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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人絮语

_3 (当代)
  非羽有短暂的呆愣,然后是急涌上心头的不平衡。不管非翊说过什么,她依旧无法释怀,无法告诉自己不做任何反抗辩驳。如果父亲要公开伤害她,那自己有什么不该反抗的理由?如果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那岂不是自己否定了自己的价值?
  她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捏紧掌中的喜贴,她不再犹豫地走出公寓,拦下计程车,朝着兑家而去。
  突然之间,她能够明了当年孱弱的母亲是抱持怎样的心境带着他们重返兑家。那是一种尽管明白不会有更变的可能,却又不愿意就此作罢的尝试。不管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当兴起这样的想法时,内心里其实是不安的吧?
  因为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是怎样的颜色,我们才会不顾一切地用尽所有可能,是这样吧?
第七章
看到兑家宅邸的刹那,就如同遥远记忆里初睹这宏伟建筑一般,非羽的胸口有着即将被吞噬的强烈幻觉。紧抓着掌心里有若诅咒般的金属片以及红贴,她的心里充满混乱的情绪。
  她像是闯入者似地一路穿越花园前庭,在踏入大厅时,看见迎面而来的管家以陌生的目光扫视许久,才迟疑地询问:“小姐,请问你是?”
  “兑非羽。”虽然没有半点犹豫地答复,然而非羽却感到悲凉可笑。这就是她的家?
  所谓的家,只要是一同生活、一同分享喜悲,那么,即便是没有血缘关系,却仍堪称完整。反之,即使在血缘上密不可分,彼此的联络早已截断,那么一切正如同排演欠佳的舞台剧,徒留下标笺角色的冷清吧。
  非羽望着表情瞬间变得僵硬的管家,撇撇嘴道:“告诉我爸,我有事情找他谈。”
  管家闻言,脸上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我会转告老爷的。请大小姐到会面室稍候吧。”
  “不,我和他在这里说就可以了。”非羽加强语气的说。会面室,如同询问罪犯的房间,除却一面以强化玻璃为隔间效果外,只留下死灰色的墙面。那是父亲和他们兄妹三人逼不得已需要沟通时的空间。
  非羽痛恨那里,无论如何也磨灭不去存在于那空间中的绝对的嫌厌。
  “不在会面室恐怕不行,这是规定呀,大小姐。”
  “要在哪里谈话是我和他的事情,你只要负责传话就可以了。”非羽再次抬高音量,以不容违抗的语气强调。
  “大小姐——”管家还想再说什么,一声冷漠而不带情感的语句乍然响起。
  “已经来了是吗?还是这么意气风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突然出现,就像她记忆中没有丝毫温度的面无表情。他挥了挥手,管家随即退开。
  “这是什么意思?”非羽扬了扬手中红贴,将它抛到地面。
  “兑非翊还没向你通风了信吗?”男人一派优闲地拾起红贴,无情无绪地说:“那我解释给你听好了。这是你的结婚请贴,明白了吗?”
  “为什么就连我的婚姻你也要干涉?”挑起眉南问,“太荒谬了,你以为我是你的傀儡娃娃吗?”
  “不,我没见过这么∴碌目儡。”他的语调听不出一丝足以称为感觉的东西。“只不过,我有办法让你乖乖听话的。”
  “这样有什么价值吗?折磨我对你有任何好处吗?”这是非羽深埋心里许久的问题。“我已经自动消失在你面前,不是吗?这样还不够吗?”
  男人凝望了她一眼,双瞳因岁月的洗涤已成浅薄失温的淡紫。“你过得不错,你以为那会是我所希望的?”
  “你是什么意思?我过得怎么样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是怎么希望的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已经够了,虽然我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你和妈妈的问题,不是我的错。”非羽一字一字清晰地强调,“就算我身上流有你的血液,就算妈妈对不起你,你也没有权利操控我的一切,更没有权利伤害我的朋友、我的生活。”她将掌中的金属片重重掷往地面,发出响亮的声音。
  男人笑了,隐隐的笑容里包含着许多无从探究的意念。他冷冷地说:“你还有什么想说就说吧。我刚才已经说过,会有办法让你乖乖听话的。你就趁这个机会尽管说,免得将来没机会了。”
  非羽咬着下唇,有一些不舒服的感受。她始终拙于面对父亲,拙于面对一个毫无感情、毫无动怒意愿的男人。像是被流放到极地的荒凉,面对万丈冰层而无力得绝望。
  “你这样还算一个父亲吗?”
  “这句话你怎么不去问把你生下来的女人?”男人微蹙了下眉,不过迅速回复漠然。“她也算一个妻子?也算一个母亲吗?”
  “那是你们的问题!”非羽激动的冲口而出。“犯不着拿我出气!我已经受够了!你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分辨不清?这和我没有关系!”
  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后深吸了口气,“我想,弄不清楚的人是你吧?”
  “什么意思?”她仰起头,想仔细看清楚他眼底的含意。“你说个清楚。”
  “我讨厌你。”他清清楚楚地说,“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得到幸福,不会允许你过得平顺自如。我会让你活得很痛苦,让你体会我所尝过的滋味。这样,你清楚了吗?”
  “你——你有毛病!”非羽忿忿不平地说,“你这样做还算个人吗?”
  “随便你怎么说。”他以满不在乎的口吻回答着,接着转身走上阶梯。
  “你……等等!”非羽一个箭步向前,亟欲把事情说个清楚。“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我不会……绝对不会允许你再支使我的生活,再伤害我周遭的人!你根本没有这样的权利。”
  “是吗?”男人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有着不以为然的嘲讽。“这只是你的想法,基本上还是有困难的。”
  “什么意思?”非羽先是不解,但随着他目光向后瞧,只见不知何时已围上一批保镖、仆役。“你想做什么?”
