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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

_7 金庸(现代)
孟健雄自文泰来被捕,心中早怀鬼胎,惟恐铁胆庄被牵连
在内,听他这么说,只得进去禀告。周仲英手里弄着铁胆,呛啷
啷、呛啷啷的直响,怒气勃勃的出来,说道:“铁胆庄怎么有灭
门之祸啊?老夫倒要请教。”
万庆澜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铺在桌上,说道:“周老英雄
请看。”两手按住那张纸的天地头,似怕给周仲英夺去。周仲英
凑近看时,原来是武当派绵里针陆菲青写给他的一封信,托他
照应红花会中事急来投的朋友。
这信文泰来放在身边,一直没能交给周仲英,被捕后给搜
了出来。陆菲青犯上作乱,名头极大,乃是久捕不得的要犯,竟
和铁胆庄勾结来往。瑞大林等一商量,均觉如去报告上官,未
必能捉到陆菲青,反在自己肩上加了一副重担,不如去狠狠敲
周仲英一笔,大家分了,落得实惠。何况铁胆庄窝藏钦犯,本已
脱不了干系,还怕他不乖乖拿银子出来?张召重和陆菲青是同
门,多少有些旧谊,又知他厉害,不敢造次,待听瑞大林等商量
着要去敲诈周仲英,觉得未免人品低下,非英雄好汉之所为,
但官场之中,不便阻人财路,只得由他们胡来,决心自己不分
润一文,没的坏了“火手判官”的名头。成璜、瑞大林等都是有
功名之人,不便出面,于是派了万庆澜和童兆和二人前来伸手
要钱。
周仲英见了这信,心下也暗暗吃惊,问道:“两位有何见
教?”万庆澜道:“我们久慕周老英雄的英名,人人打从心底里
佩服出来,都知周老英雄仗义疏财,爱交朋友,银钱瞧得极轻,
朋友瞧得极重。为了交朋友,十万八万银子花出去,不皱半点
眉头。这封信要是给官府见到了,周老英雄你当然知道后患无
穷。众兄弟拿到这信,都说大家拚着脑袋不要,也要结交周老
英雄这个朋友,决定把这信毁了,大家以后只字不提铁胆庄窝
藏钦犯文泰来之事,再担个天大的干系,不向上官禀报。”周仲
英道:“那是多多承情。”
万庆澜不着边际的说了一些闲话,终于显得万分委屈,说
道:“只是众兄弟这趟出京,路上花用开销,负了一身债,想请
周老英雄念在武林一派,伸手帮大家一个忙,我们感激不尽。”
周仲英眉头一皱,哼了一声。
万庆澜道:“这些债务数目其实也不大,几十个人加起来,
也不过六七万两银子。周老英雄家财百万,金银满屋,良田千
顷,骡马成群,乃是河西首富,这点点小数目,也不在你老心
上。常言道得好:‘消财挡灾’,有道是‘小财不出,大财不来’。”
周仲英为公差到铁胆庄拿人,全不将自己瞧在眼里,本已
恼怒异常,又觉江湖同道急难来奔,自己未加庇护,心感惭愧,
实在对不起朋友,而爱子为此送命,又何尝不是因这些公差而
起?这两天本在盘算如何相救文泰来,去找公差的晦气,只是
妻离子亡,心神大乱,一时拿不定主意,偏生这些公差又来滋
扰,居然开口勒索,当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冷冷的
道:“在下虽然薄有家产,生平却只用来结交讲义气、有骨头的
