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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_8 金庸(现代)
转过了头。
那女郎听他老是责备自己不该杀人,本想上前挥手就打,
听他提及伤口,登觉腿臂处伤口疼痛,幸好这两钩都入肉不
深,没伤到筋骨,当及取出金创药敷上,撕破敌人的斗篷,包
扎了腿臂的伤口。
段誉将尸体逐一拖入草丛之中,说道:“本来该当替你们
起个坟墓才是,可惜这里没铲子。唉,四位姑娘年纪轻轻,容
貌虽不算美,也不丑陋……”
那女郎听他说到容貌美丑,问道:“喂,你怎地知道我脸
上没麻子,又是甚么花容月貌了?”段誉笑道:“这是想当然
耳!”那女郎道:“甚么‘想当然耳’?”段誉道:“‘想当然
耳’,就是想来当然是这样的。”那女郎道:“瞎说!你作梦也
想不到我相貌,我满脸都是大麻子!”段誉道:“未必,未必!
过谦,过谦!”
那女郎见衣袖裤脚都给铁钩钩破了,便从尸体上除下一
件斗篷,披在身上。段誉突然叫道:“啊哟!”猛地想起自己
裤子上有几个大洞,光着屁股跟这位姑娘在一起,成何体统?
急忙倒身而行,不敢以屁股对着那女郎,也从一具尸体上除
下斗篷,披在自己身上。那女郎嗤的一声笑。段誉面红过耳,
想起自己裤子上的大破洞,实是羞愧无地。
那女郎在四具尸体上拔出短箭,放入怀中,又在钩伤她
那女子的尸身上踢了两脚。
段誉道:“你的短箭见血封喉,剧毒无比。劝姑娘今后若
非万不得已,千万不可再用,杀伤人命,实是有干天和,倘
若……”那女郎喝道:“你再跟我罗唆,要不要试试见血封喉
的味道?”右手一扬,嗤的一声响,一枚毒箭从段誉身侧飞过,
插入地下。
段誉登时吓得面色惨白,再也不敢多说。那女郎道:“封
了你的喉,你还能不能跟我罗唆?”说着过去拔起短箭,对着
段誉又是一扬。段誉吓了一跳,急忙倒退。
那女郎笑了起来,将短箭放入囊中,向他瞪了一眼,说
道:“你穿了这件斗篷,活脱便是个姑娘。把斗篷拉起来遮住
头顶。再撞上人,人家也不会说咱们一男一女……”段誉道:
“是,是。”依言除下头上方巾,揣入怀中,拉起斗篷的头罩
套在头上。那女郎拍手大笑。
段誉见她笑得天真,心想:“瞧你这神情,只怕比我年纪
还小,怎地杀起人来却这等辣手?”见她斗篷的胸口绣着一头
黑鹫,昂首蹲踞,神态威猛,自己斗篷上的黑鹫也是一模一
样,摇头叹道:“姑娘人家,衣衫上不绣花儿蝶儿,却绣上这
般凶霸霸的鸟儿,好勇斗狠,唉。”说着又摇了摇头。
那女郎瞪眼道:“你讥讽我么?”段誉道:“不是,不是!
不敢,不敢!”那女郎道:“到底是‘不是’,还是‘不敢’?”
段誉道:“是不敢。”那女郎便不言语了。
段誉问道:“你伤口痛不痛?要不要休息一下?”那女郎
道:“伤口当然痛!我在你身上割两刀,瞧你痛不痛?”段誉
心道:“泼辣横蛮,莫此为甚。”那女郎又道:“你当真关心我
痛不痛吗?天下可没这样好心的男子。你是盼望我快些去救
钟灵,只不过说不出口。走罢!”说着走到黑玫瑰之旁,跃上
马背,手指西北方,道:“无量剑的剑湖宫是在那边,是不是?”
段誉道:“好像是的。”
两人缓缓向西北方行去。走了一会,那女郎问道:“金盒
子里的时辰八字是谁的?”段誉心道:“原来你已打开来看过
了。”说道:“我不知道。”那女郎道:“是钟灵的,是不是?”
