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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

_53 金庸(现代)
欢喜,道:“姑娘,我一直惦记着你,你好呀!”霍青桐这半
年来惨遭巨变,父母兄妹四人全丧,从前对心砚的一些小小
嫌隙,哪里还放在心上,柔声说道:“你也好,你长高啦!”心
砚见她不再见怪,很是高兴。
三人回到双柳子胡同,天山双鹰和群雄正在大声谈论。陈
家洛含着眼泪,把在清真寺中所见的血字说了。陈正德一拍
桌子,大声道:“我说的还有错么?那皇帝当然要加害咱们。
这女孩子定是在宫中得了确息,才舍了性命来告知你。”众人
都说不错,关明梅垂泪道:“我们二老没儿没女,本想把她们
姊妹都收作干女儿,哪知……”陈正德叹道:“这女孩子虽然
不会武功,却大有侠气,难得难得!”众人无不伤感。
陈家洛道:“待会雍和宫赴宴,长兵器带不进去,各人预
备短兵刃和暗器。酒肉饭菜之中,只怕下有毒物迷药,决不
可有丝毫沾唇。”群雄应了。陈家洛道:“今晚不杀皇帝,解
不了心头之恨,但要先筹划退路。”陈正德道:“中原是不能
再住的了,大伙儿去回部。”群雄久在江南,离开故乡实在有
点难舍,但皇帝奸恶凶险,人人恨之切齿,都决意扑杀此獠,
远走异域,却也顾不得了。陈家洛命文泰来率领杨成协、卫
春华、石双英、蒋四根在城门口埋伏,到时杀了城门守军,接
应大伙出城西去,命心砚率领红花会头目,预备马匹,带同
弓箭等物在雍和宫外接应;又命余鱼同立即通知红花会在北
京的头目,遍告各省红花会会众,总舵迁往回部,各地会众
立即隐伏,以防官兵收捕。
他分派已毕,向天山双鹰与陆菲青道:“如何诛杀元凶首
恶,请三位老前辈出个主意。”陈正德道:“哪还容易?我上
去抓住他脖子一扭,瞧他完不完蛋?”陆菲青笑道:“他既存
心害咱们,身边侍卫一定带得很多,防卫必然周密。正德兄
扭到他脖子,他当然完蛋,就只怕扭不到他脖子。”无尘道:
“还是三弟用暗器伤他。”天山双鹰在六和塔上见过赵半山的
神技,对他暗器功夫十分心折,当下首先赞同。
赵半山从暗器囊里摸出当日龙骏所发的三枚毒蒺藜来,
笑道:“只要打中一枚,就教他够受了!”心砚见到毒蒺藜是
惊弓之鸟,不觉打了个寒噤。陈家洛道:“我怕那姓龙的还在
宫里,有解药可治。”赵半山道:“不妨,我再用鹤顶红和孔
雀胆浸过,他解得了一种,解不了第二种。”陆菲青对骆冰道:
“你的飞刀和我的金针也都浸上毒药吧吧。”骆冰点头道:“咱
们几十枚暗器齐发,不管他多少侍卫,总能打中他几枚。”
陈家洛见众人在炭火炉上的毒药罐里浸熬暗器,想起皇
帝与自己是同母所生,总觉不忍,但随即想到他的阴狠毒辣,
怒火中烧,拔出短剑,也在毒药罐中熬了一会。
到申时三刻,众人收拾定当,饱餐酒肉,齐等赴宴。过
不多时,白振率领了四名侍卫来请。群雄各穿锦袍,骑马前
赴雍和宫。白振见众人都是空手不带兵刃,心下暗暗叹息。
到宫门外下马,白振引着众人入宫。绥成殿下首已摆开
了三席素筵,白振肃请群雄分别坐下。中间一席陈家洛坐了
首席,左边一席陈正德坐了首席,右边一席陆菲青坐了首席。
佛像之下居中独设一席,向外一张大椅上铺了锦缎黄绫,显
然是皇帝的御座了。陆菲青、赵半山等人心中暗暗估量,待
会动手时如何向御座施放暗器。
菜肴陆续上席,众人静候皇帝到来。过了一会,脚步声
响,殿外走进两名太监,陈家洛等认得是迟玄和武铭夫两人。
太监后面跟着一名戴红顶子拖花翎的大官,原来是前任浙江
水陆提督李可秀,不知何时已调到京里来了。李沅芷握住身
旁余鱼同的手,险些叫出声来。迟玄叫道:“圣旨到!”李可
秀、白振等当即跪倒。陈家洛等也只得跟着跪下。
迟玄展开敕书,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国家推恩
而求才,臣民奋励以图功。尔陈家洛等公忠体国,宜锡荣命,
爱赐陈家洛进士及第,余人着礼部兵部另议,优加录用。赐
宴雍和宫。直隶古北口提督李可秀陪宴。钦此。”跟着喝道:
“谢恩!”
