圣灵降临、不治自愈的奇迹,甚至拒绝接受医疗护理,导致病情的加重。
正文 译后记(3)
珍妮特的养母《圣经》不离手,整日忙于传福音、治愈伤患、唱圣歌,是小说中最让人难忘的形象。她虔诚却虚伪,在她的全身心奉献中不难发现,信仰不过是她欲求不得的爱情的转移。她的皈依归功于魅力十足的牧师,她的布道基于个人魅力的施展,她在教堂里的领导地位满足了虚荣心。她吝啬,要面子,自恃为上等人,鄙视穷人,在家庭生活中唯我独尊,对养女的快乐或疾病漠不关心,一切都以“上帝的事”为先。这是一个苍白的女人,没有真实的爱,没有真正的家。反过来想,她也是个可悲的人物,昔日的梦想荒唐地毁于一旦,只好将自我价值建筑在虚无之中。
她对女儿的安慰,常常只有那句话,来,吃个橘子。
在母亲的故事里,最让人诧异的是她如何放弃梦想和爱情。她原本是向往独立和浪漫的新派女性,孤身去巴黎工作,还有个痴情的追求者。也许她过于相信爱情的魔力,当她和恋人相处时,体内常有一种陌生而怪异的感觉,结果就在一切走上正轨时,才发现自己是得了胃溃疡。坚信无疑的爱情冲动瞬间被否定了,“你以为在心里的,说不定在别的器官里”。她就这么放弃了对爱情的憧憬,几乎说得上是落荒而逃地回到了英伦家乡,投入信仰的怀抱,下嫁粗人,将自己的精神完全许配给了上帝。
母亲刻薄、清高,父亲善良、木讷,珍妮特就是在这个毫无温馨氛围的家庭里长大的。要不是法律规定必须送孩子去学校,母亲势必只会用一本《圣经》和无数赞美诗集教育她。珍妮特入校后才发现自己和别的小孩格格不入,俨然异类。那时的她笃信教义,不想改变自己,更不想质疑母亲。有关激情的第一课,就来自母亲狂热的宗教表现。
但女孩会长大,青春期的爱改变了这一切。
珍妮特的初恋并不惊世骇俗。和所有的初恋一样,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自我意识。于是,教会对完美、对大爱和小爱的矛盾定义开始让珍妮特难以信服。那份质疑发自内心、源于天性,是个人理性和感性的正常反应。
母亲固执地认为,养女的命运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规划的:她要从小研读《圣经》,加入救世军团,长大后远赴未开化的地区传教。但初恋让珍妮特意识到,她的命运还有别的可能性。世界很大,不止是教堂;可以挚爱的人很多,不止是基督。她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和养母间的矛盾,甚至反诘牧师,结过被赶出家门,孤身过活。
正文 译后记(4)
在前几年的一次访谈中,温特森提及自己的养母,“我本可以成为她的镀金车票  让她离开原来的小圈子,踏入她一心向往的精彩世界,因为我是个成功的作家。我本可以帮她。但我没有。”不过,在养父2008年去世前的几年里,温特森和他一直保持良好的来往。
3.珍妮特的分身
这本书不是作家的自传,而是精心创作的结晶,虚实交织,是匠心和天赋四手联弹的产物。
我很欣赏作家在此表现出的清晰的创作理念。“写《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时,我试图解释自己从何而来。我试图把一段怪异的童年、一种非同寻常的个人历史讲明白。我也试图去宽恕。我认为,如果你不去理解就不可能去宽恕,而写作能帮你去理解  文学、以及所有艺术都能帮你去理解世界。创作能让你置身于内外,从当事人和旁观者的角度审视问题,得到更多见解。因此,你就不再受困于自己无法处置的境遇。人们感到无奈、无助,是因为他们面对的难题无法解决,尤其是他们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能够围绕你自己的混乱写成一个故事,让你把自己视为一部小说去看待,那是很宽慰人心的,因为小说是机动的,既可以这样写也可以那样写。让我们举步维艰的只是现实。我常想,如果人们能把自己当作小说,肯定会开心很多。”
后来,当我读到她的《苹果皮笔记本》(The Powerbook)时,越发能领会她的分身写作观。加以灵活无拘的写作技巧,作家就能挖掘到自我的深处,将自身置于多种样貌的现实中,尽情地去体验、想象、折磨或被折磨……因而跨越题材、性别,跨越很多女性作家的自我局限,用写作完成对自我心灵的治愈和重建。
4.珍妮特的匠心或率性
