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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_106 金庸(现代)
段正淳定了定心神,寻思:“誉儿若已身遭不测,惊慌也
已无益,徒然教这番僧小觑了。”便道:“爱惜儿女,人之常
情。世人若不生儿育女,呵之护之,举世便即无人。吾辈凡
夫俗子,如何能与国师这等四大皆空、慈悲有德的高僧相比?”
鸠摩智微微一笑,说道:“小僧初见令郎,见他头角峥嵘,
知他必将光大段门,为大理国日后的有道明君,实为天南百
万苍生之福。”段正淳道:“不敢!”心想:“这贼秃好不可恶,
故意这般说话不着边际,令我心急如焚。”
鸠摩智长叹一声,道:“唉,真是可惜,这位段君福泽却
是不厚。”他见段正淳又是脸上变色,这才微微一笑,说道:
“他来到中原,见到一位美貌姑娘,从此追随于石榴裙边,什
么雄心壮志,一古脑儿的消磨殆尽。那位姑娘到东,他便随
到东;那姑娘到西,他便跟到西。任谁看来,都道他是一个
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轻薄子弟,那不是可惜之至么?”
只听得嘻嘻一声,一人笑了出来,却是女子的声音。众
人向声音来处瞧去,却是个面目猥琐的中年汉子。此人便是
阮星竹,这几个月来,她一直伴着段正淳。段正淳来少林寺,
她也跟着来了。知道少林寺规矩不许女子入寺,便改装成男
子。她是阿朱之母,天生有几分乔装改扮的能耐,此刻扮成
男子,形容举止,无一不像,决不似灵鹫宫四姝那般一下子
便给人瞧破,只是她声音娇嫩,却不及阿朱那般学男人说话
也是维妙维肖。她见众人目光向自己射来,便即粗声粗气的
道:“段家小皇子家学渊源,将门虎子,了不起,了不起。”
段正淳到处留情之名,播于江湖,群雄听她说段誉苦恋
王语嫣乃是“家学渊源,将门虎子”,都不禁相顾莞尔。
段正淳也哈哈一笑,向鸠摩智道:“这不肖孩子……”鸠
摩智道:“并非不肖,肖得很啊,肖得紧!”段正淳知他是讥
讽自己风流放荡,也不以为忤,续道:“不知他此刻到了何方,
国师若知他的下落,便请示知。”鸠摩智摇头道:“段公子勘
不破情关,整日价憔悴相思。小僧见到他之时,已是形销骨
立,面黄肌瘦,此刻是死是活,那也难说得很。”
忽然一个青年僧人走上前来,向段正淳恭恭敬敬的行礼,
说道:“王爷不必忧心,我那三弟精神焕发,身子极好。”段
正淳还了一礼,心下甚奇,见他形貌打扮,是少林寺中的一
个小辈僧人,却不知如何称段誉为“三弟”,问道:“小师父
最近见过我那孩儿么?”那青年僧人便是虚竹,说道:“是,那
日我跟三弟在灵鹫宫喝得大醉……”
突然段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爹爹,孩儿在此,你老人
家身子安好!”声音甫歇,一人闪进殿来,扑在段正淳的怀里,
正是段誉。他内功深厚,耳音奇佳,刚进寺便听得父亲与虚
竹的对答,当下迫不及待,展开“凌波微步”,抢了进来。
父子相见,都说不出的欢喜。段正淳看儿子时,见他虽
然颇有风霜之色,但神采奕奕,决非如鸠摩智所说的什么
“形销骨立,面黄肌瘦”。
段誉回过头来,向虚竹道:“二哥,你又做和尚了?”
虚竹在佛像前已跪了半天,诚心忏悔以往之非,但一见
段誉,立时便想起“梦中姑娘”来,不由得面红耳赤,神色
甚是忸怩,又怎敢开口打听?
鸠摩智心想,此刻王语嫣必在左近,否则少林寺中便有
天大的事端,也决难引得段誉这痴情公子来到少室山上,而
王语嫣对她表哥一往情深,也决计不会和慕容复分手,当即
提气朗声说道:“慕容公子,既已上得少室山来,怎地还不进
寺礼佛?”