群雄听了心中一凉,原来皇帝奸滑,竟是不来的了。
李可秀走近陈家洛身边,作了一揖,道:“恭喜,恭喜,
陈兄得皇上如此恩宠,真是异数。”陈家洛谦逊了几句。李沅
芷和余鱼同一起过来,李沅芷叫了一声:“爹!”李可秀一惊,
回头见是失踪近年、自己日思夜想的独生女儿,真是喜从天
降,拉住了她手,眼中湿润,颤声道:“沅儿,沅儿,你好么?”
李沅芷道:“爹……”可是话却说不下去了。李可秀道:“来,
你跟我同席!”拉她到偏席上去。李沅芷和余鱼同知他是爱护
女儿,防她受到损伤。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分别就坐。
迟玄和武铭夫两人走到中间席上,对陈家洛道:“哥儿,
将来你做了大官,可别忘了咱俩啊!”陈家洛道:“决不敢忘
了两位公公。”迟玄手一招,叫道:“来呀!”两名小太监托了
一只盘子过来,盘中盛着一把酒壶和几只酒杯。迟玄提起酒
壶,在两只杯中斟满了酒,自己先喝一杯,说道:“我敬你一
杯!”放下空杯,双手捧着另一杯酒递给陈家洛。
群雄注目凝视,均想:“皇帝没来,咱们如先动手,打草
惊蛇,再要杀他就不容易。这杯酒虽是从同一把酒壶里斟出,
但安知他们不从中使了手脚,瞧总舵主喝是不喝?”
陈家洛早在留神细看,存心寻隙,破绽就易发觉,果见
酒壶柄上左右各有一个小孔。迟玄斟第一杯酒时大拇指捺住
左边小孔,斟第二杯酒时,拇指似乎漫不经意的一滑,捺住
了右边小孔。陈家洛心中了然,知道酒壶从中分为两隔,捺
住左边小孔时,左边一隔中的酒流不出来,斟出来的是盛在
右边一隔中的酒,捺住右边小孔则刚刚相反。迟玄捧过来的
这杯从右隔中斟出,自是毒酒,心想:“哥哥你好狠毒,你存
心害我,怕我防备,先赐我一个进士,叫我全心信你共举大
事。若非喀丝丽以鲜血向我示警,这杯毒酒是喝定的了。”
他拱手道谢,举杯作势要饮。迟玄和武铭夫见大功告成,
喜上眉梢。陈家洛忽将酒杯放下,提起酒壶另斟一杯,斟酒
时捺住右边小孔,杯底一翻,一口干了,把原先那杯酒送到
武铭夫前面,说道:“武公公也喝一杯!”武铭夫和迟玄两人
见他识破机关,不觉变色。陈家洛又捺住左边小孔,斟了一
杯毒酒,说道:“我回敬迟公公一杯!”
