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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_94 金庸(现代)
女童收烟起立,说道:“乌老大,你去烤鹿肉罢。”
虚竹心下嫌恶,说道:“小姑娘,眼下乌老大听你号令,
尽心服侍于你,再也不敢出手加害。小僧这就别过了。”那女
童道:“我不许你走。”虚竹道:“小僧急于去寻找众位师叔伯,
倘若寻不着,便须回少林寺复命请示,不能再耽误时日了。”
那女童冷冷的道:“你不听我话,要自行离去,是不是?”虚
竹道:“小僧已想了个法子,我在僧袍中塞满枯草树叶,打个
大包袱,负之而逃,故意让山下众人瞧见,他们只道包袱中
是你,一定向我追来。小僧将他们远远引开,你和乌老大便
可乘机下山,回到你的缥缈峰去啦。”那女童道:“这法子倒
是不错,多亏你还替我设想。可是我偏不想逃走!”虚竹道:
“那也好!你在这里躲着,这大雪山上林深雪厚,他们找你不
到,最多十天八天,也必散去了。”
那女童道:“再过十天八天,我已回复到十八九岁时的功
力,哪里还容他们走路?”虚竹奇道:“什么?”那女童道:
“你仔细瞧瞧,我现在的模样,跟两天前有什么不同?”虚竹
凝神瞧去,见她神色间似乎大了几岁,是个十一二岁的女童,
不再像是八九岁,喃喃道:“你……你……好像在这两天之中,
大了两三岁。只是……身子却没长大。”
那女童甚喜,道:“嘿嘿,你眼力不错,居然瞧得出我大
了两三岁。蠢和尚,天山童姥身材永如女童,自然是并不长
大的。”
虚竹和乌老大都大吃一惊,齐声道:“天山童姥,你是天
山童姥?”
那女童傲然道:“你们当我是谁?你姥姥身如女童,难道
你们眼睛瞎了,瞧不出来?”
乌老大睁大了眼向她凝视半晌,嘴角不住牵动,想要说
话,始终说不出来,过了良久,突然扑倒在雪地之中,呜咽
道:“我……我早该知道了,我真是天下第一号大蠢材。我……
我只道你是灵鹫宫中一个个丫头、小女孩,哪知道……你……
你竟便是天山童姥!”
那女童向虚竹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虚竹道:“我以为你是个借尸还魂的老女鬼!”
那女童脸色一沉,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借尸还魂的老
女鬼?”虚竹道:“你模样是个女娃娃,心智声音却是老年婆
婆,你又自称姥姥,若不是老女人的生魂附在女孩子身上,怎
么如此?”那女童嘿嘿一笑,说道:“小和尚异想天开。”
她转头向乌老大道:“当日我落在你手中,你没取我性命,
现下好生后悔,是不是?”
乌老大翻身坐起,说道:“不错!我以前曾上过三次缥缈
峰,听过你的说话,只是给蒙住了眼睛,没见到你的形貌。乌
老大当真是有眼无珠,还当你……还当你是个哑巴女童。”
那女童道:“不但你听见过我说话,三十六洞、七十二岛
的妖魔鬼怪之中,听过我说话的人着实不少。你姥姥给你们
擒住了,若不装作哑巴,说不定便给你们听出了口音。”乌老
大连声叹气,问道:“你武功通神,杀人不用第二招,又怎么
给我手到擒来,毫不抗拒?”