“姑苏慕容”好大的声名,群雄都是一怔,心想:“原来
姑苏慕容公子也到了。是跟这番僧事先约好了,一起来跟少
林寺为难的吗?”
但寺门外声息全无,过了半晌,远处山间的回音传来:
“慕容公子……少室山来……进寺礼佛?”
鸠摩智寻思:“这番可猜错了,原来慕容复没到少室山,
否则听到了我的话,决无不答之理!”当下仰天打个哈哈,正
想说几句话遮掩,忽听得门外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慕容
公子和丁老怪恶斗方酣,待杀了丁老怪,再来少林寺敬礼如
来。”
段正淳、段誉父子一听,登时脸上变色,这声音正是
“恶贯满盈”段延庆。
便在此时,身穿青袍、手拄双铁杖的段延庆已走进殿来,
他身后跟着“无恶不作”叶二娘,“凶神恶煞”南海鳄神,
“穷凶极恶”云中鹤。四大恶人,一时齐到。
玄慈方丈对客人不论善恶,一般的相待以礼。少林寺规
矩虽不接待女客,但玄慈方丈见到叶二娘后只是一怔,便不
理会。群僧均想:“今日敌人众多,相较之下,什么不接待女
客的规矩只是小事一桩,不必为此多起纠纷。”
南海鳄神一见到段誉,登时满脸通红,转身欲走。段誉
笑道:“乖徒儿,近来可好?”南海鳄神听他叫出“乖徒儿”三
字,那是逃不脱的了,恶狠狠的道:“他妈的臭师父,你还没
死么?”殿上群雄多数不明内情,眼见此人神态凶恶,温文儒
雅的段誉居然呼之为徒,已是一奇,而他口称段誉为师,言
辞却无礼之极,更是大奇。
叶二娘微笑道:“丁春秋大显神通,已将慕容公子打得全
无招架之功。大伙可要去瞧瞧热闹么?”
段誉叫声:“啊哟!”首先抢出殿去。
那一日慕容复、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王
语嫣六人下得缥缈峰来。慕容复等均觉没来由的混入了灵鹫
宫一场内争,所谋固然不成,脸上也没什么光彩,好生没趣。
只有王语嫣却言笑晏晏,但教能伴在表哥身畔,便是人间至
乐。
六人东返中原。这日下午穿过一座黑压压的大森林,风
波恶突然叫道:“有血腥气。”拔出单刀,循着气息急奔过去,
心想:“有血腥气处,多半便有架打。”越奔血腥气越浓,蓦
地里眼前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尸首,兵刃四散,鲜血未干,
这些人显是死去并无多时,但一场大架总是已经打完了。风
波恶顿足道:“糟糕,来迟了一步。”
慕容复等跟着赶到,见众尸首衣衫褴褛,背负布袋,都
是丐帮中人。公冶乾道:“有的是四袋弟子,有的是五袋弟子,
不知怎地遭了毒手?”邓百川道:“咱们把尸首埋了罢。”公冶
乾道:“正是。公子爷、王姑娘,你们到那边歇歇。我们四个
来收拾。”拾起地下一根铁棍,便即掘土。
忽然尸首堆中有呻吟声发出。王语嫣大惊,抓住了慕容
复左手。
风波恶抢将过去,叫道:“老兄,你这还没死透吗?”尸
首堆中一人缓缓坐起,说道:“还没死透,不过……那也差不
多……差不多啦。”这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丐,头发花白,脸
上和胸口全是血渍,神情甚是可怖。风波恶忙从手中取出一
枚伤药,喂在他口中。
那老丐咽下伤药,说道:“不……不中用啦。我肚子上中
了两刀,活……活不成了。”风波恶道:“是谁害了你们的?”