除了《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她在十数本作品中都表现出匠心独具的写作技巧,尤其是第一人称叙事的灵活多变。“第一人称能直接滋生亲密感,似是而非的亲密感。阅读是一对一的体验,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直接的沟通。这和看电影或话剧不一样,它更私密更安静,谁也看不到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在日益嘈杂的世界里,这种阅读的私密性特别值得珍惜,它缔造了一个只属于你的视觉世界。我愿意尽可能地缩小和读者间的距离,尽可能地创造这份私密感。我希望读者能径直陷入书中的世界。在我看来,第三人称无所不知,感觉很遥远,最好还是留在十九世纪,那更有用。有些作家喜欢用第三人称,但我宁可不用。如果我用第三人称,通常是刻意为了制造距离感,避免与读者的亲密无间  也就是我通常喜欢制造的效果。”
正文 译后记(5)
书中的人物形象鲜明,哪怕是杀虫店老板娘这样的配角也可圈可点。温特森喜欢琢磨人物的性格,并配上富有寓意的名字。但扎花圈的女人却始终没有名字,被称之为“那个女人”。温特森对此的见解是:“名字是你要停顿的地方,你能反复辨认的地标,告诉你身在何处。名字都不是碰巧来的,不管是人名还是地名。我喜欢在名字上花心思。有时候,我也会什么名字都不用。”
也有人问她书名的典故,她坦言,“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起这个书名……这是个愚蠢的书名,绝对不是畅销书的书名。我只记得,我想到了橘子的寓意。人们经常要我解释,但我没法解释清楚。”纵是无法解释,她的书名都很有标志性,她认为书名必须好记,并且和书里的内容融为一体,决不只是一个标签。读者也可以玩味书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5.珍妮特的童话
在《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里,每个章节末的童话、寓言便是一种富有创意的“破”。章节的标题模拟《摩西五经》,每个章节的递进都代表珍妮特年岁的增加,以及思想和情感的成熟。有心的读者会从字里行间发现珍妮特在长大,童话就仿佛休止符,代言了那一个年龄段珍妮特的反思,起先很孩子气,而后多了份伤感,故事也越来越复杂,直至橙色魔鬼的出现,寓言自动融入主线叙述,并逐渐融为一体。
这样的阅读,需要读者用心动脑,而这也恰是温特森如此写作的目的。
“阅读需要专注。这和看电视不一样。阅读是一种对话,而且不是被动的行为,恰恰相反  需要主观能动。就像你会听朋友的倾诉,你也必须倾听一本书,必须习惯它的节奏和韵律,主动置身于它所创造的时空。当你阅读别人的作品,掌握正确的节奏、合宜的速度是很重要的。用错误的速度阅读,你很可能会错意。写作时注重形式和语言的多变,就是为了帮助人们掌握恰当的节奏感。我不是偶尔为之的。在这方面,我做的一切都经过深思熟虑。我也希望用这样的方法讲述一个故事,人们会更好地记住它。当然也有些人觉得这种叙事断层很烦人,只想跳过去,盯着一条叙事线索看。我为他们感到遗憾。”
珍妮特在刻画现实时很尖刻,同时对童话也一向偏爱,能把非现实场景驾驭得活灵活现。后来的《守望灯塔》就是一部完整的超现实现代寓言,《重量》则索性脱胎于希腊神话……她是一个不囿于体裁的作家,而这一点在处女作中已有率性的表露。
正文 译后记(6)
“我总是打断自己的叙事。没什么比看到一页纸太满更让我沮丧了,我喜欢有空档,有破,有立,有停顿。我认为强迫性地打断读者的注意力很重要,因为人们总想跳过源源不断的叙事。我们都一样。我们要看故事,语言的意义就会下降,仅仅为了表达意义。而我相信语言本身另有深意,即便你不追着下面的情节看也一样。否则阅读就会有点儿色情意味,不是吗?因为你只是在找刺激。所以我总是用打断叙事的方式提醒读者们:你们在阅读。”
6.我眼中的珍妮特
温特森的书有嚼头,她本人则更有看头。她自负、狂妄、激进,生活波澜起伏,事业精彩纷呈,是能量巨大的那类人。看她的访谈,不亚于看她的小说,常有一针见血的洞见。无论是小说、专栏、剧作还是编辑工作,温特森始终刻意地强调自己的性别观。这是一个相当有自我意识的女人,更是一个社会责任感强烈的作家,她的创作根植于现实,探讨人类情感,但不屑于儿女情长或情节跌宕。
