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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_77 金庸(现代)
“你抗毒的功夫,却也厉害得很啊。”游坦之奇道:“我……什
么……抗毒的功夫?”
他大惑不解,不明白丁春秋这话是什么意思,更没想到
自己每去探一个乞丐的鼻息,便是到鬼门关去走了一遭,十
多名乞丐试将下来,已经历了十来次生死大险。他自然不知,
星宿老怪被巨蟒缠身,无法得脱,全仗他这小子相救,江湖
上传了出去,不免面目元光,因此巨蟒离去之后,立时便起
意杀他灭口。不料游坦之经过这几个月来的修习不辍,冰蚕
的奇毒已与他体质融合无间,丁春秋沾在群丐身上的毒质再
出害他不得。
丁春秋寻思:“瞧他手上肌肤和说话声音,年纪甚轻,不
会有什么真实本领,多半是身上藏得有专克毒物的雄黄珠、辟
邪奇香之类宝物,又或是预先服了灵验的解药,这才不受奇
毒之侵。”便道:“游兄弟,你过来,我有话说。”
游坦之虽见他说得诚恳,但亲眼看到他连杀群丐的残忍
狠辣,又听到他师徒间一会儿谄谀,一会儿辱骂,觉得这种
人极难对付,还是敬而远之为妙,便道:“小人身有要事,不
能奉陪,告退了。”说着抱拳唱喏,转身便走。
他只走出几步,突觉身旁一阵微风掠过,两只手腕上一
紧,已被人抓住。游坦之抬头一看,见抓住他的是星宿弟子
中的一名大汉。他不知对方有何用意,只见他满脸狞笑,显
非好事,心下一惊,叫道:“快放我!”用力一挣。
只听得头顶呼的一声风响,一个庞大的身躯从背后跃过
他头顶,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对面山壁之上,登时头骨粉碎,
一个头颅变成了泥浆相似。
游坦之见这人一撞的力道竟这般猛烈,实是难以相信,一
愕之下,才看清楚便是抓住自己的那个大汉,更是奇怪:“这
人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撞山自尽?莫非发了疯?”他决计想不
到自己一挣之下,一股猛劲将那大汉甩出去撞在山上。
星宿派群弟子都是“啊”的一声,骇然变色。
丁春秋见他摔死自己弟子这一下手法毛手毛脚,并非上
乘功夫,只是膂力异常了得,心想此人天赋神力,武功却是
平平,当下身形一晃,伸掌按上了他的铁头。游坦之猝不及
防,登时被压得跪倒在地,身子一挺。待要重行站直,头上
便如顶了一座万斤石山一般,再也动不得,当即哀求:“老先
生饶命。”
丁春秋听他出言求饶,更是放心,问道:“你师父是谁?
你好大胆子,怎地杀了我的弟子?”游坦之道:“我……我没
有师父。我决不敢杀死老先生的弟子。”
丁春秋心想不必跟他多言,毙了灭口便是,当下手掌一
松,待游坦之站起身来,挥掌向他胸口拍去。游坦之大惊,忙
伸右手,推开来掌。丁春秋这一掌去势甚缓,游坦之右掌格
出时,正好和他掌心相对。丁春秋正要他如此,掌中所蓄毒
质随着内劲直送过去,这正是他成名数十年的“化功大法”,
中掌者或沾剧毒,或内力于顷刻间化尽,或当场立毙,或哀
号数月方死,全由施法随心所欲。丁春秋生平曾以此杀人无
数。武林中听到“化功大法”四字,既厌恶恨憎,复心惊肉
跳。段誉的“北冥神功”吸入内力以为己有,与“化功大
法”以剧毒化人内功不同,但身受者内力迅速消失,却无二
致,是以往往给人误认。丁春秋见这铁头小子连触十余名乞
丐居然并不中毒,当即施展出看家本领来。
两人双掌相交,游坦之身子一晃,腾腾腾接连退出六七
步,要想拿桩站定,终于还是一交坐倒,但对方这一推余力
未尽,游坦之臀部一着地,背脊又即着地,铁头又即着地,接
连倒翻了三个筋斗,这才止住,忙不住磕头,叫道:“老先生
饶命,老先生饶命。”
丁春秋和他手掌相交,只觉他内力既强,劲道阴寒,怪
异之极,而且蕴有剧毒,虽然给自己摔得狼狈万分,但以内
力和毒劲的比拚而论,并未处于下风,何必大叫饶命?难道
是故意调侃自己不成?走上几步,问道:“你要我饶命,出自
真心,还是假意?”