那老丐摇了摇头,说道:“说来惭愧,是……是我们丐帮内哄
……”风波恶、包不同等都“啊”的一声。那老丐道:“这事
……这事本来不便跟外人说,但……但是闹到这步田地,也
已隐瞒不了。不知各位尊姓大名,多……多谢救援,唉,丐
帮弟子自相残杀,反不及素不相识的武林同道。适才……适
才听得几位说要掩埋我们的尸体,仁侠为怀,老儿感激之极
……”包不同道:“非也,非也。你还没死,不算死尸,我们
不会埋你,那就不用感激。”那老丐道:“丐帮自己兄弟杀了
我们,连……连尸首也不掩埋,那……那还算是什么好兄弟?
简直禽兽也不如……”包不同欲待辩说,禽兽不会掩埋尸体,
见慕容复使眼色制止,便住口不说了。
那老丐道:“老儿请各位带一个讯息给敝帮……敝帮吴长
老,说新帮主庄聚贤这小子只是个傀儡,全……全是听全冠
清这……这……这奸贼的话。我们不服这姓庄的做帮主,全
冠清派……派人来杀……我们。他们这就要去对付吴长老,请
他老人家千……千万小心。”
慕容复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如此。”说道:“老兄放心
好了,这讯息我们必当设法带到,但不知贵帮吴长老此刻在
哪里?”
那老丐双目无神,茫然瞧着远处,缓缓摇头道:“我……
我也不知道。”
慕容复道:“那也不妨。我们只须将这讯息在江湖上广为
传布,自会传入吴长老耳中,说不定全冠清他们听到之后,反
而不敢向吴长老下手了。”那老丐连连点头,道:“正是,正
是。多谢!”慕容复问道:“贵帮那新帮主庄聚贤,却是什么
来头?我们孤陋寡闻,今日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那老丐气
愤愤的道:“这铁头小子……”
慕容复等都是一惊,齐声道:“便是那铁头怪人?”
那老丐道:“我刚从西夏回来,也没见过这小子,只听帮
中兄弟们说,这小子本来……本来头上镶着个铁套子,后来
全冠清给他设法除去了,一张脸……唉,弄得比鬼怪还难看。
那也不用说了。这小子武功很厉害,几个月前丐帮君山大会,
大伙儿推选帮主,争持不决,终于说好凭武功而定,这铁头
小子打死了帮中十一名高手,便……便当上了……帮主,许
多兄弟不服,全冠清这奸贼……全冠清这奸贼……”越说声
音越低,似乎便要断气。
邓百川道:“老兄,待兄弟瞧瞧你伤口,咱们想法子治好
伤再说。”那老丐道:“肚子穿了,肠子也流出来啦……多谢,
不过……”说着伸手要到怀中去掏摸什么东西,却是力不从
心,道:“劳……劳驾……”公冶乾猜到他心意,问道:“尊
驾要取什么物事?”那老丐点点头。公冶乾便将他怀中物事都
掏了出来,摊在双手手掌之中,什么火刀、火折、暗器、药
物、干粮、碎银之类,着实不少,都沾满了鲜血。
那老丐道:“我……我不成了。这一张……一张榜文,甚
是要紧,恳请恩公念在江湖一脉,交到……交到丐帮随便哪
一位长老手中……就是不能交给那铁头小子和……和全冠清
那奸贼。小老儿在九泉之下,也是感激不尽。”说着伸出不住
颤抖的右手,从公冶乾掌中抓起了一张折叠着的黄纸。
慕容复道:“阁下放心,你伤势倘若当真难愈,这张东西,
我们担保交到贵帮长老手中便是。”说着将黄纸接了过去。
那老丐低声道:“在下姓易,名叫易大彪。相烦……相烦
足下传言,我自西夏国来,这是……西夏国国王招婿的榜文。
此事……此事非同小可,有关大宋的安危气运。可是我刚回
中原,便遇上帮中这等奸谋,只盼见到吴长老才跟他……跟
他说,哪知……哪知却再也见他不着了。只盼足下瞧在天下
千万苍生……苍生……苍生……”连说了三个“苍生”,一口
气始终接不上来。他越焦急,越说不出话,猛地里喷出一大
口鲜血,眼睛一翻,突然见到慕容复俊雅的形相,想起一个