段誉道:“真的不知道。”那女郎道:“还在骗人?钟夫人将她
女儿许配了给你,是不是?给我老老实实的说。”段誉道:
“没有,的确没有。我段誉倘若欺骗了姑娘,你就给我来个见
血封喉。”
那女郎问道:“你姓段?叫作段誉?”段誉道:“是啊,名
誉的‘誉’。”那女郎道:“哼!你名誉挺好么?我瞧不见得。”
段誉笑道:“名誉挺坏的‘誉’,也就是这个字。”那女郎道:
“这就对啦!”段誉道:“姑娘尊姓?”那女郎道:“我为甚么要
跟你说?你的姓名是你自己说的,我又没问你。”
走了一段路,那女郎道:“待会咱们救出了钟灵,这小鬼
头定会跟你说我的姓名,你不许听。”段誉忍笑道:“好,我
不听。”那女郎似乎也觉这件事办不到,说道:“就算你听到
了,也不许记得。”段誉道:“是,我就算记得了,也要拚命
想法子忘记。”那女郎道:“呸,你骗人,当我不知道么?”
说话之间,天色渐渐黑将下来,不久月亮东升,两人乘
着月亮,觅路而行。走了约莫两个更次,远远望见对面山坡
上繁星点点,烧着一堆火头,火头之东山峰耸峙,山脚下数
十间大屋,正是无量剑剑湖宫。段誉指着火头,道:“神农帮
就在那边。咱们悄悄过去,抢了钟灵就逃,好不好?”
那女郎冷冷的道:“怎么逃法?”段誉道:“你和钟灵骑了
黑玫瑰快奔,神农帮追你们不上的。”那女郎道:“你呢?”段
誉道:“我给神农帮逼着服了断肠散的毒药,司空玄帮主说是
服后七天,毒发身亡,须得设法先骗到解药,这才逃走。”
那女郎道:“原来你已给他们逼着服了毒药。你怎么不想
及早设法解毒,仍来给我报讯?”段誉道:“我本以为黑玫瑰
脚程快,报个讯息,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那女郎道:“你
到底是生来心好呢,还是个傻瓜?”段誉笑道:“只怕各有一
半。”
那女郎哼了一声,道:“你的解药怎生骗法?”段誉踌躇
道:“本来说好,是用闪电貂的解药,去换断肠散解药。他们
拿不到毒貂解药,这断肠散的解药,倒是不大容易骗到手。姑
娘,你有甚么法子?”那女郎道:“你们男人才会骗人,我有
甚么骗人的法子?跟他们硬要,要锺灵,要解药!”
段誉心头一凛,知道她又要大杀一场,心想:“最好……
最好……”但“最好”怎样,自己可全无主意。
两人并肩向火堆走去。行到离中央的大火堆数十丈处,黑
暗中突然跃出两人,都是手执药锄,横持当胸。一人喝道:
“甚么人?干甚么的?”
那女郎道:“司空玄呢?叫他来见我。”
那两人在月光下见那女郎与段誉身披碧绿锦缎斗篷,胸
口绣着一只黑鹫,登时大惊,立即跪倒。一人说道:“是,是!
小人不知是灵鹫宫圣使驾到,多……多有冒犯,请圣使恕罪。”
语音颤抖,显是害怕之极。
段誉大奇:“甚么灵鹫宫圣使?”随即省悟:“啊,是了,
我和这姑娘都披上了绿色斗篷,他们认错人了。”跟着又记起
数日前在剑湖宫中听到钟灵说道,她偷听到司空玄跟帮中下
属的说话,奉了缥缈峰灵鹫宫天山童姥的号令,前来占无量
山剑湖宫,然则神农帮是灵鹫宫的部属,难怪这两人如此惶
惧。
那女郎显然不明就里,问道:“甚么灵……”段誉怕她露
出马脚,忙逼紧嗓子道:“快叫司空玄来。”那两人应道:“是,
是!”站起身来,倒退几步,这才转身向大火堆奔去。
段誉向那女郎低声道:“灵鹫宫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扯
下斗篷头罩,围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对眼睛。
那女郎还待再问,司空玄已飞奔而至,大声说道:“属下
司空玄恭迎圣使,未曾远迎,尚请恕罪。”抢到身前,跪下磕
头,说道:“神农帮司空玄,恭请童姥万寿圣安!”
