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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

_24 金庸(现代)
起昨晚被击之辱,怒火上冲,但见对方人多,看来均非庸手,又
不免胆寒,惊怒中四下一望,看好了退路。
陈家洛对韩文冲道:“韩大哥,你先去救了王总镖头。”韩
文冲奔到坑边,抱了王维扬过来。张召重也不阻拦。陈家洛在
王维扬穴道上拿捏几下,解开了他的哑穴。王维扬年近古稀,
遭此巨创,委顿之余,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召重叫道:“王维扬这老儿要和我比武,说好单打独斗,
不得有旁人助拳,现在胜负已决。陈当家的,咱们三日后葛岭
再会。”双手一拱,转身就要下山。
陈家洛道:“在下与众位兄弟到此赏玩风景,刚好碰上两
位较量拳掌兵刃暗器,果然艺业惊人,非同小可,令人大开眼
界。可是张大人,你胜得未免不大光明啊!”张召重道:“自来兵
不厌诈,咱们斗力斗智,出奇制胜,有何不可?”陈家洛微微一
笑,道:“张大人识见果然高明。常言道拣日不如撞日,张大人
约我比试,既然碰巧遇上了,也不必另约日子,不妨今日就来
领教。但张大人右腕已伤,敝人不想乘人之危。你这伤非一朝
一夕所能痊可,咱们之约,延迟三月如何?”张召重心想,你故
示大方,我乐得不吃这亏,说道:“好吧,那么三个月后的今日,
咱们再在葛岭初阳台相会。”
陈家洛慢慢走近,说道:“我们要救奔雷手文四当家,你是
知道的了?”张召重道:“怎么?”陈家洛道:“他身上的铐镣都是
精钢铸成,锉凿对之,无可奈何,只好借阁下宝剑一用。大家武
林一脉,义气为重,张大人想来定是乐于相借的了。”
张召重哼了一声,眼见对方人多,今日已难轻易脱身,说
道:“要借我剑,只要有本事来取。”语声未毕,已倒窜出数丈,
转身往山下奔去。
刚要提气下山,忽然迎面扑到两把飞抓,一取左胸,一取
右腿,上下齐到,势劲力疾。他伸剑在胸前挽个平花,挡开上盘
飞抓,向上跃起,左足弹出,又向山下疾窜。常赫志飞抓盘打,
张召重身子一矮,向右让开,常伯志已撇下飞抓,欺近身来,呼
的一声,黑沙掌“浪搏江礁”,迎面劈到。张召重和常氏双侠曾
在乌鞘岭上力斗,知他两兄弟厉害,一动上手,数十招内难以
脱身,突然飞身后退,径向南奔。常氏兄弟守住北路,并不追
赶。
此时太阳南移,张召重迎着日光,绕开陈家洛等一行,向
南疾奔,刚走到下山路口,飕飕两声,两枚飞燕银梭打将过来。
他吃过此梭苦头,当即卧倒,两个翻身,滚了开去,只听得铮铮
声响,银梭中包藏的子梭电射而出。他凝碧剑横掠头顶,将银
梭削为两段,顺势纵出,当下不再向南,一个“凤凰展翅”,宝剑
一圈,向东猛扑,只听得身后暗器声响连绵不断,脚下丝毫不
停,一拧头,拍拍拍拍拍,挥剑将三枝袖箭、两枚菩提子打落,
群雄见他向西击打暗器,身子却继续向东奔跑,脚步迅速已
极,都不由得佩服。
张召重心知东边必定也有埋伏,脚下虽然极快,眼观四
面,不敢稍懈,奔不数步,果然,斜刺里一人跃出,手执大刀,拦
在当路。那人白发飘动,威风凛凛,正是老英雄铁胆周仲英。张
召重心中一寒,不敢迎战,转身返西。
他连闯三路都未闯过,心想这些人一合围,今日我命休
矣,西路上不论何人把守,都要立下杀手方能脱围,左手暗握
一把芙蓉金针,挥剑西冲。迎面一人独臂单剑,不是追魂夺命
剑无尘道人是谁?张召重和他交过手,知道红花会中以此人武
功最高,自己尚逊他一筹,不由得暗暗叫苦,情急智生,直冲而
前,“白虹贯日”、“银河横空”,两记急攻,仗着剑利,乘对方避
而不架,已然抢到无尘西首。
无尘刚一侧身让剑,右手长剑“无常抖索”、“煞神当道”,