人来,问道:“阁下……阁下是谁?是姑苏……姑苏……”
慕容复道:“不错,在下姑苏慕容复。”
那老丐惊道:“你……你是本帮的大仇人……”伸手抓住
慕容复手中黄纸,用力回夺。
慕容复任由他抢了回去,心想:“丐帮一直疑心我害死他
们副帮主马大元,近来虽谣言稍戢,但此人仍然认定我是他
们的大仇人。他是临死之人,也不必跟他计较。”
只见那老丐双手用力,想扯破黄纸,蓦地里双足一挺,鲜
血狂喷,便已毙命。
风波恶扳开那老丐手指,取过黄纸,见纸上用朱笔写着
弯弯曲曲的许多外国文字,文末还盖着一个大章。公冶乾颇
识诸国文字,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说道:“果然是西夏国王招
驸马的榜文。文中言道:西夏国文仪公主年将及笄,国王要
征选一位文武双全、俊雅英伟的未婚男子为驸马,定放今年
八月中秋起选拔,不论何国人士,自信为天下一等一人才者,
于该日之前投文晋谒,国王皆予优容接见。即令不中驸马之
选,亦当量才录用,授以官爵,更次一等者赏以金银……”
公冶乾还未说完,风波恶已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位
丐帮仁兄当真好笑,他巴巴的从西夏取了这榜文来,难道要
他帮中哪一个长老去应聘,做西夏国的驸马爷么?”
包不同道:“非也,非也!四弟有所不知,丐帮中那几个
长老固然既老且丑,但帮中少年弟子,自也有不少文武双全、
英俊聪明之辈。要是哪一个丐帮弟子当上了西夏国的驸马,丐
帮那还不飞黄腾达么?”
邓百川皱眉道:“素闻丐帮好汉不求功名富贵,何以这易
大彪却如此利欲薰心?”公冶乾道:“大哥,这人说道:‘此事
非同小可,有关大宋的安危气运。’又说瞧在天下苍生什么的,
他未必是为了求丐帮的功名富贵。”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
也!”
公冶乾道:“三弟又有什么高见?”包不同道:“二哥,你
问我‘又’有什么高见,这个‘又’字,乃是说我已经表露
过高见了。但我并没说过什么高见,可知你实在不信我会有
什么高见。你问我又有什么高见,真正含意,不过是说:‘包
老三又有什么胡说八道了?’是也不是?”风波恶虽爱和人打
架,自己兄弟究竟是不打的。包不同爱和人争辩,却不问亲
疏尊卑,一言不合,便争个没了没完。公冶乾自是深知他的
脾气,微微一笑,说道:“三弟已往说过不少高见,我这个
‘又’字,是真的盼望你再抒高见。”
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我瞧你说话之时嘴角含笑,
其意不诚……”他还待再说,邓百川打断了他的话头,道:
“三弟,这易大彪拿了这张西夏国招驸马的榜文回来,如此郑
重拜托,请我们交到丐帮长老手中,以你之见,他有什么用
意?”包不同道:“这个,我又不是易大彪,怎知他有什么用
意?”
慕容复眼光转向公冶乾,征询他的意见。
公冶乾微笑道:“我的想法,和三弟大大不同。”他明知
不论自己说什么话,包不同一定反对,不如将话说在头里。包
不同道:“非也,非也!这一次你可猜错了,我的想法恰巧和
你一模一样,全然没有差别。”公冶乾笑道:“这可妙之极矣!”
慕容复道:“二哥,到底你以为如何?”公冶乾道:“当今
之世,大辽、大宋、吐蕃、西夏、大理五国并峙,除了大理
一国僻处南疆,与世无争之外,其余四国,都有混一宇内、并
吞天下之志……”
包不同道:“二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大燕虽无疆土,
但公子爷时时刻刻以兴复为念,焉知我大燕日后不能重振祖
宗雄风,中兴复国?”