好男子。”他不但一口拒绝,还把对方一干人全都骂了。
童兆和笑道:“我们是小人,那不错。小人成事不足,败事
有余,这一点老英雄也总明白。要我们起这么一座大的庄子,
那是甘拜下风,没这个本事,不过要是将它毁掉嘛……”话未
说完,一人闯进厅来,厉声道:“姑娘倒要看你怎样把铁胆庄毁
了。”正是周绮。
周仲英向女儿使个眼色,走到厅外,周绮跟了出来。周仲
英低声道:“去跟健雄、健刚说,万万不能放这两个鹰爪孙出
庄。”周绮喜道:“好极了,我在外边越听越有气。”
周仲英回到厅上。万庆澜道:“周老英雄既不赏脸,我们就
此告辞。”说着把陆菲青那信随手撕了。
周仲英一楞,这一着倒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万庆澜道:“这
是那封信的副本,把它撕了,免得给人瞧见不便。信的真本在
火手判官张大人身边。”这句话是向周仲英示意:就是把我们
两人杀了,也已毁不了铁证如山。
周仲英怒目瞪视,心道:“你要姓周的出钱买命,可把我瞧
得忒也小了。”便在此时,骆冰在门外一飞刀向童兆和掷了过
去。周仲英没看清来人是谁,虽然痛恨童兆和,可也不能让他
就此丧命,不及细想,救人要紧,手中铁胆抛出,向飞刀砸去,
当的一声,飞刀与铁胆同时落地。
骆冰见周仲英出手救她仇人,骂道:“好哇,你们果是一
伙!你这老贼害我丈夫,连我也一起杀了吧。”一拐一拐的走进
厅来,举起鸳鸯双刀向周仲英当头直砍。
周仲英手中没兵刃,举起椅子一架,说道:“把话说清楚,
且慢动手。”骆冰存心拚命,哪去听他分辩,双刀全是进手招
数。周仲英心知红花会误以为自己出卖文泰来,只有设法解
释,决不愿再出手伤人,是以一味倒退,并不还手。骆冰长刀短
刀,刀刀向他要害攻去,眼见他已退到墙边,无可再退,忽听背
后金刃劈风之声,知道有人偷袭,忙伏身闪避,呼的一声,一柄
单刀掠过脑后,挟着疾风直劈过去。骆冰左手长刀横截敌人中
路,待对方退出一步,这才转身,只见周绮横刀而立,满脸怒
容。
周绮戟指怒道:“你这女人这等不识好歹!我好心救你转
来,你干么砍我爹爹?”骆冰道:“你铁胆庄假仁假义,害我丈
夫。你走开些,我不来难为你。”回身向周仲英又是一刀。周仲
英举椅子一挡,骆冰把刀收回,以免砍在椅上,随手“抽撤连
环”,三招急下。周仲英左躲右闪,连叫:“住手,住手!”周绮大
怒,挡在周仲英面前,挺刀和骆冰狠斗起来。
说到武艺与经历,骆冰均远在周绮之上,只是她肩头和腿
上都受了伤,兼之气恼忧急,正是武家大忌,两人对拆七八招
后,骆冰渐处下风。周仲英连叫:“住手!”却哪里劝得住?万庆
澜和童兆和在一旁指指点点,袖手观斗。
周仲英见女儿不听话,焦躁起来,举起椅子正要把狠命厮
拚的两人隔开,忽听背后一声哇哇怪叫,一团黑影直扑进来。
那人矮着身躯,手舞一根短柄狼牙棒,棒端尖牙精光闪
闪,直上直下向周绮打去,势如疯虎,猛不可当。周绮吓了一
跳,单刀“神龙抖甲”,反砍来人肩背。那人硬接硬架,“当”的一
声,火光交迸,剧震之下,周绮手背发麻,单刀险些脱手,接连
纵出两步,烛光下但见那人是个模样丑怪的驼子。这驼子并不
追击,反身去看骆冰。
骆冰乍见亲人,说不出的又是高兴又是伤心,只叫得一
声:“十哥!”忍不住两行热泪流了下来。章进问道:“四哥呢?”