那女童哈哈大笑,说道:“我曾说多谢你出手相助,那便
是了。那日我正有强仇到来,姥姥身子不适,难以抗御,恰
好你来用布袋负我下峰,让姥姥躲过了一劫。这不是要多谢
你么?”说到这里,突然目露凶光,厉声道:“可是你擒住我
之后,说我假扮哑巴,以种种无礼手段对付姥姥,实是罪大
恶极,若非如此,我原可饶了你的性命。”
乌老大跃起身来,双膝跪倒,说道:“姥姥,常言道不知
者不罪,乌老大那时倘若知道你老人家便是我一心敬畏的童
姥,乌某便是胆大包天,也决不敢有半分得罪你啊。”那女童
冷笑道:“畏则有之,敬却未必。你邀集三十六洞、七十二岛
的一众妖魔,决心叛我,却又怎么说?”乌老大不住磕头,额
头撞在山石之上,只磕得十几下,额上已鲜血淋漓。
虚竹心想:“这小姑娘原来竟是天山童姥。童姥,童姥,
我本来只道她是姓童,哪知这‘童’字是孩童之童,并非姓
童之童。此人武功深渊,诡计多端,人人畏之如虎,这几天
来我出力助她,她心中定在笑我不自量力。嘿嘿,虚竹啊虚
竹,你真是个蠢笨之极的和尚!”眼见乌老大磕头不已,他一
言不发,转身便行。
天山童姥喝道:“你到哪里去?给我站住!”虚竹回身合
十,说道:“三日来小僧做了无数傻事,告辞了!”童姥道:
“什么傻事?”虚竹道:“女施主武功神妙,威震天下,小僧有
眼不识泰山,反来援手救人。女施主当面不加嘲笑,小僧甚
感盛情,只是自己越想越惭愧,当真是无地自容。”
童姥走到虚竹身边,回头向乌老大道:“我有话跟小和尚
说,你走开些。”乌老大道:“是,是!”站起身来,一跷一拐
的向东北方走去,隐身在一丛松树之后。
童姥向虚竹道:“小和尚,这三日来你确是救了我性命,
并非做什么傻事。天山童姥生平不向人道谢,但你救我性命,
姥姥日后更有补报。”虚竹摇手道:“你这么高强的武功,何
须我相救?你明明是取笑于我。”童姥沉脸道:“我说是你救
了我性命,便是你救了我性命,姥姥生平说话,决不喜人反
驳。姥姥所练的内功,确是叫做‘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这
功夫威力奇大,却有一个大大的不利之处,每三十年,我便
要返老还童一次。”虚竹道:“返老还童?那……那不是很好
么?”
童姥叹道:“你这小和尚忠厚老实,于我有救命之恩,更
与我逍遥派渊源极深,说给你听了,也不打紧。我自六岁起
练这功夫,三十六岁返老还童,花了三十天时光。六十六岁
返老还童,那一次用了六十天。今年九十六岁,再次返老还
童,便得有九十天时光,方能回复功力。”虚竹睁大了眼睛,
奇道:“什么?你……你今年已经九十六岁了?”
童姥道:“我是你师父无崖子的师姊,无崖子倘若不死,
今年九十三岁,我比他大了三岁,难道不是九十六岁?”
虚竹睁大了眼,细看她身形脸色,哪有半点像个九十六
岁的老太婆?
童姥道:“这‘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原是一门神奇无
比的内家功力。只是我练得太早了些,六岁时开始修习,数
年后这内功的威力便显了出来,可是我的身子从此不能长大,
永远是八九岁的模样了。”
虚竹点头道:“原来如此。”他确也听师父说过,世上有
些人躯体巨大无比,七八岁时便已高于成人,有些人却是侏
儒,到老也不满三尺,师父说那是天生三焦失调之故,倘若
及早修习上乘内功,亦有治愈之望,说道:“你这门内功,练
的是手少阳三焦经脉吗?”
童姥一怔,点头道:“不错,少林派一个小小和尚,居然
也有此见识。武林中说少林派是天下武学之首,果然也有些
道理。”
虚竹道:“小僧曾听师父说过一些‘手少阳三焦经’的道
理,所知肤浅之极,那只是胡乱猜测罢了。”又问:“你今年
返老还童,那便如何?”