段誉心道:“童姥是甚么人,又不是皇帝、皇太后,甚么
万寿圣安的,不伦不类。”当下点了点头,道:“起来罢。”司
空玄道:“是!”又磕了两个头,这才站起。这时他身后已跪
满了人,都是神农帮的帮众。
段誉道:“钟家那小姑娘呢?带她过来。”两名帮众也不
等帮主吩咐,立即飞奔到大火堆畔,抬了钟灵过来。段誉道:
“快松了绑。”司空玄道:“是。”拔出匕首,割断钟灵手足上
绑着的绳索。段誉见她安好无恙,心下大喜,逼紧着嗓子说
道:“钟灵,过来。”钟灵道:“你是甚么人?”司空玄厉声喝
道:“圣使面前,不得无礼。她老人家叫你过去。”钟灵心想:
“管你是甚么老人家小人家,反正你不让人家绑我,山羊胡子
又这样怕你,听你的吩咐便了。”便走到段誉面前。
段誉伸左手拉住她手,扯在身边,捏了捏她手,打个招
呼,料想她难以明白,也就不理会了,对司空玄道:“拿断肠
散的解药来!”
司空玄微觉奇怪,但立即吩咐下属:“取我药箱来,快,
快!”微一沉吟间,便即明白:“啊哟,定是那姓段的小子去
求了灵鹫宫圣使,以致圣使来要人要药。”药箱拿到,他打开
箱盖,取出一个瓷瓶,恭恭敬敬的呈上,说道:“请圣使赐收。
这解药连服三天,每天一次,每次一钱已足。”段誉大喜,接
在手中。
钟灵忽道:“喂,山羊胡子,这解药你还有吗?你答允了
给我段大哥解毒的。要是尽数给了人家,段大哥请得我爹爹
给你解毒时,岂不糟了?”段誉心下感激,又捏了捏她手。司
空玄道:“这个……这个……”钟灵急道:“甚么这个那个的?
你解不了他的毒,我叫爹爹也不给你解毒。”
那黑衣女郎忍不住喝道:“钟灵,别多嘴!你段大哥死不
了。”钟灵听得她语音好熟,“咦”的一声,转头向她瞧去,见
到她的面幕,登时便认了出来,欢然道:“啊,木……”立时
想到不对,伸手按住了自己嘴巴。
司空玄早在暗暗着急,屈膝说道:“启禀两位圣使:属下
给这小姑娘所养的闪电貂咬伤了,毒性厉害,两位圣使开恩。”
段誉心想若不给他解毒,只怕他情急拚命,对那黑衣女郎道:
“姊姊,童姥的灵丹圣药,你便给他一些罢。”司空玄听得有
童姥的灵丹圣药,大喜过望,在地上连连磕头,砰砰有声,说
道:“多谢童姥大恩大德,圣使恩德,属下共有一十九人给毒
貂咬伤。”
那女郎心想:“我有甚么‘童姥的灵丹圣药’?只是我臂
上腿上都受了伤,要照顾两个人可不容易。且听着这姓段的,
耍耍这山羊胡子便了。”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道:“伸手。”
司空玄道:“是,是!”摊开了手掌,双目下垂,不敢正视。那
女郎在他左掌中倒了些绿色药末,说道:“内服一点儿,便可
解毒了。”心道:“我这香粉采集不易,可不能给你太多了。”
司空玄当她一拔开瓶塞,便觉浓香馥郁,冲鼻而至,他
毕生钻研药性,却也全然猜不到是何种药物配成,待得药粉
入掌,便是香得全身舒泰,心想天山童姥神通广大,这灵丹
圣药果然非同小可,大喜之下,连连称谢,只是掌中托着药
末,不敢再磕头了。
段誉见大功告成,说道:“姊姊,走罢!”得意之际,竟
忘了逼紧嗓子,幸好司空玄等全未起疑。
司空玄道:“启禀圣使:无量剑左子穆不识顺逆,兀自抗
命。属下只因中毒受伤,又断了一条手臂,未能迅速办妥此
事,有负童姥恩德,实是罪该万死。自当即刻统率部属,攻
下剑湖宫。请圣使在此督战。”
段誉道:“不用了,我瞧这剑湖宫也不必攻打了,你们即
刻退兵罢!”