游坦之只是磕头,说道:“小人一片诚心,但求老先生饶
了小人性命。”
丁春秋寻思:“此人不知用什么法子,遇到了什么机缘,
体内积蓄的毒质竟比我还多,实是一件奇宝。我须收罗此人,
探听到他练功的法门,再吸取他身上的毒质,然后将之处死。
倘若轻轻易易的把他杀了,岂不可惜?”伸掌又按住他铁头,
潜运内力,说道:“除非你拜我为师,否则的话,为什么要饶
你性命?”
游坦之只觉得头上铁罩如被火炙,烧得他整个头脸发烫,
心下害怕之极。他自从苦受阿紫折磨之后,早已一切逆来顺
受,什么是非善恶之分、刚强骨气之念,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但求保住性命,忙道:“师父,弟子游坦之愿归入师父门下,
请师父收容。”
丁春秋大喜,肃然道:“你想拜我为师,也无不可。但本
门规矩甚多,你都能遵守么?为师的如有所命,你诚心诚意
的服从,决不违抗么?”游坦之道:“弟子愿遵守规矩,服从
师命。”丁春秋道:“为师的便要取你性命,你也甘心就死么?”
游坦之道:“这个……这个……”丁春秋道:“你想一想明白,
甘心便甘心,不甘心便说不甘心。”
游坦之心道:“你要取我性命,当然是不甘心的。倘若非
如此不可,那时逃得了便逃,逃不了的话,就算不甘心,也
是无法可施。”便道:“弟子甘心为师父而死。”丁春秋哈哈大
笑,道:“很好,很好。你将一生经历,细细说给我听。”
游坦之不愿向他详述身世以及这些日子来的诸般遭遇,
但说自己是个农家子弟,被辽人打草谷掳去,给头上戴了铁
罩。丁春秋问他身上毒质的来历,游坦之只得吐露如何见到
冰蚕和慧净和尚,如何偷到冰蚕,谎说不小心给葫芦中的冰
蚕咬到了手指,以致全身冻僵,冰蚕也就死了,至于阿紫修
练毒掌等情,全都略过不提。丁春秋细细盘问他冰蚕的模样
和情状,脸上不自禁的露出十分艳羡之色。游坦之寻思:“我
若说起那本浸水有图的怪书,他定会抢了去不还。”丁春秋一
再问他练过什么古怪功夫,他始终坚不吐实。
丁春秋原本不知《易筋经》的功夫,见他武功十分差劲,
只道他练成阴寒内劲,纯系冰蚕的神效,心中不住的咒骂:
“这样的神物,竟被这小子鬼使神差的吸入了体内,真是可
惜。”凝思半晌,问道:“那个捉到冰蚕的胖和尚,你说听到
人家叫他慧净?是少林寺的和尚,在南京悯忠寺挂单?”游坦
之道:“正是。”
丁春秋道:“这慧净和尚说这冰蚕得自昆仑山之巅。很好,
那边既出过一条,当然也有两条、三条。只是昆仑山方圆数
千里,若无熟识路途之人指引,这冰蚕倒也不易捕捉。”他亲
身体验到了冰蚕的灵效,觉得比之神木王鼎更是宝贵得多,心
想首要之事,倒是要拿到慧净,叫他带路,到昆仑山捉冰蚕
去。这和尚是少林僧,本来颇为棘手,幸好是在南京,那便
易办得多。当下命游坦之行过拜师入门之礼。
星宿派众门人见师父对他另眼相看,马屁、高帽,自是
随口大量奉送。适才众弟子大骂师父、叛逆投敌,丁春秋此
刻用人之际,假装已全盘忘记,这等事在他原是意料之中,倒
也并不怎么生气。
一行人折而向东北行。游坦之跟在丁春秋之后,见他大
袖飘飘,步履轻便,有若神仙,油然而生敬仰之心:“我拜了
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师父,真是前生修来的福份。”
