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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_12 金庸(现代)
人,难道你不知么?”
南海鳄神本已扑在空中,听他这话倒也有理,猛使个
“千斤坠”,落将下来,右足踏上一块岩石,喝道:“那么我徒
儿哪里去了?为甚么到这时候还不来拜师?”云中鹤笑道:
“嘿嘿,你南海派的事,我管得着么?”南海鳄神苦候段誉,早
已焦躁万分,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喝道:“你胆敢讥笑我?”
木婉清心想:“若能挑拨这两个恶人斗个两败俱伤,实有
莫大的好处。”当即大声道:“不错,你徒儿定是给这云中鹤
害了,否则他在那高崖之上,自己如何能够下来?这云中鹤
轻功了得,定是窜到崖上,将你徒儿带到隐僻之处杀了,以
免南海派中出一个厉害人物,否则怎么连尸首也找不到?”
南海鳄神伸手一拍自己脑门,对云中鹤道:“你瞧,我徒
弟的媳妇儿也这么说,难道还会冤枉你么?”
木婉清道:“我丈夫言道,他能拜到你这般了不起的师父,
真是三生有幸,定要用心习艺,光大南海派的门楣,使你南
海鳄神的名头更加威震天下,让甚么‘恶贯满盈’、‘无恶不
作’,都瞧着你羡慕得不得了。哪知道云中鹤起了毒心,害死
了你的好徒儿,从今以后,你再也找不到这般像你的人来做
徒儿啦!”她说一句,南海鳄神拍一下脑门。木婉清又道:
“我丈夫的后脑骨长得跟你一模一样,天资又跟你一模一样的
聪明,像这样十全十美的南海派传人,世间再也没第二个了。
这云中鹤偏偏跟你为难,你还不替你的乖徒儿报仇?”
南海鳄神听到这里,目中凶光大盛,呼的一声,纵身向
云中鹤扑去。云中鹤明知他是受了木婉清的挑拨,但一时说
不明白,自知武功较他稍逊,见他扑到,拔足便逃。南海鳄
神双足在地下一点,又扑了过去。
木婉清叫道:“他逃走了,那便是心虚。若不是他杀了你
徒儿,何必逃走?”南海鳄神吼道:“对,对!这话有理!还
我徒儿的命来!”两人一追一逃,转眼间便绕到了山后。木婉
清暗暗欢喜,片刻之间,只听得南海鳄神吼声自远而近,两
人从山后追逐而来。
云中鹤的轻功比南海鳄神高明得多,他一个竹杆般的瘦
长身子摇摇摆摆,东一晃,西一飘,南海鳄神老是跟他相差
了一大截。两人刚过木婉清眼前,刹那间又已转到了山后。待
得第二次追逐过来,云中鹤猛地一个长身,飘到木婉清身前,
伸手便往她肩头抓去。木婉清大吃一惊,右手急挥,嗤的一
声,一枝毒箭向他射去。云中鹤向左挪移半尺,避开毒箭,也
不知他身形如何转动,长臂竟抓到了木婉清面门。木婉清急
忙闪避,终于慢了一步,脸上陡然一凉,面幕已被他抓在手
中。
云中鹤见到她秀丽的面容,不禁一呆,淫笑道:“妙啊,
这小娘儿好标致。只是不够风骚,尚未十全十美……”说话
之间,南海鳄神已然追到,呼的一掌,向他后心拍去。云中
鹤右掌运气反击,蓬的一声大响,两股掌风相碰,木婉清只
觉一阵窒息,气也透不过来,丈余方圆之内,尘沙飞扬。云
中鹤借着南海鳄神这一掌之力,向前纵出二丈有余。南海鳄
神吼道:“再吃我三掌。”云中鹤笑道:“你追我不上,我也打
你不过。再斗一天一晚,也不过是如此。”
两人追逐已远,四周尘沙兀自未歇,木婉清心想:“我须
得设法拦住这云中鹤,否则两人永远动不上手。”等两人第三
次绕山而来,木婉清纵身而上,嗤嗤嗤响声不绝,六七枝毒
箭向云中鹤射去,大声叫道:“还我夫君的命来。”云中鹤听
着短箭破空之声,知道厉害,窜高伏低,连连闪避。木婉清
挺起长剑,刷刷两剑向他刺去。云中鹤知她心意,竟不抵敌,
飘身闪避。但这样一阻,南海鳄神双掌已左右拍到,掌风将
他全身圈住。
云中鹤狞笑道:“老三,我几次让你,只是为了免伤咱们
