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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_63 金庸(现代)
乖乖的送上门来?”马夫人嗤的一笑,道:“你原是个好人儿,
也难怪我对你害上了这身永远治不好的相思病。”说着拉开炕
床旁的抽屉,取出一根缠着牛筋的丝绳来。
段正淳心下更惊:“原来她早就一切预备妥当,我却一直
犹似蒙在鼓里,段正淳啊段正淳,今日你命送此处,可又怨
得谁来?”马夫人道:“我先将你的手绑一绑,段郎,我可真
是说不出的喜欢你。你生不生我的气?”
段正淳深知马夫人的性子,她虽是女子,却比寻常男子
更为坚毅,恶毒辱骂不能令她气恼,苦苦哀恳不能令她回心,
眼下只好拖延时刻,且看有什么机会能转危为安,脱此困境,
便笑道:“我一见到你水汪汪的眼睛,天大的怒气也化为乌有
了。小康,你过来,给我闻闻你头上那朵茉莉花香不香?”
十多年前。段正淳便由这一句话,和马夫人种下了一段
孽缘,此刻旧事重提,马夫人身子一斜,软答答的倒在他的
怀中,风情无限,娇羞不胜。她伸手轻轻抚摸段正淳的脸蛋,
腻声道:“段郎,段郎,那天晚上我将身子交了给你,我跟你
说,他日你若三心两意,那便如何?”段正淳只觉眼前金星乱
冒,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的渗了出来。马夫人道:“没良
心的好郎君,亲亲郎君,你赌过的咒,转眼便忘了吗?”
段正淳苦笑道:“我说让你把我身上的肉,一口口的咬下
来。”本来这句誓语盟约纯系戏谑,是男女欢好之际的调请言
语,但段正淳这时说来,却不由得全身肉为之颤。
马夫人媚笑道:“你跟我说过的话。隔了这许多年,居然
没忘记,我的段郎真有良心。段郎,我想绑绑你的手,跟你
玩个新鲜花样儿,你肯不肯?你肯,我就绑:你不肯,我就
不绑。我向来对你千依百顺,只盼能讨你欢心。”
段正淳知道就算自己不让她绑,她定会另行想出古怪法
子来,苦笑道:“你要绑,那就绑罢。我是牡丹花下死,做鬼
也风流,死在你的手里,那是再快活也没有了。”
萧峰在窗外听着,也不禁佩服他定力惊人,在这如此危
急的当口,居然还说得出调笑的话来。只见马夫人将他双手
拉到背后,用牛筋丝绳牢牢的缚住,接连打了七八个死结,别
说段正淳这时武功全失,就是内力无损,也非片刻间所能挣
脱。
马夫人又娇笑道:“我最恨你这双腿啦,迈步一去,那就
无影无踪了。”说着在他大腿上轻轻扭了一把。段正淳笑道:
“那年我和你相会,却也是这双腿带着我来的。这双腿儿罪过
虽大,功劳可也不小。”马夫人道:“好罢!我也把它绑了起
来。”说着拿起另一条牛筋丝绳,将他双脚也绑住了。
她取过一把剪刀,慢慢剪破了他右肩几层衣衫,露出雪
白的肌肤来。段正淳年纪已然不轻,但养尊处优,一生过的
是荣华富贵日子,又兼内功深厚,肩头肌肤仍是光滑结实。
马夫人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抚摸,凑过樱桃小口,吻他的
脸颊,渐渐从头颈而吻到肩上,口中唔唔唔的腻声轻哼,说
不尽的轻怜蜜爱。
突然之间,段正淳“啊”的一声大叫,声音刺破了寂静
的黑夜。马夫人抬起头来,满嘴都是鲜血,竟已将他肩头一
块肉咬了下来。
马夫人将咬下来的那小块肉吐在地下,媚声道:“打是情,
骂是爱,我爱得你要命,这才咬你。段郎,是你自己说的,你
若变心,就让我把你身上的肉儿,一口口的咬下来。”
段正淳哈哈一笑,说道:“是啊,小康,我说过的话,怎
能不作数?我有时候想,我将来怎样死才好呢?在床上生病
而死,未免太平庸了。在战场上为国战死,当然很好,只不
过虽英勇而不风流,有点儿美中不足,不似段正淳平素为人。
小康,今儿你想出来的法子可了不起,段正淳命丧当代第一
美人的樱桃小口之中,珍珠贝齿之下,这可偿了我的心愿啦。
你想,若不是我段正淳跟你有过这么一段刻骨相思之情,换
作了第二个男人,就算给你满床珠宝,你也决计不肯在他身
上咬上一口。小康,你说是不是呢?”