星宿派众人行了三日,这日午后,一行人在大路一座凉
亭中喝水休息,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四骑马从来路疾驰而
来。
四乘马奔近凉亭,当先一匹马上的乘客叫道:“大哥、二
哥,亭子里有水,咱们喝上几碗,让坐骑歇歇力。”说着跳下
马来,走进凉亭,余下三人也即下马。这四人见到丁春秋等
一行,微微颔头为礼,走到清水缸边,端起瓦碗,在缸中舀
水喝。
游坦之见当先那人一身黑衣,身形瘦小,留两撇鼠胡,神
色间甚是剽悍。第二人身穿土黄色袍子,也是瘦骨棱棱,但
身材却高,双眉斜垂,满脸病容,大有戾色。第三人穿枣红
色长袍,身形魁梧,方面大耳,颏下厚厚一部花白胡子,是
个富商豪绅模样。最后一人身穿铁青色儒生衣巾,五十上下
年纪,眯着一双眼睛,便似读书过多,损坏了目力一般,他
却不去喝水,提起酒葫芦自行喝酒。
便在这时,对面路上,一个僧人大踏步走来,来到凉亭
之外,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道:“众位施主,小僧行道渴了,
要在亭中歇歇,喝一碗水。”那黑衣汉子笑道:“师父忒也多
礼,大家都是过路人,这凉亭又不是我们起的,进来喝水罢。”
那僧人道:“阿弥陀佛,多谢了。”走进亭来。
这僧人二十五六岁年纪,浓眉大眼,一个大大的鼻子扁
平下塌,容貌颇为丑陋,僧袍上打了许多补钉,却甚是干净。
他等那三人喝罢,这才走近清水缸,用瓦碗舀了一碗水,双
手捧住,双目低垂,恭恭敬敬的说偈道:“佛观一钵水,八万
四千虫,若不持此咒,如食众生肉。”念咒道:“唵缚悉波罗
摩尼莎诃。”念罢,端起碗来,就口喝水。
那黑衣人看得奇怪,问道:“小师父,你叽哩咕噜念什么
咒?”那僧人道:“小僧念的是饮水咒。佛说每一碗水中,有
八万四千条小虫,出家人戒杀,因此要念了饮水咒,这才喝
得。”黑衣人哈哈大笑。说道:“这水干净得很,一条虫子也
没有,小师父真会说笑。”那僧人道:“施主有所不知。我辈
凡夫看来,水中自然无虫,但我佛以天眼看水,却看到水中
小虫成千上万。”黑衣人笑问:“你念了饮水咒之后,将八万
四千条小虫喝入肚中,那些小虫便不死了?”那僧人踌躇道:
“这……这个……师父倒没教过,多半小虫便不死了。”
那黄衣人插口道:“非也,非也!小虫还是要死的,只不
过小师父念咒之后,八万四千条小虫通统往生西天极乐世界,
小师父喝一碗水,超度了八万四千名众生。功德无量,功德
无量!”
那僧人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双手捧着那碗水呆呆出神,
喃喃的着:“一举超度八万四千条性命?小僧万万没这么大的
法力。”
黄衣人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接过瓦碗,向碗中瞪目凝
视,数道:“一、二、三、四、五、六………一千、两千、一
万、两万……非也、非也!小师父,这碗中共有八万三千九
百九十九条小虫,你数多了一条。”
那僧人道:“南无阿弥陀佛。施主说笑了,施主也是凡夫,
怎能有天眼的神通?”黄衣人道:“那么你有没有天眼的神通?”