  “既然都回来了,全身而退岂不是太无聊了?”他带着笑容平淡地说,“从小也学了不少功夫,这应该不成问题的,你就认真点应付吧,不然可是会被拘禁起来的。”
  “你不要欺人太甚!这分明就是——”她没有机会骂完,如雨点般的拳头朝她而来。
  他算什么父亲?非羽的脑子里、胸口里,满满的都是不能平衡的抗议。
  “就算扯破嗓子也不会有用的。”男人缓缓拾阶而上,淡淡地说,“兑非翊也好,兑非翎也好,刚好都不在家,恐怕没有人可以帮你了。”
  “你真的疯了!”大声嘶吼着,使劲推开抡拳猛攻的保镖。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家?她的存在被彻底否定、践踏,甚至连谈判的资格也没有。胸口涌上浓浓的失落感,尽管连她也不明白还有什么是可以失落的?
  非羽已经忘了当初回来谈判的期望,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希望什么,只有迷迷茫茫间,记得非翊的话语——
  你所期待的幸福,并不是离开,而是被否定自己的人所接纳……
  如果这是她的幸福,岂不是既沧凉又可笑吗?
  “住手!统统给我住手!”非翊的声音乍然响起,瞬间大批保镖四散而开,脸上明显有着惊讶。
  非羽抬起头迎上兄长那既担心又无奈的双眸,轻轻摇了摇头。
  “非羽……”非翊盯着一身狼狈的妹妹,万般感受不知从何说起。
  非羽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长叹了一声,越过伫立着的非翊,拉开大门离去。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即使彼此沉默,也一定可以明白。
  天空开始降雨,绵绵密密的雨丝如同一张网,无边无际地笼罩整个城市。
  ???
  非羽离开兑家宅邸后,孤单地在街上游荡着。雨仍旧不止息地下着,透过衬衫浸湿单薄的身子,她身上的伤口雨水混合着血迹缓缓流淌而下。
  想是这样的自己,非常的狼狈吓人吧?
  不过真正吓人的,或许是一颗被打击得破碎的心吧?非羽连想也不敢去想,现在真正的感觉是什么?
  那么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非羽仰望着漫天大雨沉默的思索。
  一对父女由她身旁走过,她听见小女孩嘟着嘴吵闹着,“到底要走多久啦?脚脚很痛耶!”
  “小倩乖,再一下下就到了。”男人拍着女儿的头,“你看你看,那家百货公司上面有小矮人喔,看到没有?”
  “那哪是小矮人呀?你很无聊耶!”小女孩提不起劲地抱怨,“到底还有多久?我不要走了啦。”
  “好好好,那爸爸背你好不好?来,爸爸背你。”
  “快点!不要慢吞吞啦!”
  非羽望着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有好多的感受就这样急涌而上,无法抑止。
  小倩,你知道吗,你可是非常幸福的。不要那么急躁地抱怨,不要那么狂暴地对待父亲,你要好好地体会,好好地把这样的幸福记忆起来,知道吗?像是下雨天的夜里,繁华热闹的街景,百货公司的小矮人,还有父亲暖暖的大手,这些一点一滴的记忆,都是任何人无法窃取的宝物,你明白吗?
  因为,不是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可以幸福。
  真正的幸福,也许不是在遥远的地方。
  你明白吗?
  ???
  电话铃声不知响了多久,窝在沙发上翻看书籍的李洵,终于回过神接起话筒。
  “喂?我是李洵。”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坤止境。”止境的声音有一种令人相当舒服的感觉,像是冬日的阳光和春天的微风。“请问,非羽今天大约几点离开舞蹈教室的?”
  “嗄?”李洵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心里逐渐浮现不安的情绪。
  “非羽她还没有回家。虽然那么大一个人,晚归也没什么,只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她还没有回家?怎么可能?”李洵瞄了下时钟,已经十一点了。
  “嗯。外头的雨势越来越在,她不晓得到哪里去了。”
  “她没有回家会到哪里?”牵念像是一团黑影不断在他内心扩散,泛漾着凌乱的猜测与不安。
  “可以请你帮忙找找好吗?”止境提出请求,“这么晚了,我也不太方便出门,所以想麻烦你到舞蹈教室那里找找。”
  “我知道了。”李洵一口就答应,随即在止境的道谢声中挂断电话。
  非羽会在哪里?
  李洵的脑子乱烘烘的,一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从没想过面对非羽的事,他竟会完全乱了方寸。李洵霎时明了非羽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他深吸了口气,重新要自己冷静下来,拿起皮夹和钥匙,拎起雨伞出门。
  挂上电话的止境,望着摊在桌面上兑家宅邸的设计图,深深地叹了口气。
  非羽,你千万不要有事。
  ???
  雨无是地下降着,除了淅沥雨声外,只有微弱的呼息声。
  非羽坐在舞蹈教室外,以双和环抱着脚踝,目光呆滞地望着隐没在水洼里的雨丝,任凭时光之河缓缓地流淌而过。
  不想回住处,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止境的关怀;不想再前往什么地方,因为不知道该拿什么心境去继续。
  于是,就在游荡许久之后,这样空置着自己。
  就这样一个人静一静吧。
  多年来想让自己变得坚强的意念,迄今却有种欲哭无泪的伤感。非羽意识到属于内心的脆弱和恐惧,就如同一路成长而来想压抑住的被否定感,不断地蔓延。
  父亲所说的话、哥哥想说的话,还有自己内心的意念,都那么的清楚。非羽心里有数的,和红贴一起收到的黑紫色金属片,那是父亲对她的警告,是为未来可能进行的手段所做的预告。
  她痛恨这样子,痛恨这种无可逃避的威胁,痛恨一切不安的感受。她希望有人可以拯救自己,把逐渐陷落悲伤深海的她拉回陆地上,把所有的寒意统统驱除,给予温暖。
  只要温暖就好了。
  突然间,非羽想起李洵的容颜,温暖的目光、体贴的笑容、修长的手和舒服的声音,在这寂寥冷落的夜里,居然那么强烈地占据着她的胸口。就像初次认知痛觉的孩子,心中闪过的愕然清楚地告诉自己,这是思念,这是在乎,这是喜欢。
  在不知不觉中,李洵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
  “李洵……”非羽声音微弱的唤道,两行泪水缓缓顺颊滑落而下。
  她是个被母亲遗留在世上,被父亲厌弃着成长,怀抱无法实现的幸福期待的生命。只是有谁能够阻止,再被剥夺下去的命运?
