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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_81 金庸(现代)
是越滚磷火越旺。范百龄急从地下抓起泥沙,往他身上洒去。
丁春秋袍袖中接连飞出五点火星,分向康广陵等五人射
去,便只绕过了薛慕华一人。康广陵双掌齐推,震开火星。玄
难双掌摇动,劈开了两点火星,但冯阿三、范百龄二人却已
身上着火。霎时之间,李傀儡等三人被烧得哇哇乱叫。
丁春秋的众弟子颂声大起:“师父略施小计,便烧得你们
如烤猪一般,还不快快跪下投降!”“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前
无古人,后无来者,今日教你们中原猪狗们看看我星宿派的
手段。”“师父他老人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上下古今的英
雄好汉,无不望风披靡!”
包不同大叫:“放屁!放屁!哎哟,我肉麻死了!丁老贼,
你的脸皮真老!”
包不同语声未歇,两点火星已向他疾射过来。邓百川和
公冶乾各出一掌,撞开了这两点火星,但两人同时胸口如同
中了巨锤之击,两声闷哼,腾腾腾退出三步。原来丁春秋是
以极强内力拂出火星,玄难内力与之相当,以掌力将火星撞
开后不受损伤,邓百川和公冶乾抵受不住。
玄难欺到李傀儡身前,拍出一掌,掌力平平从他身上拂
过,嗤的一声响处,掌力将他衣衫撕裂,扯下了一大片来,正
在烧炙他的磷火,也即被掌风扑熄。
一名星宿派弟子叫道:“这秃驴掌力还算不弱,及得上我
师父的十分之一。”另一名弟子道:“呸,只及我师父的百分
之一!”
玄难跟着反手拍出两掌,又扑熄了范百龄与冯阿三身上
的磷火。其时邓百川、公冶乾、康广陵等已纵身齐上,向着
星宿派众弟子攻去。
丁春秋一摸长须,说道:“少林高僧,果真功力非凡,老
夫今日来领教领教。”说着迈步而上,左掌轻飘飘的向玄难拍
来。
玄难素知丁老怪周身剧毒,又擅“化功大法”,不敢稍有
怠忽,猛地里双掌齐舞,立时向丁春秋连续击出一十八掌,这
一十八掌连环而出,左掌尚未收转,右掌已然击出,快速无
伦,令丁春秋绝无使毒的丝毫余暇。这少林派“快掌”果然
威力极强,只逼得丁春秋不断倒退,玄难击出了一十八掌,丁
春秋便退了一十八步。玄难一十八掌打完,双腿鸳鸯连环,又
迅捷无比的踢出了三十六腿,腿影飘飘,直瞧不清他踢出的
到底是左腿还是右腿。丁春秋展动身形,急速闪避,这三十
六腿堪堪避过,却听得拍拍两声,肩头已中了两拳,原来玄
难踢到最后两腿时,同时挥拳击出。丁春秋避过了脚踢,终
于避不开拳打。丁春秋叫道:“好厉害!”身子晃了两晃。
玄难只觉头脑一阵眩晕,登时恍恍惚惚的若有所失。他
情知不妙,丁春秋衣衫上喂有剧毒,适才打他两拳,已中暗
算,当即呼了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左手拳又向丁春秋打
去。
丁春秋挥右掌挡住他拳头,跟着左掌猛力拍出。玄难中
毒后转身不灵,难以闪避,只得挺右掌相抵。到此地步,已
是高手比拚真力,玄难心下暗惊:“我决不能跟他比拚内力!”