那僧人道:“小僧自然没有。”黄衣人道:“非也,非也!我瞧
你有天眼通,否则的话,怎地你只瞧了我一眼,便知我是凡
夫俗子,不是菩萨下凡?”那僧人向他左看右看,满脸迷惘之
色。
那身穿枣红色袍子的大汉走过去接过水碗,交回在那僧
人手中,笑道:“师父请喝水罢!我这个把弟跟你开玩笑,当
不得真。”那僧人接过水碗,恭恭敬敬的道:“多谢,多谢。”
心中拿不定主意,却不便喝。那大汉道:“我瞧小师父步履矫
健,身有武功,请教上下如何称呼,在那一处宝刹出家。”
那僧人将水碗放在缸盖上,微微躬身,说道:“小僧虚竹,
在少林寺出家。”
那黑衣汉子叫道:“妙极,妙极!原来你是少林寺的高手,
来,来,来!你我比划比划!”虚竹连连摇手,说道:“小僧
武功低微,如何敢和施主动手?”黑衣人笑道:“好几天没打
架了,手痒得很。咱们过过招,又不是真打,怕什么?”虚竹
退了两步,说道:“小僧虽曾练了几年功夫,只是为健身之用,
打架是打不来的。”黑衣人道:“少林寺和尚个个武功高强。初
学武功的和尚,便不准踏出山门一步。小师父既然下得山来,
定是一流好手。来,来!咱们说好只拆一百招,谁输谁赢,毫
不相干。”
虚竹又退了两步,说道:“施主有所不知,小僧此番下山,
并不是武功已窥门径,只因寺中广遣弟子各处送信,人手不
足,才命小僧勉强凑数。小僧本来携有十张英雄帖,师父吩
咐,送完了这十张帖子,立即回山,千万不跟人动武,现下
已送了四张,还有六张在身。施主武功了得,就请收了这张
英雄帖罢。”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袱,打了开来,拿出
一张大红帖子,恭恭敬敬的递过,说道:“请教施主高姓大名,
小僧回寺好禀告师父。”
那黑衣汉子却不接帖子,说道:“你又没跟我打过,怎知
我是英雄狗熊?咱们先拆上几招,我打得赢你,才有脸收英
雄帖啊。”说着踏上两步,左拳虚晃,右拳便向虚竹打去,拳
头将到虚竹面门,立即收转,叫道:“快还手!”
那魁梧汉子听虚竹说到“英雄帖”三字,便即留上了神,
说道:“四弟,且不忙比武,瞧瞧英雄帖上写的是什么。”从
虚竹手中接过帖子,见帖上写道:
“少林寺住持玄慈,合十恭请天下英雄,于九月初九重阳
佳节,驾临嵩山少林寺随喜,广结善缘,并睹姑苏慕容氏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风范。”
那大汉“啊”的一声,将帖子交给了身旁的儒生,向虚
竹道:“少林派召开英雄大会,原来是要跟姑苏慕容氏为难
……”那黑衣汉子叫道:“妙极,妙极。我叫一阵风风波恶,
正是姑苏慕容的手下。少林派要跟姑苏慕容氏为难,也不用
开什么英雄大会了。我此刻来领教少林派高手的身手便是。”
虚竹又退了两步,左脚已踏在凉亭之外,说道:“原来是
风施主。我师父说道,敝寺恭请姑苏慕容施主驾临敝寺,决
不是胆敢得罪。只是江湖上纷纷传言,武林中近年来有不少
英雄好汉,丧生在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神
功之下。小僧的师伯祖玄悲大师在大理国身戒寺圆寂,不知
跟姑苏慕容氏有没有干系,敝派自方丈大师以下,个个都是
心有所疑,因此上……”
那黑衣汉子抢着道:“这件事吗,跟我们姑苏慕容氏本来
半点干系也没有,不过我这么说,谅来你必定不信。既然说
不明白,只好手底下见真章。这样罢,咱两个今日先打一架,
好比做戏之前先打一场锣鼓,说话本之前先说一段‘得胜头