迟玄飞起右足,将陈家洛手中酒杯踢去,大声道:“拿下
了!”大殿前后左右,登时涌出数百名手执兵刃的御前侍卫和
御林军来。
陈家洛笑道:“两位公公酒量不高,不喝就是,何必动怒?”
武铭夫喝道:“奉圣旨:红花会叛逆作乱,图谋不轨,立即拿
问,拒捕者格杀勿论。”
陈家洛手一挥,常氏双侠已纵到迟武二人背后,各伸右
掌,拿住了两人的项颈,两人待要抵敌,已然周身麻木,动
弹不得。陈家洛又斟一杯毒酒,笑道:“这真是敬酒不吃吃罚
酒了。”骆冰和章进各拿一杯,给迟武两人灌了下去。众侍卫
与御林军见迟武被擒,只是呐喊,不敢十分逼近。
红花会群雄早从衣底取出兵刃,无尘身上只藏一柄短剑,
使用不便,纵入侍卫人群之中,夹手夺了一柄剑来,连杀三
人,当先直入后殿,群雄跟着冲入。
李可秀拉着女儿的手,叫道:“在我身边!”他一面和白
振两人分别传令,督率侍卫们拦截,一面拉着女儿,防她混
乱中受伤。余鱼同见状,长叹一声,心想:“我与她爹爹势成
水火,她终究非我之偶!”一阵难受,挥笛冲入。
李沅芷右手使劲一挣,李可秀拉不住,当即被她挣脱。李
沅芷叫道:“爹爹保重,女儿去了!”反身跃起,纵入人丛。李
可秀大出意外,急叫:“沅芷,沅芷,回来!”她早已冲入后
殿,只见余鱼同挥笛正与五六名侍卫恶战,形同拚命。李沅
芷叫道:“师哥,我来了!”余鱼同一听,心头一喜,精神倍
长,刷刷数笛一轮急攻,李沅芷仗剑上前助战,将众侍卫杀
退。两人携手跟着骆冰,向前直冲。
这时火光烛天,人声嘈杂,陈家洛等已冲到绥成殿外,一
看之下,甚是惊异。只见数十名喇嘛正和一群清兵恶战,眼
见众喇嘛抵敌不住,白振却督率了侍卫相助喇嘛,把众清兵
赶入火势正旺的殿中。陈家洛怎知乾隆与太后之间勾心斗角
的事,心想这事古怪之极,但良机莫失,忙传令命群雄越墙
出宫。
李可秀与白振已得乾隆密旨,要将红花会会众与绥成殿
中的旗兵一网打尽,但二人一个念着女儿,一个想起陈家洛
的救命之恩,都对红花会放宽了一步,只是协力对付守殿的
旗兵。过不多时,旗兵全被杀光烧死。绥成殿中大火熊熊,将
雍正的通诏烧成灰烬。
群雄跃出宫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只见雍和宫外无数
官兵,都是弓上弦,刀出鞘,数千根火把高举,数百盏孔明
灯晃来晃去,射出道道黄光。陈家洛心想:“他布置得也真周
密,惟恐毒药毒不死我们!”转眼之间,无尘与陈正德已杀入
御林军队伍。四下里箭如飞蝗,齐向群雄射来。霍青桐大叫:
“大家冲啊!”群雄互相紧紧靠拢,随着无尘与陈正德冲杀。但
清兵愈杀愈多,冲出了一层,外面又围上一层。
无尘剑光霍霍,当者披靡,力杀十余名御林军,突出了
重围,等了一阵,见余人并未随出,心中忧急,又翻身杀入,
只见七八名侍卫围着章进酣斗。章时全身血污,杀得如痴如
狂。无尘叫道:“十弟莫慌,我来了!”刷刷刷三剑,三名侍
卫咽喉中剑。余人发一声喊,退了开去,无尘道:“十弟,没
事么?”忽然呼的一声,章进挥棒向他砸来。无尘吃了一惊,