两记厉害招数已经递出,两招紧接,便似一招。张召重虽然转
到下山路口,竟是无法脱身,挥剑解开两招,猛喝一声,左手扬
处,两把芙蓉金针分打无尘左右。他想这独臂道人武功精纯,
金针伤他不到,但他不是用剑击挡,就得后跃躲过,但教缓得
一缓,自己就可逃开,只须摆脱了此人,拚命下冲,别人再也阻
挡不住。
无尘猜到他用意,竟走险招,和身下扑,长剑直刺,点向他
右脚,这一记是追魂夺命剑中罕用之招,称为“怨魂缠足”,专
攻敌人下三路。张召重大吃一惊,宝剑“流星堕地”,直立向下
挡架。无尘不待招老,剑尖着地一撑,只听得背后一阵沙沙轻
响,金针落地,身子纵起,跃至张召重头顶,长剑“庸医下药”,
向下挥削。张召重右肩侧过,“彩虹经天”,宝剑上撩,无尘早已
收剑落地,刷刷两声,“判官翻簿”、“吊客临门”,两招攻了过
来。这一来,他又已占到西首,将张召重逼在内侧。
这时张召重但求挡过敌剑,更无余暇思索脱身之计,只是
见招拆招,俟机削他长剑,转眼间两人又拆了三四十招。无尘
见他受伤之余,仍然接了自己数十招,心头焦躁,剑光闪闪,连
走险着,张召重奋力抵挡,渐感应接为难。再拆数招,无尘大喝
一声:“撤剑!”一招“阎王掷笔”,长笑声中,张召重右腕中剑,
当啷一声,凝碧剑落地。他只一呆,被无尘飞脚踢中左胯,登时
跌倒。
无尘纵过去正待接住,张召重倏地跳起,劈面一拳,无尘
举剑待削,忽想:“这一剑将他一只手削了下来,他再难和总舵
主比武,这样的对手十分难找,未免扫了总舵主的兴致。”要知
武艺高强之人,旗鼓相当的对手可遇而不可求。无尘爱武成
癖,心想陈家洛也是一般,一剑已然削下,忽又凝招不发。张召
重情急拚命,乘他稍一迟疑,左掌在右肘一托,右拳弯处,已向
他左腰打到。无尘只有一臂,左边防御不周,加之拳法较弱,见
敌拳打到,疾忙侧身闪避,拳力虽消,竟是没有避开,一拳给打
在腰上,剧痛之下,退出数步。张召重头也不回,拔足飞奔。
无尘大怒,随后赶来,眼见他已奔到下峰山道,无尘剑法
精绝,素来不用暗器,见他便要逃下山去,心想今日若给此人
逃脱,红花会威名扫地,再也顾不得他的死活,平剑一挺,便要
使出“五鬼投叉”绝招,长剑正要脱手,忽然出边滚出一个人
来,迅疾如风,抱住张召重双足。两人搂作一团,跌倒在地。
无尘疾忙收剑,看清楚抱住张召重的是十弟章进。只见两
人翻翻滚滚,举拳互殴。杨成协和蒋四根又奔了过来,三人合
力把他牢牢按住。
骆冰取出绳索,将他双手当胸缚住,想起他在铁胆庄率众
擒拿丈夫之恨,对准他鼻子便是呼的一拳。陈家洛明道:“四
嫂,且慢!”骆冰第二拳才不再打。
陈家洛走近身来。张召重骂道:“你们倚仗人多,张老爷今
日落在你们匪帮手里,要杀便杀,皱一皱眉头的不是好汉。”王
维扬也走了过来,骂道:“我和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你怕卑
鄙手段被我宣扬出去,竟要把老头子活埋了,嘿嘿,火手判官,
你也未免太毒了些。”石双英冷冷的道:“这就是他自己掘的
坑,把他照样埋了便是。”群雄轰然叫好。
张召重虽然一副傲态,但想到活埋之惨,不禁冷汗满面。
陈家洛道:“服不服了?你认输服错,发誓不与红花会作对,那
么大伙儿瞧在你陆师哥面上,饶你一条性命。”张召重兀自强
项,大声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言?你们使用诡计,怎能叫人心
服?”陈家洛道:“好,你倒是条硬汉子,我一刀给你送终,免了
活埋之苦。”拔出短剑,走近他面前,说道:“你当真不怕死?”张
召重苦笑道:“给我一个爽快的!”闭目待死。陈家洛一挥手,短
剑刺到他胸前,突然哈哈一笑,手腕一翻,割断了缚住他双手
的绳索。
这一下不但张召重出于意料之外,群雄也均愕然。陈家洛