但若拳上不使内力,对方内力震来,立时便是脏腑碎裂,明
知已着了道儿,却不得不运内力抵挡。这一运劲,但觉内力
源源不绝的向外飞散,再也凝聚不起。
不到一盏茶时分,丁春秋哈哈一笑,耸一耸肩,拍的一
声,玄难扑在地下,全身虚脱。
丁春秋打倒了玄难,四下环顾,只见公冶乾和范百龄二
人倒在地上发抖,是中了游坦之的寒毒掌,邓百川、薛慕华
等兀自与众弟子恶斗,星宿派门下,也有七人或死或伤。
丁春秋一声长笑,大袖飞舞,扑向邓百川身后,和他对
了一掌,回身一脚,将包不同踢到。邓百川右掌和丁春秋相
对,胸口登时便觉得空荡荡地,待要吸气凝神,丁春秋又是
一掌拍到。邓百川无奈,只得又出掌相迎,手掌中微微一凉,
全身已软绵绵的没了力气,眼中看出来迷迷糊糊的尽是白雾。
一名星宿派弟子走过来伸臂一撞,邓百川扑地倒了。
顷刻之间,慕容氏手下的部属,玄难所率领的少林诸僧,
康广陵等函谷八友,被丁春秋和游坦之二人分别打倒。游坦
之本来仅有浑厚内力,武艺平庸之极,但经丁春秋指点数日,
已学会了七八招掌法,虽然以武功而论,与寻常武师仍差得
甚远,但以之发挥体内所蕴积的冰蚕寒毒,却已威力非凡。公
冶乾等出掌打在他身上,一击即中,但被他体内的寒毒反激,
反而受伤,再被他加上一掌,那更是难以抵受。
这时只剩下薛慕华一人未曾受伤,他冲击数次,星宿诸
弟子都含笑相避,并不还击。
丁春秋笑道:“薛贤侄,你武功比你的师兄弟高得多了,
了不起!”
薛慕华见同门师兄弟一一倒地,只有自己安然无恙,当
然是丁春秋手下留情之故。他长叹一声,说道:“丁老贼,你
那个胖和尚外伤易愈,内伤难治,已活不了几天啦,你想逼
我治病救人,那是一百个休想!”
丁春秋招招手道:“薛贤侄,你过来!”
薛慕华道:“你要杀便杀,不论你说什么,我总是不听。”
李傀儡叫道:“薛五哥大义凛然,你乃苏武是也,留胡十
九年,不辱汉节。”
丁春秋微微一笑,走到薛慕华身前三步处立定,左掌轻
轻搁在他肩头,微笑问道:“薛贤侄,你习练武功,已有几年
了?”薛慕华道:“四十五年。”丁春秋道:“这四十五载寒暑
之功,可不容易哪。听说你以医术与人交换武学,各家各派
的精妙招式,着实学得不少,是不是?”薛慕华道:“我学这
些招式,原意是想杀了你,可是……可是不论什么精妙招式,
遇上你的邪术,全然无用……唉!”说着摇头长叹。
丁春秋道:“不然!虽然内力为根本,招数为枝叶,根本
若固,枝叶自茂,但招数亦非无用。你如投入我门下,我可
传你天下无双的精妙内力,此后你纵横中原,易如反掌。”
薛慕华怒道:“我自有师父,要我薛慕华投入你门下,我
还是一头撞死了的好。”
丁春秋微笑道:“真要一头撞死,那也得有力气才成啊。
倘若你内力毁败,走一步路也难,还说什么一头撞死?四十
五年的苦功,嘿嘿,可惜,可惜。”
薛慕华听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但觉他搭在自己肩头的
手掌微微发热,显然他只须心念略动之间,化功大法使将出
来,自己四十五载的勤修苦练之功,立即化为乌有,咬牙说
道:“你能狠心伤害自己师父、师兄,再杀我们八人,又何足
道哉?我四十五年苦功毁于一旦,当然可惜,但性命也不在
了,还谈什么苦功不苦功?”
包不同喝采道:“这几句话有骨气,星宿派门下,怎能有
如此英雄人物?”
丁春秋道:“薛贤侄,我暂且不杀你,只问你八句话:
‘你医不医那个胖和尚?’第一句你回答不医,我便杀了你大
师兄康广陵。第二句你回答不医,我再杀你二师兄范百龄。你
那会种花的师妹躲到那里去了?我终究找得到她。第六句你
回答不医,我去杀了你那个美貌师妹。第七句杀你八师弟李
傀儡。到第八句问你,你仍是回答不医,那你猜我便如何?”