慕容复、邓百川、公冶乾、风波恶一齐肃立,容色庄重,
齐声道:“复国之志,无时或忘!”五人或拔腰刀,或提长剑,
将兵刃举在胸前。
慕容复的祖宗慕容氏,乃是鲜卑族人。当年五胡乱华之
世,鲜卑慕容氏入侵中原,大振威风,曾建立前燕、后燕、南
燕、西燕等好几个朝代。其后慕容氏为北魏所灭,子孙散居
各地,但祖传孙、父传子,世世代代,始终存着这中兴复国
的念头。中经隋唐各朝,慕容氏日渐衰微,“重建大燕”的雄
图壮志虽仍承袭不替,却眼看越来越渺茫了。
到了五代末年,慕容氏中出了一位武学奇才慕容龙城,创
出“斗转星移”的高妙武功,当世无敌,名扬天下。他不忘
祖宗遗训,纠合好汉,意图复国,但天下分久必合,赵匡胤
建立大宋,四海清平,人心思治,慕容龙城武功虽强,终于
无所建树,郁郁而终。
数代后传到慕容复手中,慕容龙城的武功和雄心,也尽
数移在慕容复身上。大燕图谋复国,在宋朝便是大逆不道,作
乱造反,是以慕容氏虽暗中纠集人众,聚财聚粮,却半点不
露风声。武林中说起“姑苏慕容”,只觉这一家人武功极高,
而行踪诡秘,似是妖邪一路。慕容氏心怀大志,与一般江湖
人物所作所为大大不同,在寻常武人看来,自是极不顺眼,再
加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名头流传,渐渐的竟致众恶
所归。
其时旷野之中,四顾无人,包不同提到了中兴燕国的大
志,各人情不自禁,拔剑而起,慷慨激昂的道出胸中意向。
王语嫣却缓缓的转过了身去,慢慢走开,远离众人。她
母亲向来反对慕容氏作乱造反的图谋,认为称王称帝,只是
慕容氏数百年来的痴心妄想,复国无望,灭族有份。是以她
母亲一直不许慕容复上门,自行隐居在菱湖深处,不愿与慕
容家有纠葛来往。
公冶乾向王语嫣的背影瞧了一眼,说道:“辽宋两国连年
交兵,大辽虽占上风,但要灭却宋国,却也万万不能。西夏、
吐蕃雄居西陲,这两国各拥精兵数十万,不论是西夏还是吐
蕃,助辽则大宋岌岌可危,助宋则大辽祸亡无日。”
风波恶大声道:“二哥此言有理。丐帮对宋朝向来忠心耿
耿,这易大彪取榜文回去,似是盼望大宋有什么少年英雄,去
应西夏驸马之征。倘若宋夏联姻,那就天下无敌了。”
公冶乾点了点头,道:“当真天下无敌,那也未必尽然,
不过大宋财粮丰足,西夏兵马精强,这两国一联兵,大辽、吐
蕃皆非其敌,小小的大理自是更加不在话下。据我推测,宋
夏联兵之后,第一步是并吞大理,第二步才进兵辽国。”邓百
川道:“易大彪的如意算盘,只怕当真如此,但宋夏联婚,未
必能如此顺利。辽国、吐蕃、大理各国得知讯息,必定设法
破坏。”公冶乾道:“不但设法破坏,而且各国均想娶了这位
西夏公主。”
邓百川道:“不知这位西夏公主是美是丑,是性情和顺,
还是骄纵横蛮。”包不同哈哈一笑,说道:“大哥何以如此挂
怀,难道你想去西夏应征,弄个驸马爷来做做吗?”
邓百川笑道:“倘若你邓大哥年轻二十岁,武功高上十倍,
人品俊上百倍,我即刻便飞往西夏去了。”随即正色道:“我
大燕复国,图谋了数百年,始终是镜花水月,难以成功。归
根结底,毕竟是在于少了个有力的强援。倘若西夏是我大燕
慕容氏的姻亲,慕容氏在中原一举义旗,西夏援兵即发,大
事还有不成么?”