司空玄大惊,素知童姥的脾气,所派使者说话越是和气,
此后责罚越重,灵鹫宫圣使惯说反话,料定圣使这几句话是
怪他办事不力,忙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请圣使在童姥
驾前美言几句。”
段誉不敢多说,挥了挥手,拉着钟灵转身便走。司空玄
高举左掌托着香粉,双膝跪地,朗声说道:“神农帮恭送两位
圣使,恭祝童姥她老人家万寿圣安。”他身后帮众一直跪在地
下,这时齐声说道:“神农帮恭送两位圣使,恭祝童姥她老人
家万寿圣安。”
段誉走出数丈,见这干人兀自跪在地下,实在觉得好笑
不过,大声说道:“恭祝你司空玄老人家也万寿圣安。”
司空玄一听之下,只觉这句反话煞是厉害,登时吓得魂
不附体,险些晕倒。他身后两人见帮主簌簌发抖,生怕他掌
中的灵丹圣药跌落,急忙抢上扶住。
段誉和二女行出数十丈,再也听不到神农帮的声息。钟
灵不住口中作哨,想召唤闪电貂回来,却始终不见,说道:
“木姊姊,多谢你和这位姊姊前来救我,我要留在这儿。”
那女郎道:“留在这儿干么?等你的毒貂吗?”钟灵道:
“不!我在这儿等段大哥,他去请我爹爹来给神农帮这些人解
毒。”转头向段誉道:“这位姊姊,你那些断肠散的解药,给
我一些罢。”那女郎道:“这姓段的不会再来了。”钟灵急道:
“不会的,不会的。他说过要来的,就算我爹爹不肯来,段大
哥自己还是会来。”那女郎道:“哼,男子说话就会骗人,他
的话又怎信得?”钟灵呜咽道:“段大哥不会骗……骗我的。”
段誉哈哈大笑,掀开斗篷头罩,说道:“钟姑娘,你段大
哥果然没骗你。”
钟灵向他凝视半晌,喜不自胜,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叫
道:“你没骗我,你没骗我!”
那女郎突然抓住她后领,提起她身子,推在一旁,冷冷
的道:“不许这样!”钟灵吃了一惊,但心中欣喜,也不以为
意,说道:“木姊姊,你两个怎地会遇见的?”那女郎哼了一
声,不加理睬。
段誉道:“咱们一路走,一路说。”他担心司空玄发见解
药不灵,追将上来。那女郎跃上马背,遥自前行。段誉于是
将别来情由简略对钟灵说了,但于那女郎虐待他的事却避而
不提,只说她救了自己性命,钟灵大声道:“木姊姊,你救了
段大哥,我可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那女郎怒道:“我自救
他,关你甚么事?”钟灵向段誉伸伸舌头,扮个鬼脸。
那女郎说道:“喂,段誉,我的名字,不用钟灵这小鬼跟
你说,我自己说好了,我叫木婉清。”段誉道:“啊,水木清
华,婉兮清扬。姓得好,名字也好。”木婉清道:“好过你的
一段木头,名誉极坏。”段誉哈哈大笑。
钟灵拉住段誉左手,轻轻的道:“段大哥,你待我真好。”
段誉道:“只可惜你的貂儿找不到了。”钟灵又吹了几下口哨,
说道:“那也没甚么,等这些恶人走了,过些时候我再来找。
你陪我来找,好不好?”段誉道:“好啊!”想起了那洞中玉像,
又道:“以后我时时会到这里来的。”木婉清怒道:“不许你来。
她要找貂儿,自己来好了。”段誉向钟灵伸伸舌头,扮个鬼脸,
两人相对微笑。
三人不再说话,缓缓行出数里。木婉清忽然问道:“钟灵,
你是二月初五的生日,是不是?”她骑在马上,说话时始终不
回过头来。钟灵道:“是啊,木姊姊怎么知道?”木婉清大怒,
厉声道:“段誉,你还不是骗人?”一提马缰,黑玫瑰急冲而
前。
忽听得西北角上有人低声呼啸,跟着东北角上有人拍拍
拍拍的连续击了四下手掌。一条人影迎面奔来,到得与三人