童姥说道:“返老还童之后,功力全失。修练一日后回复
到七岁时的功力,第二日回复到八岁之时,第三日回复到九
岁,每一日便是一年。每日午时须得吸饮生血,方能练功。我
生平有个大对头,深知我功夫的底细,算到我返老还童的日
子,必定会乘机前来加害。姥姥可不能示弱,下缥缈峰去躲
避,于是吩咐了手下的仆妇侍女们种种抵御之策,姥姥自管
自修练。不料我那对头还没到,乌老大他们却闯上峰来。我
那些手下正全神贯注的防备我那大对头,否则的话,凭着安
洞主、乌老大这点三脚猫功夫,岂能大模大样的上得缥缈峰
来?那时我正修练到第三日,给乌老大一把抓住。我身上不
过有了九岁女童的功力,如何能够抗拒?只好装聋作哑,给
他装在布袋中带了下山。此后这些时日之中,我喝不到生血,
始终是个九岁孩童。这返老还童,便如蛇儿脱壳一般,脱一
次壳,长大一次,但如脱到一半给人捉住了,实有莫大的凶
险。倘若再耽搁得一二日,我仍喝不到生血,无法练功,真
气在体内胀裂出来,那是非一命呜呼不可了。我说你救了我
性命,那是半点也不错的。”
虚竹道:“眼下你回复到了十一岁时的功力,要回到九十
六岁,岂不是尚须八十五天?还得杀死八十五头梅花鹿或是
羚羊、兔子?”
童姥微微一笑,说道:“小和尚能举一反三,可聪明起来
了。在这八十五天之中,步步艰危,我功力未曾全复,不平
道人、乌老大这些幺麽小丑,自是容易打发,但若我的大对
头得到讯息,赶来和我为难,姥姥独力难支,非得由你护法
不可。”
虚竹道:“小僧武功低微之极,前辈都应付不来的强敌,
小僧自然更加无能为力。以小僧之见,前辈还是远而避之,等
到八十五天之后,功力全复,就不怕敌人了。”
童姥道:“你武功虽低,但无崖子的内力修为已全部注入
你体内,只要懂得运用之法,也大可和我的对头周旋一番。这
样罢,咱们来做一桩生意,我将精微奥妙的武功传你,你便
以此武功替我护法御敌,这叫做两蒙其利。”也不待虚竹答应,
便道:“你好比是个大财主的子弟,祖宗传下来万贯家财,底
子丰厚之极,不用再去积贮财货,只要学会花钱的法门就是
了。花钱容易聚财难,你练一个月便有小成,练到两个月后,
勉强可以和我的大对头较量了。你先记住这口诀,第一句话
是‘法天顺自然’……”
虚竹连连摇手,说道:“前辈,小僧是少林弟子,前辈的
功夫虽然神妙无比,小僧却是万万不能学的,得罪莫怪。”童
姥怒道:“你的少林派功夫,早就给无崖子化清光了,还说什
么少林弟子?”虚竹道:“小僧只好回到少林寺去,从头练起。”
童姥怒道:“你嫌我旁门左道,不屑学我的功夫,是不是?”
虚竹道:“释家弟子,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为志,讲究
的是离贪去欲,明心见性。这武功嘛,练到极高明时,固然
有助禅定,但佛家八万四千法门,也不一定非要从武学入手
不可。我师父说,练武要是太过专心,成了法执,有碍解脱,
那也是不对的。”
童姥见他垂眉低目,俨然有点小小高僧的气象,心想这
小和尚迂腐得紧,却如何对付才好?一转念间,计上心来,叫
道:“乌老大,去捉两头梅花鹿来,立时给我宰了!”
乌老大避在远处,童姥其时功力不足,声音不能及远,叫
了三声,乌老大才听到答应。
虚竹惊道:“为什么又要宰杀梅花鹿?你今天不是已喝过
生血了么?”童姥笑道:“是你逼我宰的,何必又来多问?”虚
竹更是奇怪,道:“我……怎么会逼你杀生?”童姥道:“你不
肯助我抵御强敌,我非给人家折磨至死不可。你想我心中烦
恼不烦恼?”虚竹点头道:“那也说得是,‘怨憎会’是人生七
苦之一,姥姥要求解脱,须得去嗔去痴。”童姥道:“嘿嘿,你
来点化我吗?这时候可来不及了。我这口怨气无处可出,我
只好宰羊杀鹿,多杀畜生来出气。”虚竹合十道:“阿弥陀佛!