道:“这次擒住你,我们确是使了计谋。你虽该死,但今日杀你,
谅你做鬼也不心服。好吧,你走路便是,只要你痛改前非,日后
尚有相见之地。要是仍然怙恶不悛,红花会又何惧你张召重一
人。第二次落在我们手里,教你死而无怨。”
章进、骆冰、杨成协、常氏兄弟等等都叫了起来:“总舵主,
放他不得!”陈家洛把手一摆,道:“他师兄陆老前辈于咱们有
恩,咱们无可报答。红花会恩仇分明,今日放他师弟,也算是对
他一番心意。”群雄听总舵主这么说,也就不言语了,各对张召
重怒目而视。
张召重向陈家洛一拱手道:“陈当家的,咱们再见了。”说
罢转身要走。徐天宏叫道:“姓张的,且慢走!”张召重停步回
头。徐天宏道:“你就这样走了不成?”
张召重登时醒悟,向群雄作了个团团揖,说:“陈当家的大
仁大义,我张召重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本来约定三个月之后比
武,在下不是各位对手,要回去再练武艺。这场比武算我认栽
了。”这番话软中带硬,点明你们胜我只不过仗着人多,将来决
不就此罢休。群雄听出他话中之意,更是着恼。
周绮叫道:“红花会总舵主放你走,这是他大人大量。我倒
要问你,你到铁胆庄来,若有本事拿人,也就罢了,干么诱骗我
一个无知无识的小弟弟?我不是红花会的人,也没受过你师兄
甚么好处。今日要为兄弟报仇。”举起单刀,扑上来就要拚斗。
张召重心下为难,单是这个年轻姑娘当然不足为惧,但眼
前放着这许多高手,这姑娘一败,旁人岂有坐视之理?争斗再
起,不知如何了局,当下跳开一步,连避周绮两刀。
周绮第三刀使的是一招“达摩面壁”,当头直劈下来,刀势
劲急。张召重无奈,右手“春风拂柳”,在她脸前虚势一扬,待她
将头一偏,左手就来夺刀,心想夺下她刀后,好言交代几句,再
将刀交还,她总不能再提刀砍杀。不料周绮并不缩刀,手臂反
而前伸,单刀疾劈。张召重伸食中双指从下向上在她手肘“曲
池穴”上一戳,周绮手臂剧震,一柄刀直飞上天。
徐天宏疾窜而上,挡在她身前,单拐“铁锁横江”在张召重
面前一晃,反手将单刀递给了周绮。周仲英大刀挥动,阻住张
召重退路,安健刚也挺刀上前,四人已成夹击之势。
眼见混战将作,忽听得山腰间有人扬声大叫:“住手,住
手!”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南面山路上两人疾驰上峰,一人穿
灰,一人穿黑,均是轻功极佳,奔跑迅速。众人都感惊诧。
转眼间两人奔上山来,众人认出穿黑的是绵里针陆菲青,
欢呼上前相迎。穿灰袍的是个老道,背上负剑,面目慈祥,群雄
都不认识。陆菲青正待引见,张召重忽然奔到老道跟前,作了
一揖,叫道:“大师哥,多年不见,你好!”群雄一听,才知这是武
当派掌门人马真、金笛秀才余鱼同的师父,纷纷上前见礼。
陆菲青道:“马师兄和我刚赶到孤山,遇见了马善均马大
爷。他知我们不是外人,说起狮子峰比武之约。我们连忙赶
来。”四下一望,见无人死伤,大为放心。
马真和王维扬以前曾见过面,虽无深交,但相互佩服对方
武功,至于红花会群雄,早听余鱼同说过,神交已久,相见都很
欢喜,互道仰慕,竟把张召重冷落在一旁。
张召重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不由得十分尴尬。马真早已
闻知这师弟的劣迹,满腔怒火,本想见了面就举出本派门规,
重加惩罚,却见他衣上鲜血斑斑、脸色焦黄,目青鼻肿,极为狼
狈,不由得一阵心酸,道:“张师弟,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张
召重悻悻的道:“我一个人,他们这许多人,自然就是这个样
子。”
群雄一听,无不大怒。周绮第一忍耐不住,叫道:“还是你