侧身让过。章进连声狂吼,叫道:“众位哥哥都给你们害了,
我不要活了!”狼牙棒着地横扫。无尘叫道:“十弟,十弟,是
我呀!”章进双目瞪视,突然撇下狼牙棒,叫道:“二哥啊,我
不成了!“无尘在火光下见他胸前、肩头、臂上都是伤口,处
处流血,自己只有单臂,无法相扶,咬牙道:“你伏在我背上,
搂住我!”蹲下身子,章进依言抱着他头颈。无尘只觉一股股
热血从道袍里直流进去,当下奋起神威,提剑往人多处杀去。
剑锋到处,清兵纷纷让道,忽见前面官兵接二连三的跃
在空中,显是被人提着抛掷出来的,无尘心想:“除四弟外,
别人无此功力,莫非城门有变?”仗剑冲去,果见文泰来、骆
冰、余鱼同、李沅芷四人正与众侍卫恶战。无尘叫道:“总舵
主他们呢?”余鱼同道:“不见啊,咱们到那边去找!”无尘心
中一宽,心想章进受伤甚重,是以胡言呓语,未必大伙都已
死伤。文泰来刀砍掌劈,杀开了一条血弄堂,四人随后赶去。
无尘奔到文泰来身旁,叫道:“城门口怎样?”文泰来道:
“那边没事。我不放心,过来瞧瞧!”无尘道:“来得正好!”他
虽然负了章进,仍是一剑便杀一人,长剑起处,清军兵将无
人能避。
突然李沅芷高声叫道:“总舵主!”只见陈家洛从火光中
掠过,东窜西晃,似乎在寻人。陆菲青从西首杀出,叫道:
“大伙退向宫墙!”遥见远处火光中一根翠羽不住晃动。陆菲
青道:“总舵主,你领大家退到墙边,我去接她出来!”说着
手挥长剑,往霍青桐那边杀去。陈家洛与文泰来当先开路,又
退回到墙边。
无尘叫道:“十弟,下来吧!”章进只是不动,骆冰去扶
他时,只觉他身子僵硬,原来已经气绝。骆冰伏尸大哭。文
泰来正在抵敌众侍卫,接应赵半山、常氏双侠等过来,听得
骆冰哭声,不由得洒了几点英雄之泪,怒气上冲,挥刀连毙
三敌。
群雄逐渐聚拢,这时陆菲青和霍青桐已会合在一起,人
丛中只见那根翠羽慢慢移来,但到相隔数十步时,再也无法
走近。常氏双侠夺了两杆长枪,冲去接了过来。霍青桐脸色
苍白,一身黄衫上点点斑斑尽是鲜血。陈家洛叫道:“咱们再
冲,这次可千万别失散了。”话声方毕,雍和宫内飕飕数声,
连射了几枝箭出来。原来李可秀和白振手下人众杀尽了绥成
殿中的旗兵后,蜂拥而至。红花会这一来前后受敌,处境更
是险恶。
正危急间,正面御林军忽然纷纷退避,火光中数十名黄
衣僧人冲了进来,当先一人白须飘动,金刀横砍直斩,威不
可当,正是铁胆周仲英。群雄大喜,只听周仲英叫道:“各位
快跟我来!”文泰来抱起章进尸身,随着众人冲出。只见天镜
禅师率着大苦、大癫、大痴、元痛、元悲、元伤等少林僧人,
正与御林军接战。
霍青桐见众人杀敌甚多,但不论冲向何处,敌兵必定跟
着围上,抬头西望,果见鼓楼屋顶上站着十多人,内中四人
手提红灯分站西方,群雄杀奔西方,西方那人高举红灯,杀
奔东方,东方便有红灯举起。霍青桐对陈家洛道:“打灭那几
盏红灯便好办了!”赵半山听了,从地下捡起一张弓,拾了几
枝箭,弓弦响处,四灯熄灭。
群雄喝一声彩。清兵不见了灯号,登时乱将起来。霍青
桐又道:“屋顶上诸人之中,必有主将在内,咱们擒贼先擒王!”