薛慕华听他说出如此残酷的法子来,脸色灰白,颤声道:
“那时你再杀我,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我们八人一起死便
是。”
丁春秋微笑道:“我也不忙杀你,第八句问话你如果回答
‘不医’,我要去杀一个自称为‘聪辩先生’的苏星河。”
薛慕华大叫:“丁老贼,你胆敢去碰我师父一根毫毛!”
丁春秋微笑道:“为什么不敢?星宿老仙行事,向来独来
独往,今天说过的话,明天便忘了。我虽答应过苏星河,只
须他从此不开口说话,我便不杀他。可是你惹恼了我,徒儿
的帐自然要算在师父头上,我爱去杀他,天下又有谁管得了
我?”
薛慕华心中乱成一团,情知这老贼逼迫自己医治慧净,用
意定然十分阴毒,自己如出手施治,便是助纣为虐,但如自
己坚持不医慧净,七个师兄弟的性命固然不保,连师父聪辩
先生也必死在他的手下。他沉吟半晌,道:“好,我屈服于你,
只是我医好这胖和尚后,你可不得再向这里众位朋友和我师
父、师兄为难。”
丁春秋大喜,忙道:“行,行,行!我答应饶他们的狗命
便是。”
邓百川说道:“大丈夫今日误中奸邪毒手,死则死耳,谁
要你饶命?”他本来吐言声若洪钟,但此时真气耗散,言语虽
仍慷慨激昂,话声却不免有气没力了。
包不同叫道:“薛慕华,别上他的当,这狗贼自己刚才说
过,他的话作不得数。”
薛慕华道:“对,你说过的,‘今天说过的话,明天便忘
了。’”
丁春秋道:“薛贤侄,我问你第一句话:‘你医不医那个
胖和尚?’”说着左足虚伸,足尖对准了康广陵的太阳穴,显
然,只须薛慕华口中吐出“不医”两字,他右足踢出,立时
便杀了康广陵。众人心中怦怦乱跳,只听得一个人大声叫道:
“不医!”
喝出“不医”这两字的,不是薛慕华,而是康广陵。
丁春秋冷笑道:“你想我就此一脚送了你性命,可也没这
么容易。”转头向薛慕华,问道:“你要不要假手于我,先杀
了你大师哥?”
薛慕华叹道:“罢了!罢了!我答应你医治这个胖和尚便
是。”
康广陵骂道:“薛老五,你便恁地没出息。这丁老贼是我
师门的大仇人,你怎地贪生怕死,竟在他威逼之下屈服?”
薛慕华道:“他杀了我们师兄弟八人,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你难道没听见他说,这老贼还要去跟咱们师父为难?”
一想到师父的安危,康广陵等人都是无话可说。
包不同道:“胆……”他本想骂“胆小鬼”,但只一个
“胆”字出口,邓百川便伸手过去,按住了他口。包不同对这
位大哥倒有五分敬畏,强忍怒气,缩回了骂人的言语。
薛慕华道:“姓丁的,我既屈从于你,替你医治那胖和尚,
你对我的众位朋友可得客客气气。”丁春秋道:“一切依你便
是。”
当下丁春秋命弟子将慧净抬了过来。薛慕华问慧净道:
“你长年累月亲近厉害毒物,以致寒毒深入脏腑,那是什么毒
物?”慧净道:“是昆仑山的冰蚕。”薛慕华摇了摇头,当下也
不多问,先给他施过针灸,再取两粒大红药丸给他服下,然
后替各人接骨的接骨,疗伤的疗伤,直忙到大天亮,这才就
绪,受伤的诸人分别躺在床上或是门板上休息。薛家的家人
做了面出来供众人食用。
丁春秋吃了两碗面,向薛慕华笑了笑,说道:“算你还识
时务,没在这面中下毒。”薛慕华道:“说到用毒,天下未见
得有更胜似你的。我虽有此心,却不敢班门弄斧。”
丁春秋哈哈一笑,道:“你叫家人出去,给我雇十辆驴车
来。”薛慕华道:“要十辆驴车何用?”丁春秋双眼上翻,冷冷
的道:“我的事,也用得着你管么?薛神医在这里人缘想必不
差,要雇十辆驴车,不会是什么难事。”薛慕华无奈,只得吩
咐家人出去雇车。
到得午间,十辆驴车先后雇到。丁春秋道:“将车夫都杀
了!”薛慕华大吃一惊,道:“什么?”只见星宿派众弟子手掌
起处,拍拍拍几声响过,十名车夫已然尸横就地。薛慕华怒
道:“丁老贼!这些车夫什么地方得罪你啦?你……你……竟
下如此毒手?”