不错?马师伯、陆师伯,你们倒评评这个理看!”手执单刀,又要
冲上去动手。周仲英一把托住,说道:“现在两位师伯到了。武
当派素来门规谨严,我们听两位师伯吩咐就是!”这两句话分
明是在挤迫马真。
马真望望陆菲青,望望张召重,忽然双膝一曲,跪在周仲
英和陈家洛面前。群雄大骇,连称:“马老前辈,有话好说,快请
起来!”忙把他扶起。
马真心中激荡,哽哽咽咽的道:“各位师兄贤弟,我这个不
成才的张师弟,所作所为,实在是天所不容。我愧为武当掌门,
不能及时清理门户,没脸见天下武林朋友。我……我……”咽
喉塞住,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对陆菲青道:“陆师弟,你把我
的意思向各位说吧!”陆菲青道:“我师兄知道了我们这位张大
人的好德行之后,气得食不下咽、睡不安枕,不过……不过总
是念在过世的师父份上,斗胆要向各位求一个情。”群雄眼望
陈家洛和周仲英,候他两人发落。
陈家洛心想:“我不能自己慷慨,让周老英雄做恶人,且听
他怎么说就怎么办。”当下一言不发,望着周仲英。
周仲英昂然说道:“论他烧庄害子之仇,周某只要有一口
气在,决不能善罢甘休。”顿了一顿,续道:“可是马师兄既然这
么说,我交了你们两位朋友,前事一笔勾销!”周绮大不服气,
叫道:“爹!”周仲英摸摸她头发,说道:“孩子,算了!”
陈家洛道:“冲着马陆两位前辈,我们红花会也是既往不
咎。”
马真和陆菲青向着众人团团作揖,说道:“我们实是感激
不尽。”
无尘冷然道:“马道兄,这次是算了,不过要是他再为非作
夕,马道兄你怎么说?”马真毅然道:“贫道此后定当严加管束,
要他痛改前非。若他再要作恶,除非他先把我杀了,否则我第
一个容他不得!”
群雄听马真说得斩钉截铁,也就不言语了。马真道:“我带
他回武当山去,让他闭门思过,陆师弟留在这里,帮同相救文
四当家。贫道封剑已久,不能效劳,要请各位原谅。等文四当
家脱险,陆师弟你给我捎个信来,也好教我释念。我那徒儿鱼
同怎么不在这里?”
陈家洛道:“十四弟和我们在黄河边失散,后来听说他受
了伤,有一个女子相救,至今未悉下落。一等救出四哥,我们马
上就去探访,请道长放心。”马真道:“我这徒儿人是聪明的,只
是少年狂放,不够稳重,要请陈当家的多多照应指教。”陈家洛
道:“我们兄弟患难相助,有过相规,都是和亲骨肉一般。十四
弟精明能干,大家是极为倚重的。”马真道:“今日之事,贫道实
在感激无已。陈当家的、周老英雄、无尘道兄和各位贤弟,将来
路过湖北,务必请到武当出来盘桓小住。”众人都答应了。马真
对张召重道:“走吧!”
张召重见凝碧剑已被骆冰插在背后,虽然这是一件神兵
利器,但想如去索还,只有自取其辱,牙齿一咬,掉头就走。
这两人一下山,群雄问起陆菲青别来情形。原来他在黄河
渡口和群雄失散,寻找李沅芷不见,心想她是官家小姐,为人
又伶俐机警,决不致有甚么凶险,眼前关键是在张召重身上,
这人实是本派门户之羞,于是南下湖北,去请大师兄马真出
山。赶到北京一问,得知张召重已到杭州,又匆匆南来。这么
几个转折,因此落在红花会群雄之后。
众人边谈边行,走下山来。陈家洛对王维扬和韩文冲道:
“两位请便,再见了。”王维扬道:“陈当家的再生之德,永不敢
忘。”陈家洛呵呵大笑,说道:“有两件事要请王老英雄原谅。”
于是把假扮官差劫夺玉瓶,挑拨他与张召重比武之事,都原原
本本说了出来。
王维扬向来豁达豪迈,这次死里逃生,把世情更加看得淡
了,笑道:“刚才我见你和张召重说话,才知你是冒牌统领。哈
哈,真是英雄出在少年,老头儿临老还学了一乖。咱们是不打
不成相识。虽然我和姓张的比武是你们挑起,可是我性命总是
你们救的。”陈家洛道:“等我们正事了结,大家痛痛快快的喝
几杯!”