秦红棉和阮星竹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知道段郎已是命在
顷刻,但见萧峰仍蹲在窗下观看动静,并不出手相救,心中
千百遍的骂他。
萧峰却还捉摸不定马夫人的真意,不知她当真是要害死
段正淳,还不过是吓他一吓,教他多受些风流罪过,然后再
饶了他,好让他此后永作裙边不贰之臣。倘若她这些作为只
是情人间闹一些别扭,自己却莽莽撞撞闯进屋去救人,那可
失却了探听真相的良机,是以仍然沉住了气,静以观变。
马夫人笑道:“是啊,就算大宋天子,契丹皇帝,他要杀
我容易,却也休想叫我咬他一口。段郎,我本想慢慢的咬死
你,要咬你千口万口,但怕你部属赶来相救。这样罢,我将
这把小刀插在你心口,只插进半寸,要不了你的性命,倘若
有人来救,我在刀柄上一撞,你就不用吃那零碎苦头了。”说
着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割开了段正淳胸前衣衫,将刀尖
对准他心口,纤纤素手一送,将匕首插进了他胸膛,果真只
刺进少许。
这一次段正淳却一哼也不哼,眼见胸口鲜血流出,说道:
“小康,你的十根手指,比你十七岁时更加雪白粉嫩了。”
萧峰当马夫人用匕首刺进段正淳身子之时,眼睛一瞬也
不瞬的瞧着她手,若见她用力过大,有危及段正淳性命之虞,
便立即一掌拍了进去,将她身子震开,待见她果只轻轻一插,
当下仍是不加理会。
马夫人道:“我十七岁那时候,要洗衣烧饭,手指手掌自
然粗些。这些年来不用做粗重生活,皮肉倒真的娇贵些了。段
郎,我第二口咬在你哪里好?你说咬哪里,我便咬哪里,我
一向听你的话。”
段正淳笑道:“小康,有咬死我后,我也不离开你身边。”
马夫人道:“干什么?”段正淳道:“凡是妻子谋害了丈夫,死
了的丈夫总是阴魂不散,缠在她身边,以防第二个男人来跟
她相好。”
段正淳这句话,原不过吓她一吓,想叫她不可太过恶毒,
不料马夫人听了之后,脸色大变,不自禁的向背后瞧了一眼。
段正淳乘机道:“咦!你背后那人是谁?”
马夫人吃了一惊,道:“我背后有什么人?胡说八道。”段
正淳道:“嗯,是个男人,裂开了嘴向你笑呢,他摸着自己的
喉咙,好像喉头很痛,那是谁啊,衣服破破烂烂的,眼中不
住的流泪……”
马夫人急速转身,哪见有人,颤声道:“你骗人,你……
你骗人!”
段正淳初时随口瞎说,待见她惊恐异常,登时心下起疑,
一转念间,隐隐约约觉得马大元之死这事中间,只怕有什么
蹊跷。他知马大元是死于“锁喉擒拿手”之下,当下故意说
那人似乎喉头很痛,眼中有泪,衣服破烂,果然马夫人大是
惊恐。段正淳更猜到了三分,说道:“啊,奇怪,怎么这男子
一晃眼又不见了,他是谁?”