四大恶人的和气,难道我当真怕了你不成?”双手在腰间一掏,
两只手中各已握了一柄钢抓,这对钢抓柄长三尺,抓头各有
一只人手,手指箕张,指头发出蓝汪汪的闪光,左抓向右,右
抓向左,封住了身前,摆着个只守不攻之势。
南海鳄神喜道:“妙极,七年不见,你练成了一件古怪兵
刃,瞧老子的!”解下背上包袱,取了两件兵刃出来。
木婉清情知自己倘若加入战团,徒劳无益,当即退开几
步。只见南海鳄神右手握着一把短柄长口的奇形剪刀,剪口
尽是锯齿,宛然是一只鳄鱼的嘴巴,左手拿着一条锯齿软鞭,
成鳄鱼尾巴之形。
云中鹤斜眼向这两件古怪兵刃瞧了一眼,右手钢抓挺出,
蓦地向南海鳄神面门抓去。南海鳄神左手鳄尾鞭翻起,拍的
一声,将钢抓荡开。云中鹤出手快极,右手钢抓尚未缩回,左
手钢抓已然递出。只听得喀喇一声响,鳄嘴剪伸将上来,挟
住他钢抓一绞。这钢抓是纯钢打就,但鳄嘴剪的剪口不知是
何物铸成,竟将钢抓的五指剪断了两根。总算云中鹤缩手得
快,保住了钢抓上另外的三指,但他所练抓法,十根手指每
一指都有功用,少了两指,威力登时减弱,心下甚是懊丧。南
海鳄神狂笑声中,鳄尾鞭疾卷而上。
突然间一条青影从二人之间轻飘飘的插入,正是叶二娘
到了。她左掌横掠,贴在鳄尾鞭上,斜向外推,云中鹤已乘
机跃开。叶二娘道:“老三、老四,干甚么动起家伙来啦?”一
转眼看到木婉清的容貌,脸色登时一变。
木婉清见她手中又抱着一个男婴,约莫三四岁年纪,锦
衣锦帽,唇红面白,甚是可爱,才知她适才下山,原来去寻
觅婴儿。木婉清见到她眼中发出异样光芒,忙转过头来不敢
看她,只听得那婴儿大声叫道:“爸爸!爸爸!山山要爸爸。”
叶二娘柔声道:“山山乖,爸爸待会儿就来啦。”木婉清想到
草丛中那六具童尸的可怖情状,再听到她这般慈爱亲切的抚
慰言语,登时打个寒战。
云中鹤笑道:“二姊,老三新练成的鳄嘴剪和鳄尾鞭可了
不起啊。适才我跟他练了几手玩玩,当真难以抵挡。这七年
来你练了甚么功夫?能敌得过老三这两件厉害家伙吗?只怕
你也不成罢。”他不提南海鳄神冤枉自己害死了他门徒,轻描
淡写的几句话,便想引得叶二娘和南海鳄神动手。
叶二娘上峰之时,早已看到二人实是性命相搏,决非练
武拆招,当下淡淡一笑,说道:“这七年来我勤修内功,兵刃
拳脚上都生疏了,定然不是老三和你的对手。”
忽听得山腰中一人长声喝道:“兀那妇人,你抢去我儿子
干么?快还我儿子来!”声音甫歇,人已窜到峰上,身法甚是
利落。这人四十来岁年纪,身穿古铜色缎袍,手提长剑。
南海鳄神喝道:“你这家伙是谁?到这里来大呼小叫。我
的徒儿是不是你偷了去?”叶二娘笑道:“这位老师是‘无量
剑’东宗掌门人左子穆先生。剑法倒也罢了,生个儿子却挺
肥白可爱。”
木婉清登即恍然:“原来叶二娘在无量山中再也找不到小
儿,竟将无量剑掌门人的小儿掳了来。”
叶二娘道:“左先生,令郎生得真有趣,我抱来玩玩,明
天就还给你。你不用着急。”说着在山山的脸颊上亲了亲,轻
轻抚摸他头发,显得不胜爱怜。左山山见到父亲,大声叫唤:
“爸爸,爸爸!”左子穆伸出左手,走近几步,说道:“小儿顽
劣不堪,没甚么好玩的,请即赐还,在下感激不尽。”他见到
儿子,说话登时客气了,只怕这女子手上使劲,当下便捏死
了他儿子。
南海鳄神笑道:“这位‘无恶不作’叶三娘,就算是皇帝
的太子公主到了她手中,那也是决计不还的。”
左子穆身子一颤,道:“你……你是叶三娘?那么叶二娘
……叶二娘是尊驾何人?”他曾听说“四大恶人”中有个排名
第二的女子叶二娘,每日清晨要抢一名婴儿来玩弄,弄到傍
晚便弄死了,只怕这“叶三娘”和叶二娘乃是姊妹妯娌之属,
性格一般,那可糟了。
叶二娘格格娇笑,说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的,我便是
叶二娘,世上又有甚么叶三娘了?”