丁春秋道:“星宿派要杀几个人,难道还要论什么是非,
讲什么道理?你们这些人,个个给我走进大车里去。一个也
别留下!薛贤侄,你有什么医书药材,随身带上一些,我可
要烧你的屋了。”
薛慕华又是大吃一惊,但想此人无恶不作,多说也是白
饶,各种医书他早已读得烂熟,不用再带,但许多精心炮制
的丸散膏丹却是难得之物,当下口中咒骂不休,检拾药物。他
收拾未毕,星宿派的诸弟子已在屋后放起火来。
少林僧中的慧镜、虚竹等六僧本来受了玄难之嘱,要逃
回寺去报讯,岂知丁春秋布置严密,逃出不远,便都给抓了
回来。少林寺玄难等七僧,姑苏慕容庄上邓百川等四人,函
谷八友康广陵等八人,十九人中除了薛慕华一人周身无损之
外,其余的或被化去内力,或为丁春秋掌力所伤,或中游坦
之的冰蚕寒毒,或中星宿派弟子的剧毒,个个动弹不得。再
加上薛慕华的家人,数十人分别给塞入十辆车之中。
星宿派众弟子有的做车夫,其余的骑马在旁押送。车上
帷幕给拉下后用绳缚紧,车中全无光亮,更看不到外面情景。
玄难等心中都是存着同样的疑团:“这老贼要带我们到哪
里去?”人人均知若是出口询问,徒受星宿派之辱,决计得不
到回答,只得各自心道:“暂且忍耐,到时自知。”
三十一 输赢成败又争由人算
车行辚辚,日夜不停。玄难、邓百川、康广陵等均是当
世武林大豪,这时武功全失,成为随人摆布的囚徒。众人只
约莫感到,一行人是向东南方行。
如此走得八日,到第九日上,一早便上了山道。行到午
间,地势越来越高,终于大车再也无法上去。星宿派众弟子
将玄难等叫出车来。步行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地,见竹荫森
森,景色清幽,山涧旁用巨竹搭着一个凉亭,构筑精雅,极
尽巧思,竹即是亭,亭即是竹,一眼看去,竟分不出是竹林
还是亭子。冯阿三大为赞佩,左右端相,惊疑不定。
众人刚在凉亭中坐定,山道上四人快步奔来。当先二人
是丁春秋的弟子,当是在车停之前便上去探山或是传讯的。后
面跟着两个身穿乡农衣衫的青年汉子,走到丁春秋面前,躬
身行礼,呈上一封书信。
丁春秋拆开一看,冷笑道:“很好,很好。你还没死心,
要再决生死,自当奉陪。”
那青年汉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炮仗,打火点燃。砰的一声,
炮仗窜上了天空。寻常炮仗都是“砰”的一声响过,跟着在
半空中“拍”的一声,炸得粉碎,这炮仗飞到半空之后,却
拍拍拍连响三下。冯阿三向康广陵低声道:“大哥,这是本门
的制作。”
不久山道上走下一队人来,共有三十余人,都是乡农打
扮,手中各携长形兵刃。到得近处,才见这些长物并非兵刃,
乃是竹杠。每两根竹杠之间系有绳网,可供人乘坐。
丁春秋冷笑道:“主人肃客,大家不用客气,便坐了上去
罢。”当下玄难等一一坐上绳网。那些青年汉子两个抬一个,
健步如飞,向山上奔去。
丁春秋大袖飘飘,率先而行。他奔行并不急遽,但在这
陡峭的山道上宛如御风飘浮,足不点地,顷刻间便没入了前
面竹林之中。
邓百川等中了他的化功大法,一直心中愤懑,均觉误为
妖邪所伤,非战之罪,这时见到他轻功如此精湛,那是取巧
不来的真实本领,不由得叹服,寻思:“他便不使妖邪功夫,
我也不是他对手。”风波恶赞道:“这老妖的轻功真是了得,佩
服啊佩服!”他出口一赞,星宿群弟子登时竞相称颂,说得丁
春秋的武功当世固然无人可比,而且自古以来的武学大师,什
么达摩老祖等,也都大为不及,谄谀之烈,众人闻所未闻。
包不同道:“众位老兄,星宿派的功夫,确是胜过了任何
门派,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众弟子大喜。一人问道:
“依你之见,我派最厉害的功夫是哪一项?”包不同道:“岂止
一项,至少也有三项。”众弟子更加高兴,齐问:“是哪三项?”