公冶乾道:“正是。当年春秋之季,秦晋两国世为婚姻,
晋公子重耳失国,出亡于外,秦穆公发兵纳之于晋,卒成晋
文公一代霸业。”
包不同本来事事要强词夺理的辩驳一番,但此刻听了邓
百川和公冶乾的话,居然连连点头,说道:“不错!只要此事
有助于我大燕中兴复国,那就不管那西夏公主是美是丑,是
好是坏,只要她肯嫁我包老三,就算她是一口老母猪,包老
三硬起头皮,这也娶了。”
众人哈哈一笑,眼光都望到了慕容复脸上。
慕容复心中雪亮,四人是要自己上西夏去,应驸马之选。
说到容貌人品,文才武功,当世恐怕也真没哪一个青年男子
能胜过自己。自己去西夏求亲,这七八成把握自是有的。但
若西夏国国王讲究家世门第,自己虽是大燕的王孙贵族,毕
竟衰败已久,在大宋只不过是一介布衣,如果大宋、大理、大
辽、吐蕃四国各派亲王公侯前去求亲,自己这没半点爵禄的
白丁却万万比不上人家了。他思念及此,向那张榜文望了一
眼。
公冶乾跟随他日久,很能猜测他的心意,说道:“榜文上
说得明明白白,应选者不论爵位门第,但论人品本事。既成
驸马,爵位门第随之而至,但人品本事,却非帝王的一纸圣
旨所能颁赐。公子爷,慕容氏数百年来的雄心,要……要落
在你身上了……”他说到后来,心神激荡,声音也发颤了。
包不同道:“公子爷做晋文公,咱四兄弟便是狐毛、狐偃、
介子推……”忽然想到介子推后来为晋文公放火烧死,此事
大大不祥,便即一笑住口。
慕容复脸色苍白,手指微微发抖,他也知道这是千载难
逢的良机,自来公主征婚,总是由国君命大臣为媒,选择功
臣世家的子弟,封为驸马,决无如此张榜布告天下的公开择
婿。他不由自主向王语嫣的背影望去,只见她站在一株柳树
下,右手拉着一根垂下来的柳条,眼望河水,衣衫单薄,楚
楚可怜。
慕容复自然深知表妹自幼便对自己钟情,虽然舅母与自
己父母不睦,多方阻她与自己相见,但她一个身无武功的娇
弱少女,竟毅然出走,流浪江湖,前来寻找自己,这番情意,
实是世上少有。慕容复四方奔走,一心以中兴复国为念,连
武功的修为也不能专心,于儿女之情更是看得极淡。但表妹
对自己如此深情款款,岂能无动于衷?这时突然间要舍她而
去,另行去向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公主求婚,他虽觉理所当然,
却是于心不忍。
公冶乾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公子,自古成大事者不拘
小节,大英雄大豪杰须当勘破这‘情’字一关。”
包不同道:“大燕若得复国,公子成了中兴之主,三宫六
院,何足道哉?西夏公主是正宫娘娘,这位王家姑娘,封她
个西宫娘娘便是。公子心中要偏向她些,宠爱她些,又有谁
管得着了?”他平时说话专门与人顶撞,这时临到商量大事,
竟说得头头是道。
慕容复点了点头,心想父亲生前不断叮嘱自己,除了中
兴大燕,天下更无别般大事,若是为了兴复大业,父兄可弑,
子弟可杀,至亲好友更可割舍,至于男女情爱,越加不必放
在心上。王语嫣虽对自己一往情深,自己却素来当她小妹妹
一般,并无特别钟情之处,虽然在他心中,早就认定他日自
必娶表妹为妻,但平时却极少想到此节,只因那是顺理成章
之事,不必多想。只要大事可成,正如包不同所云,将来表
妹为妃为嫔,自己多加宠爱便是。他微一沉吟,便不再以王
语嫣为意,说道:“各位言之有理,这确是复兴大燕的一个良
机,只不过大丈夫言而有信,这张榜文,咱们却要送到丐帮
手中。”
邓百川道:“不错,别说丐帮之中未必有哪一号人物能比
得上公子,就算真有劲敌,咱们也不能私藏榜文,做这等卑
鄙无耻之事。”风波恶道:“这个当然。大哥、二哥保公子爷