回’,热闹热闹。到了九月初九重阳,风某再到少林寺来,从
下面打起,一个个挨次打将上来便是,痛快,痛快!只不过
最多打得十七八个,风某就遍体鳞伤,再也打不动了,要跟
玄慈老方丈交手,那是万万没有机缘的。可惜,可惜!”说着
磨拳擦掌,便要上前动手。
那魁梧汉子道:“四弟,且慢,说明白了再打不迟。”
那黄衣人道:“非也,非也。说明白之后,便不用打了。
四弟,良机莫失,要打架,便不能说明白。”
那魁梧汉子不去睬他,向虚竹道:“在下邓百川,这位是
我二弟公冶乾。”说着向那儒生一指,又指着那黄衣人道:
“这位是我三弟包不同,我们都是姑苏慕容公子的手下。”
虚竹逐一向四人合十行礼,口称:“邓施主,公施主
……”包不同插口道:“非也,非也。我二哥复姓公冶,你叫
他公施主,那就错之极矣。”虚竹忙道:“得罪,得罪!小僧
毫无学问,公冶施主莫怪。包施主……”包不同又插口道:
“你又错了。我虽然姓包,但生平对和尚尼姑是向来不布施的,
因此决不能称我包施主。”虚竹道:“是,是。包三爷,风四
爷。”包不同道:“你又错了。我风四弟待会跟你打架,不管
谁输谁赢,你多了一番阅历,武功必有长进,他可不是向你
布施了吗?”虚竹道:“是,是。风施主,不过小僧打架是决
计不打的。出家人修行为本,学武为末,武功长不长进,也
没多大干系。”
风波恶叹道:“你对武学瞧得这么轻,武功多半稀松平常,
这场架也不必打了。”说着连连摇头,意兴索然。虚竹如释重
负。脸现喜色,说道:“是,是。”
邓百川道:“虚竹师父,这张英雄帖,我们代我家公子收
下了。我家公子于数月之前,便曾来贵寺拜访,难道他还没
来过吗?”
虚竹道:“没有来过。方丈大师只盼慕容公子过访,但久
候不至,曾两次派人去贵府拜访,却听说慕容老施主已然归
西,少施主出门去了。方丈大师这次又请达摩院首座前往苏
州尊府送信,生怕慕容少施主仍然不在家,只得再在江湖上
广撒英雄帖邀请,失礼之处,请四位代为向慕容公子说明。明
年慕容施主驾临敝寺,方丈大师还要亲自谢罪。”
邓百川道:“小师父不必客气。会期还有大半年,届时我
家公子必来贵寺,拜见方丈大师。”虚竹合十躬身,说道:
“慕容公子和各位驾临少林寺,我们方丈大师十分欢迎。‘拜
见’两字,万万不敢当。”
风波恶见他迂腐腾腾,全无半分武林中人的豪爽慷慨,和
尚虽是和尚,却全然不像名闻天下的“少林和尚”,心下好生
不耐,当下不再去理他,转头向丁春秋等一行打量。见星宿
派群弟子手执兵刃,显是武林中人,当可从这些人中找几个
对手来打上一架。
游坦之自见风波恶等四人走入凉亭,便即缩在师父身后。
丁春秋身材高大,遮住了他,邓百川等四人没见到他的铁头
怪相。风波见丁春秋童颜鹤发,仙风道骨,一副世外高人的
模样,心中隐隐生出敬仰之意,倒也不敢贸然上前挑战,说
道:“这位老前辈请了,请问高姓大名。”丁春秋微微一笑,说
道:“我姓丁。”
便在此时,忽听得虚竹“啊”的一声,叫道:“师叔祖,
你老人家也来了。”风波恶回过头来,只见大道上来了七八个
和尚,当先是两个老僧,其后两个和尚抬着一副担架,躺得
有人。虚竹快步走出亭去,向两个老僧行礼,禀告邓百川一
行的来历。
右侧那老僧点点头,走进亭来,向邓百川等四人问讯为
礼,说道:“老衲玄难。”指着另一个老僧道:“这位是我师弟
玄痛。有幸得见姑苏慕容庄上的四位大贤。”
邓百川等久闻玄难之名,见他满脸皱纹,双目神光湛然,
忙即还礼。风波恶道:“大师父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久仰神