包不同道:“第一项是马屁功。这一项功夫如不练精,只
怕在贵门之中,活不上一天半日。第二项是法螺功,若不将
贵门的武功德行大加吹嘘,不但师父瞧你不起,在同门之间
也必大受排挤,无法立足。这第三项功夫呢,那便是厚颜功
了。若不是抹杀良心,厚颜无耻,又如何练得成马屁与法螺
这两大奇功。”
他说了这番话,料想星宿派群弟子必定人人大怒,一齐
向他拳足交加,只是这几句话犹似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岂
知星宿派弟子听了这番话后,一个个默默点头。一人道:“老
兄聪明得紧,对本派的奇功倒也知之甚深。不过这马屁、法
螺、厚颜三门神功,那也是很难修习的。寻常人于世俗之见
沾染甚深,总觉得有些事是好的,有些事是坏的。只要心中
存了这种无聊的善恶之念、是非之分,要修习厚颜功便是事
倍功半,往往在要紧关头,功亏一篑。”
包不同本是出言讥刺,万万料想不到这些人安之若素,居
之不疑,不由得大奇,笑道:“贵派神功深奥无比,小子心存
仰慕,还要请大仙再加开导。”
那人听包不同称他为“大仙”,登时飘飘然起来,说道:
“你不是本门中人,这些神功的秘奥,自不能向你传授。不过
有些粗浅道理,跟你说说倒也不妨。最重要的秘诀,自然是
将师父奉若神明,他老人家便放一个屁……”
包不同抢着答:“当然也是香的。更须大声呼吸,衷心赞
颂……”那人道:“你这话大处甚是,小处略有缺陷,不是
‘大声呼吸’,而是‘大声吸,小声呼’。”包不同道:“对对,
大仙指点得是,倘若是大声呼气,不免似嫌师父之屁……这
个并不太香。”
那人点头道:“不错,你天资很好,倘若投入本门,该有
相当造诣,只可惜误入歧途,进了旁门左道的门下。本门的
功夫虽然变化万状,但基本功诀,也不繁复,只须牢记‘抹
杀良心’四字,大致也差不多了。”
包不同连连点头,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
对贵派心向往之,恨不得投入贵派门下,不知大仙能加引荐
么?”那人微微一笑,道:“要投入本门,当真谈何容易,那
许许多多艰难困苦的考验,谅你也无法经受得起。”另一名弟
子道:“这里耳目众多,不宜与他多说。姓包的,你若真有投
靠本门之心,当我师父心情大好之时,我可为你在师父面前
说几句好话。本派广收徒众,我瞧你根骨倒也不差,若得师
父大发慈悲,收你为徒,日后或许能有些造就。”包不同一本
正经的道:“多谢,多谢。大仙恩德,包某没齿难忘。”
邓百川、公冶乾等听得包不同逗引星宿派弟子,不禁又
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世上竟有如此卑鄙无耻之人,以
吹牛拍马为荣,实是罕见罕闻。”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进了一个山谷。谷中都是松树,山
风过去,松声若涛。在林间行了里许,来到三间木屋之前。只
见屋前的一株大树之下,有二人相对而坐。左首一人身后站
着三人。丁春秋远远站在一旁,仰头向天,神情甚是傲慢。
一行人渐渐行近,包不同忽听得身后竹杠上的李傀儡喉
间“咕”的一声,似要说话,却又强行忍住。包不同回头望
去,见他脸色雪白,神情极是惶怖。包不同道:“你这扮的是