真正需要跌宕的,是作为作家分身的人物的内心世界。
写作就是一种思考的记录。温特森曾说,“我写作,所以我可以有东西读;我写作,还能向自己解释这个世界,因为写作诞生出第三个人  是和你自己有所分离的另一个人,源于你,却不再是完全的你。书总能说出更多,比作者想表达的更多。书,总是比作者本人更智慧。”
我还记得翻译到最后的章节  珍妮特重返家乡,站在寒冬的山顶上  那段激情四溢的内心独白时,深深为之打动。我想到的是,不论性别,不论信仰,不论何时何地,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世界观会经历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会经历多少归零式的重新起步?每个人自我逐渐成熟的过程,就是忍受分离、孤独、失败、背叛、愤慨的逐一攻破。在非常态的信徒家中长大的珍妮特或许离我们很远,但离家独自生活、重新追寻爱的真理的珍妮特和我们之间就没有共鸣吗?
2010年4月于上海
正文 创世记(1)

创世记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跟父母生活了很久。我父亲喜欢看角斗,我母亲喜欢角斗,但那无关紧要。她总是站在光明正义的一边,就是那样。
她在风最大的日子里晾晒最宽大的床单。她就盼着摩门教徒敲响房门。每当工党人士在工人居住地组织选举,她就把一张保守党候选人的照片贴在窗上。
她从未听说过爱恨交织这种复杂的情绪。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敌人。
敌人:魔鬼(千变万化)
隔壁邻居
性(千变万化)
鼻涕虫
朋友:上帝
我家的狗
马奇阿姨
夏洛蒂·勃朗特的小说
鼻涕虫药丸
最初,还有我。我被她拖入了一场抵抗“我们以外的世界”的拉力赛。对于生养子女,她怀有一种神秘的心态。倒不是说她生不了,而是她不想生。玛丽亚抢先一步,处女生子,她一直怀恨在心。所以她退而求其次,安排别人找个弃儿来。那就是我。
印象中,我一直知道自己很特别。我们家没有《三圣贤》,因为她相信世上没有圣贤,但我们有羊。在我最早的记忆里就有这样一幕:复活节时,我坐在羔羊背上,她跟我讲“牺牲的羔羊”这个故事。那只小羊让我们吃了好几个礼拜天,配土豆。
礼拜天是主休日,是整整一周里最精神昂扬的一天。我们家有台收音机,正面的桃花心木板让人过目难忘,调频道用的是一枚胖鼓鼓的胶木圆钮。通常,我们收听的是轻松音乐频道,但礼拜天总是听全球服务频道,以便母亲记下传教士们的进展。我们的《传教地图》可精美呢。正面可见所有国家,背面有一列数字表格,它能告诉你部落名称以及他们各自的特色。我最喜欢16号部落:喀尔巴阡山脉的布足勒。那个部落的人相信,如果有只老鼠找到你掉下的头发、并用它造了窝,你就会犯头疼。如果那个老鼠窝够大,你说不定就会失心疯。据我所知,还没有传教士拜访过他们。
正文 创世记(2)
每逢礼拜天,我母亲总是起个大早,十点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客厅。那是她祈祷和冥想的地方。她总是站着祷告,因为她的膝盖不好,就像波拿巴总是骑在马背上发号施令,因为他个子不高。我确实认为,母亲如此享受和上帝的关系,很大程度上和那种高低形势有关。她把《旧约》看得滚瓜烂熟。倒不是说驯良的品德或逾越节的羔羊很适合她,她宁愿身陷恶战,和众多先知一起冲杀在前线,每当所预言的毁灭没有实现,她就会愠怒。毁灭倒是时常发生,究竟出于她的意愿还是上帝的意愿,我说不上来。
她的祷告一成不变。首先,她感谢上帝让她活着看到新的一天到来。接着,她感谢上帝让全世界再活一天。随后,她谈论自己的各路仇敌,那是她所做的最接近教义问答的事。
一旦“复仇在我,我主说”的祷词穿透墙壁,传到厨房里,我就会把水壶坐上炉。水开、泡茶所需的时间刚好吻合她最后一项程式:列数病人的名单。她很有规律。我往茶里加牛奶时,她肯定刚好走进来,猛灌一大口茶,说出的话必在这三句之内:
“我主真好。”(冷钢般的眼神盯着后院。)
“这算什么茶?”(冷钢般的眼神盯着我。)
“《圣经》里年纪最大的人是谁?”