  她不愿意再见到任何苦难的色彩了。
  ???
  李洵打着伞,慌忙地找寻着非羽的身影。曾是熟悉的街景、路灯和商店招牌,都像隔着毛玻璃般模模糊糊地映在眼底。内心所有意念在不知不觉中混乱一片,什么也理不清的世界里,只落得折磨人的不安。
  非羽,你究竟在哪里?可千万不要出事。他在内心默祷,朝着舞蹈教室而去。
  想要马上见到非羽,看到她安然无恙。李洵千般思绪里,只有这个唯一的目的。
  感觉像是跋涉过千万里的死沙,穿越过数千万光年,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舞蹈。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湿淋淋的冷雨飘降中,他的目光看向一个瑟缩在门前的身躯。
  “非羽?”分辨不清应该感谢或是担心,李洵只是撑着伞缓缓地走近她。非羽以双手环着脚踝,湿淋淋的发披散整个肩头,整个人显得很狼狈。
  非羽抬起头,目光迷离的望着突然出现的李洵。如同幻梦般,漫天细雨的凄冷夜里,她如此沧凉地思念他时,他就这么现身在眼前。她的胸口满满的都是激动感受。
  “嗯。”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才好,他只是伸出手拉起她。
  “李洵……”非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上满是遭受打击的悲伤。
  李洵什么也没有多说,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衬衫。
  他松开了伞,以双手更用力地搂住她纤细的肩头。这不是第一次拥抱,毕竟在舞蹈中有太多次肢体接触,但这是第一次,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意念,单单为了守护怀中这个生命。
  什么都不重要,他只想让非羽过得幸福一点,即使只有一点点。
  “发生了什么事?”他轻声地问。
  非羽摇摇头,暂时还不想开口。李洵的怀抱是那么温暖,让结逦抟赖乃不愿离开。她把耳贴在他的胸口上,听着让人心安的心跳声。
  李洵见她没有回答,也没有追问,她想说时自然会说。
  沉默,在纷飞的细雨中持续了好一阵子。非羽终于尝试性地以微弱的声音启口,“我回过兑家。”
  “兑家?”李洵有些讶异,略扳起她的面容,关切地问:“难道这些伤口都是……”
  她咬着下唇,目光沉痛,不言而喻。
  李洵的内心充满了怜惜、讶异、不平和无奈。他伸手轻轻触碰她额头上已经凝固的血渍,还有瘀青乌紫,心中百感交杂,“为什么?还会痛吗?”
  非羽移开了目光,只是抓住他的手缓缓贴向颊边,“我爸要我遵从婚约。”
  “婚约?”李洵瞪大双眼,难以相信。
  “他说,他不要我幸福,他……”她冰冷的手紧抓着他的掌,数度无力言语。“他要我尖得痛苦,永永远远的痛苦。”
  “非羽。”李洵紧握着她的手,眼底全是怜惜不舍。
  “他讨厌我。”非羽没有流泪,只是咸咸的雨水由眼眶滑落,“为什么?他是我爸爸,是我的爸爸呀!每一个人都有爸爸,可是我的爸爸却……为什么?我真的不想这样的……”
  “那不是你的错。”李洵揽着她的肩,摇了摇头,“真的不是你的错。”
  “可是……”
  “非羽,你没有错,真的。你要相信我,明白吗?而且,”他顿了下,语气坚决地说:“我也不要你嫁给别人,什么人都不可以,知道吗?”
  非羽双眼大睁,流露些许疑惑。
  “因为我喜欢非羽。”李洵认真地说,“最喜欢非羽”。
  “咦?”非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李洵体贴地笑了笑,松开她,弯身拾起了伞。
  “这样下去,真的会感冒了。”他脱下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我送你回去吧,要好好休息。”
  非羽拉紧外套,点了点间。李洵握紧她的手,缓缓地走。
  “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想起了什么,轻声地问。
  “坤止境。”
  “你是说止境打电话给你?”
  “嗯,她担心你这么晚还没回去,而且一个女孩子出门也不太方便。再说,我也很担心,没有办法坐在家里等。”
  “谢谢。”非羽挤出一抹笑容,迟疑了下又问:“你说,晚上出门不方便,那真的是止境说的吗?”
  “嗯。”李洵点了下头,“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止境——”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看见由巷口驶出的车正向他们加速冲来。
  “危险!”非羽反射性地扑向李洵,两人向道路旁滚开。车子以飞快的速度辗过遗落的雨伞,溅起大片水花,随后扬长而去。
  “老天!”李洵一身泥泞,惊骇地撑起身子,转身关切卧倒一侧的非羽,“你要不要紧?”