相聚七八丈处,倏然停定,嘶哑着嗓子喝道:“小贱人,你还
逃得到那里?”听这声音,正是瑞婆婆。便在此时,背后一人
嘿嘿冷笑,段誉急忙回头,星月微光之中,见到正是那平婆
婆,双手各握短刀,闪闪发亮。跟着左边右边又各到了一人,
左边是个白须老者,手中横执一柄铁铲,右首那人是个年纪
不大的汉子,手持长剑。段誉依稀记得,这两人都曾参与围
攻木婉清。
木婉清冷笑道:“你们阴魂不散,居然一直追到了这里,
能耐倒是不小。”平婆婆道:“你这小贱人就是逃到天边,我
们也追到天边。”木婉清嗤的一声,射出一枝短箭。那使剑汉
子眼明手快,挥剑挡开。木婉清从鞍上纵身而起,向那老者
扑去。
那老者白须飘动,年纪已着实不小,应变倒是极快,右
手一抖,铁铲向木婉清撩去,木婉清身未落地,左足在铲柄
上一借力,挺剑指向平婆婆。平婆婆挥刀格去,擦的一声,刀
头已被剑锋削断,白刃如霜,直劈下来。瑞婆婆急挥铁拐向
木婉清背心扫去。木婉清不及剑伤平婆婆,长剑平拍,剑刃
在平婆婆肩头一按,身子已轻飘飘的窜了出去。她若不是急
于闪开瑞婆婆这一拐,长剑直削而非平拍,平婆婆已被劈成
两爿。
这几下变招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平婆婆勇悍之极,刚
才千钧一发的从鬼门关中逃了出来,却丝毫不惧,又向木婉
清刷刷刷三刀,木婉清急闪避过。便在此时,瑞婆婆和两个
男子同时攻上,木婉清剑光霍霍,在四人围攻下穿插来去。
钟灵在数丈外不住向段誉招手,叫道:“段大哥,快来。”
段誉奔将过去,问道:“怎么?”钟灵道:“咱们快走。”段誉
道:“木姑娘受人围攻,咱们怎能一走了之?”钟灵道:“木姊
姊本领大得紧,她自有法子脱身。”段誉摇头道:“她为救你
而来,倘若如此舍她而去,于心何安?”钟灵顿足道:“你这
书呆子!你留在这里,又能帮得了木姊姊的忙吗?唉,可惜
我的闪电貂还没回来。”
这时瑞婆婆等二女二男与木婉清斗得正紧,瑞婆婆的铁
拐和那老者的铁铲都是长兵刃,舞开来呼呼风响。木婉清耳
听八方,将段誉与钟灵的对答都听在耳里。
只听段誉又道:“钟姑娘,你先走罢!我若负了木姑娘,
非做人之道,倘若她敌不过人家,我在旁好言相劝,说不定
也可挽回大局。”钟灵道:“你除了白送自己一条性命,甚么
也不管用。快走罢!木姊姊不会怪你的。”段誉道:“若不是
木姑娘好心相救,我这条性命早就没有了。迟送半日,便多
活了半日,倒也不无小补。”钟灵急道:“你这呆子,再也跟
你缠夹不清。”拉住他的手臂便走。
段誉叫道:“我不走,我不走!”但他没钟灵力大,给她
拉着,踉跄而行。
忽听木婉清尖声叫道:“钟灵,你自己给我快滚,不许拉
他。”钟灵拉得段誉更快,突然间嗤的一声,她头髻一颤,一
枚短箭插上了她发髻。木婉清喝道:“你再不放手,我射你眼
睛。”钟灵知她说得出,做得到,相识以来虽然颇蒙她垂青,
毕竟为时无多,没甚么深厚交情,她既说要射自己眼睛,那
就真的要射,只得放开了段誉的手臂。
木婉清喝道:“钟灵,快给我滚到你爹爹、妈妈那里去,
快走,快走!你若耽在旁边等你的段大哥,我便射你三箭。”
口中说话,手上不停,连续架开袭来的几件兵刃。
钟灵不敢违拗,向段誉道:“段大哥,你一切小心。”说
着掩面疾走,没入黑暗之中。
木婉清喝走钟灵,在四人之间穿来插去,腿上钩伤处隐
隐作痛,剑招忽变,一缕缕剑光如流星飘絮,变幻无定。忽
听得那老者大叫一声,胁下中剑,木婉清刷刷刷三剑,将瑞
婆婆和那使剑汉子逼得跳出圈子相避,剑锋回转,已将平婆
婆卷入剑光之中,顷刻之间,平婆婆身上已受了三处剑伤。她