最后这句,当然还有一系列衍生变体,但总逃不脱《圣经》考查问答。我们的教堂举办很多小测试,母亲希望我能赢。如果我回答正确,她就再考我一题,如果我答不上来,她就发火,但幸运的是这火不会发太久,因为我们必须收听全球服务频道。总是这一套:我们一人一边在收音机旁坐好,她端着茶,我握着拍纸簿和铅笔。《传教地图》就搁在我们面前。遥远又缥缈的声音从收音机喇叭里传出来,带给我们传教活动、新教徒皈依,和问题争端方面的新闻。节目结束前,会请求您的祷告。我必须把一切原原本本地记下来,母亲才能在当晚向教堂递交她的汇报。她担任传教秘书一职。对我来说,《传教近况汇报》不啻于重大考验,因为我们的午餐就指望它了。如果情况良好,没有发生死亡事件,皈依信徒也很多,我母亲就会炖大块肉。如果不信教的那些人不仅冥顽不化,甚至大开杀戒,母亲就要耗上一整个上午聆听“吉姆·里弗斯的灵修祷文选读”,我们就不得不吃煮鸡蛋配烤士兵 。她的丈夫是个很好相处的男人,但我知道,这种食物也会让他很沮丧。本来,他是可以自己做饭的,但我母亲坚信,我们家只有她才能分清什么是炖锅,什么是钢琴。在我们看来,她是错的;但在她看来,还是她对;真的,问题就在这里。
正文 创世记(3)
不管怎样,我们熬过了那些个上午,到了下午,她和我会散步遛狗,而我父亲负责清理所有的鞋子。“看人要看鞋,”我母亲说,“瞧瞧隔壁那家。”
“喝!”当我们走过邻居家门前时,我母亲狰狞地念叨一句,“只有他们才会把马西波的处理商品目录里的每一样东西买回家。魔鬼自个儿就是个酒鬼!”(我母亲经常杜撰神学警句。)
马西波拥有一家大商店,他家的衣服很便宜,但穿不久,闻起来还有股工业胶水味儿。每逢周六清早,失意人、穷光蛋和邋遢鬼会彼此较劲儿,在他们买得起的衣服堆里挑挑拣拣,再去杀价钱。我母亲宁可绝食,也不想被人看到出现在马西波的店里。她把对那地方的恐惧之情全都灌输给了我。我们认识的很多人都去那儿买东西,所以你很难说她是公正的,她从来就不具有显著的公正性。她爱,她恨,所以她恨马西波。有一年冬天,她被迫去那里买了一件束腹胸衣,结果就在那个礼拜天,圣餐仪式举行到一半时,有根鲸骨扎出来,刺伤了她的肚皮。整整一个小时,她无计可施。等我们回到家,她就一把扯下胸衣,把那根支棱出来的鲸骨插在天竺葵旁,以作扶持,但留了一片布料给我。我至今保留着这片布料,每当我受尽蛊惑想去裁件束腹胸衣,就会想起那根鲸骨,心里也就有数了。
母亲和我会步行上山坡,小山矗立在街道的尽头。我们所居住的小镇像是从山谷里偷来的,烟囱和小店铺挤挤挨挨,不带花园的小房子背靠背地凑在一起,整个儿乱成一团。群山围绕着我们,我们镇一路延伸到奔宁山脉,时不时被哪个农场或战后遗迹阻断一下。以前还有些旧坦克,但政府把它们挪走了。小镇犹如一大块墨迹,街巷从中渗出,蔓延到绿色里,稳稳地向上攀升。我们家几乎就在这条长而又长的街道的最顶端。那是条高低不平的石板路。当你爬到山顶俯瞰就能望见一切,就像耶稣在尖塔上,只不过没那么诱惑人心罢了。朝右望去,能看到跨越峡谷的孔桥,桥后面就是艾丽森租房区,每年一次的市集就在那儿举行。母亲允许我去赶集,条件是帮她带一盆黑豌豆回家。黑豌豆的模样酷似兔子粪,泡在吉卜赛鸡肉汤里炖至黏稠,味道好极了。吉卜赛人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的,整夜都不睡,我母亲管他们叫“通奸犯”,但总体来说我们相处得不错。苹果棒糖被摸走了,他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如果人不多,而你钱又不够,他们仍然会让你免费坐一次碰碰车。我们老是绕着大篷车打仗,小街上的孩子——比如我——和大街上的富家子弟对打。有钱人家的小孩子去布朗宁 ,放学后也从不留校吃食堂。