  非羽没有回答,一骨碌地爬起身来,走向被汽车辗过的雨伞。
  “那车子也真是的,连个车灯也不打就突然冲出来。你没受伤吧?”李洵见她站着,一句话也没说,担心地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非羽摇头,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地上黑紫色的金属片。这不是什么意外,也不是迷糊的驾驶,而是父亲的警告。
  警告,就像冷冷的雨水,没有尽头地泛漾而开。她什么也无法改变,什么也无法抗驳,只有孤寂无助地任人宰割。
  非羽的内心感到有史以来最强烈的胁迫感,她难以扭转翰坤,只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建筑起的世界,一片片地剥落崩解,一无所剩。
  她摇摇晃晃地蹲下身,伸手拾起冰冷的金属片,紧紧地收纳在掌心。合起眼,泪水无声地滑落而下。
  “究竟发生什么事?”李洵蹲下身,按住她的肩膀,温柔地询问。
  非羽再一次摇头,把脸埋在掌中,不发一语。
  人应该是为了幸福而诞生的吧?只是由这双瞳所看出去的世界,为什么仅有扭曲后的光芒?
  尽管跌跌撞撞想忘却一路走来的苦痛,却无力挣脱纠缠不止的午夜梦魇?纵使有什么努力想保护的事物,也无法令自己变得坚强。所谓的生命,到头来只是孤单的期待幸福吗?
  “非羽,没事的。”李洵以双手环住她的肩,像是安慰也像是保证地说,“真的不会有事的,真的。”
  真的不会有事吗?她怎么能告诉他,父亲也许会毁了他。这种话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见她仍是不出声,他扳过她的身子,紧紧地搂住她,“真的会没事的。”
  “李洵……”非羽紧握着拳,压抑呜咽的冲动,任凭泪水蜿蜒而下。
  “不管你在担心什么,把它统统交给我,好吗?”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想保护非羽。
  无论未来会存在什么苦难,都要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克服。望着泛漾在湿漉漉地面的涟漪。
第八章
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咖啡香,李洵握着话筒,压低了嗓音说:“非羽大概是太累了,已经睡着了。”
  “她还好吗?”止境关心地问。
  “刚才有些激动,我想休息过后应该会好一点。”其实他也不能确定。
  “那就好。”
  “对了,你知道一个黑紫色八卦形金属片的意思吗?”
  “八卦形金属片?”
  “嗯,非羽一直抓在手上的东西。”李洵盯着掌心里的金属片,好奇地问:“有什么特殊含意吗?”
  止境干笑两声,“我想应该没有吧。”
  “是吗?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吗?”察觉她亟欲回避的态度,李洵多少心里有数。
  “不,是你多心了。”止境委婉地笑着,“那么,非羽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你不打算告诉我是吗?”
  “我想,我们每个人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你要照顾非羽姐,而我,也会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默默使力的。”
  “什么意思?”他不懂她话中之意。
  “啊,非羽姐在你那里,可不能侵犯她喔。还有,她睡着的时候很可爱,要偷偷拍照就趁这个机会吧。一切拜托了。”
  “喂?喂?”止境没有给他任何回话的机会,立即挂断电话,他只有放弃探究,轻轻挂上话筒。
  反复地再看了几回金属片后,他斟了杯咖啡,走进房里看看非羽的情况。
  在雨夜中几番折腾,他们甫搭上计程车,非羽便睡得不省人事了。在不知道她的住处下,他只好将她带回家里。又担心浑身湿透的她容易感冒,只有硬着头皮请隔壁屋子的老太太帮她换上干净的衬衫、吹干她的头发。
  李洵在床边坐下,啜了口热咖啡。
  止境说睡着的非羽很可爱,他看着埋身在被窝里的非羽,不由得会心一笑。
  深深的夜,淅沥的雨,在一切不能明确的气氛流动中,一些遥远而无法取代的记忆,就这么缓缓地浮现而开……
  ???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夏天,澄澈的苍穹上寻觅不着一丝云絮,空气里满满是蒸腾的热度,李洵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窗口,凝视着运动场上的球赛。
  突然,他身后传来爽朗愉快的声音。不知由哪里冒出的非羽直直走向他身边,潇洒自若地倚靠在窗框上,“啊,球赛很精彩嘛。”
  “呃。”看见非羽的刹那便傻了眼的李洵,只有点点头。
  非羽又看了几眼,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拍了拍他,“也陪我打一场吧?一对一。”
  “嗄?什……什么?”李洵睁大双眼望着面前溢满天使般笑容的非羽,顿时脑筋空白一片。
  “篮球呀。天气这么好,不打球多可惜。”说完,不容他反对似地拖了他就走。
  “可……可是我……”李洵手足无措,无力拒绝她,只能预见一场灾难。
  对照正如同李洵的预料,一切惨烈得无法言述。拙于体育的他,无法控制沉重的身躯,即使是轻微的跑步,也气喘如牛、汗如雨下。缺乏练习的运动表现,更是错误百出。
  “不行,我不行了……”他追着篮球,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才打十分钟而已,振作一点吧。”非羽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要有精神一点呀!”
  “不行,这实在是……”李洵喘着气,就在脑子里只残留豆渣般意念时,“砰”的一声巨禹,他整个人绊倒在地上,面颊重重撞向坚硬的地面。
  “啊!”非羽吓了一跳,讶异地看着眼前景象,随后缓缓走向他,“喂,你还好吧?”
  “我……”李洵疼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百般吃力地撑起身体。
  她摇了摇头,伸出手拉他一把。“我真是服了你了。”
  “那是……那是因为我……”李洵一身狼狈,右手抹了抹脸,备感丢人地解释,“我根本对这种东西——”
  “非羽!”他没有把话说完的机会,从球场外闯进几个呼喊非羽的女孩。“非羽,你在忙什么?”
  “篮球呀。”非羽似乎瞬间便忘了他的存在,神情愉快地转过了身。
  “陪我们完几局网球嘛。”女孩们吱吱喳喳地包围了非羽,像是一下子把他们之间划开了两个世界。
  李洵注视着非羽的侧颜,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遭人遗落的感受。
  “网球?听起来很不错耶。”
  “那就走啦!走啦!”在一群女孩子的簇拥中,非羽是真的忘记他了,甚至连一句招呼也没有,便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第一次的相识,如此狼狈混乱且充满笨拙的讯息,李洵纵使想遗忘也无法如愿。
  ???