众人知她在回部运筹帷幄,曾歼灭兆惠四万多名精兵,真是
女中孙吴,说话必有见地。无尘叫道:“四弟、五弟、六弟,
咱们四个去!”文泰来和常氏双侠齐齐答应。四人有如四头猛
虎,直扑出去,御林军哪里拦阻得住?
陈家洛与天镜禅师等跟着杀出,眼见就要冲出重围,突
然喊声大振,李可秀和白振率领亲兵侍卫围了上来。一阵混
战,又将群雄裹在垓心。李沅芷、骆冰、以及七八名少林僧
人都受了伤。
无尘等冲到墙边,跃上鼓楼,早有七个人过来阻拦。这
些人竟是武功极好的高手,常氏双侠合敌三人,一时未分胜
败。无尘与文泰来都是以一对二,在屋顶攻拒进退,打得十
分激烈。无尘心中焦躁、想道:“怎么这里竟有这许多硬爪子?”
只见屋角上众人拥卫之中,一名头戴红顶子的官员手执
佩刀令旗,正在指挥督战。无尘叫道:“这些鹰爪都交给我!”
左一剑“心伤血污池”直刺敌人胸膛,右一剑“胆裂奈何
桥”,径斩对手双足。这两人或缩身,或纵跃,无尘长剑已指
向缠着文泰来的两名侍卫,“千刃刀山”斜戳左股,“万斛油
锅”横削右腰,招招极狠极。
文泰来缓出手来,向那红顶子大官直冲过去。左右卫士
见他来势凶猛,早有四人挺刀阻截。文泰来在火光中猛见那
官员回过头来,吃了一惊,险些失声叫出:“总舵主!”这官
员面貌几乎与陈家洛一模一样,若不是服色完全不同,真难
相信竟是两人。他陡然想起,妻子曾说到徐天宏设计取玉瓶、
捉拿王维扬之事,总舵主乔扮官员,竟被众人误认为骁骑营
统领兼九门提督福康安,那么这人必是福康安无疑。眼下群
雄身处危境,如不抓到此人,只怕无法脱难,当下身形一缩,
从两柄大刀的刃锋下钻过,径向福康安扑去。
统率御林军兜捕红花会的,正是乾隆第一亲信的福康安。
乾隆因火烧雍和宫之事万分机密,是以命他总领其事。但怕
他遇到凶险,特选了十六名一等侍卫,专门负责护他一人。众
侍卫中又有两人上前阻挡,余人拥着福康安避到另一间屋子
顶上。无尘数招之下,已伤了两名侍卫,突然斜奔横走,在
众侍卫中穿来插去,这里一剑,那里一脚,片刻间已连施七
八下毒招。文泰来再度缓出手来,双足使劲,跃在半空,向
福康安头顶猛扑而下。
这时地下骁骑营官兵与众侍卫已见到主帅处境凶险,他
身旁虽有十多名高手侍卫保护,兀自拦阻不住这两个怪杰所
向无敌的狠扑,又有七八人跃上屋来相助。余人也暂不向红
花会余人进迫,都举头凝视屋顶的激斗,突见文泰来飞扑而
下,不由得齐声惊呼。
福康安不会武功,当此危急之际,也只得举起佩刀仰砍,
同时两枝长枪、两柄大刀齐向文泰来身上刺砍。文泰来心想:
这一下抓不到,他后援即到,再无机会了,双臂一振,两杆
长枪腾在空中,一足踹在左边一名侍卫胸前,右手一拳击中
右边一名侍卫面门,大喝一声,两名刚跃上屋顶的侍卫吓得
跌了下去。福康安惊得手足都软了,被文泰来一把当胸揪住,
举在半空。四下里的清兵不约而同的又是大声惊叫。
这时常氏双侠已打倒三名侍卫,双双跃到,往文泰来身
旁一站,取出飞抓,亮光闪闪,舞成径达两丈的一个大圈子,
清兵哪敢过来?只见福康安举起令旗,颤声高叫:“大家住手!