正文 创世记(4)
有一次,我去买黑豌豆,快要回家时,有个老太婆突然抓住我的手。我还以为她要咬我呢。她看了看我的掌纹,大笑了几声。“你永远不会结婚,”她说,“你不会,而且你一生漂泊。”她没有要黑豌豆的钱,告诉我赶紧跑回家去。我跑啊跑,使劲想弄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其实我根本没想过结婚的事。我统共才知道两个终生未嫁的女人,但她们都很老,和我母亲一样老。她们经营着一家文具店,周三我去买漫画书时,她们时常送我一条香蕉饼干。我很喜欢她们,也常在母亲面前提起她们。有一天,她们问我,要不要跟她们去海边玩。我跑回家,大呼小叫,忙着倒空储蓄盒,想买把新的沙铲,可我母亲开了铁口,一锤定音:不行!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行,她不愿意解释。她甚至不让我回去跟她们说我不去了。后来,她还禁止我去她们店里买漫画书,让我去另一家店买,哪怕那将远得多。我很难过。也没从格林斯比的店里得到过哪怕一条香蕉饼干。几个星期后,我听到她把这事儿告诉了怀特夫人。她说她们的激情是不正常的。我还以为她在说她们往糖果里添加化学剂呢。
母亲和我爬啊爬的,把小镇抛在了身后,直到爬上山顶的纪念石碑。风总是很猛,所以母亲必须多戴几只帽夹。通常她只戴头巾,但礼拜天不戴。我们坐在石碑下,她感谢主让我们顺利地爬上山顶。然后即兴发挥,对世界自然本性、人类的愚昧荒唐和不可避免的上帝的愤怒发表一通讲说。之后,她会给我讲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个英勇的人,鄙视肉体欢愉,转而信奉上帝……
那故事说的是“皈依的清扫工”,那个污秽而堕落的人沉溺酗酒,恶习多多,但在烟道里刮煤灰时突然看到了上帝的灵光。他心神狂喜地待在烟道里,许久都不肯出来,他的朋友们以为他快不省人事了。好不容易才劝服他爬出来。那些人说,尽管那张沾染煤灰的脸变得难以辨认,却熠熠闪光,犹如天使的脸庞。后来,他成了主日学校的导师,再后来就死了,飞往荣光之地。还有很多这样的故事,我尤其钟爱“哈利路亚巨人”,那个自然界里的异类本有八英尺高,却经由虔诚祷告,缩到了正常人的六英尺身高。
时不时地,母亲会把自己的皈依故事讲给我听,那事儿十分浪漫。我经常琢磨,如果素以罗曼史小说闻名的密尔斯和伯恩出版社能贯彻复兴宗教的政策,我母亲准会成为明星人物。
正文 创世记(5)
有天夜里,她误打误撞地走到斯普拉特牧师的“荣光神圣征途”——那是个帐篷,搭在空地上,斯普拉特牧师每天晚上会在那里谈论被诅咒者的命运,并展示治愈疾病的圣迹。他给人的印象非常深刻。我母亲说他长得像埃罗尔·弗林 ,但更像圣人。在那个星期,很多女人找到了上帝。斯普拉特牧师的部分感召力源自他的兼职:拉兹伯恩锻铁工厂的广告经理。他很懂得放饵。“放饵没什么错,”当《时报》记者略带嘲讽地问他为什么给新近皈依的信徒发放盆栽植物时,他回答说,“我们的职责就是:得人如得鱼。”我母亲听闻此言便前去皈依,他给了她一本《圣歌》,又要她在圣诞仙人掌(没有花的)和铃兰之间选一种。她选了铃兰。第二天晚上,我父亲也去,她吩咐他一定要选仙人掌,可排到他时,盆栽全都分光了。“他就是没进取心,”她总这么说,停顿一会儿又说,“上帝保佑他。”