  在那之后,他以为和非羽之间不会再有交集。只是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她开始以某种莫名其妙的方式介入他的生活。这样一个不懂拒绝、不善表达的人,开始成为栽些为人注意的角色,像是沾染非羽的光华,成为月晕之下微弱的一圈淡彩。
  到底这样的结果是好是坏?当时的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印象里是个大雨滂沱的夏季午后,淅沥哗啦的雨声里,非羽在他面前闲晃着,一面提高了嗓音问:“喂,系学会的预算你弄好了吗?”
  “嗯,差一点点。”虽然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为非羽卖力工作,李洵还是努力地核算预算表,以及开支估算。
  非羽闻言似乎相当开心,立刻从背包掏出一叠资料递给他,“既然快好了,那这个也拜托你啦。”
  “咦,这是什么?”李洵睁大双眼,感觉梦魇似永无止境。
  “会很勉强吗?”非羽低头问,又自顾自地说:“如果觉得很勉强,可以明白说出来,我不会强人所难。”
  “不,不会勉强。”他语气艰难地说。对于自己这种生来被人欺侮的性格,他简直无可奈何。
  “这样呀。”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挥了挥手说:“那就拜托你了,我可要去练舞了。”
  “嗯。”望着成堆的文件,以及愉快消失的身影,李洵除了叹息外,无言以对。
  他好不容易再说服自己回到那些与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杂务上,没有多久,“砰”的一声巨响,教室门被用力地推了开来。
  “你就是李洵吗?”一头雾水的李洵心里浮上不祥的预感。
  “呸,就凭你这副德行,姓兑的是脑筋有问题呀?”为首的男人一脸不屑的神情。
  李洵唯一听进去的,只有“兑”这个姓氏,不需要怀疑,这必然是与非羽认识的代价之一。
  “算了,咱们别跟他∴铝耍就照人家委托的来办吧。”男人咧开嘴,露出不怎么友善的笑容,在李洵尚未反应过来时,狠狠地揪起他的衣领,“得罪了。”
  “砰”的一声,李洵整个人像个破娃娃般被扔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一堆座椅中,全身筋骨像是分解般地剧烈疼痛。他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看着四散的文件,飘飘而下。
  “你们究竟是谁?”李洵挣扎地撑起身子,想问清楚事情缘由,却又挨上两拳,再度被丢向座椅中。
  “大概被打得不清不楚吧?”男人一派悠然地走近他,以厚底鞋跟左右辗踩他的左手,“简单地说,就是要你远离兑非羽。离得越远越好,最好什么关系也别扯上,这样日子会好过很多。”
  “嗄?”李洵反应迟钝地回应着,对方陡地一个巴掌直甩而来,他来不及闪开,干脆把双眼闭上,意外的是耳畔传来一声哀号。
  他连忙睁开眼,只见男人的颈部被一双修长的手握住,对方一使劲,他登时摔向另一侧桌椅当中。乒乒乓乓,巨响撼人。
  “兑……兑非羽?!”男人瞪大了眼,完全不敢置信。
  “怎么,你也被打得不清不楚?”非羽发起狠来的样子,李洵是第一次目睹。
  她举步走近倒在地上的男人,使劲又踢踩了几下。“那我就说个清楚明白。别让我再看见有人威胁我的生活。”她弯身捏住他的下巴说,“我已经服从到最大极限,再下去连我都不敢保证会有什么事。”
  男人笑得勉强,“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难道他对兑小姐很重要?不会吧?”
  “啪”的一声,非羽一巴掌甩向他,“对我重不重要,和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最好弄清楚,我怎么过生活和你们不相干,也和指使你们来的人没有关系。”
  “这话和我们说是没有用的。”男人边说边缓缓撑起身体。
  “是没用,所以你给我完整转达——”她没能把话讲完,男人陡然抓起一把椅子直砸过去,她直觉反应地举起手臂抵挡,对方却迅速跳起身逃跑。
  非羽一回过神,反射性地急起而追,“混帐东西!你们给我站住!”
  坐在地上的李洵愣愣的望着穿越倾倒的桌椅堆的非羽,正欲开口叫唤时,她的身子突然微微一晃,迅速停下步履。
  “非羽?”察觉她有些不对劲,他立刻起身赶向前去。只见非羽咬着唇,弯身按住左脚踝,颇是苦恼。
  “你还好吧?”李洵低着头,轻声问着。
  “真是该死,居然让那个混帐逃了!”非羽不甘心地咒骂着,然后抬起头,不悦地睨了他一眼,“你有毛病呀?长这么大的个子,还被人家打好玩的?你就不懂得反抗吗?”
  “我……我是因为……”李洵不知道该说或不该说,非羽不会明白,他从小便是挨打长大的,早已经忘了要如何反抗。
  “乖乖挨打的下场,你知道是什么吗?”她一脸受不了的表情。“那些家伙没有截下你一根手指警告我,就算走运了。”
  见他怔愣着,一副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模样,非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拐一拐地向门口走去,“真是搞不懂你!”
  “非羽,你去哪里?”李洵连忙跟了上去,“你的脚不要紧吧?”