功了得,今日正好领教。”
玄难微微一笑,说道:“老衲和玄痛师弟奉方丈法谕,前
往江南燕子坞慕容施主府上,恭呈请帖,这是敝寺第三次派
人前往燕子坞。却在这里与四位邂逅相逢,缘法不浅。”说着
从怀中取出一张大红帖子来。
邓百川双手接过,见封套上写着“恭呈姑苏燕子坞慕容
施主”十一个大字,料想帖子上的字句必与虚竹送那张帖子
相同,说道:“两位大师父是少林高僧大德,望重武林,竟致
亲劳大驾,前往敝庄,姑苏慕容氏面子委实不小。适才这位
虚竹小师父送出英雄帖,我们已收到了,自当尽快禀告敝上。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敝上慕容公子定能上贵寺拜佛,亲向少
林诸位高僧致谢,并在天下英雄之前,说明其中种种误会。”
玄难心道:“你说‘种种误会’,难道玄悲师兄不是你们
慕容氏害死的?”忽听得身后有人叫道:“啊。师父,就是他。”
玄难侧过头来,只见一个奇形怪状之人手指担架,在一个白
发老翁耳边低声说话。
游坦之在丁春秋耳边说的是:“担架中那个胖和尚,便是
捉到冰蚕的,不知怎地给少林派抬了来。”
丁春秋听得这胖和尚便是冰蚕的原主,不胜之喜,低声
问道:“你没弄错吗?”游坦之道:“不会,他叫做慧净。师父
你瞧,他圆鼓鼓的肚子高高凸了起来。”丁春秋见慧净的大肚
子比十月怀胎的女子还大,心想这般大肚子和尚,不论是谁
见过一眼之后,确是永远不会弄错,向玄难道:“太师父,这
个慧净和尚,是我的朋友,他生了病吗?”
玄难合十道:“施主高姓大名,不知如何识得老衲的师
侄?”
丁春秋心道:“这慧净跟少林寺的和尚在一起了,可多了
些麻烦。幸好在道上遇到,拦住劫夺,比之到少林寺去擒拿,
却又容易得多。”想到冰蚕的灵异神效,不由得胸口发热,说
道:“在下丁春秋。”
“丁春秋”三字一出口,玄难、玄痛、邓百川、公冶乾、
包不同、风波恶六人不约而同“啊”的一声,脸上都是微微
变色。星宿老怪丁春秋恶名播于天下,谁也想不到竟是个这
般气度雍容、风采俨然的人物,更想不到突然会在此处相逢。
六人心中立时大起戒备之意。
玄难在刹那之间,便即宁定,说道:“原来是星宿海丁老
先生,久仰大名,当真是如雷贯耳。”什么“有幸相逢”的客
套话便不说了,心想:“谁遇上了你,那是前世不修。”
丁春秋道:“不敢,少林达摩院首座‘袖里乾坤’驰名天
下,老夫也是久仰的了。这位慧净师父,我正在到处找他,在
这里遇上,那真是好极了,好极了。”
玄难微微皱眉,说道:“说来惭愧,老衲这个慧净师侄,
只因敝寺失于教诲,多犯清规戒律,一年多前擅自出寺,做
下了不少恶事。敝寺方丈师兄派人到处寻访,好容易才将他
找到,追回寺去。丁老先生曾见过他吗?”丁春秋道:“原来
他不是生病,是给你们打伤了,伤得可厉害吗?”玄难不答,
隔了一会,才道:“他不奉方丈法谕,反而出手伤人。”心想:
“他跟你这等邪魔外道结交,又是多破了一条大戒。”
丁春秋道:“我在昆仑山中,花了好大力气,才捉到一条
冰蚕,那是十分有用的东西,却被你这慧净师侄偷去。我万
里迢迢的从星宿海来到中原,便是要取回冰蚕……”
他话未说完,慧净已叫了起来:“我的冰蚕呢?喂,你见
到我的冰蚕吗?这冰蚕是我辛辛苦苦从昆仑山中找到的……
你……你偷了我的吗?”
自从游坦之现身呼叫,风波恶的眼光便在他铁面具上骨
溜溜的转个不停,对玄难、丁春秋、慧净和尚三人的对答全
然没听在耳里。他绕着游坦之转了几个圈,见那面具造得甚
是密合,焊在头上除不下来,很想伸手去敲敲,又看了一会,
说道:“喂,朋友,你好!”