什么?是扮见了鬼的子都吗?吓成这个样子!”李傀儡不答,
似乎全没听到他的说话。
走到近处,见坐着的两人之间有块大石,上有棋盘,两
人正在对弈。右首是个矮瘦的干瘪老头儿,左首则是个青年
公子。包不同认得那公子便是段誉,心下老大没味,寻思:
“我对这小子向来甚是无礼,今日老子的倒霉样儿却给他瞧了
去,这小子定要出言讥嘲。”
但见那棋盘雕在一块大青石上,黑子、白子全是晶莹发
光,双方各已下了百余子。丁春秋慢慢走近观弈。那矮小老
头拈黑子下了一着,忽然双眉一轩,似是看到了棋局中奇妙
紧迫的变化。段誉手中拈着一枚白子,沉吟未下,包不同叫
道:“喂,姓段的小子,你已输了,这就跟包的难兄难弟,一
块儿认输罢。”段誉身后三人回过头来,怒目而视,正是朱丹
臣等三名护卫。
突然之间,康广陵、范百龄等函谷八友,一个个从绳网
中挣扎起来,走到离那青石棋盘丈许之处,一齐跪下。
包不同吃了一惊,说道:“捣什么鬼?”四字一说出口,立
即省悟,这个瘦小干枯的老头儿,便是聋哑老人“聪辩先
生”,也即是康广陵等函谷八友的师父。但他是星宿老怪丁春
秋的死对头,强仇到来,怎么仍好整以暇的与人下棋?而且
对手又不是什么重要脚色,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书呆子而已?
康广陵道:“你老人家清健胜昔,咱们八人欢喜无限。”函
谷八友被聪辩先生苏星河逐出了师门,不敢再以师徒相称。范
百龄道:“少林派玄难大师瞧你老人家来啦。”
苏星河站起身来,向着众人深深一揖,说道:“玄难大师
驾到,老朽苏星河有失迎迓,罪甚,罪甚!”眼光向众人一瞥,
便又转头去瞧棋局。
众人曾听薛慕华说过他师父被迫装聋作哑的缘由,此刻
他居然开口说话,自是决意与丁春秋一拚死活了。康广陵、薛
慕华等等都不自禁的向丁春秋瞧了瞧,既感兴奋,亦复担心。
玄难说道:“好说,好说!”见苏星河如此重视这一盘棋,
心想:“此人杂务过多,书画琴棋,无所不好,难怪武功要不
及师弟。”
万籁无声之中,段誉忽道:“好,便如此下!”说着将一
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苏星河脸有喜色,点了点头,意似嘉
许,下了一着黑子,段誉将十余路棋子都已想通,跟着便下
白子,苏星河又下了一枚黑子,两人下了十余着,段誉吁了
口长气,摇头道:“老先生所摆的珍珑深奥巧妙之极,晚生破
解不来。”
眼见苏星河是赢了,可是他脸上反现惨然之色,说道:
“公子棋思精密,这十几路棋已臻极高的境界,只是未能再想
深一步,可惜,可惜。唉,可惜,可惜!”他连说了四声“可
惜”,惋惜之情,确是十分深挚。段誉将自己所下的十余枚白
子从棋盘上捡起,放入木盒。苏星河也捡起了十余枚黑子。棋
局上仍然留着原来的阵势。
段誉退在一旁,望着棋局怔怔出神:“这个珍珑,便是当
日我在无量山石洞中所见的。这位聪辩先生,必与洞中的神
仙姊姊有甚渊源,待会得便,须当悄悄地向他请问,可决计
不能让别人听见了。否则的话,大家都拥去瞧神仙姊姊,岂
不亵渎了她?”函谷八友中的二弟子范百龄是个棋迷,远远望
着那棋局,已知不是“师父”与这位青年公子对弈,而是
“师父”布了个“珍珑”,这青年公子试行破解,却破解不来。
他跪在地下看不清楚,膝盖便即抬了起来,伸长了脖子,想
看个明白。