  非羽偏过头,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和你没关系。”
  “可是……”她是因为他而受伤的,他不能不管她。“这样不行的,扭伤若不治疗,会更严重的。”
  “不用你管!以你这种性格,只要乖乖站在那里,别挡我的路就行了。”
  “可是……”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走着,他有些担心,迅速收拾好散落一地的文件,匆匆忙忙地追上她。
  “干嘛?又怎么了?”非羽站在法学院大门口,望着漫天大雨问道。
  “呃,我……”李洵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没有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挡路!”她不再理会他,决定淋雨回去。
  他深吸了口气,从背包里掏出雨伞,“那个我……我背你回去。”
  非羽眨了下眼,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接过雨伞笑了笑,“这可真难得。”
  李洵也笑了笑,感觉尴尬。好在她也没有再说什么,顺从地趴上他的背,撑开雨伞。
  雨势比想象中更加激烈,仿佛天空正啪啦啪啦支离破碎崩落一般,整个地面转眼化为波光粼粼的湖水,人行走其中,会有一种游走在水之都城的幻觉。世界在此时此刻抽离了繁华喧嚣,只剩下雨水声响。
  没有人开口说话,李洵几次招拦不到计程车下,无可奈何地打破沉默,“拦不到计程车,这样好了,你的公寓不远,我背你回去好了,可以吗?非羽。”
  “非羽?”李洵见她久久没有回应,忍不住轻轻摇晃肩头。蓦然,啪答一声,头上的雨伞跌落地面,紧接着是剧烈的雨势直灌而下。他偏头仔细一看,她不知何时居然睡着了。
  老天!简直一片混乱。李洵站在雨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办法背着她还能撑伞,只好冒着滂沱大雨,快步走向她的住处。
  在这时候,他心里明了,这会是命运的更动。
  ???
  接下去的几天,非羽意外地在课堂以及各种活动缺席了,同学间流传着她生病的消息,众人对于活跃健康、光彩耀人的非羽突然生病,均大感惊讶。李洵知道后有些心腐焦,一下课立刻到她的住处探望她。
  也许是淋雨加上过分疲惫,她才会生病吧。他边走边想。
  门铃持续了好一阵子,才由门板后探出一张无精神的面容。苍白的双唇,迷离的瞳以及凌乱的发丝,仍构成了一种独特的韵味。
  非羽注视着呆愣在门外的李洵,摇了摇头笑,“是你呀。”
  “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李洵有些不自在的走进屋子里。
  “家里有点乱,你随便坐。”说完,她如游魂般缓缓地走向冰箱,拿了罐咖啡。
  “呃,你还好吗?”接过咖啡,李洵轻轻地问。这屋子如同她所说的,真的有些凌乱。所有的东西都像被拖了出来又不情愿放回去地虚置着,还有许多来不及处理的物件,随意地搁置四处,感觉就像眼前的非羽一样,乱无精神可言。
  “嗯,也许吧。”非羽偏着头说,随手拿起桌上的饼干,有一口没一口地啃咬着。
  “有去看医生吗?”
  “这种小病不会死人的。”她不以为然地应声,“只是有点头昏而已,不会有事的。”
  “可是生病最好还是……”李洵看到她不耐烦地摇摇手,起身向门外走去,忍不住问道:“非羽,你要去哪?”
  “买晚餐啊。”非羽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家里什么都没啦,早餐到现在都没吃……还是你要帮我去买?”
  这果然是非羽会说的话,李洵在心里这么想着。不过话说回来,整天没吃东西,对于一个病人而言不是件好事。
  “我煮稀饭可以吗?”他征询她的意见。
  “咦,你要煮呀?”非羽像是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那好,不过只剩下白米还有鸡蛋,此外什么都没了。”
  “这样就可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是基于同情心前来探病的,居然演变成像是特地来为她煮晚餐。李洵不由得想,他果然是天生好欺侮的料子。
  当他端着煮好的稀饭上桌,才发现她竟趴在桌面睡着了。她难道不知道这样是不行的吗?他无奈地摇了摇她,试图喊醒她。
  “非羽,非羽,吃饭了。”连摇了几下,李洵发现她的身子意外地滚烫着,轻轻触碰她的额头,好烫!
  老天!难道非羽对自己的健康一点察觉能力都没有吗?如果他今天没有来探病,她说不定会病死在家里。
  思及此,李洵也不管还要赶回家处理非羽丢给他的事情,只是急急忙忙把她抱回床上,然后用塑胶袋装状冰块,外复毛巾放在她额头上。
  这到底是自己心地善良?还是关心着非羽?李洵不禁迷糊了。而他唯一知道的是,非羽的出现,确确实实地在某些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人生。
  ???
  由相识算起后的十年,李洵应让了当初的想法。非羽,的确在他的生命里扮演了无可取代的角色。
  十年,怎么也没有想过,那个怯懦畏缩的自己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十年,从来也不会想到,那么意气风发的非羽会有着不愿探究的过往。
  也许,人与人的缘分便是如此微妙吧?命运会以它的方式,牵引着所有相取分离、了解误解。
  一口饮尽手中的咖啡,李洵为熟睡的非羽拉紧被子,轻轻地道了声晚安。
  要把今天的泪水统统遗忘,等待朝阳再起的明日,重新展开笑颜。李洵由衷地希望,非羽可以过得幸福,过得愉快。
  因为,非羽的快乐,也就是他的快乐。
  在这淅沥的雨声,沉沉的夜里,李洵非常清楚地明白,在自己的心底真的喜欢非羽。
  喜欢她,希望她幸福,并且愿意同她一起,克服阻碍在命运之前的所有困难险阻。
  ???
  非羽清醒时,盈睹的是穿越窗帘而来的灿烂阳光,她愣愣地凝望着前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缓缓地撑起身子。
  “你醒了。”李洵声音轻轻传来。
  她看见那道身影由亮晃晃的光芒中走来,有一种莫名的耀目和祥和。
  “你还好吧?”他走近床边,递给她毛巾和牙刷,以及一套衣服,“别误会,衣服是请隔壁婆婆帮忙换下的。”
  “嗯。”她感谢地看着他,微微一笑,“谢谢,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李洵温柔的笑着摇摇头,“一点都不麻烦,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谢谢。”非羽打从心底感觉温暖,由衷地说。
  明朗的阳光里,有着一切如新、生活犹待创造的期许和希望,而与喜欢的人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感动的气息。似乎只要这么做,就能够触摸到幸福的霓彩吧?