马夫人脸色惊惶已极,但片刻间便即宁定如常,说道:
“段郎,今日到了这步田地,你吓我又有什么用?你也知道不
应咒是不成的了,咱俩相好一场,我给你来个爽爽快快的了
断罢。”说着走前一步,伸手便要往匕首柄上推去。
段正淳眼见再也延挨不得,双目向她背后直瞪,大声呼
叫:“马大元,马大元,快捏死你老婆!”
马夫人见他脸上突然现出可怖异常的神色,又大叫“马
大元”,不由得全身一颤,回头瞧了一眼。段正淳奋力将脑袋
一挺,撞中她的下颏,马夫人登时摔倒,晕了过去。
段正淳这一撞并非出自内力,马夫人虽昏晕了一阵,片
刻间便醒,款款的站了起来,抚着自己的下颚,笑道:“段郎,
你便是爱这么蛮来,撞得人家这里好生疼痛。你编这些话吓
我,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段正淳这一撞已用竭了他聚集半天的力气,暗暗叹了口
气,心道:“命该如此,夫复何言!”一转念间,说道:“小康,
你这就杀我么?那么丐帮中人来问你谋杀亲夫的罪名时,谁
来帮你?”
马夫人嘻嘻一笑,说道:“谁说我谋杀亲夫了?你又不是
我的亲夫。倘若你当真是我的丈夫,我怜你爱你还来不及,又
怎舍得害你?我杀了你之后,远走高飞,也不会再耽在这里
啦。你大理国的臣子们寻来,我对付得了么?”她幽幽的叹了
口气,说道:“段郎,我实在非常非常的想你、爱你,只盼时
时刻刻将你抱在怀里亲你、疼你,只因为我要不了你,只好
毁了你,这是我天生的脾气,那也没有法子。”
段正淳道:“嗯,是了,那天你故意骗那个小姑娘,要假
手乔峰杀我,就是为此。”
马夫人道:“是啊,乔峰这厮也真没用,居然杀你不了,
给你逃了出来。”
萧峰心中不住的想:“阿朱乔装白世镜,其技如神,连我
也分辨不出,马夫人和白世镜又不相稔,如何会识破其中的
机关?”
只听马夫人道:“段郎,我要再咬你一口。”段正淳微笑
道:“你来咬罢,我再喜欢也没有了。”萧峰见不能再行延搁,
伸出拳头,抵在段正淳身后的土墙之上,暗运劲力,土墙本
不十分坚牢,他拳头慢慢陷了进去,终于无声无息的穿破一
洞,手掌抵住段正淳背心。
便在此时,马夫人又在段正淳肩头咬下一块肉来。段正
淳纵声大叫,身子颤动,忽觉双手已得自由,原来缚住他手
腕的牛筋丝绳已给萧峰用手指扯断,同时一股浑厚之极的内
力涌入了他各处经脉。
段正淳一怔之间,已知外面来了强援,气随意转,这股
内力便从背心传到手臂,又传到手指,嗤的一声轻响,一阳
指神功发出。马夫人胁下中指,“哎哟”一声尖叫,倒在炕上。
萧峰见段正淳已将马夫人制住,当即缩手。
段正淳正想开口相谢,忽见门帘掀开,走进一个人来。只
听那人说道:“小康,你对他旧情未断,是不是?怎地费了这
大功夫,还没料理干净?”
萧峰隔窗见到那人,心中一呆,又惊又怒,片刻之间,脑
海中存着的许许多多疑团,一齐都解开了。马夫人那日在无
锡杏子林中,取出自己常用的折扇,诬称是他赴马家偷盗书
信而失落,这柄折扇她从何处得来?如是有人盗去,势必是
和自己极为亲近之人,然则是谁?自己是契丹人这件大秘密,
隐瞒了这么多年,何以突然又翻了出来?阿朱乔装白世镜,本
是天衣无缝,马夫人如何能够识破机关?