毫不理会,如疯虎般向木婉清扑去。余下三人回身再斗。平
婆婆滚近木婉清身畔,右手短刀往她小腿上削去,木婉清飞
腿将她踢了个筋斗,就在此时,瑞婆婆的铁拐已点到眉心。木
婉清迅即回转长剑,格开铁拐,顺势向敌人分心便刺。
瑞婆婆斜身闪过,横拐自保,木婉清轻吁一口气,正待
变招,突然间噗的一声,左肩上一阵剧痛,原来那老者受伤
之后,使不动铁铲,拔出钢锥扑上,乘虚插入她肩头,木婉
清反手一掌,只打得那老者一张脸血肉模糊,登时气绝。瑞
婆婆等却又已上前夹击。平婆婆大叫:“小贱人受了伤,不用
拿活口了,杀了便算。”
段誉见木婉清受伤,心中大急,待要依样葫芦,抢过去
抱起那老者的尸体冲撞,但隔着相斗的四人,抢不过去,情
急之下,扯下身上斗篷,冲上去猛力挥起,罩上平婆婆头顶。
平婆婆眼不见物,大惊之下,急忙伸手去扯,不料忘了自己
手中兀自握着短刀,一刀斩在自己脸上,叫得犹如杀猪一般。
木婉清无暇拔去左肩上的钢锥,强忍疼痛,向瑞婆婆急
攻两剑,向使剑汉子刺出一剑,这三剑去势奥妙,瑞婆婆右
颊立时划出一条血痕,使剑汉子颈边被剑锋一掠而过。两人
受伤虽轻,但中剑的部位却是要害之处,大惊之下,同时向
旁跳开,伸手往剑伤上摸去。
木婉清暗叫:“可惜,没杀了这两个家伙。”吸一口气,纵
声呼啸,黑玫瑰奔将过来。木婉清一跃而上,顺手拉住段誉
后颈,将他提上马背。二人共骑,向西急驰。
没奔出十余丈,树林后忽然齐声呐喊,十余人窜出来横
在当路,中间一个高身材的老者喝道:“小贱人,老子在此等
候你多时了。”伸手便去扣黑玫瑰的辔头,木婉清右手微扬,
嗤嗤连声,三枝短箭射了出去。人丛中三人中箭,立时摔倒。
那老者一怔之下,木婉清一提缰绳,黑玫瑰蓦地里平空跃起,
从一干人头顶跃了过去。众人忌惮她毒箭厉害,虽发足追来,
却各舞兵刃护住身前,与马上二人相距越来越远。但听那干
人纷纷怒骂:“贼丫头,又给她逃了!”“任你逃到天边,也要
捉到你来抽筋剥皮!”“大伙儿追啊!”
木婉清任由黑玫瑰在山中乱跑,来到一处山冈,只见前
面是个深谷,只得纵马下山,另觅出路。这无量山中山路迂
回盘旋,东绕西转,难辨方向。
突然听到前面人声:“那马奔过来了!”“向这边追!”“小
贱人又回来啦!”木婉清重伤之下,无力再与人相斗,急忙拉
转马头,从右首斜驰出去。这时慌不择路,所行的已非道路,
幸亏黑玫瑰神骏,在满山乱石的山坡上仍是奔行如飞。又驰
了一阵,黑玫瑰前脚突然一跪,右前膝在岩石上撞了一下,奔
驰登缓,一跛一拐的颠蹶起来。
段誉心中焦急,说道:“木姑娘,你让我下马罢,你一个
人容易脱身。他们跟我无冤无仇,便拿住了我也不打紧。”木
婉清哼的一声,道:“你知道甚么?你是大理人,要是给他们
拿住了,一刀便即砍了。”段誉道:“奇哉怪也,大理人这么
多,杀得光吗?姑娘还是先走的为是。”
木婉清左肩背上一阵阵疼痛,听得段誉还是罗唆个不住,
怒道:“你给我住口,不许多说。”段誉道:“好,那么你让我
坐在你后面。”木婉清道:“干甚么?”段誉道:“我的斗篷罩
在那胖婆婆头上了。”木婉清道:“那又怎样?”段誉道:“我
裤子上破了几个大洞,坐在姑娘身前,这个光……光……对
着姑娘……嘿嘿,太……太也失礼。”
木婉清伤处痛得难忍,伸手抓住他肩头,咬着牙一用力,
只捏得他肩骨格格直响,喝道:“住嘴!”段誉吃痛,忙道:
“好啦,好啦,我不开口便是。”
四 崖高人远
奔出数里,黑玫瑰走上了一条长岭,山岭渐见崎岖,黑
玫瑰行得更加慢了,背后呐喊声隐隐传来。段誉叫道:“黑玫
瑰啊,今日说甚么也要辛苦你些,劳你驾跑得快一点儿罢!”