  “喔,对了。”李洵想起了什么,绕向一旁矮桌,拿起搁在桌上的金属片递给她,“这个你昨天一直握在手心,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非羽移开了目光,有些为难。
  “我也问了坤止境,她什么都没说。”李洵看得出她的犹豫,体谅地拍拍她的肩,“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让我分担吗?”
  “我……”她尚未有心理准备告知他这些事,因为她知道,如果父亲真要做些什么,势必不会放过李洵。
  只是,她该怎么说才好?
  “没有关系的。”李洵给她一抹宽慰的笑容,“等你准备好了,再告诉我。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支持你的。”
  非羽抬起头,看着他认真且诚恳的表情,心里涌上一股暖流。能够认识李洵真好,无论发一什么事都要努力克服才行,是他给了她勇气。
  这时,铃铃的电话声响起,打断两人的谈话。
  “我去接电话。你换好衣服梳洗一下,再一起去吃早餐。”李洵拉开房门说。
  她点了下头,“好。”
  李洵来到客厅,接起了话筒,“喂?请问是哪位?”
  “李洵吗?我是玎妮,事情不好了。”话筒的那一头一片嘈杂,玎妮的声音听来更是焦急混乱。
  “到底怎么了?你冷静一点,慢慢地说。”李洵尽管担心,还是努力安抚她。
  “教室发生火灾了!”玎妮似乎快哭出来地说,“火一直在烧,老师刚才太过激动昏倒了,现在这里乱成一团……而且一直联络不到非羽姐。”
  “没事的,没事的。”李洵心里满是震惊与焦急,只是他不得不告诉自己,总要有一个人是冷静的才行。“你不要着急,我和非羽马上就赶过去。”
  “可是整个教室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玎妮开始哽咽,“老师的心血全都在里面……”
  “我知道,我都知道。”李洵以全然了解的口吻强调。“你们待在那里,我们马上过去,知道吗?”
  玎妮抽抽噎噎半晌,才说:“嗯,知道了。”
  “那我挂掉电话了,可以吗?”李洵不太放心地再向她确认一次。
  “嗯,对了,现在这里有记者。”玎妮又补充了一句,然后先挂断电话。
  他放下话筒,打开电视,转到现场直播的新闻上。只见狂肆的烈火熊熊烧着,灰黑色的烟雾四窜而起,他只能看着那单薄的水柱无效果地浇灌难以抑止的火势,心中一片惨痛。
  “怎么了?”非羽从房里走出来,发觉他的神色有异。
  李洵指了指电视,没有开口。
  “那不是……舞蹈教室?”她仿若遭逢雷殛,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电视荧光幕。
  怎么可能?在刚刚以为会是崭新一天的早晨,她发现等待着自己去迎接的,竟会是悲惨混乱的局面。
  难道说,这就是难以挣脱的宿命吗?
  非羽环抱着手肘,一时间什么头绪也没有。
  ???
  计程车抵达现场时,四周仍是一片混乱,消防队和维持秩序的警员穿梭其中,围观群众的话题不外建材易燃性高,火热恐难控制之类。李洵拉着非羽往里走,找寻玎妮的踪影。
  “非羽、李洵,在这里!”舞者的呼喊唤起他俩的注意,李洵回忆脚步向前走。
  “非羽姐!”玎妮一见非羽出现,原本已止住的泪水又唏哩哗啦地滚落而下,整个人扑向她怀抱。“怎么会这样?”
  非羽紧锁着眉,轻轻拍抚玎妮颤抖的背脊。望着眼前士气消沉的舞团伙伴,她可以明白大家心底的伤感,以及对此情此景的无奈感受。毕竟,这么多日子以来,大家就是在这里一同努力过来。无论是泪水或汗水,喜悦或成就,一切都紧紧地和这教室结合在一起,像是每个人生命中不可取代的重要部分。
  “警察有说什么吗?”李洵蹙着眉,望着惨烈火势,沉痛地问。
  “听说是人为蓄意纵火,刚好在附近晨跑的老先生看到的。不过对方动作很快,几乎是一眨眼,对方就骑机车逃逸了。”
  “你是说有人纵火?”非羽的心里闪过一丝不祥预感,不由得睁大双眼。
  “太过分了,对不对?”玎妮激动地抓着她的臂膀,“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大家的心血和努力为什么要这样被毁掉?还有老师也是很辛苦的,为什么全付之一炬?太过分了!”
  “警察说,会调查所有人的交友关系,看看是不是因为私人恩怨而引起的。”舞者补充道,“可是我们每个人的状况大家都很清楚的,怎么会有问题?”
  “到底是什么人?”玎妮靠在非羽肩头嘶声哭嚷。
  非羽咬着下唇,双眼低垂着,心里满是不安的揣测。
  会是兑家做的吗?真的会是这样吗?
  那么,就是她一个人的罪过吗?是她为大家带来这个令人心如刀割的结果吗?是她反抗兑家而让大家遭受的代价吗?
  非羽心乱如麻,神色惨淡。
  “非羽,非羽,你不要紧吧?”李洵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觉得有些不安。
  “对不起。”非羽移开怀里的玎妮,极度克制自己的情绪说:“我想到一旁静一静。”
  “非羽姐?”玎妮含泪关切地看着她。
  “抱歉。”非羽轻拍她的肩一下,转身拨开人群向外冲。
  “非羽?”李洵不安地出声喊她。
  “非羽姐果然是最伤心的人。”玎妮淌着泪说,“她跟了老师那么多年。”
  李洵瞥了她一眼,弯身安慰地拍拍她,“别难过了,我去看看非羽。”
  “嗯。”玎妮顺从地点头,“我去医院看老师。”
  李洵点头,给她一抹鼓励的笑容,转身离去。
  ???