左子穆一张脸霎时之间全无人色。他一发觉幼儿被擒,便
全力追赶而来,途中已觉察她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初时还想
这妇人素不相识,与自己无怨无仇,不见得会难为了儿子,一
听到她竟然便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又想喝骂、又想求恳
的言语塞在咽喉之中,竟然说不出口来。
叶二娘道:“你瞧这孩儿皮光肉滑,养得多壮!血色红润,
晶莹透明,毕竟是武学名家的子弟,跟寻常农家的孩儿大不
相同。”一面说,一面拿起孩子的手掌对着太阳,察看他血色,
啧啧称赞,便似常人在菜市购买鸡鸭鱼羊、拣精拣肥一般。
左子穆见她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似乎转眼便要将自己
的儿子吃了,如何不惊怒交迸?明知不敌,也得拚命,当下
使招“白虹贯日”,剑尖向她咽喉刺去。
叶二娘浅笑一声,将山山的身子轻轻移过,左子穆这一
剑倘若继续刺去,首先便刺中了爱儿。幸好他剑术精湛,招
数未老,陡然收势,剑尖在半空中微微一抖,一个剑花,变
招斜刺叶二娘右肩。叶二娘仍不闪避,将山山的身子一移,挡
在身前。霎时之间,左子穆上下左右连刺四剑,叶二娘以逸
待劳,只将山山略加移动,这四下凌厉狠辣的剑招便都只使
得半招而止。山山却已吓得放声大哭。
云中鹤给南海鳄神追得绕山三匝,钢抓又断了二指,一
口愤气无处发泄,突然间纵身而上,左手钢抓疾往左子穆头
顶抓落。左子穆长剑上掠,使招“万卉争艳”,剑光乱颤,牢
牢将上盘封住。当的一声轻响,两件兵刃相交,左子穆一招
“顺水推舟”,剑锋正要乘势向敌人咽喉推去,蓦地里钢抓手
指合拢,竟将剑刃抓住。
左子穆大吃一惊,却不肯就此撒剑,急运内力回夺,噗
的一下,云中鹤右手钢抓已插入他肩头。幸好这柄钢抓的五
根手指已被南海鳄神削去了两根,左子穆所受创伤稍轻,但
也已鲜血迸流,三根钢指拿住了他肩骨牢牢不放。云中鹤上
前补了一脚,将他踢倒,这几下兔起鹘落,一个名门大派的
掌门人竟无招架余地。
南海鳄神赞道:“老四,这两下子不坏,还不算丢脸。”
叶二娘笑吟吟的道:“左大掌门,你见到我们老大没有?”
左子穆右肩骨被钢指抓住,丝毫动弹不得,强忍痛楚,说道:
“你老大是谁?我没见过。”南海鳄神也问:“你见过我徒儿没
有?”左子穆又道:“你徒儿是谁?我没见过。”南海鳄神怒道:
“你既不知我徒儿是谁,怎能说没有见过?放你妈的狗臭屁!