各营官兵与众侍卫各归本队!”
骁骑营官兵与众侍卫见本帅被擒,都是大惊失色。奉旨
卫护福康安的侍卫中有三人不理会常氏双侠飞抓厉害,奋勇
冲上。无尘叫道:“五弟、六弟,放这三个鹰爪过来!”双侠
一收飞抓跃开,只道无尘要亲自取他们性命,哪知无尘长剑
直指福康安咽喉,笑道:“来吧,来吧!”三名侍卫停步迟疑,
互相使个眼色,又都跃开。文泰来双手微一用力,福康安臂
上痛入骨髓,只得高声叫道:“快收兵,退开!”清兵侍卫不
敢再战,纷纷归队。
陈家洛叫道:“咱们都上高!”群雄奔到墙边,一一跃上。
赵半山点查人数,除章进伤重毙命外,其余尚有八九人负伤,
幸喜都不甚重。
火光中又见孟健雄与徐天宏扶着周绮跃上屋顶。只见她
头发散乱,脸如白纸。周仲英骂道:“你怎么也来了?不保重
自己身子!”周绮叫道:“我要孩子,孩子,还我孩子来!”
陈家洛见她神智不清,忙乱中不及细问,用红花会切口
传令:“咱们攻进宫去,杀了皇帝给十哥报仇!”群雄轰然叫
好,骆冰把这话译给陆菲青、天镜禅师、天山双鹰、霍青桐
等人听了,众人举刀响应。天镜禅师道:“少林寺都教他毁了,
老衲今天要大开杀戒!”陈家洛惊问:“怎么,少林寺毁了?”
天镜禅师道:“不错,已是烧成白地。天虹师兄护法圆寂了。”
陈家洛一阵难受,愈增愤慨。众人拥着福康安,从御林军的
刀枪剑戟中走出去,只见走了一层又是一层,围着雍和宫的
兵将何止万人。群雄饶是大胆,也不觉心惊,暗想要不是擒
住了他们头子,无论如何不能突出重围。
待走出最后一层清兵,见心砚领着红花会的头目,牵了
数十匹马远远站着等候。各人纷纷上马,有的一人一骑,有
的一骑双乘,纵声高呼,一阵风般向皇宫冲去。
徐天宏跑在陈家洛身旁,叫道:“总舵主,退路预备好了
么?”陈家洛道:“九哥他们在城门口接应。你们怎么也刚巧
赶到?”徐天宏恨道:“方有德那奸贼,那奸贼!”陈家洛道:
“怎么?”徐天宏道:“他勾结成璜、瑞大林,调兵夜袭少林寺。
天虹老禅师不肯出寺,在寺中给烧死了。他们还抢了我的儿
子去!”陈家洛听见他生了个儿子,想说句“恭喜”,却又缩
住。徐天宏道:“天镜师伯率领僧众找这几个奸贼报仇,直追
到北京来。咱们去双柳子胡同找你,才知你们在雍和宫。”
这时众人已奔近禁城,御林军与众侍卫在后紧紧跟随,虽
不交锋,但毫不放松。徐天宏转头对天山双鹰道:“要是皇帝
得讯躲了起来,深宫中哪里去找,请两位前辈先赶去探明如
何?”他想二老最是好胜,适才无尘与文泰来擒拿福康安大显
威风,他们夫妇却未显技立功。天山双鹰齐声应道:“好,我
们就去!”徐天宏从衣袋里摸出四枚流星火炮,交给陈正德道:
“见到皇帝,能杀马上就杀,如他护卫众多,请老前辈放流星
为号。”关明梅道:“好!”双鹰跃过宫墙,直往内院而去,身
手快捷,直和鹰隼相似。
天山双鹰在屋顶上飞奔,只见宫门重重,庭院处处,怎
知皇帝躲在何处?关明梅道:“抓个太监来问。”陈正德道:
“正是!”两人一跃下地,隐身暗处,侧耳静听,想查到声息,
过去抓人,忽听脚步声息,两人直奔而来。陈正德低声道:
“这两人有武功。”关明梅道:“不错,跟去瞧瞧。”语声方毕,
两个人影已从身边急奔过去。
双鹰悄没声的跟在两人身后,见前面那人身材瘦削,武
功甚高,后面那人是个胖子,脚步却沉重得多。前面那人时
时停步等他,不住催促:“快,快,咱们要抢在头里给皇上报
讯。”双鹰一听大喜,他们去见皇帝,正好带路,暗暗感激后
面那胖家伙,要不是他脚步笨重,夫妇俩在后跟蹑势必给前
面那人发觉。四人穿庭过户,来到宝月楼前。前面那人道:
“你在这里等着。”那大汉应了站住,那瘦子径自上楼去了。
双鹰一打手势,从楼旁攀援而上,直上楼顶,双足钩住
楼檐,倒挂下来,见一排长窗,外面是一条画廊,栏干上新
漆的气味混着花香散发出来,窗纸中透出淡淡的烛光。两人
纵身落入画廊,只见一个人影从窗纸上映了出来。关明梅用
食指沾了唾液,轻轻湿了窗纸,附眼往里一张,果见乾隆坐
在椅上,手里摇着折扇,跪在地上禀报的瘦子原来便是白振。
只听白振奏道:“绥成殿已经烧光了,看守的亲兵没一个
逃出来。”乾隆喜道:“很好!”白振又叩头道:“奴才该死,红
花会的叛徒却擒拿不到。”乾隆惊道:“怎么?”白振道:“太
后身边的迟玄与武铭夫两人要敬甚么毒酒,泄漏了机关,动
起手来。奴才正在管绥成殿的事,给迟武两人放了他们出去。”
乾隆嗯了一声,低头沉吟。
陈正德指指白振,又指指乾隆,向妻子打手势示意:“我
斗那白振,你去刺杀皇帝。”关明梅点了点头,两人正要破窗
而入,白振忽然拍了两下手掌。关明梅一把拉住丈夫手臂,左
手摇了摇,示意只怕其中有甚么古怪,瞧一下再说,果然床
后、柜后、屏风后面悄没声的走出十二名侍卫来,手中各执
兵刃。天山双鹰均想:“保护皇帝的必是一等高手,我两人贸
然下去,如刺不到皇帝,反令他躲藏得无法寻找,不如等大
伙到来。”只见白振低声向一名侍卫说了几句,那侍卫下楼,
把那大汉带了上来。
那大汉一身黄衣,叩见皇帝,等抬起头来,双鹰大出意
外,原来是一名喇嘛。乾隆道:“呼音克,你办得很好,没露
出甚么痕迹么?”呼音克道:“一切全遵皇上旨意办理,绥成
殿连人带物,没留下一丁点儿。”乾隆道:“好,好,好!白
振,我答应他做活佛的。你去办吧。”白振道:“是!”呼音克
大喜,叩头谢恩。
两人走下楼来,白振道:“呼音克,你谢恩吧!”呼音克
一愣,心想我早已谢过恩了,但皇帝的侍卫总管既如此说,便
又向宝月楼跪下叩头,忽觉得项颈中一阵阵冰凉,两名侍卫
的佩刀架在颈中。呼音克大惊,颤声道:“怎……怎么?”白
振冷笑道:“皇上说让你做活佛,现在就送你上西天做活佛。”
手一挥,两名侍卫双刀齐下,跟着两名太监拿了一条毡毯过
来,裹了呼音克的尸身去了。
忽然远处人声喧哗,数十人手执灯笼火把蜂拥而来。白
振疾奔上楼,禀道:“有叛徒作乱,请皇上退回内宫。”乾隆
在杭州见过红花会群雄的身手,知道众侍卫实在不是敌手,也
不多问,立即站起。
陈正德放出一个流星,嗤的一声,一道白光从楼顶升起,
划过黑夜长空,大声喊道:“我们等候多时,想逃到哪儿去?”