罪过,罪过!前辈,这些鹿儿羊儿,实是可怜得紧,你饶了
它们的性命罢!”
童姥冷笑道:“我自己的性命转眼也要不保,又有谁来可
怜我?”她提高声音,叫道:“乌老大,快去捉梅花鹿来。”乌
老大远远答应。
虚竹彷徨无计,倘若即刻离去,不知将有多少头羊鹿无
辜伤在童姥手下,便说是给自己杀死的,也不为过,但若留
下来学她武功,却又老大不愿。
乌老大捕鹿的本事着实高明,不多时便抓住一头梅花鹿
的鹿角,牵了前来。童姥冷冷的道:“今天鹿血喝过了。你将
这头臭鹿一刀宰了,丢到山涧里去。”虚竹忙道:“且慢!且
慢!”童姥道:“你如依我嘱咐,我可不伤此鹿性命。你若就
此离去,我自然每日宰鹿十头八头。多杀少杀,全在你一念
之间。大菩萨为了普渡众生,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
陪伴老婆子几天,又不是什么入地狱的苦事,居然忍心令群
鹿丧生,怎是佛门子弟的慈悲心肠?”虚竹心中一凛,说道:
“前辈教训得是,便请放了此鹿,虚竹一凭吩咐便是!”童姥
大喜,向乌老大道:“你将这头鹿放了!给我滚得远远地!”
童姥待乌老大走远,便即传授口诀,教虚竹运用体内真
气之法。她与无崖子是同门师姊弟,一脉相传,武功的路子
完全一般。虚竹依法修习,进展甚速。
次日童姥再练“八方六合唯我独尊功”时,咬破鹿颈喝
血之后,便在鹿颈伤口上敷以金创药,纵之使去,向乌老大
道:“这位小师父不喜人家杀生,从今而后,你也不许吃荤,
只可以松子为食,倘若吃了鹿肉、羚羊肉,哼哼,我宰了你
给梅花鹿和羚羊报仇。”
乌老大口中答应,心里直将虚竹十九代、二十代的祖宗
也咒了个透,但知童姥此时对虚竹极好,一想到“断筋腐骨
丸”的惨厉严酷,再也不敢对虚竹稍出不逊之言了。
如此过了数日,虚竹见童姥不再伤害羊鹿性命,连乌老
大也跟着戒口茹素,心下甚喜,寻思:“人家对我严守信约,
我岂可不为她尽心尽力?”每日里努力修为,丝毫不敢怠懈。
但见童姥的容貌日日均有变化,只五六日间,已自一个十一
二岁的女童变为十六七岁的少女了,只是身形如旧,仍然是
十分矮小而已。这日午后,童姥练罢功夫,向虚竹和乌老大
道:“咱们在此处停留已久,算来那些妖魔畜生也该寻到了。
小和尚,你背我到这顶峰上去,右手仍是提着乌老大,免得
在雪地中留下了痕迹。”
虚竹应道:“是!”伸手去抱童姥时,却见她容色娇艳,眼
波盈盈,直是个美貌的大姑娘,一惊缩手,嗫嚅道:“小……
小僧不敢冒犯。”童姥奇道:“怎么不敢冒犯?”虚竹道:“前
辈已是一位大姑娘了,不再是小姑娘,男……男女授受不亲,
出家人尤其不可。”
童姥嘻嘻一笑,玉颜生春,双颊晕红,顾盼嫣然,说道:
“小和尚胡说八道,姥姥是九十六岁的老太婆,你背负我一下
打什么紧?”说着便要伏到他背上。虚竹惊道:“不可,不可!”
拔脚便奔。童姥展开轻功,自后追来。
其时虚竹的“北冥真气”已练到了三四成火候,童姥却
只回复到她十七岁时的功力,轻功大大不如,只追得几步,虚
竹便越奔越远。童姥叫道:“快些回来!”虚竹立定脚步,道:
“我拉着你手,跃到树顶上去罢!”童姥怒道:“你这人迂腐之
极,半点也无圆通之意,这一生想要学到上乘武功,那是难
矣哉,难矣哉!”