三妹,快将他儿子吃了。”叶二娘道:“你二姊是不吃小孩儿
的。左大掌门,你去罢,我们不要你的性命。”
左子穆道:“既是如此。叶……叶二娘,请你还我儿子,
我去另外给你找三四个小孩儿来。左某永感大德。”叶二娘笑
咪味的道:“那也好!你去找八个孩儿来。我们这里一共四人,
每人抱两个,够我八天用的了。老四,你放了他。”
云中鹤微微一笑,松了机括,钢指张开。左子穆咬牙站
起身来,向叶二娘深深一揖,伸手去抱孩儿。叶二娘笑道:
“你也是江湖上的人物,怎地不明规矩?没八个孩儿来换,我
随随便便就将你孩子还你?”
左子穆见儿子被她搂在怀里,虽是万分不愿,但格于情
势,只得点头道:“我去挑选八个最肥壮的孩子给你,望你好
好待我儿子。”叶二娘不再理他,口中又低声哼起儿歌来,只
道:“乖孙子,你奶奶疼你。”左子穆既在眼前,她就不肯叫
孩子为“孩儿”了。
左子穆听这称呼,她竟是要做自己老娘,当真啼笑皆非,
向儿子道:“山山,乖孩子,爸爸马上就回来抱你。”山山大
声哭叫,挣扎着要扑到他的怀里。左子穆恋恋不舍的向儿子
瞧了几眼,左手按着肩头伤处,转过头来,慢慢向崖下走去。
突然间山峰后传来一阵尖锐的铁哨子声,连绵不绝。南
海鳄神和云中鹤同时喜道:“老大到了!”两人纵身而起,一
溜烟般向铁哨声来处奔去,片刻间便已隐没在岩后。
叶二娘却漫不在乎,仍是慢条斯理的逗弄孩儿,向木婉
清斜看一眼,笑道:“木姑娘,你这对眼珠子挺美啊,生在你
这张美丽的脸上,更加不得了。左大掌门,你给我帮个忙,去
挖了这小姑娘的眼珠。”
左子穆儿子在人掌握,不得不听从吩咐,说道:“木姑娘,
你还是顺从叶二娘的话罢,也免得多吃苦头。”说着挺剑便向
木婉清刺去。木婉清叱道:“无耻小人!”仗剑反击,剑尖直
指左子穆的左肩,三招过去,身子斜转,突然间左手向后微
扬,嗤嗤嗤,三枝毒箭向叶二娘射去,要攻她个出其不意。左
子穆大叫:“别伤我孩儿。”
不料这三箭去得虽快,叶二娘左手衫袖一拂,已卷下三
枝短箭,甩在一旁,随手除了山山右脚的一只小鞋,向她后
心掷去。木婉清听到风声,回剑挡格,但重伤之余,出剑不
准,鞋子顺着剑锋滑溜而前,噗的一声,打在她右腰。叶二
娘在鞋上使了阴劲,木婉清急运内力相抗,但一口气提不上
来,登时半身酸麻,长剑呛啷啷落地,便在此时,山山的第
二只鞋子又已掷到,这一次正中胸口。她眼前一黑,再也支
持不住,一交坐倒。左子穆剑尖斜处,已抵住她胸口,左手
便去挖她右眼。
木婉清低叫一声:“段郎!”身子前扑,往剑尖上迎去,宁
可死在他剑下,胜于受这挖目之惨。
左子穆缩剑向后,猛地里手腕一紧,长剑把捏不住,脱
手上飞,势头带得他向后跌了两步。三人都是一惊,不约而
同抬头向长剑瞧去。只见剑身被一条细长软索卷住,软索尽
头是根铁杆,持在一个身穿黄衣的军官手中。这人约莫三十
来岁年纪,脸上英气逼人,不住的嘿嘿冷笑。叶二娘认得他
是七日前与云中鹤相斗之人,武功颇为不弱,然而比之自己
尚差了一筹,也不去惧他,只不知他的同伴是否也到了,斜
目瞧去,果见另一个黄衣军官站在左首,这人腰间插着一对
板斧。
叶二娘正要开言,忽听得背后微有响动,当即转身,只
见东南和西南两边角上,各自站着一人,所穿服色与先前两
人相同,黄衣褚幞头,武官打扮。东南角上的手执一对判官
笔,西南角上的则手执熟铜齐眉棍,四人分作四角,隐隐成
合围之势。
左子穆朗声道:“原来宫中褚、古、傅、朱四大护卫一齐
到了,在下无量剑左子穆这厢有礼。”说着向四人团团一揖。
那持判官笔的卫护朱丹臣抱拳还礼,其余三人却并不理会。
那最先赶到的护卫褚万里抖动铁杆,软索上所卷的长剑
在空中不住晃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他冷笑一声,说道:
“‘无量剑’在大理也算是个名门大派,没想到掌门人竟是这
么一个卑鄙之徒。段公子呢?他在哪里?”