骆冰指着周仲英、万庆澜、童兆和三人叫道:“四哥教他们害
了,十哥你给我报仇。”
章进一听得文泰来被人害了,也不知是如何害法,大叫:
“四哥,四哥,我给你报仇!”手挥狼牙棒,着地向周仲英下盘卷
去。周仲英纵身跳上桌子,喝道:“且慢动手!”章进悲愤填膺,
不由分说,挥棒又向他腿上打去。周仲英双臂一振,窜起数尺,
斜身落地。章进一棒打在檀木桌边,棒上尖刺深入桌中,急切
间拔不出来。
这时孟健雄和安健刚得讯,赶进厅来。安健刚把周仲英的
金背大刀递给师父。周绮见骆冰和这驼子到本庄来无理取闹,
招招向爹爹狠打,哪里还按捺得住?叫道:“孟大哥、安三哥,协
力上啊!甚么地方钻出来这些蛮横东西,到铁胆庄来撒野。”孟
安二人不知章进的来由,进厅时见他挥棒向师父狠打,自是敌
人无疑,当下三个人三柄刀齐向章进攻去。章进挥棒抵住,大
叫:“七哥你快来护住四嫂,你再不来,我可要骂你祖宗啦!”
原来章进和武诸葛徐天宏得知文泰来夫妇遭危,首先赴
难,日夜不停的赶来铁胆庄,到达时天已全黑。依徐天宏说,要
备了名帖,以晚辈之礼向周仲英拜见,章进话也不说,纵身就
跃进庄去。徐天宏怕他闯祸,只得跟进,他慢了一步,章进已和
周仲英、周绮、孟健雄、安健刚四人交上了手。
徐天宏听得章进呼喝,忙奔进厅去,抢到骆冰身边。这时
骆冰喘过了气,手抡双刀又向周仲英杀去,忽见徐天宏进来,
心中一喜,知他足智多谋,此人一到,自己这面决不会吃亏,指
着童兆和与万庆澜两人道:“他们害了我四哥……”徐天宏虽
然一向谨慎持重,但一听情同手足的四哥被害,也自方寸大
乱,手持钢刀单拐,纵到童兆和跟前。
章万二人本想隔山观虎斗,让红花会和铁胆庄的人厮拚,
红花会人少,势必落败,那时再伸手捉拿几人回去,倒是一件
功劳。童兆和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正瞪着骆冰,忽见徐天宏飞纵
过来,钢刀砍到,忙举刀架住。万庆澜心道:“镇远镖局名气真
大,倒要见识见识你们镖头的武艺。”徐天宏身材矮小,外形和
童兆和倒是一对,但武艺精熟,只三个照面,已把对方打得连
连倒退,他左手铁拐往外一挂,“盘肘刺扎”,右手刀向童兆和
扎去。童兆和忙向左避开,留心了上面没防到下面,被徐天宏
一个扫堂腿,扑地倒了。徐天宏铁拐往下便砸,堪堪砸到,骤觉
背后劲风扑到,不及转身,左足在意兆和胸前一点,翻身和万
庆澜一对镔铁点钢穿打在一起。童兆和哇哇大叫,一时站不起
身。
万庆澜在这对镔铁穿上下过二十年苦功,凭手中真实功
夫,在北京连败十多名武术好手,才做到郑王府的总教头。郑
亲王为了提拔他,让他跟张召重出来立一点功,就可保举他作
官。这时他和徐天宏一个力大,一个招熟,对拆十余招难分胜
负。万庆澜心中焦躁,暗想这般貌不惊人的一个会家尚且打不
赢,岂不让童兆和笑话,举镔铁穿猛向徐天宏胸前扎去。徐天
宏铁拐一封,右手刀迎面劈出。万庆澜撤回镔铁穿,“孔雀开
屏”,横挡直扎。徐天宏单拐往外砸碰,挡开铁穿。万庆澜右手
铁穿却已“霸王卸甲”,直劈下来。徐天宏急忙缩头,铁穿在左
脸擦过,差不盈寸,十分凶险。徐天宏见对方武功了得,起了敌
忾之心,他身材矮小,专攻敌人下盘,单刀铁拐左右合抱,砍砸