谈笑间到了湖边,坐船来到马家。陆菲青将王维扬身上所
中金针用吸铁石吸出,敷上金创药。折腾了半日,日已偏西。
马善均来报:“功夫已干了一大半,再过三个时辰,就可完
工。”陈家洛点头说:“好!马大哥辛苦了,现在请十三哥去监工
吧。”蒋四根答应着去了。
陈家洛转身对王维扬和韩文冲道:“贵局的镖头伙计,我
们都好好款待着,不敢怠慢。两位何不带他们到西湖玩玩?小
弟过得一两天,再专诚和各位接风赔罪。”王韩两人连称:“不
敢。”王维扬老于世故,见红花会人众来来去去,甚是忙碌,定
是在安排搭救文泰来,心想自己此时外出,他们图谋之事如果
成功,倒也罢了,万一泄机,说不定要疑心自己向官府告密,便
道:“兄弟年纪大了,受了这金针内伤,简直有些挨不住,想在
贵处打扰休息一天。”陈家洛道:“悉随尊意,恕小弟不陪了。”
王韩两人由马大挺陪着进内,和镖头汪浩天等相会。王维
扬约束镖行众人,一步不许出马宅大门,心下却甚惴惴,暗忖
倘若红花会失败,官府前来捉拿,发见自己和这群匪帮混在一
起,可真是掬尽西湖水也洗不清了。
第十回 烟腾火炽走豪侠
粉腻脂香羁至尊
群雄饱餐后,各自回房休息。到酉时正,小头目来报,地道
已挖进提督府,前面大石挡路,已转向下挖,要绕过大石再挖
进去。陈家洛和徐天宏分派人手,谁攻左,谁攻右,谁接应,谁
断后,一一安排妥当。到酉时三刻,小头目又报,已挖到铁板,
怕里面惊觉,暂已停挖。陈家洛道:“再等一个时辰,夜深后动
手。”
这一个时辰众人等得心痒难搔。骆冰坐立不安,章进在厅
上走来走去,喃喃咒骂。常氏兄弟拿了一副骨牌,和杨成协、卫
春华赌牌九,杨卫两人心不在焉,给常氏兄弟大赢特赢。周绮
拿了凝碧剑细看,找了几柄纯钢旧刀剑,一剑削下,应手而断,
果然锐利无匹。徐天宏在一旁微笑注视。马善均不住从袋里
摸出一个肥大金表来看时刻。赵半山与陆菲青坐在一角,细谈
别来情形。无尘和周仲英下象棋,无尘沉不住气,棋力又低,输
了一盘又一盘。陈家洛拿了一本陆放翁集,低低吟哦。石双英
双眼望天,一动不动。
好容易挨了一个时辰,马善均道:“时候到了!”群雄一跃
而起,分批走出大门。各人乔装改扮,暗藏兵刃,陆续到提督府
外一所民房会齐。这屋子的住户早已迁出。
蒋四根见群雄到来,低声道:“这一带清兵巡逻甚紧,丢,
要轻声至得!”手握铁桨,守住地道入口。群雄鱼贯入内,地道
掘得甚深,杭州地势卑湿,地道中水深及踝,等到钻过大石时,
泥水更一直浸到胸前,走了数十丈,已到尽头。
七八名小头目手执火把,拿了铁锹候着,见总舵主等到
来,低声道:“前面就是铁板!”陈家洛道:“动手吧!”小头目在
总舵主面前抖擞精神,铁锹齐起,不久就把铁板旁石块撬开,
再掘片刻,将一块大铁板起了下来。卫春华双钩开路,当先冲
入,群雄跟了进去。
小头目手执火把,在旁照路,群雄冲进甬道,直奔内室,甬
道尽处,见铁闸下垂。卫春华忙按八卦图的机括,哪知铁闸丝
毫不见动静,机括似已失灵。徐天宏心念一动,忙道:“八弟、九
弟快去守住地牢出口,防备鞑子另有诡计。”杨成协和卫春华
应声去了。几名小头目把铁闸旁石块撬开,众人合力,把一座
大铁闸抬了出来。铁闸上有铁链和巨石相连,骆冰举起凝碧剑
砍了几下,削断铁链,当先冲了进去。进得室内,只叫得一声
苦,室内空空如也,文泰来影踪全无。