木婉清本已决意一死,忽来救星,自是喜出望外,听他
问到段公子,更是情切关心。
左子穆道:“段……段公子?是了,数日之前,曾见过段
公子几面……现今却不知……却不知到哪里去了。”
木婉清道:“段公子已给这婆娘的兄弟害死了。”说着手
指叶二娘,又道:“那人叫做甚么‘穷凶恶极’云中鹤,身材
又高又瘦,好似竹杆模样……”
褚万里大吃一惊,喝道:“当真?便是那人?”那手持熟
铜棍的卫护傅思归听得段誉被人害死,悲怒交集,叫道:“段
公子,我给你报仇。”熟铜棍向叶二娘当头砸落。
叶二娘闪身避开,叫道:“啊哟,大理国褚古傅朱四大护
卫我的儿啊,你们短命而死,我做娘的好不伤心!你们四个
短命的小心肝,黄泉路上,等一等你的亲娘叶二娘啊。”褚、
古、傅、朱四人年纪也小不了她几岁,她却自称亲娘,“我的
儿啊”、“短命的小心肝啊”叫将起来。
傅思归大怒,一根铜棍使得呼呼风响,霎时间化成一团
黄雾,将她裹在其中。叶二娘双手抱着左子穆的幼儿,在铜
棍之间穿来插去的闪避,铜棍始终打她不着。那孩儿大声惊
叫哭喊。左子穆急叫:“两位停手,两位停手!”
另一个护卫从腰间抽出板斧,喝道:“‘无恶不作’叶二
娘果然名不虚传,待我古笃诚领教高招。”人随声到,着地卷
去,出手便是“盘根错节十八斧”绝招,左一斧,右一斧的
砍她下盘。叶二娘笑道:“这孩子碍手碍脚,你先将他砍死了
罢。”将手中孩子往下一送,向斧头上迎去。古笃诚吃了一惊,
急忙收斧,不料叶二娘裙底一腿飞出,正中他肩头,幸好他
躯体粗壮,挨了这一腿只略一踉跄,并未受伤,立即扑上又
打。叶二娘以小孩为护符,古笃诚和傅思归兵刃递出去时便
大受牵制。
左子穆急叫:“小心孩子!这是我的小儿,小心,小心!
傅兄,你这一棍打得偏高了。古兄,你的斧头别……别往我
孩儿身上招呼。”
正混乱间,山背后突然飘来一阵笛声,清亮激越,片刻
间便响到近处,山坡后转出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三绺
长须,形貌高雅,双手持着一枝铁笛,兀自凑在嘴边吹着。朱
丹臣快步上前,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那人吹笛不停,
曲调悠闲,缓步向正自激斗的三人走去。猛地里笛声急响,只
震得各人耳鼓中都是一痛。他十根手指一齐按住笛孔,鼓气
疾吹,铁笛尾端飞出一股劲风,向叶二娘脸上扑去。叶二娘
一惊之下转脸相避,铁笛一端已指向她咽喉。
这两下快得惊人,饶是叶二娘应变神速,也不禁有些手
足无措,百忙中腰肢微摆,上半身硬硬生生的向后让开尺许,
将左山山往地下一抛,伸手便向铁笛抓去。宽袍客不等婴儿
落地,大袖挥出,已卷起了婴儿。叶二娘刚抓到铁笛,只觉
笛上烫如红炭,吃了一惊:“笛上敷有毒药?”急忙撒掌放笛,
跃开几步。宽袍客大袖挥出,将山山稳稳的掷向左子穆。
叶二娘一瞥眼间,见到宽袍客左掌心殷红如血,又是一
惊:“原来笛上并非敷有毒药,乃是他以上乘内力,烫得铁笛
如同刚从熔炉中取出来一般。”不由自主的又退了数步,笑道:
“阁下武功好生了得,想不到小小大理,竟有这样的高人。请
问尊姓大名?”