敌人双腿。万庆澜双穿在两腿外一立,哪知徐天宏这一招乃是
虚招,单刀继续砍出,铁拐却中途变招,疾翻而上,直点到敌人
门面。万庆澜无法挽救,急以“铁板桥”后仰,虽然躲开了这一
拐,却已吓出一身冷汗,再拆数招,渐感不敌,不由得着急。
那边章进以一敌三,越斗越猛。孟健雄叫道:“健刚,快去
守住庄门,别再让人进来。”章进的狼牙棒极是沉重,舞开来势
如疾风,安健刚一时缓不出手脚。周绮叫道:“安三哥快去,这
驼子我来对付。”章进听周绮叫他“驼子”,那是他生平最忌之
事,怒火更炽,大吼大叫。周绮和孟健雄两人合力抵住,安健刚
奔出厅去。
周仲英高叫:“大家住手,听老夫一句话。”孟健雄和周绮
立即退后数步。徐天宏也退了一步,叫道:“十弟住手,且听他
说。”章进全不理会,抢上再打。徐天宏正要上前阻止,哪知万
庆澜突在背后挥穿打落,徐天宏没有防备,身子急缩,已被打
中肩头,又痛又怒,一个踉跄,叫道:“好哇,铁胆庄真是诡计多
端。”他可不知万庆澜不是铁胆庄中的。
他本来冷静持重,但突遭暗算,愤怒异常,左肩受伤,铁拐
已不能使,挺单刀又和万庆澜狠斗。施展“五虎断门刀”刀法,
仍是着着进攻,只是少了铁拐借势,单刀稍稍嫌轻,使来不大
顺手,已不能再占上风。
童兆和站得远远的,指着骆冰,口中不清不楚、有一搭没
一搭的胡说。骆冰手中只余一柄飞刀,不肯轻易用掉,挺刀追
去。童兆和仗着腿脚灵便,在大厅中绕着桌椅乱转,说道:“别
这么凶,你丈夫早死拉,不如乖乖的改嫁你童大爷。”骆冰关心
则乱,听了童兆和这句话,只道文泰来真的已死,眼前一黑,昏
了过去。童兆和见她跌倒,奔将过来。
周仲英一见,气往上冲,举起金背大刀,也朝骆冰奔去。他
本是要阻止童兆和对她无礼,哪知误会上又加误会,只听门外
一人大喝:“你敢伤我四嫂,我跟你把命拚了!”一人手执双钩,
上下两路,一奔咽喉,一奔前阴,夹着一股劲风,直向周仲英扑
到。周仲英见此人面目英俊,身手矫捷,心中先存好感,举刀轻
轻一挡,退后一步,说道:“尊驾是谁,先通姓名。”
那人不答,俯身看骆冰时,见她脸如白纸,气若游丝,忙将
她扶起坐在椅上,捡起地下鸳鸯双刀,放在她身边。
周仲英见众人越打越紧,无法劝解,很是不快,忽听外面
有人喊声如雷,又听得铁器相撞,发声沉重,不一会,安健刚败
了进来,一人紧接着追入。那人又肥又高,手执钢鞭,鞭身甚是
粗重,看模样少说也有三十来斤,安健刚不敢以单刀去碰撞。
徐天宏叫道:“八弟九弟,今日不杀光铁胆庄的人,咱们不能算
完。”那胖子是红花会排名第八的“铁塔”杨成协。面目英俊的
是排行第九的“九命锦豹子”卫春华,凡逢江湖上凶殴争斗、对
抗官兵之时,卫春华总是不顾性命的勇往直前,一生所遇凶险
不计其数,但连重伤也未受过一次,是以说他有九条性命。
他二人是红花会赴援的第二拨,到得铁胆庄时已近午夜,
只见庄门口火把通明,众庄丁手执兵器,如临大敌。卫春华上
前叫道:“红花会姓杨的、姓卫的前来拜见铁胆庄周老英雄,请
弟兄们辛苦通报。”安健刚一听是红花会人马,里面正打得热
闹,怎能再放他们进来,喝道:“放箭!”二十几名庄丁弯弓搭
箭,一排箭射了过去。卫春华和杨成协大怒,挥动兵刃拨箭。卫