原来,走进房来的,竟是丐帮的执法长老白世镜。
马夫人惊道:“他……他……武功未失,点……点了我的
穴道。”
白世镜一跃而前,抓住了段正淳双手,喀喇、喀喇两响,
扭断了他腕骨。段正淳全无抗拒之力,萧峰输入他体内的真
气内力只能支持得片刻,萧峰一缩手,他又成了废人。
萧峰见到白世镜后,一霎时思涌如潮,没想到要再出手
相助段正淳,同时也没想到白世镜竟会立时便下毒手,待得
惊觉,段正淳双腕已断。他想:“此人风流好色,今日让他多
吃些苦头,也是好的,瞧在阿朱的面前,最后我总是救他性
命便了。”
白世镜道:“姓段的,瞧你不出倒好本事,吃了十香迷魂
散,功夫还剩下三成。”
段正淳虽不知墙外伸掌相助之人是谁,但必定是个大有
本领的人物,眼前固然多了个强敌,但大援在后,心下并不
惊慌,听白世镜口气,显是不知自己来了帮手,便问道:“尊
驾是丐帮中的长老么?在下和尊驾素不相识,何以遽下毒手?”
白世镜走到马夫人身边,在她腰间推拿了几下,段氏一
阳指的点穴功夫极为神妙,白世镜虽武功不弱,却也无法解
开她的穴道,皱眉道:“你觉得怎样?”语气甚是关切。
马夫人道:“我便是手足酸软,动弹不得。世镜,你出手
料理了他,咱们快些走罢。这间屋子……这间屋子,我不想
多耽了。”
段正淳突然纵声大笑,说道:“小康,你……你……怎地
如此不长进?哈哈,哈哈!”
马夫人微笑道:“段郎,你兴致倒好,死在临头,居然还
笑得这么欢畅。”
白世镜怒道:“你还叫他‘段郎’?你这贱人。”反手拍的
一下,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马夫人雪白的右颊登时红肿,痛
得流下泪来。
段正淳怒喝:“住手,你干么打她?”白世镜冷笑道:“凭
你也管得着么?她是我的人,我爱打便打,爱骂便骂。”段正
淳道:“这么如花如玉的美人儿,亏你下得了手?就算是你的
人,你也该低声下气的讨她欢心、逗她高兴才是啊。”
马夫人向白世镜横了一眼,说道:“你听听人家怎么待我,
你却又怎样待我?你也不害臊。”语音眼色,仍然尽是媚态。
白世镜骂道:“小淫妇,瞧我不好好炮制你。姓段的,我
可不听你这一套,你会讨女人欢心,怎么她又来害你?请了,
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祭。”说着踏上一步,伸手便去推插在
他胸口的那柄匕首。
萧峰右掌又从土墙洞口中伸进,只要白世镜再走近半步,
掌风立发。
便在此时,突然门帘子给一股疾风吹了起来,呼的一声,
劲风到处,两根蜡烛的烛火一齐熄灭,房中登时黑漆一团。
马夫人啊的一声惊叫。白世镜知道来了敌人,这时已不
暇去杀段正淳,迎敌要紧,喝道:“什么人?”双掌护胸,转
过身来。
吹灭烛火的这一阵劲风,明明是一个武功极高之人所发,
但烛火熄灭之后,更无动静。白世镜、段正淳、马夫人、萧
峰四人一凝神间,隐隐约约见到房中已多了一人。
马夫人第一个沉不住气,尖声叫了起来:“有人,有人!”
只见这人挡门而立,双手下垂,面目却瞧不清楚,一动不动
的站着。白世镜喝问:“是谁?”向前跨了一步。那人不言不
动。白世镜喝道:“再不答话,在下可要不客气了。”他从来
者扑灭烛火的掌力之中,知他武功极强,不敢贸然动手。那
人仍是不动,黑暗之中,更显得鬼气森森。
段正淳和萧峰见了来人模样,心下也均起疑:“这人武功
了得,那是谁啊?”
马夫人尖声叫道:“你点了烛火,我怕,我怕!”