那宽袍客微微一笑,说道:“叶二娘驾临敝境,幸会,幸
会。大理国该当一尽地主之谊才是。”左子穆抱住了儿子,正
自惊喜交集,冲口而出:“尊驾是高……高君侯么?”那宽袍
客微笑不答,问叶二娘道:“段公子在哪里?还盼见告。”
叶二娘冷笑道:“我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不会说。”突
然纵身而起,向山峰飘落。宽袍客道:“且慢!”飞身追去,蓦
地里眼前亮光闪动,七八件暗器连珠般掷来,分打他头脸数
处要害。宽袍客挥动铁笛,一一击落。只见她一飘一晃,去
得已远,再也追不上了。再瞧落在地下的暗器时,每一件各
不相同,均是悬在小儿身上的金器银器,或为长命牌,或为
小锁片,他猛地想起:“这都是被她害死的众小儿之物。此害
不除,大理国中不知更将有多少小儿丧命。”
褚万里一挥铁杆,软索上卷着的长剑托地飞出,倒转剑
柄,向左子穆飞去。左子穆伸手挽住,满脸羞惭,无言可说。
褚万里转向木婉清,问道:“到底段公子怎样了?是真的为云
中鹤所害么?”
木婉清心想:“这些人看来都是段郎的朋友,我还是跟他
们说了实话,好一齐去那边山崖上仔细寻访。”正待开言,忽
听得半山里有人气急败坏的大叫:“木姑娘……木姑娘……你
还在这儿么?南海鳄神,我来了,你千万别害木姑娘!拜不
拜师父,咱们慢慢商量……木姑娘,木姑娘,你没事罢?”
宽袍客等一听,齐声欢呼:“是公子爷!”
木婉清苦等他七日七夜,早已心力交瘁,此刻居然听到
他的声音,惊喜之下,只觉眼前一黑,便即晕了过去。
昏迷之中,耳边只听有人低呼:“木姑娘,木姑娘,你,
你快醒来!”她神智渐复,觉得自己躺在一人怀中,被人抱着
肩背,便欲跳将起来,但随即想到:“是段郎来了。”心中又
是甜蜜,又是酸苦,缓缓睁开眼来,眼前一双眼睛清净如秋
水,却不是段誉是谁?只听他喜道:“啊,你终于醒转了。”木
婉清泪水滚滚而下,反手一掌,重重打了他个耳光,身子却
仍躺在他怀里,一时无力挣扎跃起。
段誉抚着自己脸颊,笑道:“你动不动的便打人,真够蛮
横的了!”问道:“南海鳄神呢?他不在这里等我么?”木婉清
道:“人家已等了你七日七夜,还不够么?他走啦。”段誉登
时神采焕发,喜道:“妙极,妙极!我正好生担心。他若硬要
逼我拜他为师,可不知如何是好了。”
木婉清道:“你既不愿做他徒儿,又到这儿来干么?”段
誉道:“咦!你落在他手中,我若不来,他定要难为你,那怎
么得了?”木婉清心头一甜,道:“哼!你这人良心坏极,我
恨不得一剑杀了你。干么你迟不来,早不来,直等他走了,你
到了帮手,这才来充好人?这七天七晚之中,你又不来寻我?”