又行里许,回头望见刀光闪烁,追兵渐近。木婉清不住催喝:
“快,快!”
黑玫瑰奋蹄加快脚步,突然之间,前面出现一条深涧,阔
约数丈,黑黝黝的深不见底。黑玫瑰一声惊嘶,陡地收蹄,倒
退了几步。
木婉清见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问道:“我要纵马跳将过
去。你随我冒险呢,还是留下来?”段誉心想:“马背上少了
一人,黑玫瑰便易跳得多。”说道:“姑娘先过去,再用带子
来拉我。”木婉清一回头,见追兵已相距不过数十丈,说道:
“来不及啦!”拉马退了数丈,叫道:“嘘!跳过去!”伸掌在
马肚上轻轻拍了两下。
黑玫瑰放开四蹄,急奔而前,到得深涧边上,使劲纵跃,
直窜了过去。段誉但觉腾云驾雾一般,一颗心也如从他腔中
跳出来一般。
黑玫瑰受了主人催逼,出尽全力的这么一跃,前脚双蹄
勉强踏到了对岸,但两边实是相距太宽,它彻夜奔驰,腿上
又受了伤,后蹄终没能踏上山石,身子登时向深谷中堕去。
木婉清应变奇速,从马背上腾身而起,随手抓了段誉,向
前窜出。段誉先行着地,木婉清跟着摔下,正好跌在他的怀
中。段誉怕她受伤,双手牢牢抱住,只听得黑玫瑰长声悲嘶,
已堕入下面万丈深谷之中。
木婉清心中难过,忙挣脱段誉的抱持,奔到涧边,但见
白雾封谷,已看不到黑玫瑰的身躯,突然间一阵眩晕,只觉
天旋地转,脚下一软,登时昏倒在地。
段誉大吃一惊,生怕她摔入谷中,急忙上前拉住,见她
双目紧闭,已然晕了过去。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对涧有人
大声叫道:“放箭,放箭!射死这两个小贼!”段誉抬起头来,
只见对涧已站了七八人,忙俯身抱起木婉清,转身急奔,突
然间飕的一声,一枝羽箭从耳畔擦过。
他跌跌撞撞的冲了几步,蹲低了身子,抱着木婉清而行,
飕的一声,又有一箭从头顶飞过。段誉见左首有块大岩石,当
即扑过去躲在石后,霎时间但听得噗噗噗之声不绝于耳,无
数暗器都打在石上,弹了开去。段誉一动也不敢动,突然呼
的一声,一块拳头大的石子投了过来,飞过岩石,落在他身
旁,投石之人显是膂力极强,居然将这样大一块石头投出十
数丈外,只是相距远了,难以取得准头。段誉心想此处未脱
险境,当下抱起木婉清,一鼓作气的向前疾奔,奔出十余丈,
料想敌人的羽箭暗器再也射不到了,这才止步。
他喘了几口气,将木婉清稳稳的放在草地之上,转身缩
在山岩之后,向前望去。
只见对崖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指手划脚,纷纷议论,偶
尔山风吹送过来几句,都是怒骂呼喝之言,看来这些人一时
无法追得过来。段誉心想:“倘若他们绕着山道,从那一边爬
上山来,咱二人仍是无法得脱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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