白世镜喝道:“这淫妇,别胡说八道!”这当口他若转身
去点烛火,立时便将背心要害卖给了敌人,他双掌护胸,要
待对方先动。不料那人始终不动。两人如此相对,几乎有一
盏茶时分。萧峰当然不会发出声息,段正淳不开口说话。四
下里万籁无声,连雪花飘下来的声音几乎也听得见了。
白世镜终于沉不住气,叫道:“阁下既不答话,我可要得
罪了。”他停了片刻,见对方仍是一无动静,当即翻手从怀中
取出一柄破甲钢锥,纵身而上,黑暗中青光闪动,钢锥向那
人胸口疾刺过去。
那人斜身一闪,让了开去。白世镜只觉一阵疾风直逼过
来,对方手指已抓向自己喉头,这一招来得快极,自己钢锥
尚未收回,敌人手指尖便已碰到了咽喉,这一来当真吓得魂
不附体,急忙后跃避开,颤声道:“你……你……”
他真正害怕的倒还不是对方武功奇高,而是适才那人所
出的招数竟是“锁喉擒拿手”。这门功夫是马大元的家传绝技,
除了马家子弟之外,无人会使。白世镜和马大元相交已久,自
是明白他的武功家数。白世镜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凝目向那
人望去,但见他身形甚高,和马大元一般,只是黑暗中瞧不
清他相貌。那人仍是不言不动,阴森森的一身鬼气,白世镜
觉得颈中隐隐生疼,想是被他指甲刺破了。他定了定神,问
道:“尊驾可是姓马?”那人便如是个聋子,全不理会。
白世镜道:“小淫妇,点亮了蜡烛。”马夫人道:“我动不
得,你来点罢。”白世镜却怎敢随便行动,授人以隙?又想:
“这人的武功明明比我为高,他要救段正淳,不用等旁人前来
相帮,为何一招之后,不再追击?”
这般又是良久寂静无声,白世镜突然之间察觉到一件怪
事,房中虽是谁都不言不动,呼吸之声却是有的,马夫人的
呼吸,段正淳的呼吸,自己的呼吸,可是对面站着的那人却
没发出呼吸之声。
白世镜屏住呼吸,侧耳静听,以他的内力修为,该当听
得到屋中任何人的透气之声,可是对面那人便没有呼吸。隔
了好久好久,那人仍是没有呼吸。若是生人,岂有不透气之
理?白世镜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音:扑、扑、扑、扑……他
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感到自己胸口在剧烈颤动,这
颗心似乎要从口腔中跳出来,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向
那人扑去,破甲锥连连晃动,刺向那人面前。
那人左手一掠,将白世镜的右臂格在外门,右手疾探而
出,抓向他咽喉。白世镜已防到他会再施“锁喉擒拿手”,一
低头,从他腋下闪了开去。那人却不追击,就此呆呆的站在
门口。白世镜举锥向他腿上戳去,那人直挺挺的向上一跃避
开。
马夫人见这人身形僵直,上跃时膝盖不弯,不禁脱口而
呼:“僵尸,僵尸!”
只听得腾的一声,那人重重的落了下来。白世镜心中更
是发毛:“这人若是武学高手,纵起落下的身手怎会如此笨拙?
难道世间真有僵尸么?”