春华哪顾前面是刀山箭林,一阵风的冲将过来。众庄丁见这人
凶悍无比,都软了手脚,来不及关闭庄门,已被他直闯进去。
杨成协跟着进来,安健刚挥刀拦住。杨成协身材高大,气
度威猛,钢鞭打出,虎虎生风。安健刚不敢硬架,使开刀法,一
味腾挪闪避,找到空档,倏地一刀砍将入来。杨成协钢鞭“横扫
千军”,用力一格,当的一声,刀鞭相交,安健刚虎口震裂,单刀
脱手飞出。杨成协不愿伤他性命,待他退走,便即举鞭打破二
门,大踏步进来,他不识庄中道路,黑暗之中听声寻路。安健刚
找了一把刀,翻身又来拦截,这次加倍小心,但对拆数招,又被
杨成协钢鞭打上刀背,单刀弯成了曲尺。安健刚挥舞曲刀护
身,退入大厅。杨成协举鞭迎头击去,安健刚一缩身,随手掀起
桌子一挡,桌子一角登时落地,木屑四溅。周仲英心下惊佩:
“怪不得红花会声势浩大,会里人物果然武艺惊人。”眼见安健
刚满头大汗,再拆数招,难免命丧鞭下,纵声高叫:“红花会的
英雄们,听老夫说句话。”
这时卫春华已将徐天宏替下,正和万庆澜猛斗,他和杨成
协听周仲英一喊,手势稍缓。徐天宏大叫:“留神,别上当。”话
声未毕,万庆澜果然举穿向卫春华扎去。他惟恐铁胆庄和红花
会联成一气,因此不容他们有说和机会。卫春华听得徐天宏叫
声,已有防备,眼见敌刃攻到,竟是悍然不退,反手一钩,以攻
对攻。万庆澜见他如此不顾性命的狠打,吓了一跳,忙收钢穿
招架。
徐天宏戟指大骂:“江湖上说你铁胆周是大仁大义的好朋
友,当真是浪得虚名,原来这般阴险毒辣。你暗施诡计,算得是
甚么英雄好汉?”
周仲英明知他误会,但也不由得恼怒,叫道:“你红花会也
算欺人太甚。”一捋长袍,叫道:“健刚退下,让我来斗斗这些成
名的英雄豪杰。”安健刚退后数步,周仲英上前说道:“几位朋
友,尊姓大名?”杨成协见他白须飘动,不敢轻慢,抱拳说道:
“在下铁塔杨成协。”这时骆冰已然醒转,叫道:“八哥你还客气
甚么?这老匹夫把四哥害死了。”
此言一出,徐、杨、卫、张四人全都大惊。卫春华撇下万庆
澜,反身扑到周仲英面前,双钩如风,直扑到他怀里。周仲英大
刀一立,内力鼓荡,将双钩反弹出去。卫春华一怔,知道对方武
功厉害,但他是出名的不怕死,毫不退缩,又攻了过去。
那边章进双战孟健雄和周绮。顷刻间打得难解难分。安
健刚呼呼嗤气,举手用袖子一拭额头上汗水,挺刀上前助战。
杨成协挥钢鞭敌住万庆澜。
徐天宏察看厅内恶斗情况,章进以一敌三,虽感吃力,并
未见败,那边卫春华却招架不住了。周仲英好几次刀下留情,
但对方毫不退缩,心想你这年轻人真是不识好歹,将他左手钩
震得直荡开去。徐天宏见周仲英刀法精奇,功力深湛,数招之
后,卫春华已非其敌,忙挺单刀过去助战,以二敌一,兀自抵挡
不住。周仲英年纪虽老,金背大刀使开来一团白光,招数一刀
紧似一刀,劲力一刀大似一刀,愈战愈勇。
徐天宏眼见不能取胜,大叫:“五哥六哥,你们来了,好,快
放火烧了铁胆庄。”他这是虚张声势,红花会排行第五第六的
常赫志、常伯志兄弟其实并没来,他们奉总舵主之命,到三道
沟去查探京里来的公差行踪去了。他这么一叫,铁胆庄的人果
然全都大惊。周仲英一分神,险险吃了卫春华一钩,长眉一竖,
大刀“三羊开泰”,连环三招,将徐、卫两人迫退数步,纵身奔到