到西夏求亲,三哥和我便送这张榜文去丐帮。到八月中秋,时
候还长着呢,丐帮要挑人,尽来得及,也不能说咱们占了便
宜。”
慕容复道:“咱们行事须当光明磊落,索性由我亲自将榜
文交到丐帮长老手中,然后再去西夏。”邓百川鼓掌道:“公
子爷此言极是。咱们决不能让人在背后说一句闲话。”公冶乾、
包不同、风波恶三人一齐点头称是,当下将丐帮众人的尸体
安葬了。
慕容复招呼王语嫣过来,道:“表妹,这些丐帮弟子为人
所杀,其中牵涉到一件大事,我须得亲赴丐帮总舵。我想先
送你回曼陀山庄。”王语嫣吃了一惊,忙道:“我……我不回
家去,妈见了我,非杀了我不可。”慕容复笑道:“姑母虽然
性子暴躁,她跟前只你一个女儿,怎舍得杀你?最多不过责
备几句,也就是了。”王语嫣道:“不……不,我不回家去,我
跟你一起去丐帮。”
慕容复既已决意去西夏求亲,心中对她颇感过意不去,寻
思:“暂且顺她之意,将来再说。”便道:“这样罢!你一个女
孩子家,跟着咱们在江湖上抛头露面,很是不妥,丐帮总舵
嘛,你就别去啦。你既不愿去曼陀山庄,那就到燕子坞我家
里去暂住,我事情一了,便来看你如何?”
王语嫣脸上一红,芳心窃喜,她一生愿望,便是嫁了表
哥,在燕子坞居住,此刻听慕容复说要她去燕子坞住,虽非
正式求亲,但事情显然是明明白白了。她不置可否,慢慢低
下头来,眼睛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彩。
邓百川和公冶乾对望了一下,觉得欺骗了这个天真烂漫
的姑娘,心中颇感内咎。忽听得拍的一声,风波恶重重打了
自己一个耳光。王语嫣抬起头来,奇道:“风四哥,怎么了?”
风波恶道:“一……一只蚊子叮了我一口。”
当下六人取道向东。走不到两天,段誉便贼忒嘻嘻的自
后追到,说道:“啊哟,可也真巧,慕容公子,邓大爷,公冶
二爷,包三爷、风四爷,王姑娘,又撞到你们了。大伙正要
东归,这就一块儿走罢,道上也热闹些。”
包不同对他虽感厌憎,但他曾先后救过风波恶、慕容复、
王语嫣的性命,却也不便公然驱逐,不许同行,一路上少不
免冷嘲热讽,而段誉或听而不闻,置之不理,或安之若素,顾
而言他。
一行人途中得到讯息,丐帮与少林派争夺武林盟主。慕
容复和邓百川等人悄悄商议,倘若丐帮与少林派斗了个两败
俱伤,慕容氏渔翁得利,说不定能夺得武林盟主的名号,以
此号令江湖豪杰,那是揭竿而起的一个大好机缘,决计不能
放过,当即赶赴少林寺而来。不料甫到少室山下,便和星宿
老怪丁春秋相遇。
这数月中,丁春秋大开门户,广收徒众,不论黑道绿林、
旁门妖邪,只要是投拜门下,听他号令,那便来者不拒,短
短数月之间,中原江湖匪人如蚁附膻,奔竞者相接于道路。
慕容复在苏星河棋会中险为丁春秋所害,第二次客店大
战,侥幸脱身,此刻又再相逢,眼见对方徒众云集,心下暗
暗忌惮。风波恶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三言两语,便
即冲入敌阵,和星宿派的门徒斗将起来。段誉要伴同王语嫣
避开。但王语嫣关怀表哥,不肯离去。星宿派徒众潮水般的
一冲,登时便将慕容复等一干人淹没其中。
段誉展开凌波微步,避开星宿派门人,接着便听到父亲
的声音,入寺相见,待听叶二娘说慕容复已被打得无招架之
功,心想:“我快去背负王姑娘脱险。”飞步奔出。
四十一 燕云十八飞骑 奔腾如虎风烟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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