段誉叹了口气,道:“我一直为人所制,动弹不得,日夜
牵挂着你,真是焦急死了。我一得脱身,立即赶来。”
那日南海鳄神掳了木婉清而去,段誉独处高崖,焦急万
状:“我若不赶去求这恶人收我为徒,木姑娘性命难保。可是
要我拜这恶人为师,学那喀喇一声、扭断脖子的本事,终究
是干不得的。他教我这套功夫之时,多半还要找些人来让我
试练,试了一个又一个,那可糟糕之极。好在这恶人虽然凶
恶之至,倒也讲理,我怎地跟他辩驳一场,叫他既放了木姑
娘,又不必收我为徒。”


在崖边徘徊徨,肚中又隐隐痛将起来,突然想到:“啊
哟,不好,胡涂透顶,我怎地忘了?我在那山洞之中,早已
拜了神仙姊姊为师,已算是‘逍遥派’的门徒。‘逍遥派’的
弟子,又怎能改投南海鳄神门下?对了,我这就跟这恶人说
去,理直气壮,谅他非连说‘这话倒也有理’不可。”
转念又想:“这恶人势必叫我露几手‘逍遥派’的武功来
瞧瞧,我一点也不会,他自然不信我是‘逍遥派’弟子。”跟
着想起:“神仙姊姊吩咐,叫我每天朝午晚三次,练她那个卷
轴中的神功,这几天搞得七荤八素,可半次也没练过,当真
该死之至。”心下歉仄,正要伸手入怀去摸那卷轴,忽听得身
后脚步声响,他转过身来,吃了一惊,只见崖边陆陆续续的
上来数十人。
当先一人便是神农帮帮主司空玄,其后却是无量剑东宗
掌门左子穆、西宗掌门辛双清,此外则是神农帮帮众,无量
剑东西宗的弟子,数十人混杂在一起。段誉心道:“怎地双方
不打架了?化敌为友,倒也很好。”只见这数十人分向两旁站
开,恭恭敬敬的躬身,显的静候甚么大人物上来。
片刻间绿影晃动,崖边窜上八个女子,一色的碧绿斗篷,
斗篷上绣着黑鹫。段誉暗暗叫苦:“我命休矣!”这八个女子
四个一边的站在两旁,跟着又有一个身穿绿色斗篷的女子走
上崖来。这女子二十来岁年纪,容貌清秀,眉目间却隐含煞
气,向段誉瞪眼道:“你是甚么人?在这里干甚么?”
段誉一听此言,心中大喜:“她不知我和木姑娘杀过她四
个姊妹,又冒充过甚么灵鹫宫圣使。幸好我的斗篷已裹在那
胖老太婆平婆婆身上,木姑娘的斗篷又飘入了澜沧江。死无
对证,跟她推个一干二净便了。”说道:“在下大理段誉,跟
着朋友到这位左先生的无量宫中作客……”
左子穆插口道:“段朋友,无量剑已归附天山灵鹫宫麾下,
无量宫改称‘无量洞’,那无量宫三字,今后是不能叫的了。”
段誉心道:“原来你打不过人家,认输投降了,这主意倒
也高明。”说道:“恭喜,恭喜。左先生弃暗投明,好得很啊。”
左子穆心想:“我本来有甚么‘暗’?现下又有甚么
‘明’了?”但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惟有苦笑。
段誉续道:“在下见到司空帮主跟左先生有点误会,一番
好意想上前劝解,却不料弄得一团糟。本是奉司空帮主之命
去取解药,岂知却遇上一个大恶人,叫作南海鳄神岳老三,说
我资质不错,要收我为徒。我说我不学武功,可是这南海鳄
神不讲道理,将我抓到了这里,高高搁起,要我非拜他为师
不可。在下手无缚鸡之力。”说着双手一摊,又道:“这般高
峰险崖,那说甚么也下不去的。姑娘问我在这里干甚么?那
便是等死了。”他这番话倒无半句虚言,前段属实,后段也不
假,只不过中间漏去了一大段,心想:“孔夫子笔削‘春秋’,
述而不作。删削删削,不违圣人之道,撒谎便非君子了。”
那女子“嗯”了一声,说:“四大恶人果是到了大理。岳
老三要收你为徒,你的资质有甚么好?”也不等段誉回答,眼
光向司空玄与左子穆两人扫去,问道:“他的话不假罢?”
左子穆道:“是。”司空玄道:“启禀圣使,这小子不会半
点功夫,却老是乱七八糟的瞎捣乱。”
那女子道:“你们说见到那两个冒充我姊姊的贱人逃到了
这山峰上,却又在哪里?段相公,你可见到两个身穿绿色斗
篷、跟我们一样打扮的女子没有?”
段誉道:“没有啊?没见到两个跟姊姊一样打扮的女子。”
心道:“穿了绿色斗篷冒充你们的,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
我没照镜子,瞧不见自己;木姑娘是‘一个女子’,不是‘两
个女子’。”
那女子点点头,转头问司空玄道:“你在灵鹫宫属下,时
候不少了罢?”司空玄战战兢兢的道:“有……有八年啦。”那
女子道:“连我们姊姊也认不出,这么胡涂,还能给童姥她老
人家办甚么事?今年生死符的解药,不用指望了罢。”司空玄
脸如土色,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求道:“圣使开恩,圣使开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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