分完盆栽,斯普拉特牧师会和“荣光神圣征途”团的参加者们一起待一会儿,就是在那时候,我母亲发现自己对传教事业产生了恒久的兴趣。牧师自己在丛林和别的炎热地带逗留过很长时间,感化异教徒。我们有一张他的照片,举着长矛的黑人围着他。我母亲把它珍藏在床头。我母亲和威廉·布莱克 有几分神似,她能看到异象和梦境,而且时常分不清跳蚤脑袋和国王的差异。幸好她不会画画。
有天晚上她走进夜色,思索自己的生活,思索什么事可能发生。她也思索自己办不成的事。她的叔叔曾是个演员。“非常优雅的哈姆雷特。”《时报》上曾这么说。
无论是锦绣还是抹布都化为旧日时光,而时光流逝。威尔叔叔死时身无分文,状如乞丐,她现在也不年轻了,世人又没善心。她曾经喜欢说法语,喜欢弹钢琴,但这些事儿究竟有何意义呢?
***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又聪慧又美丽的公主,多愁善感。一只飞蛾死了,她都会几个星期忧伤不已。她的家人想不出办法。谋士无奈扼腕,贤人摇头叹息,连勇猛的国王也懊恼地离去。就这样过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公主走在森林里,偶遇一间木屋,里面住着的驼背老妇通晓神秘的魔法。这位老妇看透公主的内心,她其实是个拥有巨大能量、足智多谋的女人。
“亲爱的,”她说,“你有危险啊,你快被自己的火焰灼伤了。”
正文 创世记(6)
驼背老妇告诉公主,她很老很老了,一心想死,却不能死,因为她还有职责要完成。她负责照料一个小村庄,村民安居乐业,她既是他们的朋友也是导师。也许,公主愿意接替她,她的职责将包括:
1、挤山羊奶
2、教育村民
3、为村民的庆典谱写歌谣
她还将得到一根三足杖柄,以及所有属于驼背老妇的书籍,以助其一臂之力。还有最棒的东西:老妇人的小风琴。这是非常珍贵的、能奏出四个八度音的古董乐器。
公主应允了,她要留下来,忘记皇宫和那些飞蛾。老妇人谢过她,立刻就死了。
***
散步的那晚,我母亲做了一个梦,到了白天还在继续做。她会有个孩子,训练她,塑造她,把她献给上帝:
一个传教之子,
一个上帝的仆人,
一个祝福。
过了一阵子,在一个特别的日子里,她跟着一颗星星走,直到它悬停在一家孤儿院上方,在那儿,有张婴儿床,床里有个婴儿。是个头发茂密的婴儿。
她说:“这孩子是上帝给我的。”
她带走了那个婴儿,婴儿哭喊了整整七天七夜,又恐惧又无知。母亲唱歌给婴儿听,赶跑了魔鬼。她明白,灵魂有多么嫉妒肉体。
如此温暖又温柔的血肉之躯。
现在,她就是她的血肉了,是从她的头脑里冒出来的。
是她所见的异象。
不是臀骨下的颤动,而是圣水和福音。
现在,她有出路了,为即将到来的一年又一年。
***
我们站在山顶上,我母亲说:“这个世界充满了罪恶。”
我们站在山顶上,我母亲说:“你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正文 创世记(7)