骆冰三番五次的失望,这时再也忍不住,坐倒在地,放声
大哭。周绮想去劝慰,周仲英低声道:“让她哭一下也好。”
陈家洛见室内别无出路,接过凝碧剑,去刺张召重上次从
其中逃脱的小门。那门钢铁所铸,砍出了几道缝,门后又有巨
石。徐天宏道:“李可秀怕咱们劫牢,多半已将四哥监禁别处。”
陈家洛道:“攻进提督府去,今日无论如何得把四哥找着。”
众人冲到地牢口,只见杨威协手挥铁鞭,力拒清兵围攻。
卫春华却不在场,想已冲上去和敌人交战。无尘大叫一声,钻
出地牢,长剑挥处,两名清兵登时了帐。群雄跟着抢出,只见六
七名清军将官围着卫春华恶斗。陆菲青心想:“我和李可秀究
有宾东之谊,不便露面。”撕下长袍下襟,蒙住了脸,只露出双
眼。他刚收拾好,群雄奋击下,清兵已纷纷败退,卫春华等大呼
追赶。
徐天宏跃上围墙瞭望,见提督府中到处有官兵守御。突然
一阵梆子响,紧密异常,想是清军将官已在调兵御敌。徐天宏
细看各处兵将布置,只见南面孤零零的一座二层楼房,四周一
层层的守着五六百名官兵。这楼房毫无异处,而防守之人却如
此众多,文泰来多半是在其中。他跃下墙头,单刀铁拐一摆,叫
道:“各位哥哥,随我来!”领头往南冲去。
果然越近那座楼房,接战的人越多。混战中马善均与赵半
山率领数十名武功较高的小头目,越墙进府。清军官兵虽多,
怎挡得住红花会人众个个武功精强?不一刻群雄已迫近楼房。
章进短柄狼牙棒“乌龙扫地”,矮着身躯,当先扑上,抢进
屋去。门口一人使一杆大枪,横打直挑,章进一时欺不进身。这
时卫春华、骆冰、杨成协、石双英诸人都已分别在和官兵中的
好手对杀,火把照耀下打得十分激烈。防守楼房的一批官兵武
艺竟然不低。
无尘对赵半山道:“三弟,咱们上去瞧瞧!”赵半山道:
“好。”无尘接连两跃,已纵到门口,火光中一刀砍来,无尘不避
不架,一招“马面挑心”,剑迟发而先至,使刀的人惨叫一声,钢
刀落地。赵半山扣着暗器,转眼间也打倒了两名清兵。两人冲
进内堂。周仲英、骆冰等都跟了进去。
陆菲青见章进的对手武功很强,章进以短攻长,占不到便
宜,当下抢到他左面,长剑“天外来云”,突刺那人左颈。那人倒
转枪杆,用力下砸,他兵器长,力道猛,这一下准拟把剑砸飞。
陆菲青长剑缩回,左臂运气上挺,只听蓬的一声,大枪飞起数
丈,使枪的虎口震裂,吓得魂飞天外,斜跳出去,没站住脚,摔
了一交。
章进转过身来,把双斗卫春华的二敌接过一个。卫春华少
了一个对手,精神一振,双钩“玉带围腰”,分向敌人左右合抱。
那人使一对双刀,顺理成章的“脱袍让位”,双刀倒竖,左右分
格。卫春华突走险招,双钩在胸前一并,和身扑上,这一招又快
又狠,双钩护手剑刃插入敌人前胸。那人狂叫一声,眼见不活
了。
各人在楼下恶斗,敌人越打越少,忽听无尘用切口高叫
道:“四弟在这里,咱们得手了!”群雄听了,都欢呼大叫起来。
周绮不懂红花会切口,转头向徐天宏道:“喂,道长说甚么?”徐
天宏道:“四哥在上面,救出来啦!”周绮喜道:“好极啦!咱们上
去瞧四爷去。”徐天宏道:“你上去吧,我守在这里。”
周绮奔进屋里,守卫官兵早已被无尘等扫荡殆尽。她急奔
上楼,只见众人围着一只大铁笼,陈家洛正用凝碧剑砍削笼子
的铁条,周绮走近一看,不由得大怒,原来铁笼之内又有一只
小铁笼,文泰来坐在小笼之内,手脚上都是铐镣,就像关禁猛