白世镜微一犹豫,猱身而上,嗤嗤嗤三声,破甲锥三招
都刺向那人下盘。那人的膝盖果真不会弯曲,只直挺挺的一
跳一跳闪避,看来他连迈步也不会。白世镜刺向左,他便右
跃闪开,刺向右,他就躲向左。白世镜发觉了对手的弱点,心
中惧意略去,可是越来越觉得他不是生人。又刺数锥,对方
身法虽拙,但自己几下变化精妙的锥法,却也始终没能伤到
他。
突然之间,后颈一冷,一只冰凉的大手摸了上来。白世
镜大吃一惊,挥锥猛力反刺,嗤的一声轻响,刺了个空,那
人的大手却已抓住了他后颈。白世镜全身酸软,再也动弹不
得,只有呼呼呼的不住喘气。马夫人大叫:“世镜,世镜,你
怎么啦?”白世镜如何还有余力答话,只觉体中的内力,正在
被后颈上这只大手一丝丝的挤将出来。
蓦地里一只冰凉如铁的大手摸到了他脸上,这只手当真
不是人手,半分暖气也无。白世镜也忍不住叫道:“僵尸!僵
尸!”声音凄厉可怖。那只大手从他额头慢慢摸将下来,摸到
他的眼睛,手指在他眼珠上滑来滑去。白世镜吓得几欲晕去,
对方的手指只须略一使劲,自己一对眼珠立时便给他挖了出
来,这只冷手却又向下移,摸到了他鼻子,再摸向他嘴巴,一
寸一寸的下移,终于叉住了他喉咙,两根冰冷的手指挟住了
他喉结,渐渐收紧。
白世镜惊怖无已,叫道:“大元兄弟,饶命!饶命!”马
夫人尖声大呼:“你……你说什么?”白世镜叫道:“大元兄弟,
都是这贱淫妇出的主意,是她逼我干的,跟我……跟我可不
相干。”马夫人怒道:“是我出的主意又怎么?马大元,你活
在世上是个脓包,死了又能作什么怪?老娘可不怕你。”
白世镜觉得自己刚才出言推诿罪责之时,喉头的手指便
松了些。自己一住口,冰冷的手指又慢慢收紧,心中慌乱,听
得马夫人叫他“马大元”,更认定这怪物便是马大元的僵尸,
叫道:“大元兄弟饶命!你老婆偷看到了汪帮主的遗令,再三
劝你揭露乔峰的身世秘密,你一定不肯……她……她这才起
意害你……”
萧峰心头一凛,他可不信世间有什么鬼神,料定来人是
个武学名家,故意装神弄鬼,使得白世镜和马夫人心中慌乱,
以便乘机逼问他二人的口供。果然白世镜心力交瘁,吐露了
出来,从他话中听来,马大元乃是给他二人害死,马夫人更
是主谋。马夫人所以要谋杀亲夫,起因在于要揭露自己的身
世之秘,而马大元不允,“她为什么这样恨我?为什么非推倒
我不可?她如为了想要丈夫当帮主,就不该害了丈夫。”
马夫人尖声叫道:“马大元,你来捏死我好了,我就是看
不惯你这副脓包样子!半点大事也担当不起的胆小鬼!”
只听得喀喇一声轻响,白世镜的喉头软骨已被捏碎了一
块。白世镜拚命挣扎,说什么也逃不脱那人手掌,跟着又是
喀喇一声响,喉管碎裂。他大声呼了几口气,口中吸的气息
再也吸不进胸中,手脚一阵痉挛,便即气绝。
那人一捏死白世镜,转身出门,便即无影无踪。
萧峰心念一动:“此人是谁?须得追上去查个明白。”当
下飘身来到前门,白雪映照之下,只见淡淡一个人影正向东
北角上渐渐隐去,若不是他眼力奇佳,还真没法见到。
萧峰心道:“此人身法好快!”俯身在躺在脚边的阿紫肩
头拍了一下,内力到处,解开了她的穴道,心想:“马夫人不
会武功,这小姑娘已足可救她父亲。”一时不及再为阮星竹等
人解穴,迈开大步,急向前面那人追去。
一阵疾冲之下,和他相距已不过十来丈,这时瞧得清楚,
那人果然是个武学高手,这时已不是直着腿子蹦跳,脚步轻
松,有如在雪上滑行一般。萧峰的轻功源出少林,又经丐帮
汪帮主陶冶,纯属阳刚一派,一大步迈出,便是丈许,身子
跃在空中,又是一大步迈出,姿式虽不如何潇洒优雅,长程
赶路却甚是实在。再追一程,跟那人又近了丈许。
约莫奔得半炷香时分,前面那人脚步突然加快,如一艘
吃饱了风的帆船,顺流激驶,霎时之间,和萧峰之间相距又
拉长了一段。萧峰暗暗心惊:“此人当真了得,实是武林中数
一数二的高手,若非是这等人物,原也不能于举手之际便杀
死了白世镜。”
他天生异禀,实是学武的奇才,授业师父玄苦大师和汪
帮主武功已然甚高,萧峰却青出于蓝,更远远胜过了两位师