等我们回到家,父亲正在看电视。“威廉姆斯碾压机”对“独眼龙乔尼·斯托特”。我母亲怒火冲天:我们总是在礼拜天把电视机罩上的。我们有一块桌布,上面印着“旧约善行”四个大字,是个房屋清洁工送给我们的。这块布很豪华,我们把它收在一个特殊的抽屉里,里面不放别的东西,除了一块蒂凡尼水晶玻璃饰品和几张黎巴嫩的羊皮纸。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留着这些羊皮纸。我们还以为那上面写着《旧约》呢,其实是张绵羊牧场的租赁合同。我和父亲通常都懒得把那块布叠好,我刚好能看到抽屉板下的那堆布料上露出“摩西十诫”的字样。“有麻烦了。”我心想,然后宣布我打算下山去救世军团学打小铃鼓。
可怜的爸爸,他向来都不够优秀。
那天晚上,教堂里有位演讲嘉宾:来自斯托克波特的芬奇牧师。他是魔鬼方面的专家,布了一次骇人听闻的道,关于被魔鬼附身有多容易。听完之后我们都非常不自在。怀特夫人说,她认为她的隔壁邻居大概已被附身了,各种征兆都有。芬奇牧师说,被附身的人常有不可自制的暴怒倾向,还会突然爆发出狂野的大笑,而且一直一直都非常狡猾。他提醒我们注意,魔鬼会化身为光明天使出现。
礼拜结束后,举行聚餐。我母亲做了二十个屈莱弗蛋糕 ,还有平素拿手的奶酪堆和洋葱三明治。
“看一个女人的三明治做得好不好,你就能判断出她人品的好坏。”芬奇牧师对大家说。
我母亲的脸都红了。
接着他转向我,问:“你多大啦,小姑娘?”
“七岁。”我回答。
“啊,七,”他嘟哝起来,“多有福气啊,七天创世记,七枝烛台,七封印。”
(七封印?按母亲的辅导,我还没有学到《启示录》,所以我以为他在说《旧约》里某些亦正亦邪、却被我忽视的人物。我花了好几星期,想从字里行间发掘他们,以防万一哪天会考到。)
正文 创世记(8)
“是的,多有福啊。”他继续说,转而沉下脸色,“却又多邪恶啊。”话音刚落,他握拳砸在桌面上,震得一小块奶酪三明治弹进了募集袋。我眼看着它蹦进去,心思却完全被他占据,竟然忘记告诉别人了。三个星期后,在姊妹聚会上,她们才在募集袋里发现了它。餐桌边登时鸦雀无声,除了罗斯维尔夫人,她耳背,而且很饿。
“魔鬼会七度重返!”他用眼神巡视桌边。吱嘎,罗斯维尔夫人的勺子刮出了声儿。
“七度!”
(“有人要这块蛋糕吗?”罗斯维尔夫人发问。)
“最好的可以变成最恶的,”他一把揪住我的手,“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绽放魔鬼契约的花朵啊。”
“好,那我就吃了。”罗斯维尔夫人郑重地宣布。
芬奇牧师瞪了她一眼,他可不是轻易罢休的人。
“这朵小百合有可能成为群魔乱舞之地。”
“呃,悠着点儿,罗伊。”芬奇夫人很焦虑。
“别打断我,格蕾丝。”他斩钉截铁地说,“只是打个比方,但我是认真的。上帝赐予我良机,而我们决不可荒废上帝的恩赐。”
“世人皆知,最圣洁的人也会突然被恶魔迷住心窍。更何况妇人,更何况孩童。身为父母,要守望你们孩子身上出现的征兆。身为丈夫,要守望你们的妻子。以上帝之名,祝福信徒。”
他松开了我的手——它们已经变得皱巴巴潮乎乎的了。
他揪牢我的那只手在长裤上抹了抹。
“你不该让自己这么劳神,罗伊,”芬奇夫人说,“来吃点屈莱弗蛋糕,里面放了雪利酒呢。”
我觉得好尴尬,便独自蹩进主日学校的教室。那里有魔毡 小人儿,摆出《圣经》里的场景。我布置出但以理身陷狮子坑的布景,刚刚有点乐趣,芬奇牧师就进来了。我把两只手都塞进口袋里,盯着魔毡布看。
正文 创世记(9)
“小姑娘。”他打了个招呼,又一眼发现了魔毡。
“这是什么?”