厅口,要出去拦截纵火敌人。
哪知卫春华如影随形,紧跟在后,人未至,钩先至,向他背
心疾刺。周仲英大刀圈转,“当”的一声,格开了双钩,进手横
砍,右足贴地勾扫,同时左手一个捺掌。卫春华急急纵身跃起,
向旁跳开。周仲英左手五指掇拢,变为雕手,借势一拨,一掌打
在他肩上。周仲英这一勾、一捺、一拨,名为“三合”,乃是少林
拳中“二郎担山”绝技。卫春华专心对付他的大刀,哪知他突然
施展少林拳,刀拳足三者并用,避开了两招,最后一招终于躲
不掉,右肩重重吃了一掌,幸而周仲英掌下留情,只使了四成
力,否则已受重伤。
卫春华愈败愈狠,被周仲英一掌打得倒退三步,尚未站
定,又扑上四步,双钩“彩凤旋窝”,猛卷而上。周仲英大怒,叫
道:“你这位小哥,我跟你又没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为何苦苦
相逼?我已掌下留情,你也该懂得好歹!”卫春华道:“你杀我文
四哥……我打你不过,但我是打不杀的九命锦豹子,你知道
么?”口中说话,手上丝毫不缓。周仲英见他狠打痴缠,一味的
不要命死拚,心中有气、可是见他如此勇猛,也不由得爱惜,说
道:“老夫活了六十多岁,还没见过你这般不要命的汉子!”卫
春华道:“今儿叫你见见。”刷的一钩直刺,徐天宏单刀横砍。周
仲英忽地跳起,大刀猛劈三刀,卫春华奋力抵住。刀光剑影中,
周仲英弯刀向内,肘角向外撞出,正撞在他腰肋之上,这一记
是少林拳中的“助下肘”,如使足了力,卫春华肋骨已断了数
根。
卫春华受他一撞,饶是对方未用全力,可也痛入骨髓,哼
了一声,蹲了下来。徐天宏道:“九弟你退下。”卫春华不答,摇
摇晃晃的站起来,斜眼向周仲英凝视,又挺双钩上前。周仲英
骂道:“我瞧你是不可救药!”徐天宏大叫:“快放火啦,十二郎,
你截住后门,别让一个人逃出庄去。”周绮给她喊得心烦意乱,
一时又战章进不下,心想:“我杀了那罪魁祸首再说。”举刀奔
向骆冰。
骆冰自听童兆和说他丈夫已死,昏昏沉沉的坐在椅上,大
厅中众人打得凶恶,她只觉得一团团人影在面前窜来窜去,脑
子中空空洞洞的,对眼前之事茫然不解。周绮纵到她面前,举
刀砍去。骆冰向她凄然微笑,眼神要哭不哭的样子。周绮钢刀
砍到她面前,见她一副又可怜又伤心的温柔神色,这一刀竟尔
砍不下去,一凝神,将椅上鸳鸯双刀拿起,递入骆冰手中,说
道:“打呀!”骆冰随手接了。周绮一刀轻轻迎头砍下,瞧她是否
招架。骆冰笑了一笑,随随便便的右手短刀一架,左手长刀反
击。周绮叹了一口气,道:“这才对了,你站起来打。”骆冰听话
站起,但腿上伤痛,拐了一下重又坐下。于是一个坐一个站,一
个呆一个憨,双刀单刀打了起来。拆了数招,周绮急道:“谁跟
你闹着玩?”她觉得对手似傻不傻,杀之不忍,斗之无味,又听
得徐天宏大叫“放火”,心中一惊,抛下骆冰奔出厅去。
刚到厅口,蓦听得门外一人阴沉沉的说道:“想逃吗?”周
绮一惊,反身后跃,退开两步,烛光摇晃下只见两人挡在门口。
说话之人面上如罩上一层寒霜,两道目光摄人心魄般直射过
来。周绮想再看他身旁那人,说也奇怪,一被他目光瞪住,自己
的眼睛竟不敢移向左边,轻轻骂了声:“见鬼!”那人冷冷的道:
“不错,我是鬼见愁。”说话中没丝毫暖意。周绮向来天不怕地
不怕,见这人阴气森森,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喝道:“难道姑
娘怕你?”她这句话是给自己壮胆,其实姑娘确是有点怕的,心
中虽怕,还是举刀迎头向那人砍去。
那人“左挂金铃”,单刀向外一挂,左掌轻抚刀柄,双目仍
旧是直瞪着她。周绮但觉他这一挂中含劲未吐,轻灵松静,竟
是内家功夫,惊惧更甚,心想:“反正我妈走了,弟弟死了,我跟
爹爹都让你们杀了吧。”勇气一长,挥刀没头没脑向那人砍去,
那人正是红花会执掌刑堂的鬼见愁十二郎石双英。他本是无
极拳门下弟子,入红花会后常向三当家赵半山讨教武艺。赵半
山将太极门中的玄玄刀法相授,因此他两人名是结义兄弟,实
是师徒。石双英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不数招已将周绮一柄刀
裹住。
那边孟健雄、安健刚双战章进,已自抵敌不住。万庆澜左
手钢穿也被杨成协一鞭打折,不敢再战,只绕着桌子兜圈子,
欺对方身胖,追他不上。童兆和早不知哪里去了。只周仲英对
敌徐天宏和卫春华却占着上风,他想只有先将这两人打倒,再
来分说明白,否则混战下去,殊非了局,刀法一紧,将徐卫两人
逼得连连倒退,正渐得手,忽地一人纵上前来,叫道:“我来斗
斗你这老儿!”一柄铁桨当头猛打下来。
兵器是铁桨,使的却是“鲁智深疯魔杖”的招术,他是将铁
桨当作禅杖使,这一记“秦王鞭石”,铁桨从自己背后甩过右
肩,猛向周仲英砸来,呼的一声,猛恶异常。这人和石双英同
来,乃红花会中排名第十三的“铜头鳄鱼”蒋四根。周仲英见他
力大,向左一闪,反手还刀。蒋四根直砸不中,铁桨打横,双手
握定,桨尾向右横挡,双手桨头向左横击,这是“疯魔杖”中的
“金铰剪月”,出手迅捷。周仲英是少林正宗,识得此招,侧身让
过,眉头一皱,主意打定,边打边退,不断移动脚步,眼见万庆
澜逃避杨成协的追逐,奔近自己身边,大刀挥出,向他砍去。
原来周仲英知道红花会的误会已深,非三言两语所能说
明,几次呼喝住手,都被万庆澜从中捣乱。这人来铁胆庄敲诈
勒索,周仲英原是十分气恼,可是一和官府作对,便是造反。自
己在这里数十年安居,有家有业,自古道“灭门的县官”,得罪
了官府,可真是无穷之祸。他虽是一方豪杰,但近二十年来广
置地产,家财渐富,究竟是丢不掉放不下,是以一直不肯对万
庆澜翻脸。再者自己儿子为红花会的朋友而死,他们居然不问
情由,闯进庄来狠砍猛杀,还说要烧庄,心下不免有气,自己年
纪这么一大把,对方就是不敬贤也得敬老。他本拟凭武艺当场
将众人慑服,然后说明原委,哪知红花会人众越来越多,越打
越凶,时候一长,总有人不死也伤,这一来误会变成真仇,那就
不可收拾,权衡轻重,甩出去铁胆庄不要,决意向万庆澜动手,
以求打开僵局。
万庆澜见周仲英金刀砍来,不由得大骇,急忙闪让,见后
面杨成协又追了上来,当即跳上桌子。他已知周仲英用意,大
叫:“我们联手合力捉章文泰来。那文泰来虽是你杀死的,但朝
廷悬赏的二万两银子,你想害死了我独吞吗?”他存心诬陷,要
挑拨铁胆庄和红花会斗个两败俱伤。