兽一般。这时陈家洛已把外面铁笼的栏干削断了两根,章进用
力扳拗,把铁栏干扳了下来。骆冰身材苗条,恰可钻进,接过宝
剑,又去削小铁笼上的锁链。群雄都是笑逐颜开,心想今日清
兵就来千军万马,也要死守住楼房,将文泰来先救出再说。
常氏兄弟和徐天宏率领红花会头目在楼下守御,忽听得
号角声响,清军官兵退出十余丈之外,退开时秩序井然,分行
站立,排成阵势。常伯志大叫:“鞑子要放箭,大家退进楼房。”
众人依言退入,常氏兄弟断后卫护。哪知清兵并不放箭,只听
有人叫道:“红花会陈当家的,听我说话。”
陈家洛在楼上听到了,走近窗口,见李可秀站在一块大石
上,大叫:“我要和陈当家的说话。”陈家洛道:“我在这里,李军
门有何见教?”李可秀道:“你们快退下楼来,否则全体都死。”
陈家洛笑道:“怕死的也不来了,今天对不住,我们要带了文四
爷一起走。”李可秀叫道:“你莫执迷不悟。放火!”他号令一下,
曾图南督率兵丁,从队伍后面推出大批柴草,柴草上都浇了
油,火把一点,楼房四周转瞬烧成一个火圈,将群雄围困在内。
陈家洛见形势险恶,也自心惊,脸上不动声色,转头说道:
“大家一齐动手,快削铁笼的栏干。”转过头来对李可秀道:“军
门这个火攻阵,我看也不见得高明!”
李可秀背后转出一人,戟指大骂:“死在临头,还不跪下求
饶?你可知楼下埋的是甚么?”火光中看得清楚,说话的是御前
侍卫范中恩,他身旁还站着褚圆等几名侍卫,想是皇帝闻警,
派来协助。
陈家洛微一沉吟,只听见徐天宏用切口大叫:“不好,这里
都是火药。”陈家洛记起冲进楼房时,见到楼下似是个货仓,一
桶桶的堆满了货物,难道竟是火药?一瞥之间,见楼上四周也
均是木桶,抢上去挥掌劈落,一只木桶应手而碎,黑色粉末四
散纷飞,硝磺之气塞满鼻端,却不是火药是甚么?心中一寒,暗
道:“难道红花会今日全体粉身碎骨于此?”转过身来,见小铁
笼铁锁已开,骆冰已把文泰来扶了出来。
陈家洛叫道:“四嫂、三哥,你们保护四哥,大家跟我冲。”
说声方毕,首先下楼。章进弓身把文泰来负在背上,骆冰、赵半
山、陆菲青、周仲英等前后保护。跟下楼来。刚到门口,只见门
外箭如飞蝗,卫春华和常氏兄弟冲了几次又都退回。
李可秀叫道:“你们脚底下埋了炸药,药线在我这里。”他
举起火把一扬,叫道:“我一点药线,你们尽数化为飞灰,快把
文泰来放下。”
陈家洛见过屋中火药,知他所言不虚,只因文泰来是钦
犯,他心有所忌,不敢点燃药线,否则早把他们一网打尽了。陈
家洛当机立断,叫道:“放下四哥,咱们快出去!”长剑一挥,和
卫春华、常氏兄弟并肩冲出。
章进低头奔跑,并未听真陈家洛的话。赵半山道:“快放下
四弟,情势危险万分,咱们快走,莫把四弟反而害死。”见章进
把文泰来放在门口,骆冰还在迟疑,便伸左手拉住她手臂,舞
剑冲出。李可秀在火光中见文泰来已经放下,把手一挥,止住
放箭,只怕误伤了他。
群雄退离楼房,聚在墙角。陈家洛道:“常家哥哥、八哥、九
哥、十哥,你们打头阵,去赶散鞑子。七哥,你想法弄断药线。道
长、三哥,等他们一得手,咱们冲去抢救四哥。”常氏兄弟与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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