苏星河道:“你们大伙都起来!百龄,这个‘珍珑’,牵
涉异常重大,你过来好好的瞧上一瞧,倘能破解得开,那是
一件大大的妙事。”
范百龄大喜,应道:“是!”站起身来,走到棋盘之旁,凝
神瞧去。
邓百川低声问道:“二弟,什么叫‘珍珑’?”公冶乾也低
声道:“‘珍珑’即是围棋的难题。那是一个人故意摆出来难
人的,并不是两人对弈出来的阵势,因此或生、或劫,往往
极难推算。”寻常“珍珑”少则十余子,多者也不过四五十子,
但这一个却有二百余子,一盘棋已下得接近完局。公冶乾于
此道所知有限,看了一会不懂,也就不看了。
范百龄精研围棋数十年,实是此道高手,见这一局棋劫
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
复杂无比。他登时精神一振,再看片时,忽觉头晕脑胀,只
计算了右下角一块小小白棋的死活,已觉胸口气血翻涌。他
定了定神,第二次再算,发觉原先以为这块白棋是死的,其
实却有可活之道,但要杀却旁边一块黑棋,牵涉却又极多,再
算得几下,突然间眼前一团漆黑,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
血。
苏星河冷冷的看着他,说道:“这局棋原是极难,你天资
有限,虽然棋力不弱,却也多半解不开,何况又有丁春秋这
恶贼在旁施展邪术,迷人心魄,实在大是凶险,你到底要想
下去呢,还是不想了?”范百龄道:“生死有命,弟……我……
我……决意尽心尽力。”苏星河点点头,道:“那你慢慢想罢。”
范百龄凝视棋局,身子摇摇晃晃,又喷了一大口鲜血。
丁春秋冷笑道:“枉自送命,却又何苦来?这老贼布下的
机关,原是用来折磨、杀伤人的,范百龄,你这叫做自投罗
网。”
苏星河斜眼向他睨了一眼,道:“你称师父做什么?”丁
春秋道:“他是老贼,我便叫他老贼!”苏星河道:“聋哑老人
今日不聋不哑了,你想必知道其中缘由。”丁春秋道:“妙极!
你自毁誓言,是自己要寻死,须怪我不得。”
苏星河随手提起身旁的一块大石,放在玄难身畔,说道:
“大师请坐。”
玄难见这块大石无虑二百来斤,苏星河这样干枯矮小的
一个老头儿,全身未必有八十斤重,但他举重若轻,毫不费
力的将这块巨石提了起来,功力实是了得,自己武功未失之
时,要提这块巨石当然也是易事,但未必能如他这般轻描淡
写,行若无事,当下合十说道:“多谢!”坐在石上。
苏星河又道:“这个珍珑棋局,乃先师所制。先师当年穷
三年心血,这才布成,深盼当世棋道中的知心之士,予以破
解。在下三十年来苦加钻研,未能参解得透。”说到这里,眼
光向玄难、段誉、范百龄等人一扫,说道:“玄难大师精通禅
理,自知禅宗要旨,在于‘顿悟’。穷年累月的苦功,未必能
及具有宿根慧心之人的一见即悟。棋道也是一般,才气模溢
的八九岁小儿,棋枰上往往能胜一流高手。虽然在下参研不
透,但天下才士甚众,未必都破解不得。先师当年留下了这
个心愿,倘若有人破解开了,完了先师这个心愿,先师虽已
不在人世,泉下有知,也必定大感欣慰。”
玄难心想:“这位聪辩先生的师父徒弟,倒均是一脉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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