虚竹一怔,心道:“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她是小姑娘也罢,大姑娘也罢,都是虚妄之相。”喃喃说道:
“‘如来说人身长大,即非大身,是名大身。’如来说大姑娘,
即非大姑娘,是名大姑娘……”走将回来。
突然间眼前一花,一个白色人影遮在童姥之前。这人似
有似无,若往若还,全身白色衣衫衬着遍地白雪,朦朦胧胧
的瞧不清楚。
三十六梦里真真语真幻
虚竹吃了一惊,向前抢上两步。童姥尖声惊呼,向他奔
来。那白衫人低声道:“师姊,你在这里好自在哪!”却是个
女子的声音,甚是轻柔婉转。虚竹又走上两步,见那白衫人
身形苗条婀娜,显然是个女子,脸上蒙了块白绸,瞧不见她
面容,听她口称“师姊”,心想她们原来是一家人,童姥有帮
手到来,或许不会再缠住自己了。但斜眼看童姥时,却见她
脸色极是奇怪,又是惊恐,又是气愤,更夹着几分鄙夷之色。
童姥一闪身便到了虚竹身畔,叫道:“快背我上峰。”虚
竹道:“这个……小僧心中这个结,一时还不大解得开……”
童姥大怒,反手拍的一声,便打了他一个耳光,叫道:“这贼
贱人追了来,要不利于我,你没瞧见么?”这时童姥出手着实
不轻,虚竹给打了这个耳光,半边面颊登时肿了起来。
那白衫人道:“师姊,你到老还是这个脾气,人家不愿意
的事,你总是要勉强别人,打打骂骂的,有什么意思?小妹
劝你,还是对人有礼些的好。”
虚竹心下大生好感:“这人虽是童姥及无崖子老先生的同
门,性情却跟他们大不相同,甚是温柔斯文,通情达理。”
童姥不住催促虚竹:“快背了我走,离开这贼贱人越远越
好,姥姥将来不忘你的好处,必有重重酬谢。”
那白衫人却气定神闲的站在一旁,轻风动裾,飘飘若仙。
虚竹心想这位姑娘文雅得很,童姥为什么对她如此厌恶害怕。
只听白衫人道:“师姊,咱们老姊妹多年不见了,怎么今日见
面,你非但不欢喜,反而要急急离去?小妹算到这几天是你
返老还童的大喜日子,听说你近年来手下收了不少妖魔鬼怪,
小妹生怕他们乘机作反,亲到缥缈峰灵鹫宫找你,想要助你
一臂之力,抗御外魔,却又找你不到。”
童姥见虚竹不肯负她逃走,无法可施,气愤愤的道:“你
算准了我散气还功时日,摸上缥缈峰来,还能安着什么好心?
你却算不到鬼使神差,竟会有人将我背下峰来。你扑了个空,
好生失望,是不是?李秋水,今日虽然仍给你找上了,你却
已迟了几日,我当然不是你敌手,但你想不劳而获,盗我一
生神功,可万万不能了。”
那白衫人道:“师姊说哪里话来?小妹自和师姊别后,每
日里好生挂念,常常想到灵鹫宫来瞧瞧师姊。只是自从数十
年前姊姊对妹子心生误会之后,每次相见,姊姊总是不问情
由的怪责。妹子一来怕惹姊姊生气,二来又怕姊姊出手责打,
一直没敢前来探望。姊姊如说妹子有什么不良的念头,那真
是太过多心了。”她说得又恭敬,又亲热。
虚竹心想童姥乖戾横蛮,这两个女子一善一恶,当年结
下嫌隙,自然是童姥的不是。
童姥怒道:“李秋水,事情到了今日,你再来花言巧语的
讥刺于我,又有什么用?你瞧瞧,这是什么?”说着左手一伸,
将拇指上戴着的宝石指环现了出来。
那白衫女子李秋水身子颤抖,失声道:“掌门七宝指环!