红花会群雄见周仲英刀砍万庆澜,俱都一怔,各自停手,
听万庆澜这么一叫,既伤心义兄惨死,又在激斗之际,哪里还
能细辨是非曲直?章进哇哇大叫,狼牙棒向周仲英腰上砸去。
周仲英急怒交迸,有口难辩,只得挥刀挡住。
徐天宏毕竟精细,见事明白,适才和周仲英拚斗,见他数
次刀下留情,其中必有别情,喊道:“十弟不可造次!”章进杀得
性起,全没听见。蒋四根铁桨拦腰又向周仲英打去。周仲英侧
身避过,不想背后杨成协钢鞭斜肩砸到。周仲英听得耳后风
生,挥刀挡格,两人手臂都是一阵酸麻。杨成协、章进和蒋四根
是红花会的“三大力士”,均是膂力惊人。周仲英独战三人,渐
见不支,吆喝声中大刀和章进狼牙棒相交,火花迸发,手臂又
是一阵发麻。蒋四根铁桨“翻身上卷袖”,铁桨自下而上砸在大
刀之上,周仲英再也拿捏不住,大刀脱手飞出,直插在大厅正
中梁上。
孟健雄、安健刚见师父兵刃脱手,一惊非同小可,双双抢
前相救,只跨出两步,卫春华挥动双钩,和身扑来拦住。
周仲英大刀脱手,反而纵身抢前,直欺到杨成协怀里,一
个“弓箭冲拳”,左手已抓住钢鞭鞭梢,右手向他当胸一拳。杨
成协万想不到对方功夫如此之硬,危急之中,竟会施展“空手
夺白刃”招术强抢自己钢鞭,被他这一欺近,招架已自不及,胸
膛一挺,“哼”的一声,硬接了这一拳,钢鞭竟不撒手。原来他这
一身铁布衫的横练功夫,虽不能说刀枪不入,但寻常利器却也
伤他不得,他外号“铁塔”,是说他身子雄伟坚牢,有如铁铸之
塔。周仲英拳力极大,真有碎石毙牛之劲,见对方居然若无其
事的受了下来,不禁暗暗吃惊。其实杨成协也是有苦说不出,
这一拳只打得他痛彻心肺,几欲呕血,猛吸一口气强忍,再用
力拉扯,想将他拉住钢鞭的手挣脱。周仲英也正在这时一拉。
杨成协虽然力大,究不及周仲英功力精湛,手中钢鞭竟然便要
给他硬生生夺去。
周仲英钢鞭尚未夺到,章进和蒋四根的兵器已向他砍砸
而至。周仲英放脱钢鞭,随手把桌子一掀,推向章蒋二人。
孟建雄跳在一旁,拿出弹弓,叭叭叭叭,连珠弹向章蒋两
人身上乱打,替师父抵挡了一阵。但己方形势危急异常,眼见
师父推倒桌子,桌上烛台掉在地下,蜡烛顿时熄灭,灵机一动,
一阵连珠弹将厅中几枝蜡烛全都打灭,大厅中登时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这一着众人全都出于意料之外,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几
步,恶斗立止。各人屏声凝气,谁都不敢移动脚步,黑暗之中有
谁稍发声息,被敌人辨明了方位,兵刃暗器马上招呼过来,却
又如何趋避躲闪?何况这是群殴合斗,黑暗中随便出手,说不
定就伤到了自己人。大厅中刹时突然静寂,其间杀机四伏,比
之适才呼叫砍杀,倒似更加令人惊心动魄。
一片静寂之中,忽然厅外脚步声响,厅门打开,众人眼前
一亮,只见一人手执火把走了进来。那人书生打扮,另一手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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