游坦之道:“我……我好!”他见到风波恶精力瀰漫、跃
跃欲动的模样,心下害怕。风波恶道:“朋友,你这个面具,
到底是怎么搅的?姓风的走遍天下,可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脸
面。”游坦之甚是羞惭,低下头去,说道:“是,我……我是
身不由主……没有法子。”
风波恶听他说得可怜,怒问:“哪一个如此恶作剧?姓风
的倒要会会。”话着斜眼向丁春秋睨去,只道是这老者所做的
好事。游坦之忙道:“不……不是我师父。”风波恶道:“好端
端一个人,套在这样一只生铁面具之中,有什么意思?来,我
来给你除去了。”说着从靴筒里抽出一柄匕首,青光闪闪,显
然锋锐之极,便要替他将那面具除去。
游坦之知道面具已和他脸孔及后脑血肉相关,硬要除下,
大有性命之虞,忙道:“不,不,使不得!”风波恶道:“你不
用害怕,我这把匕首削铁如泥,我给你削去铁套,决计伤不
到皮肉。”游坦之叫道:“不,不成的。”风波恶道:“你是怕
那个给你戴铁帽子的人,是不是?下次见到他,就说是我一
阵风硬给你除的,你身不由主,叫这恶人来找我好了。”说着
抓住了他左腕。
游坦之见到他手中匕首寒光凛然,心中大骇,叫道:“师
父,师父!”回头向丁春秋求助。丁春秋站在担架之旁,正兴
味盎然的瞧着慧净,对他的呼叫之声充耳不闻。风波恶提起
匕首,便往铁面具上削去。游坦之惶急之下,右掌用力挥出,
要想推开对方,拍的一声,正中风波恶的左肩。
风波恶全神贯注的要给他削去铁帽,生怕落手稍有不准,
割破了他的头脸,哪防到他竟会突然出掌。这一掌来势劲力
大得异乎寻常,风波恶一声闷哼,便向前跌了下去。他左手
在地下一撑,一挺便跳了起来,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三人见游坦之陡施毒手,把弟
吃了个大亏,都是大吃一惊,见风波恶脸色惨白,三人更是
担心。公冶乾一搭他的腕脉,只见脉搏跳动急躁频疾,隐隐
有中毒之象,他指着游坦之骂道:“好小子,星宿老怪的门人,
以怨报德,一出手便以歹毒手段伤人”忙从怀中取出个小瓶,
拔开瓶塞,倒出一颗解毒药塞入风波恶的口中。
邓百川和包不同两人身形晃处,拦在丁春秋和游坦之的
身前。包不同左手暗运潜力,五指成爪,便要向游坦之胸口
抓去。邓百川道:“三弟住手!”包不同蓄势不发,转眼瞧着
大哥。邓百川道:“咱们姑苏慕容氏跟星宿派无怨无仇,四弟
一番好意,要替他除去面具,何以星宿派出手伤人?倒要请
丁老先生指教。”
丁春秋见这个新收的门人只一掌,便击倒了姑苏慕容氏
手下的一名好手,星宿派大显威风,暗暗得意,而对冰蚕的
神效更是艳羡,微微一笑,说道:“这位风四爷好勇斗狠,可
当真爱管闲事哪。我星宿派门人头上爱戴铜帽铁帽,不如碍
着姑苏慕容氏什么事了?”
这时公冶乾已扶着风波恶坐在地下,只见他全身发颤,牙
关相击,格格直响,便似身入冰窖一般,过得片刻,嘴唇也
紫了,脸色渐渐由白而青。公冶乾的解毒丸极具灵效,但风
波恶服了下去,便如石沉大海,直是无影无踪。
公冶乾惶急之下,伸手探他呼吸,突然间一股冷风吸向
掌心,透骨生寒。公冶乾急忙缩手,叫道:“不好,怎地冷得
如此厉害?”心想口中喷出来的一口气都如此寒冷,那么他身
上所中的寒毒更是非同小可,情势如此危急,已不及分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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