你……你从哪里得来的?”童姥冷笑道:“当然是他给我的。你
又何必明知故问?”李秋水微微一怔,道:“哼,他……他怎
会给你?你不是去偷来的,便是抢来的。”
童姥大声道:“李秋水,逍遥派掌门人有令,命你跪下,
听由吩咐。”
李秋水道:“掌门人能由你自己封的吗?多半……多半是
你暗害了他,偷得这只七宝指环。”她本来意态闲雅,但自见
了这只宝石戒指,说话的语气之中便大有急躁之意。
童姥厉声道:“你不奉掌门人的号令,意欲背叛本门,是
不是?”
突然间白光一闪,砰的一声,童姥身子飞起,远远的摔
了出去。虚竹吃了一惊,叫道:“怎么?”跟着又见雪地里一
条殷红的血线,童姥一根被削断了的拇指掉在地下,那枚宝
石指环却已拿在李秋水手中。显是她快如闪电的削断了童姥
的拇指,抢了她戒指,再出掌将她身子震飞,至于断指时使
的什么兵刃,什么手法,实因出手太快,虚竹根本无法见到。
只听李秋水道:“师姊,你到底怎生害他,还是跟小妹说
了罢。小妹对你情义深重,决不会过份的令你难堪。”她一拿
到宝石指环,语气立转,又变得十分的温雅斯文。
虚竹忍不住道:“李姑娘,你们是同门师姊妹,出手怎能
如此厉害?无崖子老先生决计不是童姥害死的。出家人不打
谎话,我不会骗你。”
李秋水转向虚竹,说道:“不敢请问大师法名如何称呼?
在何处宝刹出家?怎知道我师兄的名字?”虚竹道:“小僧法
名虚竹,是少林寺弟子,无崖子老先生嘛……唉,此事说来
话长……”突见李秋水衣袖轻拂,自己双膝腿弯登时一麻,全
身气血逆行,立时便翻倒于地,叫道:“喂,喂,你干什么?
我又没得罪你,怎……怎么连我……也……也……”
李秋水微笑道:“小师父是少林派高僧,我不过试试你的
功力。嗯,原来少林派名头虽响,调教出来的高僧也不过这
么样。可得罪了,真正对不起。”
虚竹躺在地下,透过她脸上所蒙的白绸,隐隐约约可见
到她面貌,只见她似乎四十来岁年纪,眉目甚美,但脸上好
像有几条血痕,又似有什么伤疤,看上去朦朦胧胧的,不由
得心中感到一阵寒意,说道:“我是少林寺中最没出息的小和
尚,前辈不能因小僧一人无能,便将少林派小觑了。”
李秋水不去理他,慢慢走到童姥身前,说道:“师姊,这
些年来,小妹想得你好苦。总算老天爷有眼睛,教小妹再见
师姊一面。师姊,你从前待我的种种好处,小妹日日夜夜都
记在心上……”
突然间又是白光一闪,童姥一声惨呼,白雪皑皑的地上
登时流了一大摊鲜血,童姥的一条左腿竟已从她身上分开。
虚竹这一惊非同小可,怒声喝道,“同门姊妹,怎能忍心
下此毒手?你……你……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李秋水缓缓回过头来,伸左手揭开蒙在脸上的白绸,露
出一张雪白的脸蛋。虚竹一声惊呼,只见她脸上纵横交错,共
有四条极长的剑伤,划成了一个“井”字,由于这四道剑伤,
右眼突出,左边嘴角斜歪,说不出的丑恶难看。李秋水道:
“许多年前,有人用剑将我的脸划得这般模样。少林寺的大法
师,你说我该不该报仇?”说着又慢慢放下了面幕。
虚竹道:“这……这是童姥害你的?”李秋水道:“你不妨
问她自己。”
童姥断腿处血如潮涌,却没晕去,说道:“不错,她的脸
是我划花的。我……我练功有成,在二十六岁那年,本可发
身长大,与常人无异,但她暗加陷害,使我走火入魔。你说
这深仇大怨,该不该报复?”