  站在看热闹的人群外,非羽努力地调整呼吸,想让情绪缓和下来。
  阳光盈盈洒洒泄溢一地,她却感到空前的寒冷孤寂,紧咬着嘴唇不说一句话。
  “非羽。”一声呼喊自身后传来,她转过身,抬眼循声望去。
  “还好吗?”站在阳光中的非翊,有一双渗不进光彩的眼眸。
  她想挤出一抹微笑,但嘴角尚未扯开,泪水已经扑簌簌地滚落而下。
  “我以为你在工作。”
  “对不起,我没能阻止他。”除了“对不起”三个字,非翊不知道还能向妹妹说些什么。
  非羽摇摇头,睁着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看着他,迟疑地伸出右手。
  非翊皱了下眉,由上衣口袋掏出被熏烧过的金属片,轻轻放在她的掌心。“我在现场捡到的,都烧黑了。”
  她强忍住呜咽,噙着泪水看丰掌中的金属片,颤抖地握紧它。
  “非羽?”他心疼地唤了她一声。
  “已经来不及逃走了,是不是?”她苦涩地笑,“只能看着我周遭的人,一个一个受到伤害是不是?”
  非翊无言以对,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声。
  “这是报应吗?不听话的了应?”非羽一字一字艰难地说,“因为他讨厌我、痛恨我的存在,是吗?”
  非翊看着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答案他们心里都有数。
  “够了!你这家伙!”李洵不知由哪里冲了出来,抡拳朝非翊挥去。“非羽已经这么难过了,你为什么还要伤害她?”
  “什么?”非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侧身闪避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李洵,你在干什么?”非羽的悲伤在瞬间变成不解。
  “只要这家伙出现,都会惹你伤心。”李洵适才追着她而来,多少听见他们的对话。想起上回初见这男人时,非羽也是一脸怅惘。又听也说什么讨厌和痛恨的,他心里便有了底。
  “非羽,我不懂这个男人对你多重要,可是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伤害你的人?这种人只会让你痛苦,我绝对不原谅这种人!”
  “等等!”非羽终于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此刻她要担心的是非翊若出手反击,李洵恐怕会伤得很严重。
  非翊也明白了,想起止境曾说过相信会有另一个人支持非羽。所谓的另一个人,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吧。
  “你这是吃醋吧?”
  “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李洵不悦的回道。
  “你喜欢非羽吗?”非翊又问。
  “我说过和你没关系!”李洵吼出了声,“像你这种只会惹非羽伤心的人,没有资格和我谈喜欢这两个字!”
  “你错了。”非翊轻松地握住他的拳头,微微一笑,“非羽她对我很重要。”
  “放开我!”李洵想挣开,却发现对方的力量出奇的大。到底是打哪来的怪物?
  “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好好照顾非羽,代替我照顾她。”
  “我会照顾非羽,但绝对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李洵加重语气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居然还自居委托者?我照顾非羽,只因为她对我来说很重要,和你这伤害她的人,完全不同。”
  “我懂了。”非翊笑了笑,他知道妹妹遇上了一个好男人,尽管弄不清状况,身手也不是极优秀,但他有一颗懂得付出的心,那他就放心了。
  “非羽,我就把你交给他了。”非翊举着被他抓住的李洵的手,轻轻说。
  “嗄?”非羽因惑的眨了眨眼。
  “你到底什么意思?”李洵不悦的质问,脑子已经快被他搅乱了。
  非翊松开他的手,换上认真的神情说:“我妹妹,兑非羽,就拜托你了。”
  “妹妹?”李洵先是惊诧,看见非羽点头后,不解的问:“可是刚才非羽不是说……”
  “那是指我父亲。”
  “父亲?”
  “好了,先别说这些。”非翊拍拍李洵的肩膀,转移话题的说:“我送你们去医院探望老师吧。”
  “嗯。”非羽同意地点头,“麻烦你了,哥。”
  “对了,非羽,”非翊在拉开驾驶座车门时,想起什么地压低嗓音说:“小心别让他成为下个目标。”
  “这我知道。”她同样低声地说,“也谢谢你,刚才没对李洵出手。”
  非翊理解地笑笑,“他身手的确不是顶尖,只不过,他会用心去爱你的。”
第九章
病房外满是各家媒体记者,穿着白袍的医师正在回答记者的问题。非羽隐约听见老师是突然受到打击而昏厥,目前已经苏醒,并无大碍。
  李洵牵着她的手穿越人群及甫送达的众多花篮,走进病房。当门板合上时,首先窜入她脑中的感受是来到一个无声息的世界。
  老师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她目光温和地迎向非羽,牵动嘴角勉强地笑。病床边,不知是谁送来的野姜花束,幽幽地散发着奇诡的清香。四周的舞者沉着脸,无奈之中有着化不开的愁绪。
  “真是对不起。”老师开口的第一句话,着实令非羽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反应。“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心里也不好受吧。”
  “老师……”非羽咬着唇瓣,万般情绪无从说起。不是这样的,会发生这样的事,全是她一个人的错,和老师没有关系的。
  她明明知道父亲会不惜任何代价伤害她周遭的人,她明明清楚哥哥那么担心的提醒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什么还要任性地去挑战?为什么要以为自己有机会可以改变?
  “别道歉呀,老师。”李洵微笑地说,眼神中有着支持。“大家难过归难过,但绝不会被这件事打倒的。况且,这也不是你的错。”
  “不,怎么说都耽搁了大家的计划,再说你在国外也有工作的,不是吗?”老师轻轻吸了口气再开口,“不管怎么说,总该说句抱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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