“但以理。”我回答。
“但这不对啊,”他说着,露出惊诧莫名的表情,“难道你不知道但以理脱险了吗?在你的画面里,几只狮子正要张嘴把他吞下去。”
“对不起。”我一边回答,一边倾尽全力展现我是有福善女的姿态。“我是想画约拿和鲸鱼,但他们的魔毡盒里没有鲸鱼。我是在假装,让那些狮子扮演鲸鱼。”
“你刚说这是但以理。”他很怀疑。
“我弄混了。”
他笑起来。“那就好好说但以理的故事,好吗?”他小心翼翼地把几头狮子挪到角落里,再把但以理挪到另一边。“尼布甲尼撒怎么办?接下去我们玩儿‘拂晓震惊’那一幕。”他在魔毡人物盒里翻找起来,想找到一个国王。
“没戏。”我心想,圣诞节那天,苏珊·格林生病了,没出席《三圣贤》舞台剧的表演,可一副魔毡道具里只有三个王。
我留他一人在那里。等我回到教堂中庭,有人问我有没有看见芬奇牧师。
“他在主日学校的教室里玩魔毡。”我回答。
“别太富于幻想了,珍妮特。”有人冒出这么一句。我抬头去看,原来是裘波莉小姐。她讲话总是那种怪腔调,我认为肯定和她教双簧管有关。吹那东西对她的嘴巴有影响。
“该回家了,”我母亲说,“今天的事儿够你兴奋的了。”
真怪,别人认为兴奋的事儿明明很古怪。
我们走了,除了我母亲,还有爱丽丝和玫。(“你得叫爱丽丝阿姨、玫阿姨”)我拖着脚步跟在后头,思忖着芬奇牧师,以及他有多么恐怖。他的牙往外龅,声音又尖又利,就算他憋着嗓子想装深沉严厉也没用。可怜的芬奇夫人,她怎么能和他生活在一起呢?于是,我想起吉卜赛老太婆的话。“你永远不会结婚。”如此说来,那也未必是天大的坏事。我们沿着工厂低谷往家走。最穷苦的人都住在这一片,紧靠着厂区。有几百个小孩和瘦骨嶙峋的狗。我们隔壁那家就曾住在这里,紧挨着胶水作坊,但他们有个表亲,或是别的什么亲戚,留给他们一栋小楼,就是我们家隔壁的那栋。“魔鬼干的好事,在我眼里就是。”我母亲说。她始终坚信,这些事降临人间就是为了试探我们。
正文 创世记(10)
他们不允许我单独去工厂低谷区,那天晚上下起雨时,我想我明白这是为什么了。如果魔鬼有地方住,肯定住在这里。我们走过卖灭虱颈圈和毒药的店铺。那家店的名字是“阿克莱特杀害虫”。我进去过一次,那时我家有蟑螂出没。阿克莱特夫人正在店里结算账目,我们路过时,她一眼瞅见玫,便嚷嚷着让她进去。我母亲很不高兴,但还是一边嘟哝着耶稣、收税员和罪人什么的,一边把我推进店门,站在她们所有人前面。
“这阵子上哪儿去了啊,玫?”阿克莱特夫人问着,还用洗碗布擦了擦手,“都有一个月没见你了。”
“我去黑泽了。”
“嚯,你挣了不少钱吧?”
“在宾果游戏里连赢三局。”
“哎呀呀!”
阿克莱特夫人又艳羡,又仿佛在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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