虚竹眼望李秋水,寻思:“倘若此话非假,那么还是这个
女施主作恶于先了。”
童姥又道:“今日既然落在你手中,还有什么话说?这小
和尚是‘他’的忘年之交,你可不能动小和尚一根寒毛。否
则‘他’决计不能放过你。”说着双眼一闭,听由宰割。
李秋水叹了口气,淡淡的道:“姊姊,你年纪比我大,更
比我聪明得多,但今天再要骗信小妹,可也没这么容易了。你
说的他……他……他要是今日尚在世上,这七宝指环如何会
落入你手中?好罢!小妹跟这位小和尚无冤无仇,何况小妹
生来胆小,决不敢和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少林派结下梁子。这
位小师父,小妹是不会伤他的。姊姊,小妹这里有两颗九转
熊蛇丸,请姊姊服了,免得姊姊的腿伤流血不止。”
虚竹听她前一句“姊姊”,后一句“姊姊”,叫得亲热无
比,但想到不久之前童姥叫乌老大服食两颗九转熊蛇丸的情
状,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童姥怒道:“你要杀我,快快动手,要想我服下断筋腐骨
丸,听由你侮辱讥刺,再也休想。”李秋水道:“小妹对姊姊
一片好心,姊姊总是会错了意。你腿伤处流血过多,对姊姊
身子大是有碍。姊姊,这两颗药丸,还是吃了罢。”
虚竹向她手中瞧去,只见她皓如白玉的掌心中托着两颗
焦黄的药丸,便和童姥给乌老大所服的一模一样,寻思:“童
姥的业报来得好快。”
童姥叫道:“小和尚,快在我天灵盖上猛击一掌,送姥姥
归西,免得受这贱人凌辱。”李秋水笑道:“小师父累了,要
在地下多躺一会。”童姥心头一急,喷出了一口鲜血。李秋水
道:“姊姊,你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若是给‘他’瞧见了,
未免有点儿不雅,好好一个矮美人,变成了半边高、半边低
的歪肩美人,岂不是令‘他’大为遗憾?小妹还是成全你到
底罢!”说着白光闪动,手中已多了一件兵刃。
这一次虚竹瞧得明白,她手中握着一柄长不逾尺的匕首。
这匕首似是水晶所制,可以透视而过。李秋水显是存心要童
姥多受惊惧,这一次并不迅捷出手,拿匕首在她那条没断的
右腿前比来比去。
虚竹大怒:“这女施主忒也残忍!”心情激荡,体内北冥
真气在各处经脉中迅速流转,顿感双腿穴道解开,酸麻登止。
他不及细思,急冲而前,抱起童姥,便往山峰顶上疾奔。
李秋水以“寒袖拂穴”之技拂倒虚竹时,察觉他武功十
分平庸,浑没将他放在心上,只是慢慢炮制童姥,叫他在一
旁观看,多一人在场,折磨仇敌时便增了几分乐趣,要直到
最后才杀他灭口,全没料到他居然会冲开自己以真力封闭了
的穴道。这一下出其不意,顷刻之间虚竹已抱起童姥奔在五
六丈外。李秋水拔步便追,笑道:“小师父,你给我师姊迷上
了么?你莫看她花容月貌,她可是个九十六岁的老太婆,却
不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呢。”她有恃无恐,只道片刻间便能追
上,这小和尚能有多大气候?哪知道虚竹急奔之下,血脉流
动加速,北冥真气的力道发挥了出来,愈奔愈快,这五六丈
的相距,竟然始终追赶不上。
转眼之间,已顺着斜坡追逐出三里有余,李秋水又惊又
怒,叫道:“小师父,你再不停步,我可要用掌力伤你了。”
童姥知道李秋水数掌拍将出来,虚竹立时命丧掌底,自
己仍是落入她手中,说道:“小师父,多谢你救我,咱们斗不
过这贱人,你快将我抛下山谷,她或许不会伤你。”
虚竹道:“这个……万万不可。小僧决计不能……”他只
说了这两句话,真气一泄,李秋水已然追近,突然间背心上
一冷,便如一块极大的寒冰贴肉印了上来,跟着身子飘起,不
由自主的往山谷中掉了下去。他知道已为李秋水阴寒的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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