父,任何一招平平无奇的招数到了他手中,自然而然发出巨
大无比的威力。熟识他的人都说这等武学天赋实是与生俱来,
非靠传授与苦学所能获致。萧峰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
觉什么招数一学即会,一会即精,临敌之际,自然而然有诸
般巧妙变化。但除了武功之外,读书、手艺等等都只平平而
已,也与常人无异。他生平罕逢敌手,许多强敌内力比他深
厚,招数比他巧妙,但一到交手,总是在最要紧的关头,以
一招半式之差两败了下来,而且输得心服口服,自知终究无
可匹敌,从来没人再去找他寻仇雪耻。
他此刻遇上了一个轻功如此高强的对手,不由得雄心陡
起,加快脚步,又抢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的向东北疾驰,萧
峰始终无法追上,那人却也无法抛得脱他。一个时辰过去,两
个时辰过去,两人已奔出一百余里,仍是这般的不即不离。
又过得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明。大雪已止,萧峰远远望
见山坡下有个市镇,房屋栉比鳞次,又听得报晓鸡声此起彼
落,他酒瘾忽起,叫道:“前面那位兄台,我请你喝二十碗酒,
咱俩再比脚力如何?”那人不答,仍是一股劲儿的急奔。萧峰
笑道:“你手诛白世镜这等奸徒,实是英雄了得,萧峰甘拜下
风,轻功不如你。咱二人去沽酒喝罢,不比了,不比了。”他
一面说话,一面奔跑,脚下丝毫不缓。
那人突然止步,说道:“乔峰威震江湖,果然名不虚传。
你口中说话,真气仍然运使自如,真英雄,真豪杰!”
萧峰听他话声模糊,但略显苍老,年纪当比自己大得多,
说道:“前辈过奖了。晚辈高攀,想跟前辈交个朋友,不知会
嫌弃么?”
那人叹道:“老了,不中用了!你别追来,再跑一个时辰,
我便输给你啦!”说着缓缓向前行去。
萧峰想追上去再跟他说话,但只跨出一步,心道:“他叫
我别追。”又想起自己为中原群豪所不齿,只怕这人也是个鄙
视仇恨契丹之人,当即停步,目送那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没
入树林之后,心下感叹:“此人轻功佳妙,内力悠长,可惜不
能和他见上一面!”又想:“他话声模糊,显是故意压低了嗓
子,好让我认不出他口音。他连声音也不想给我听清楚,何
况见面?”
凝思半晌,这才进了市镇,到一家小酒店沽酒而饮,每
喝得一两碗,便拍桌赞叹:“好男儿,好汉子,哎,可惜,可
惜!”
他说“好男子,好汉子”,是称赞那人武功了得,杀死白
世镜一事又处置得十分妥善;连称“可惜”,是感叹没能交上
这个朋友。他素来爱朋友如命,这一次被逐出丐帮,更与中
原群豪结下了深仇,以前的朋友都断了个干净,心下自是十
分郁闷,今日无意中遇上一位武功堪与自己相匹的英雄,偏
又无缘结识,只得以酒浇愁。但心中长期积着的不少疑团已
然解开,却也大感舒畅。
喝了二十碗余,付了酒资,扬长出门,心想:“段正淳不
知如何了?阮星竹、秦红棉她们被我点了穴道,须得回去解
救。”于是迈开大步。又回马家。
回去时未曾施展全力,脚程便慢得多了,回到马家,时
已过午。只见屋外雪地中一人也无,阮星竹等都已不在,料
想阿紫已将她们抱进了屋中。推门进屋,只见白世镜的尸身
仍倒在门边,段正淳人已不在,炕边伏着一个女人。满身是
血,正是马夫人。
她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低声道:“行行好,快,你快
杀了我罢!”萧峰见她脸色灰败,只一夜之间,便如老了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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