两人知道群雄赶到还有一段时候,这时先把皇帝绊住要紧,当
下破窗扑入楼中。
众侍卫不知敌人到了多少,齐吃一惊,只见楼梯口站着
一个红脸老汉、一个白发老妇。两名侍卫当先冲下迎敌。白
振把乾隆负在背上,四名侍卫执刀前后保护,从栏干旁跳下,
径行奔向第三层楼。关明梅手一扬,打出了三枚铁莲子,对
手一避,她已纵身站在三四两层之间的栏干上,挺剑直刺乾
隆左肩。
白振大骇,倒纵两步,早有两名侍卫挺刀上前挡住。陈
正德与三名侍卫交手数合,立知均是高手劲敌,当即施展轻
身功夫,在楼房中四下游走,不与众侍卫缠斗。白振一声呼
哨,四名侍卫从四角兜抄过来,后面又是三人,七人登时将
陈正德困在中间。斗了十余回合,陈正德回剑挡开左边一杆
短枪、一个链子锤,右面一鞭扫到,拍的一声,打中了他右
臂,陈正德数十年来对敌,连油皮也未擦伤过一块,这一下
又痛又怒,当即剑交左手,一招“旋风卷黄沙”把众人逼退
数步,低头一剑直刺,戳死了那名挥鞭伤他的侍卫。
关明梅见丈夫受伤,猛冲上前接应,两人退到第二层楼。
陈正德见群雄尚未到达,只怕自己夫妇缠不住这十多名高手
侍卫,被他们冲下楼去,忙乘隙抢到楼外又放了个流星,回
进楼中,见妻子守到楼梯上,打数回合,退一级,扼险拒敌,
当真是寸上必争。幸面楼梯狭窄,最多容身下三四名敌人同
时进攻,但仰面拒战,十分吃力。陈正德心想何不以攻为守?
当下仗剑扑向乾隆。众侍卫抢上抵御,他早已退开,向攻击
关明梅的侍卫背后连刺数剑,待得有人上来相助,他又向乾
隆攻去,众侍卫忙不迭的过来护驾。这般反客为主,立时争
到了机先。众侍卫心慌意乱,被他刺伤了两名。关明梅也抢
上了四级楼梯。
白振见情势不利,对一名侍卫道:“马兄弟,你背皇上。”
这人便是在杭州曾被红花会抓去过的马敬侠。他蹲下身子,把
皇帝负在背上。白振长啸一声,双爪向陈正德抓去。两人一
交上手,陈正德就无法脱身,心中暗暗叫苦,加之右臂受伤,
越战越痛,单敌白振已是勉强,何况还有四五名侍卫围攻。白
振双掌翻飞,招招不离敌人要害。陈正德全神贯注的招架,不
提防背后一名侍卫突然冷剑偷袭,刺入他后心。
那侍卫正喜得手,被陈正德奋力回肘猛撞,登时头骨撞
破而死。陈正德所受这一剑正中要害,知道今日要毕命于斯,
大喝一声,神威凛凛。白振吃了一惊,倒退一步。陈正德提
剑向乾隆猛力掷去。马敬侠见长剑疾飞而至,要待退让,却
已不及,他只怕伤了皇帝,拚着手掌重伤,举手去格,但这
剑正是陈正德临终一掷,那是何等功力?何等义愤?马敬侠
的肉掌怎能挡格得开?波的一声,手掌被削去半只,长剑直
刺入胸膛之中,对穿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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